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燕:“就是假装有这么一个人,听父母之命嫁给了表哥,多年以后她另有所爱,想要跟爱人在一起却没办法的事,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怎么样?”

这个主意就是“我有一个朋友……”系列了。

杨玉蝉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虽然有点儿戏,但确实委婉得多。

“也好,我们试一下!”杨玉蝉立刻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祝先生

张妈和施无为已经把东西运回来一部分了, 也已经搬到了祝颜舒新分的房子里。

祝颜舒在领了教职以后, 校长就要给她安排房子。本来是说要从女生宿舍或其他学校的楼里面找一间房子给她的,但代教授拦住了,他说:“我那间小楼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实在是太浪费了,与其从别处找一间不合适的房子让祝女士母女三人挤着住, 不如住到我楼上去, 三楼四楼一直都是空的。

代教授的小红楼一共四层, 一楼是教室和食堂, 二楼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三楼和四楼都被他用来放书了。但确实没人住, 虽然他也会收留学生, 但学生都有宿舍,也不会在他的小红楼里过夜。

这样一来,当然比一个房间要强得多。

祝颜舒当即答应了下来。虽然校长很热情, 但她可不想住没有厕所和洗漱间的日子, 用马桶?天啊,那就太可怕了。

所以代教授一提,她就马上答应了下来。

校长也就从善如流了。

张妈一来,听说了这件事,再去看过小红楼, 虽然嫌弃里面乱糟糟的,但也说好。

“这样宽敞多了,你们母女也可以一人一间屋子。”张妈看一看小红楼的三楼和四楼, 就跟代教授商量,不如将三楼与四楼都借给祝家母女使用,一来,女人家的东西多,二来,这样代教授以后就不必上楼去了,也可以避一避嫌。毕竟是男女同住一楼,要是祝家母女住三楼,代教授再时不时的跑四楼一趟,多不合适啊。

祝颜舒心里也觉得这样更好,就是怕太欺负别人,不好意思。

她道:“张妈,你别这么说,这样太不好了。唉,不过要是屋子多一点,我倒想把家父的书都搬过来,放在那边,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呀。”

代教授本来就愿意让出屋子,他一个人也只睡一张床,三楼四楼除了放书也不干别的,现在听说要放祝家的藏书,立刻连声答应,“好好好!这样好,把书都搬来的好!来来来,无为啊,你快再去搬书啊!哎哟,书可不能出事啊,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两边都皆大欢喜了,代教授跟施无为一起回祝家楼里搬书,张妈撸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她不要祝颜舒做事,只吩咐杨玉燕和杨玉蝉姐妹把代教授放在三楼和四楼的书都整理一下,腾出几人的房间,还要再腾出放书的地方才行。

她不识字,就不去捣乱了。

杨玉燕和杨玉蝉姐妹做家务不行,整理书却不难。两人分了工,杨玉燕日语英语俄语法语都会一点,但对古书不在行,杨玉蝉就负责整理古书,杨玉燕做剩下的。两人各记一份清单,搬一套书就记一笔,清理了一个作者的书就记一笔,规规矩矩的,有条有理的,在三楼四楼间来回穿梭,跑得快极了。

祝颜舒寻了一只椅子,坐下与张妈说话。张妈端一个盆,拿一条抹布,拿着鸡毛掸子,来回掸灰、抹灰。

张妈说:“小姐,你现在也算是职业女性了哟。”

祝颜舒从离开校长室起,嘴角的笑就没有下去过,笑盈盈的说:“算什么职业女性?我自己都是半桶水,唉,我现在只害怕上了讲台再被学生哄下去。”

张妈说:“你怕什么哟?你以前还想过要去当女翻译,当女外交官呢。”

祝颜舒:“小时候胡说八道,到头来只是惹人发笑罢了。我现在生了两个女儿,也就是个家庭妇女了。”

张妈刚才没有笑,现在是真的笑了:“快别逗我了!家庭妇女?从生第一个起,就是我包的尿布,你除了喂奶还干过别的?就是喂孩子,也是我帮你托着脑袋,你还嫌孩子沉呢。”

祝颜舒嘴硬:“那我也把孩子养大了啊!”

张妈:“行了行了,你也就是生了她们,剩下的你干什么了?到现在连灶都不会升,水都不会烧,真要靠你,两个孩子早饿死了。你还记不记得?大小姐发奶藓,二小姐拉肚子,你就会哭着喊我。”她掐着嗓子学祝颜舒,“张妈!张妈你快来啊!燕燕拉了!”

祝颜舒重重的哼了一声,不高兴了。

张妈放下抹布,回来说:“小姐,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快别想当什么家庭妇女了,你也当不成。还是做你的职业女性吧。不然,你这辈子只会打麻将?老了也只会打麻将吗?”

祝颜舒就是有一分退缩之心,也被张妈给吓回来了。她现在是一点退路也没有了,想一想,要是等死了以后,回顾前生,只剩下打麻将?那这人生也太悲惨了。

祝颜舒坐不住了,找了间空屋子就开始写教学计划。

中午饭,她们是去食堂吃的。

张妈不好意思去吃食堂,说:“我还没干完呢,你们去食堂吃,我在这里随便吃一点就行了。”

可是,代教授是一大早就跑去祝家接人了,早饭就没做,灶都是冷的。

杨玉燕到厨房看了看,见只剩下了几个冷馒头,出来对祝颜舒说:“我看一会儿打点饭给张妈带回来好了。”

祝颜舒说:“也好。对了,多打点,代教授和施同学去搬书了,也没吃呢。真是,这代教授一听到书,就连午饭都不吃了。”

母女三人拿着碗和锅去食堂了,不想傅佩仙竟然就在食堂门口等着,她一看到杨玉蝉与杨玉燕姐妹就迎过来了。

杨玉蝉赶紧上前相迎,留下杨玉燕给祝颜舒小声介绍一下傅佩仙。

杨玉燕简单扼要:“傅家四小姐,要嫁给她马上就要去前线的表哥了。”

祝颜舒看傅小姐的短发,小声问:“哦,那她表哥还挺开明?”女学生剪短发的多,但也不是人人都剪短发,多的是剪了短发回家挨打的。傅小姐都要嫁人了还是短发,可见家人开明,未来公婆也挺开明的。

杨玉燕摇摇头:“这个不知道。”

傅小姐与杨玉蝉一起走过来,自我介绍:“我叫傅佩仙,与杨大小姐是同窗,伯母好。”

祝颜舒笑着说:“我叫祝颜舒,你称呼我祝教授就行。”

傅佩仙瞬间震惊了,马上问:“我的公告栏上见到说校长新礼聘了一位学问大家,祝教授,就是您吗?”

祝颜舒也有些惊讶:“校长已经公告了吗?”

一行人也不去食堂了,先赶去校长楼前的公告栏,那里已经围了一群学生,都在看新的公告。

祝颜舒他们走过去看,见校长在公告上写时值多时之秋,时局动荡,人心不安,为了令同学们能听到更多的声音,看到更大的世界,接触到更多先进的思想,他特意三顾茅庐,将祝家祝颜舒先生请出来了,大家若能学到祝先生先进思想的皮毛,那就是众人的幸事,不亚于黑暗中的火花,深夜的一盏路灯云云。

由于吹得很大,让人不免对祝颜舒先生添了许多神往之情。公告前的学生们就在纷纷议论这祝先生是什么来历,怎么校长如此推崇他呢?

站在那里的傅佩仙刚才也看到了公告,也与大家有同样的疑惑,实在是她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思想是她没有接触到的,是她没有思考过的。

但亲眼看到祝颜舒之后,她才猛然发现——这确实是她从未想过的!

祝颜舒先生,一位离婚女性,有两个女儿,在家中操持家务多年,竟然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刻里,毅然决然的走出家门,走进学校,成为大家的教授。她的勇气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而她选择的道路,也令傅佩仙感受到了震撼。

她陡然发现,摆在她面前的路其实远远不止她以为的那几条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特别

代教授和施无为来回三趟都没搬完, 说定明天还要去,一定要把祝家楼里的书都搬过来!

晚上, 张妈就是在小红楼里煮的饭, 用的是大灶,烧的是大锅。全家除了祝颜舒还能吃到张妈精心烹制的黄鱼面之外,其他人都吃最简单的贴饼子就酱菜。

杨玉燕和杨玉蝉是去食堂吃的, 张妈就是单给代教授他们做的,她算着还有苏纯钧,就做得多了,不料只有代教授和施无为回来了。

代教授说:“他还住在祝家楼里, 那边比这边方便。”

杨玉燕这才想起来, 要是从大学去财政局,那路上要花的时间就多了, 比起来当然是祝家楼更方便, 那边挨着市中心, 去哪里都方便。

她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祝颜舒说:“那就让他住,只是他一个人怎么吃饭呢?”

张妈说:“外面买着吃嘛。以前他不在咱家吃的时候也没饿着啊, 您放心, 委屈不着他的。”

代教授笑着说:“是啊,您放心,纯钧是个聪明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他说那边一来是方便,二来有他在也不容易出事。”

祝颜舒想起租户来,叹气:“对了, 他们还在呢,唉,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他们了。”

张妈忙说:“您可别这么想!咱们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再者说,这个月的房租他们还没交呢,您信不信?他们肯定就不交了。”

这个月才出头,确实还没有收房租。

祝颜舒点点头:“那我就不收了,只当是送他们的仪程了。”一家二十多块钱,这份礼不算小了。祝颜舒出了钱就心里舒服多了,转而问起马天保一家:“他们怎么办呢?要是想住就接着住吧,这个无所谓的,就是怕日后情形不好了,他们跑不掉。”

代教授点点头,说:“我认得那个男学生,但看他的样子实在是落魄,我担心贸然请他们到学校来,他面上无光,反而会拒绝。”

施无为说:“我今天问过马天保了,他没说话,可能要再考虑考虑。”

祝颜舒摇摇头:“唉,他一个小孩子,自尊心这么强,为了面子,连安全都不顾了。”

代教授感叹:“面子大过天啊。”

施无为反倒能体会马天保的心情,他说:“对马同学来说……这是他仅有的体面了。”

杨玉蝉捏紧筷子。

施无为说:“我以前大字不识,到学校来才学认字,要是现在突然把我脑子里的东西都拿走,重新变得大字不识,那我肯定也是受不了的,更无法面对教授和同学们了。”

杨玉燕听到这里,不解道:“那你再学一遍不就行了?”

满桌的人都笑起来,只有施无为和杨玉蝉愣了。

杨玉燕说:“你跟马天保还是不一样的。他以前在学校里的体面不是自己的,而是……空中楼阁。”她不好说马天保以前是仗着金公馆的势力,虽然他觉得他没仗 ,但他当时的自信真的是金公馆给他的。

“所以,他现在才受不了这个落差。因为他知道,任他自己的努力是不可能获得当时在学校中的地位的。”杨玉燕说。

红楼梦里二奶奶就说贾家的丫头过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体面。虽然是侍候人,但满眼皆是金玉,居华屋着华服,来往见识不是王公就是权贵,不怪丫头们心大不想走,说走就要死。

马天保是被学校里的自由平等给洗脑了,但他心目中的自由,是在保持着金公馆一样的生活水平上的自由,绝不是他现在体会到的自由。

施无为和代教授都不知道金公馆这一节的故事,听起来自然一头雾水,不明其因。但施无为不爱与人争辩,代教授精明厉害,于是都没反驳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代教授和施无为就又去祝家运书了。张妈见他们还真有力气,索性让他们多搬点东西过来,还想把祝颜舒那张床搬来。

代教授不讲究家具,所以小红楼里除了一开始校长安置的家具之外,代教授没有再添什么。

祝家母女搬进来之后,第一晚上就发现床不对。

小红楼里并没有准备多余的床,是从学校仓库里现搬出来了四张床,全都是给学生睡的。

这床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全都是木匠打的,挺结实的,就是有点短,有点窄,有点低,有点……

祝家四人,除了张妈昨晚上睡了一个好觉,杨玉燕和杨玉蝉都没睡安稳,更别提祝颜舒了,她这辈子都没睡过这种床,一晚上没合眼!

床离地太近,湿气重!

床太窄,不敢翻身!

床太短,腿不敢伸直!

床用的木头不好,一股霉味!

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祝颜舒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按着额头说:“张妈,我有一点头疼……”

张妈自然是万分的着急的,一听说是因为床的问题一晚上没睡着,立刻就想让代教授和施同学今天辛苦一点,先把祝颜舒那张大床搬过来。为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张妈从祝颜舒少女时讲起,那时祝家父母慈和,女儿孝顺,十分的幸福又美满,然后再说祝颜舒出嫁之时,祝老爷子是何等的不舍,又是何等的珍爱女儿,才特意从英国订制一张床,前后花费一年的时间,花了一万多块钱,才将这床运回来。

施无为在旁边听得双眼迷茫,只想说他以为皇帝用金扁担,没想到有钱人是这么过日子的,一张床要从英国订,还花了一万块!

说到最后,这张床自然是个宝贝。

代教授也感叹祝老爷子爱女之心是如此的炙热,现在老人不在了,祝女士想念父亲,他是十分的感动的。

张妈说,那你们今天就先把床搬过来吧。

施无为听到那床值一万块,就觉得果然是个宝贝,那要搬过来也说得过去?

代教授的脑子自然比学生的灵活,觉得这仿佛不是床的事,要真是这么看重这张床,昨天就不会不提了。但祝家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其中必有缘故。

这时,杨玉燕打着天大的哈欠走过来,一步一个哈欠,打得肆无忌惮。

代教授笑着问:“昨晚上看书了?没睡好吗?”

杨玉燕诚实的摇头,打着哈欠说:“床太小了,离地面好近啊,我一翻身就看到地板了,然后就吓一跳。”

施无为也很诚实,他出主意道:“你可以睡地上嘛,地上都铺着地板呢!比睡床舒服。”

百无禁忌的杨玉燕还真思考起来睡地板的可能性,她喊:“张妈,我……”

张妈大骂:“别胡闹了!你又不是穷鬼,睡地上像什么样子!回头小虫子跑到你的头发里咬你!”

杨玉燕瞬间闭嘴,出了馊主意的施无为更加安静,不过张妈一向喜欢他,倒是没生他的气,只对着杨玉燕叨叨:“你也是个小姐,这么不讲究能行吗!”

杨玉燕乖得很,连连答应:“不行,不行。”

代教授却找到症结了。

等早饭过后,他特意请张妈去二楼他的卧室看一看。

他的卧室里也有一张四柱床,虽然不是英国定制的,但也是好木匠打的,用的也是好木头。

不过代教授的床上放着许多书,每天晚上书睡一半的床,他睡另一半。

他说:“我睡这张床太大了,正好想换个小一些的。您看呢?”

张妈虽然嫌弃这床是男人睡过的,但这也比从祝家楼把祝颜舒的床搬过来更有可行性。

他们现在毕竟是寄人篱下呀。

张妈叹气:“我也不是给您找麻烦,唉……”

代教授笑着说:“哪里的话?您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您,您跟祝女士是一家人,不计得失,一心一意。像我,现在除了学生就是书,父母亲人都半辈子没见了。”

代教授诚心诚意的让出自己的床,张妈就厚着脸皮接受了。

于是代教授和施无为也不用去祝家了,两人先要把床收拾干净,将代教授的被褥都抱下来,再将床擦干净,再想办法挪到楼上祝颜舒的卧室去。

杨玉燕站在楼下看,一时说:“幸好这房子是英式的。”卧室门竟然也是四面的,平时只打开一扇或两扇,全打开挪个家具小意思。

一时又说:“唉,可惜只有一张。”

她还是要继续睡小床。

要不然……等晚上关了门,张妈也看不到,她搬到地板上睡不就行了?不是一楼,天气也不冷,睡地板也可以的啊。

杨玉燕打定主意,还教给了杨玉蝉,想再拉一个下水,到时也有人陪着一起挨骂才不寂寞。

杨玉蝉揉着脖子,昨天晚上床不舒服,她有点落枕。

一听杨玉燕的好主意,思考片刻就答应下来,说:“那今天咱俩要先把地板擦一擦才行。”这样才能睡得安心嘛。

祝颜舒得知自己“抢”了代教授的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睡不好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只好腆着脸受了,再去找代教授道谢,夸他:“您真是有绅士风度。”

代教授搬床挪床一身汗,特意站得离她远一点,免得体味不雅,闻听此言,怕她心中再有疙瘩,特意夸张的行了一个宫廷礼,左膝下沉,右腿后滑,前倾身,扭头伸胳膊做天鹅展翅状,掐着嗓子用法语说:“您真是太客气了。”

正宗·法式·宫廷礼!

在英国没进化完全之前,法国宫廷礼才是最正宗的礼仪标准,连法语都比英语高贵。

一般二般的人还未必知道呢,现在的日不落,曾仰法国鼻息数代。

不过少女时期博采众国之长的祝颜舒自然是知道的,瞬间就笑弯了腰,等她再看代教授,就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特别。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晋江看着我,所以我什么也没做

在少女时代,祝颜舒有过许多偶像。在年轻的时候, 她善于去欣赏发现男性与女性的美好之处。

不过当时间渐渐过去, 年纪渐长, 或许她见识到了世界的真相, 或许她认识到了真正的人心, 少女时的偶像也逐渐褪去了颜色,除了家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真心敬佩过什么人了, 男的女的都没有。

张妈总觉得她太善良,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冰冷无情。

至少在少女时,她可以用无私的心去帮助别人。现在,她帮助别人时,总会去计算能得到多少好处。

她不再做无用的事, 每一分善良都是有价码的。

当她正视代玉书这个男人的时候,才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年纪还不大的青年。他脸上的笑容与少年无疑,充满天真之态。

但奇特的是, 他的过往明明布满荆棘。奴隶出身,少年就外出留学,回国后就投身教育事业。

她绝不相信象牙塔里还有真神,明明有杨虚鹤这样的人不是吗?钱能买来爱情,却买不来纯洁。何况没有钱。

总有人认为穷困才能令人纯粹,但只要见过一个穷人,他就绝说不出这番话。

就比如杨玉蝉,哪怕是她自己的女儿, 她也要嘲笑她。她自以为的纯洁爱情,进步青年,现在那个青年在见识到真正的生活之后,可还敢与她议论什么事业?什么爱情?

爱情,不过是一个人说,一个人信。假如说的人自己不信,信的人只是假装在信,那就不能称为爱情,只是骗局。

只有说的人真心相信,信的人也真心相信,两人做同一个梦,那或许才能称□□情。

爱情,是将自己的梦,放在别人身上。

她与杨玉蝉的爱情都失败了,因为与她们一同做梦的那个人,做的并不是同一个梦。

倒是小女儿燕燕,她的爱情说不定能成功。

她能看得出来,苏纯钧这个人遍体鳞伤,他将对美好幸福的家庭的梦想放在了燕燕身上。他并不想让燕燕加入他的生活,而是他想要进入燕燕的生活中,这样,他才能跟燕燕一起享受她的生活,感受幸福。

燕燕的梦想倒是很简单,就是家人、爱人、朋友永远在一起,幸福生活到永远。所以她对马天保那么敌视,因为她觉得马天保会破坏这个家庭的完整,没有杨玉蝉,家就不再完整了。

她仍在懵懂之中,虽然不明白,却也为保护自己的梦想做出了努力,也显示出了她的智慧与手腕。

碰巧,她与苏纯钧的梦想是一样的。

祝颜舒对着代教授一笑,转身就离开了。

她不再是一个少女了。现在,她有两个女儿,有一个家庭,有一份正待开展的事业。

跟一个男人一同做梦,已经不是她急需的东西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爱情,太麻烦了。

接下来,祝颜舒专心做教案,准备她的第一次授课,与代教授数次失之交臂,虽然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早出晚归,好几天都没碰到对方。

代教授和施无为努力了三天,终于将祝家楼里的书全搬过来了。

苏纯钧也在第四天找了个空闲赶到了学校,他带了许多礼物给杨二小姐和其他人。

杨玉燕在小红楼受代教授每日的教导,生活十分充实。她站在门外廊下的草地上背书,看到苏纯钧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过来,立刻就跑过去了。

杨玉燕大声喊:“你来了!你来了!”

苏纯钧匆匆将自行车放在地上,向前迎了两步,将杨二小姐抱了个满怀,像失去心脏的巨人终于将心脏又放回了胸膛内。

三楼的书房里,祝颜舒听到杨玉燕的呼喊伸头出去看,刚好看到这一幕,啧了一声就退回屋里去了。这几天,杨二小姐失魂落魄的,人人都知道她正在害相思病,今日牛郎会织女,她还是不要当王母娘娘了。

同在三楼的杨玉蝉与在一楼的张妈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看,也都贴心的退了回去。

苏纯钧得已在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四下无人之处,与未婚妻杨二小姐拥抱了五分钟。

到最后,他自己都心虚了,不敢再抱,生怕出丑。他放开手,杨二小姐仍不知死活,两只细白的胳膊吊在他的脖子上不肯下来,脸贴在他的胸口,哼叽道:“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忘了我了啊!”

苏纯钧只好又抱回去,这回不敢再用劲,小声求饶:“天地良心啊,我哪会忘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杨二小姐无师自通,天生就知道怎么折磨男人,吊着眉毛说:“我才不信呢,今天都第四天了,你才来!”

她捏着“四天”这个事不放,苏纯钧实在是辩白不得。

要是个蠢男人,只怕就该说“我是要工作,工作自然比你重要”。

但苏纯钧不是蠢男人。何况在他眼中,不管是财政局的事还是市长和日本人,都不及杨二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倘若有个男人,认为同事与繁重的工作远胜与相爱的女子亲亲我我,那此人就不是个男人。

夫妻相处之道,在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二小姐强辞夺理,苏先生照单全收,甘之如饴,实乃一对佳偶,其中乐处,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要是在屋里,苏纯钧敢跪下抱着杨二小姐的腿发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可惜是在外面,苏纯钧只能再三发誓说:“我发誓!我真是每一刻都在想着你,心里都是你。”

杨玉燕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睨着眼儿,横着秋波,小嘴嘟得老高,冷哼道:“男人发誓都像放屁,不能信。谁知道你在外面会不会应酬,会不会有什么歌小姐、舞小姐……”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

这是杨二小姐深植在心中真切的担忧。

现在这个世道,是个可以公然纳妾、置小公馆的时代,是个男人百无禁忌的时代,是个新旧思潮冲击,百废待兴,混乱无序的时代。

苏纯钧现在身在泥潭中,哪怕她相信他的人品操守,却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他不会“逢场作戏”,又或者真的爱一个更适合他的女人。

爱情,就是这么患得患失。

她这边眼圈一红,苏纯钧的心就揪紧了。

杨玉燕:“你要是做出那种事,我就跟你分手!我就离开你,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苏纯钧捧着她的脸蛋,一串珠泪恰到好处的就这么滑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他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