☆、好日子

“离婚也是女性的权力。”祝颜舒说。

早餐桌上发起了一项让人浑身发毛的话题。起因是杨玉燕与杨玉蝉两姐妹的讨论从阳台延伸到了客厅,被祝颜舒听到了, 她也随即加入了话题, 跟着张妈来到客厅喊大家去吃早饭,她也加入了,最后苏纯钧敲门进来, 他也成功加入了进来。

于是, 在将要去做参加订婚仪式的新衣服的这天早上, 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离婚这件事。

苏纯钧咽下一口馄饨, 说:“我认为以后男女的各项权利都会达到一个平衡, 哪怕是表面的平等, 在法律上将不会再将女性区别对待,认为女性不具备与男人一样的权力与义务。”

祝颜舒说:“这确实是现在的一种趋势,我们都在向西方学。”

杨玉蝉:“西方社会确实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们发达的科学, 强大的工业, 还有完善的社会制度。”

张妈站在旁边:“我就觉得那个女人也能请律师离婚的事挺好的。”

杨玉燕低头只是吃馄饨, 不肯参与进去。她小心翼翼的目光看了好几回苏纯钧, 怕他误会她想跟他分手,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解释,心里很焦急,这表现在她没有去挟放在旁边的小咸菜, 以往她是很喜欢吃小咸菜的。

苏纯钧注意到了她的沉默, 就故意问她:“燕燕,你怎么看?”

马上就要拥有名分了!他终于可以直呼杨二小姐的闺名了。他让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去,轻快的弹出去。

杨玉燕:“这样当然很好。但离婚之外, 财产问题恐怕才是最大的困难。”

苏纯钧立刻大加赞赏:“说的好极了!”他心里还真有一点惊讶,不过跟着他就觉得是他太过小看杨玉燕了。她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象牙塔里的孩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点也不比成人差到哪里去。

“燕燕说的是现在女性离婚最大的一个难题。”苏纯钧说,“女性本来没有财产,她要怎么在离婚后仍然保有自己的财产呢?现在的律师一惯爱用西方法律进行辩护,但最终还是要看法官们是怎么想的。”

直白一点,就是看这个律师能不能走通法官的门路。因为离婚这件事实在是个新奇之物,要不是著名的皇妃跟皇帝离婚,世人还不知道夫妻之间女人也能主动不要男人,自古以来只有七出三不去。在皇妃跟皇帝离婚之后,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都是在哭喊秩序崩坏,天纲不存。

但就算是有这么一件轰动的故事让人人都知晓了女人也可以离婚,但离婚之后的女性要如何生活,如何保护自己,这就又成了一个难题。

因为根本就没有相关的法律规定,而就算有这样的法律条文,法官们有没有读过还是一个问题。许多现在的法官在审判案件时都是随心所欲。他们更关心跟权贵有关的案件,对普通民众的离婚案根本没有兴趣,常常是随手就判了。

这就让将离婚当成一件救命稻草的女性时常蒙受更大的伤害。

许多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从父亲的手中被转到了丈夫的手中,自已是没有什么意识的。她们的嫁妆也并不由自己掌管。她们在家里时住着父亲的房子,嫁人后住着丈夫一家的房子。

所以当她们离婚后,就会被赶到大街上,没有住的地方,没有钱买吃的,什么也没有,假如能被娘家重新接纳,那已是万幸。否则就只能沦为乞丐,或者遭遇更加悲惨的事。

杨玉蝉坚定的说:“所以,最重要的是启智。要让女性也有获得教育的渠道,让她们也认识世界,这样才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杨玉燕也说:“对。直到有一天,我们自己也可以插手去制定跟我们自身相关的法律条文,那时才能得到真正的保护。”

苏纯钧替她鼓掌:“不得了!燕燕以后要当法官吗?那我以后可不敢不听太座的话啊。”

这个玩笑开得好极了。

祝颜舒与杨玉蝉都暗自放下了心。就是张妈也笑呵呵的离开了。

杨玉燕听出他并不生气,反而是在向她表白,心中欢喜之下,嗔他:“胡说什么啊!”

早饭吃完,祝颜舒和杨玉蝉就回屋换衣服了,杨玉燕也要再去换一条出门的裙子。她犹豫了一下,换上了一件白色带荷叶边的衬衣,下面穿了一条粉色的百褶裙,配一双白色半截袜,一双棕色小皮鞋。

她站在镜子前转了转,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条披肩,这才出来。

苏纯钧就坐在客厅里等三位女士换好衣服,他拿着杨玉燕抄写的诗词看,见她还在页角画上了诗中所述的花朵、拱门与月亮,便静下心慢慢品味她的这份浪漫心思。听到门响,他就立刻站起来,打算好好的夸一夸。

转过身来一看,第一个走出来的正是杨玉燕。

她穿着洁白的衬衣,胸前鼓起,腰系的紧紧的,不盈一握,粉红色的百褶裙像花瓣一样散开又合拢,下面露出她雪白圆润的小腿,白的就像从来没见过太阳。

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偏着脑袋可爱的问他:“好看吗?”

苏纯钧这才呼出一口气,他刚才一直屏住呼吸。

“好看,真好看。”他想上前,又克制自己站在一步远的地方,“非常适合你,清纯又美丽。”

祝颜舒推门出来,一见杨玉燕就赞道:“这么穿真好看,哎呀,应该再给你买几件衬衣,你以前怎么没穿过?对了,再去拿一条领结来戴上更好看,快去,你那里有没有?”

杨玉蝉也出来了,她就是简单换了一件去年的新衣,没有多做打扮。她说:“我那里有,我去拿。”

她转身回去,少顷就拿了四五条领结出来,都是女孩子用的,有红色格子的、深绿色的、黑色的、黄色的。

祝颜舒挑了红色的,亲手给杨玉燕系上:“喜事当然要用红的。”

小巧的领结打在领扣下。祝颜舒又不满意了:“这里要是钉一个珍珠的领扣就更好了,我记得我有一件。”

她又回屋去翻,张妈跟进去帮她找,找翻了天才找到。因为祝颜舒早就不用这枚领扣了,万幸珍珠找出来还未失色,仍然温润而有光泽。祝颜舒把它扣在领结上,枕型的珍珠足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下面的金托都有些黯淡了。

她扶住杨玉燕的肩,把她拉到全身镜前,望着镜中已经长成少女的杨玉燕,她感叹道:“真好看,真衬你。”

杨玉燕望着镜中的少女,她双目水润黑亮,面庞富有青春的光泽,她脸颊微微泛红,嘴角不自禁的在笑。她身边有妈妈,有姐姐,有男朋友,有张妈。

她很幸福,非常幸福。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她很快的笑了一下,眨了眨眼,摸了下领扣上的大珍珠:“好大个啊。”

祝颜舒豪气道:“给你了。”

她把杨玉燕推到从刚才起就像变成哑巴的苏纯钧身边,说:“苏先生,你帮我照顾她。”

苏纯钧这才找回舌头,慌忙点头,咽了口口水,有些僵硬的把胳膊伸给杨玉燕让她挽上。

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还有微微失神的面庞。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难过,猜测可能是因为想到就要嫁人让她不安。

他轻声说:“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我不会让你跟你妈妈和姐姐分开的。”

杨玉燕紧紧挽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祝颜舒揽着杨玉蝉,小声说:“妈也给你留着好东西呢,等你的好日子到的时候,都给你。”

杨玉蝉又感动又好笑:“妈,我哪有那么小心眼?今天是燕燕的好日子,她不风光谁风光?”

祝颜舒高兴的握了握杨玉蝉的手:“大姐,妈真高兴。有你们姐妹,妈这辈子都值了。”

祝颜舒这时才觉得她前半辈子的苦难都结束了,从这时起,她们一家的幸福生活才要刚刚开始。

她转头看到张妈还没换衣服,连忙催道:“张妈,你怎么还没换啊?快去换衣服,要出门了。”

张妈还是觉得她跟着祝家母女一起去做新衣服不合适,“我还是不去了吧。”

祝颜舒:“不行。一定要去,我都跟人家说好了的。”

她把张妈推回去。

不一会儿,张妈换好衣服出来,又紧张又高兴。

杨玉燕就去拉着她,解除她的不安。苏纯钧站在另一边,笑着说:“张妈,你还会不好意思啊?”

张妈笑骂道:“苏先生,以后你就是这家的姑爷了,咱们是一家人,嘴里留点德吧。”

祝女士摇曳生姿的挽着杨玉蝉走到大门口等黄包车。

马大妈就坐在大门口,旁边是坐在旧椅子上的马大爷。地上还摆着一箱桔子汽水。

马大妈见到祝家母女出来,赶紧打招呼:“太太,大小姐,二小姐,苏先生,你们这是要出门啊?”

祝颜舒笑着回她:“出去转转。”

马大妈就要开汽水请他们喝。

祝颜舒忙道:“不用不用,我们赶着出去呢,您这是做生意的,老请人喝还怎么赚钱啊?不用了不用了。”

这时黄包车也过来了,几人分别乘上三辆车,很快就走了。

马大妈坐回去,笑着问马大爷:“我开一瓶给你尝尝?”

马大爷也笑,含糊着说:“不用,不用。”他现在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在屋里就很容易昏睡过去,马大妈就趁太阳好,天气暖和的时候把他搬到外面来,让他的精神好一点。

“尝尝吧,这汽水挺好喝的,你喝过我也能尝尝。”马大妈开了一瓶,插了根吸管,递给马大爷,让他用两只手握着慢慢吸。

这时过来一行骑自行车的青年男女,看到路边的马大爷喝汽水,就过来问:“汽水多少钱一瓶?”

马大妈连忙说:“汽水一毛钱一瓶,桔子味的。也有吸管,吸管要两分钱。”吸管是纸做的,这是杨玉燕出的主意,说有的小姐可能不喜欢对着瓶口喝,用吸管更文明些。

文明不文明的倒不是最重要的,张妈担心这吸管没销路,还要白花钱去买,一毛钱才五十根,卖不掉就亏了,纸是会坏的啊。

结果没想到这边还真有许多小姐愿意买这个账。

这一行男女中就有两个涂了口红的小姐要了吸管,结果喝汽水时,其他的女孩子看到她们两人秀秀气气的吸着汽水,她们却要和男生一样仰着脖子喝,一不留神就喝到脖子里去了,竟然有人后面又买了吸管。

马大妈笑着等他们喝完收回瓶子,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她手里抓着一把毛票和硬币,坐下认认真真的把票子都好好的展开再塞进口袋里。她对旁边的马大爷说:“今天又赚钱了!这一会儿就赚了有五六毛了!”

马大爷笑着点点头,把汽水瓶推给她喝。马大妈喝了两口解解渴又推给他,说:“这味是挺好喝的,我以前都没喝过,你喝,你喝。”她坐下喊:“汽水,好喝的桔子汽水啊!好喝的桔子汽水啊!”

三辆黄包车来到了裁缝铺前停下来。薛记女士西装店的老板薛女士早早的就站在门口等着,一看到他们下来,立刻出来迎接,声音扬得高高的:“哟哟哟,祝女士,你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怎么好像年轻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百尺杆头

苏纯钧以前来过这里, 还叫杨二小姐撞见了他玩弄口舌的时候, 此时重游故地, 不免有些紧张,于是他肩背挺直,拿出百倍的精神来应对, 无形之中便闪闪发光如同贵公子般矜傲。

店主薛女士竟然不敢上前打招呼,先与祝颜舒对话。

“祝小姐, 这位是……姑爷吧?”她一时情急叫了旧称呼,却刚好合了祝颜舒的心意, 一张笑脸更添三分光彩。

祝颜舒也往那边看,只见杨玉燕与苏纯钧挽着手站着, 可称郎才女貌。杨玉燕天真纯美自不必多言, 苏纯钧拿起架势来也足够唬人。他本就出身富贵,只是这几年过惯了苦日子才变得油滑了些, 现在背直起来了, 那份贵公子瞧不起人的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可他这个样子, 一双眼睛却只盯着杨玉燕的身影,望着她的脸说话,那份关爱看重叫祝颜舒怎么看怎么满意。

祝颜舒轻描淡写的说:“是我二女儿的好朋友, 正好我家要做新衣服,就带他也来做一件,他啊,就跟我自家孩子是一样看待的。”说罢就招手喊苏纯钧过来。

苏纯钧与杨玉燕手挽手过来,祝颜舒指着薛女士介绍说:“纯钧啊, 这是你薛阿姨,你跟着燕燕一起叫就行了。”

杨玉燕就先做个样子叫苏纯钧学,她客客气气的行礼问好:“薛姨好。”

苏纯钧就跟着说:“薛姨好。”

薛女士连声说:“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啊呀,真是金童玉女一样啊。”

杨玉燕含羞带笑,苏纯钧也笑起来。

祝颜舒说:“他们小孩子,不要夸他们了。我这次是想做两件新衣去吃酒席,五月初的时候,天气大约有些热了,你这里有没有好料子叫我瞧瞧?衣裳样子有没有新的?”

薛女士连忙说:“有,有,料子有,新样子也有。你说了以后我就去了一趟百货公司,你说的那个样子我见到了,没问题,我能做!”

她挽着祝颜舒走进去,还是那个里间,已经打扫一新,靠窗的台子上摆着十几样新料子,靠墙的西边摆了一件新沙发,跟原来的大镜子挨着,另一边放了一个架子,全都是做出来的衣裳样子。

薛女士请祝颜舒一行人坐下,又亲自去外面买了饮料进来,倒给他们喝,然后把帘子一拉,指着衣裳架子说:“这上头的衣服都是我和我丈夫先试做出来的,要不然我穿给你看一看?当时我在百货公司也试穿过,那衣裳怎么裁的都学了。”

祝颜舒就站起来去看那一架子的衣裳,乍舌道:“乖乖,你是试了多少件啊?只怕是把他们那边的衣服都试回来了吧?”

薛女士就笑:“我跟我女儿一起去的,她虽然年轻,也有四五分了,帮我记了好几种样子。就算有我们俩也足足去了四回才全学回来,那边的那个售货员脸色难看死了。”

祝颜舒哈哈笑起来,喊张妈也过来挑,对薛女士说:“这是我表姐。”

薛女士看张妈衣着打扮就知道这估计是祝家下人,但也客客气气的喊:“您看有合适的也可以上身试试。”

张妈个头比祝颜舒低一头,又有些胖,架子上这些她是都没办法穿的,笑着说:“承您的情,先给我们太太挑吧。”

别看张妈穿着普通,家里的画报她可是没少看,挑起衣服来头头是道。祝颜舒拿那件绿色的,她说:“这件看起来不错,可胸口这一圈蕾丝不太合适,显得累赘,你又不是那没胸的,没必要穿这件。”

祝颜舒拿另一件枣红的,她说:“好是好,就是扣子改成珍珠的更好,这水钻的不合适,不衬你。”

祝颜舒又看上一件黑色的,她说:“这件倒是最好看,就是当天只怕是不行,别人还以为你是寡妇呢。”

祝颜舒也喜欢这件黑色的,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笑着说:“那我就当一回寡妇好了。”

薛女士插不上话,就在一旁捧哏,笑着说:“大姐眼光真好,我可比不了。”她拿起那件黑色的,“那我就先试这一件,您坐回去吃点瓜子,喝点饮料。”

薛女士拿衣服进去换了,祝颜舒就跟张妈坐回去了,赶杨玉燕和杨玉蝉去看,两姐妹就手拉手走过去。祝颜舒对苏纯钧笑着说:“男士的西装就那几个样子,只好先屈就你等我们选完了再选。”

苏纯钧笑道:“我以前常陪家母家姐挑衣服,一坐就是一天,从来不烦。多谢您给我这个机会重温。”

祝颜舒笑着对张妈说:“瞧瞧,这是熟了,不拘束了,敢开玩笑了。”

张妈笑着说:“这还不好?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以后就多个儿子了。”

苏纯钧半点磕巴不带打的,张嘴就喊:“妈。”

祝颜舒哪怕有这个心,也没料到他这么容易就喊上了,脸都稍稍红了一下,作势要打他:“真叫妈我可就真打了啊。”

苏纯钧一派坦然,眉梢眼角没有半丝为难的说:“当娘的教训儿子是正经。”

祝颜舒望着这个年轻人的神情,突然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伤害。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家,想再喊一声妈。

她把苏纯钧的手拉过来,轻轻拍打了一下,说:“既叫了这声妈,我也就觍着脸受了。教儿子跟养女儿可不一样,养女儿是怕她被人骗,教儿子是怕他学坏。对女儿我是宽着来的,对儿子我可是严着来的。张妈啊,回去你把家里的戒尺找出来,以后就放在客厅里。”

张妈笑着说:“行啊,以前老太爷打你总下不了手,以后你打这儿子怕也是下不了手。”

苏纯钧眼中星光闪动,一时成了个哑巴。

杨玉燕挑好了一件衣服,比在身前,转过来问他们:“这件好不好看?”

三个人都没注意,此时便齐声说:“好看。”

杨玉燕便晃到大镜子前转,皱眉说:“我怎么觉得有点长了?这层蕾丝也有些多余。”

苏纯钧眨了眨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走过去一同望向镜子里,说:“你穿什么都好看,这件你穿一双高跟鞋就行了。”

有苏纯钧过去哄人,祝颜舒就省事了,只管翘着腿跟张妈说话。

这时薛女士换好衣服出来,她还把头发挽高了,换了一双高跟鞋和玻璃丝袜,一站出来就艳惊四座!

这袭漆黑的长旗袍直到脚面,叉开到大腿,剪裁极为贴身,将女士的身材裹得淋漓尽致,优点全部放大。它是五分袖,露出整条小臂。薛女士的手腕上没有首饰,她摸着自己的手腕说:“到时祝女士你戴一件好首饰,保准吸引人!”

祝颜舒赶紧站起来,走过去细瞧。她啧啧道:“你家那个人可真会裁,瞧这件衣服把你衬的,都年轻了二十岁。”

薛女士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眯眯咬着嘴唇小声说:“我家那个人也最喜欢这件,我刚换上他就不许我脱呢。”

祝颜舒啊呀呀的打了她一下,“死相!这都是孩子,你也不收着些。少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薛女士就认真讲解这件衣服的好处,她伸着脖子说:“这个领子极妙,比别的领子都低,也都松一些,却显不出来,你看,反衬得人脖子长。”她转了一圈,祝颜舒双眼越看越放光:“哦,这领子这里是有弧线的,后面高一些,前面低一些,这样显得脖子长,下巴也好看。”

她以前也是非常爱打扮爱做衣服的,围着薛女士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立刻就订下这一套。

薛女士忙说:“这件还裁了件白色的,你要不要看一看,我觉得那件也好看。女要俏,一身孝啊。你连黑的都穿了,这白的也不必忌讳。”

祝颜舒就答应要看看白色的那套,结果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她就预定了两套,一黑一白。

此时杨玉燕和杨玉蝉都坐在沙发上看热闹,张妈对她们说:“这叫黑白双煞,你妈也是真不忌讳。也对,现在能叫她穿孝的都不在了,也不怕再妨着谁,可不就随便穿嘛。”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暗中发笑,唯有苏纯钧还自觉不太敢放肆,就把脸扭开了再笑。

薛女士倒是想一口气就把生意做成十件二十件的,倒是祝颜舒记得今日的主角是杨玉燕,订下两件就毅然决然的喊了停,把杨玉燕拉过来,道:“今天是给你选衣服,你躲在后面干什么?快过来挑啊。”

杨玉燕忙说:“我挑好了,挑好了。我要这件、这件和这件。”

薛女士马上夸:“二小姐眼光真好,不愧是新新青年。”

可祝颜舒看不上杨玉燕的眼光,将这三件批的一无是处:“怎么全是白色、黄色的?你那天是干什么自己不知道吗?都不行。”说完怕杨玉燕不高兴,又说:“那件白色的勉强可以,剩下两件黄色的你喜欢就也做了,回去平时穿。”

杨玉燕:“三件都是带蕾丝的,我平时可不穿。那就要白色那件吧。”

薛女士连忙将杨玉燕指的那件白色捧出来,这件旗袍有些西式风了,袖子是个两层的,里层是普通的短袖,外层接了一个五分的白蕾丝袖子,袖口还攒成花瓣状,浪漫可爱。除了袖子做了一些变化之外,其余就平平无奇了,就是白色丝绸上用暗纹绣了一些报春花。

薛女士当然要夸出花来,将最有特色的袖子点出来后,又夸这颜色:“现在西方流行白色,他们那新娘都穿白纱呢。”

当然,报纸上一直认为西方结婚女的穿白,男的穿黑,那是大大的不吉利,全是丧事的颜色啊!结婚是大大的喜事,怎么能不穿红呢?

不过现在样样都是西方的好,西方的妙,裁缝店也只能顺从潮流。不然薛女士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别人说要去吃酒席时推荐白色的裙子。

薛女士捧祝颜舒:“您是最懂流行的,我这只是班门弄斧了。”

祝颜舒还真不觉得杨玉燕订婚穿白色有什么不好,她自己都买了件白的呢。她说:“这件白的还勉强可以。不过不能只挑一件,要防着万一。再挑一件。”

杨玉燕就又挑出一件绿色的。

初春时节,淡绿色的衣服也是很相宜的。但刚才还说白色衣服可以穿的祝颜舒这回就改口了,“你就不能挑一件喜庆点的?不是白的就是绿的。”

杨玉燕也是很牛气的,抓着一件摆在最角落的,薛女士拿来凑数的大红色旗袍说:“那我挑件红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祝颜舒笑完就说:“你敢挑我就敢付钱!当天你穿不穿?”

杨玉燕瞬间就把那件衣服放开了,她才不要这么快就穿大红呢。

最终还是苏纯钧出来挑了一件粉色的,鲜嫩的桃花一样的粉色,这件倒是祝颜舒和薛女士都夸好看,衬小姑娘,连苏纯钧自己也觉得与青春正好的杨二小姐十分相衬,唯有杨二小姐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她自己进去换了出来,虽然衣裳不太合身,有些长,有些宽,但确实把她衬得娇艳无比,叫她自己都看愣了,捧脸站在镜子前欣赏,发出感叹:“我靠,原来我这么白吗?”穿这么艳的粉都行?

祝颜舒当即给了她的屁股一巴掌,眼如铜铃:“哪学的!”

杨玉燕立刻噤声,缩头认怂。

祝颜舒不好在外面使家法,威胁道:“等回去再给你好看。”

杨玉燕便乖乖的滚回沙发做认罪状。轮到杨玉蝉和张妈去挑了,这两人起来时都暗暗威胁她。

杨玉蝉:“回去再好好问你。”

张妈:“你说你这小东西,一眼看不到就胡说八道的。”

唯有苏纯钧仍在她身旁,不离不弃。

杨玉燕对在沙发旁陪着她的苏纯钧小声求情:“你回去以后帮我说说话吧,我不是有心的。”

“嗯。”苏纯钧一脸严肃的回忆:“我没在你面前说过脏话。是在大学里学的吗?”

显然打算找出源头给予扼杀。

杨玉燕不甘的抱怨:“不是,我就随口一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声音在苏老师的目光中越来越小。

苏老师温柔道:“没事,一次两次不要紧,以后不说就行了。这也不怪你,是教坏你的人不好。君子坐言起行,都要慎独,不能放纵自己。以前是我疏忽了你的教育,只顾着应试,从明日起,我开始教你四书五经。”

杨玉燕被惊天大霹雳砸得头昏脑胀,茫然无措的说:“不是,我以前学的是应试的?我应什么试?我当时要考试?”

她怎么不知道?那不是祝颜舒不允许女儿当文盲才一直给她请家教吗?

苏纯钧温柔抚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你妈对你的心意,你要好好感受啊。”

杨玉燕陷入亘古的迷茫之中,开始怀疑以前祝颜舒给她请家教是真的想让她去考个什么试了。

但回忆以前的家教时光,好像也没什么目标啊?莫非是想让她参加女子中学的考试?可她也没学女四书这种摧残人性的东西啊,女子中学是必考女四书的,听说要用毛笔字默写《女诫》全文的。

所以,到底是要去哪里考试?她现在都进大学读书了,还需要考吗???

杨玉燕的背上乍起久违的汗毛,仿佛暑假最后一天才发现少写了一门作业。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汽车

从薛记女士西装店回来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祝颜舒一到家就哎哟哎哟叫着回卧室躺着去了, 张妈跟进去帮她开灯拉窗帘, 侍候她把衣服脱了换上睡衣才关上门出来,说:“你妈累着了,今晚不吃饭了, 你们吃点什么?”

杨玉燕和杨玉蝉也坐在沙发上起不来,唯有苏纯钧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还有力气, 对张妈笑着说:“恐怕大家都不太饿。”

张妈笑道:“可不是吗?这一天可没少吃。”

早上去薛记女士西装店量尺寸做衣服,挑好款式后留下订金后出来时间还不到十一点,这母女三个就疯了。先是拐到酒楼吃茶点,吃完茶点填饱肚子就直奔百货公司,从一楼逛到三楼, 每一个柜台都逛了个遍。

逛完百货公司,出来以后还不肯回来, 又寻了个戏园子听他们下午的相声大鼓, 一边听一边乐一边吃园子里的小吃,什么鸡皮馄饨扬州包子乌梅糖糕点了一桌子, 人人都吃了不少。

从戏园子出来,终于要回家了, 路过看到点心铺子, 又停下打包了几样点心,全是杨玉燕说要吃的。

苏纯钧把那几样点心放在茶几上, 张妈故意去问瘫在沙发上的杨玉燕:“祖宗,你现在还吃不吃点心了?”

杨玉燕摇头,按着胃说:“不吃, 张妈,我撑得慌。”

张妈:“活该。给你说吃不完吃不完,一个劲的点,每一样都吃两口不吃了,瞧瞧,都包回来了,够你吃一周不重样的。我都给你留着,你给我都吃了才行。”

张妈去把打包回来的剩菜都提进厨房去腾到盘子里,苏纯钧见这一家子都累了,只怕也没力气再应酬他了,就去厨房去张妈说:“张妈,我先走了,让她们好好休息。”

张妈喊住他:“你等等,这菜你带回去,晚上饿了热一热吃吧。”

她找了一个大汤碗,把肉菜全装进去,盖上一个盘子给他,苏纯钧伸手来接,她又收回去,不放心道:“我还是给你送上去吧,你端不住再摔了我的碗。”

苏纯钧笑道:“张妈,我哪里那么没用?不会连个碗都端不好,给我吧。”

张妈扬扬下巴:“算了算了,你忙您的去吧,对了,你把你那鞋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