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许多努力与抗争,她终于成功与男人结婚了。男人与前妻离婚后,她的父母也松了口,愿意让他们回家吃饭。

董纬缘一直记得当时祝玉燕说的话,她今天特意来学校对她说:“我结婚了,我现在很幸福。”

她伸出一只手,手指上是男人替她买的结婚戒指。

她的爱情圆满了,她已经得到了她的爱情。

祝玉燕很想说你现在就要去死吗?你要是现在死了,那你确实到死前都是幸福的。你现在才刚刚结婚就说很幸福,那你丈夫的前妻结婚十年,生了两个孩子,不还是离婚了?她现在幸不幸福?你过十年生了一子一女后要是也离婚了,你那时还幸不幸福?

可她没有说出来。

傅佩仙的事之后,她就很少对现实中的事发表意见了。课堂讨论都是虚拟的可以畅所欲言,可现实中的事说了就很容易影响别人。

她并不需要替别人的人生操心啊。

所以祝玉燕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祝福你。”

董纬缘似乎这就满意了,然后她就离开了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马贵去世

祝家楼后面的小巷子里, 马天保在这里搭了一个布棚子,高低只够让人钻进去坐着。

布棚里铺着一张席子,上面是马贵, 也就是马天保的父亲。

他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

前两日, 马贵就已经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东西了,喂到嘴里的水都会流出来,咽不下去。

他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马天保和马婶握着他的手喊他的名字他都没反应。

马婶早已流干了眼泪,她摸着马贵干瘦到不见人色的脸庞,颤抖的说:“你爸快不行了,他要走了。”

苏先生已经很长时间不回来住了,只是偶尔回来换换衣服,二小姐也早就提过要请马天保去学校。

马天保是很想去学校的,他做梦都想。

不管他现在在学校里能干什么, 哪怕是扫地他都愿意。

马婶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她也愿意跟着儿子走, 不管在哪里, 都是需要工人的,她不管是打扫卫生还是做饭洗衣都可以,不愁没工作,她也不会拖儿子的后腿。

可她拉住了马天保, 说:“我们不能再把你爸带到学校去。”

马贵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马婶和马天保都能看得出来。

自从去找过那个祝女士推荐的大夫之后, 马贵再也不会疼,可他也一日日衰弱了下去。他从一个每顿饭都能吃两大碗米饭的大男人,变成了一天连一碗粥都喝不下去。

在祝家楼的这半年, 马贵过得还不坏。他不必再受风吹雨打,可以躺在床上;不必担心儿子每天起早贪黑,不知去哪里干了什么脏活、累活。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饱穿暖。

他慢慢的熬着,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

马婶让马天保去后巷找个干净地方,“铺个席子,咱们把你爸给挪过去,不能让他死在人家家里,给人家添晦气。”

本来她是想在最后带着马贵搬出去,让马贵死在外头,可苏先生硬是把他们留了下来,外面的情形也越来越不好,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马天保没有反驳马婶,他现在越来越明白道理了,用话讲叫“懂事”了。他沉默的去后巷找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打扫干净,先铺上干草,再铺上席子,最后又支了一个棚子,才把马贵抱出去。

马天保和马婶就在外面守着马贵等他咽气。

他们等了两天,马贵一直是这个状态,马婶就握着他的手,一声又一声的对他说:“你安心走吧,我挺好的,儿子也挺好的,大学那边还要他,儿子以后会孝顺我的,等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我就去找你了,你在下面等着接我,咱们俩一块走。”

又是一天过去了,黄昏到了。

金色的阳光像初生的太阳那样,渐渐落到地平线以下。

马婶握着马贵的手,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鼻子,突然掉了泪。

“你爸走了。”她木然的说,额头抵着马贵的手,掩住嘴巴呜咽着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瞬间就打湿了席子边上的一块地。

马天保眼睛酸涩,脸上不知作何表情,他好像突然成了一个什么也不会空壳,有什么把他从里到外的掏空了。

他的父亲死了。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他就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傻子,一个傻瓜啊。

父亲曾对他有多少期望,他一项都没有实现。他让他在这里死去,死不瞑目啊。

马婶哭了一阵就忍住了,她用另一张席子盖住马贵,对马天保说:“去把车推出来,咱们带你爸出城,找个地方埋了他吧。”

马天保成了一个只会听话的木头呆子,他木木呆呆的进屋,把自行车推出来,马婶和他一起把马贵用被子包着捆在车上。

马婶一直不停的说话,好像是想用语言和声音来对抗什么:“到了村里再买棺材,村里应该有木匠,带上钱,好好的给你爸送走。”

马天保只会听话做事,好像人的魂还没归位。

马婶念叨着说:“对了,还要做点吃的带上,咱俩走过去要明天才能到呢,不能不带吃的。”

她就又钻进厨房捅开火做饭,过了一会儿不见马天保进来,她出去一看,他还扶着车在等她。

马婶看着这个孩子傻呆呆的样子,知道他是接受不了马贵已经死了,她暗叹一口气,说:“把你爸再解下来,就放在外面,横竖也没人偷他,你进来帮我做饭,咱俩吃过再走。”

马天保把马贵再解下来,却舍不得把父亲一个人放在小巷子里,就算帮马婶做饭,也一会儿出来看一眼,好像父亲还活着,好像他还会需要人去帮他倒水接尿盆。

马婶经过的事更多,恢复的也更快,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儿子,她不能不管她儿子。

她说:“对了,你给苏先生打个电话,咱们这一去少说也有七八天不在,要跟苏先生说一声,免得他来了找不到人,进不了门。”

马天保就放下筷子去楼上打电话。

电话打到冯市长家,苏纯钧过来接电话,一听原由,叹气:“节哀。”再一听马家想把马贵送出城安葬,想了想说:“估计不行。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们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外面也乱得很,你们出了城想找人帮忙也办不到。现在不是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村里人愿意赚钱,帮你挖个坟办个丧事;现在外面早就没人了,专做此事的阴阳师傅不可能现在还留在村子里等生意。马家人现在找过去,最有可能遇上的就是抢-劫和骗子,而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可以找到合适的地方,找到师傅点穴挖坟。

马天保现在脑子稍微转过来了一点了,也听明白了。他妈妈是金家下人,一辈子在金家做事,其实也并没有在市井上走动过,这下葬的事估计也是听人说的。苏先生现在说的才是对的,他们现在出不去城,出去了也办不成。

马天保:“苏先生,求您给指条明路,我父亲不能一直在街上停着。”

苏纯钧:“这样,我今晚回去一趟,给你写张条子。其实马叔这个情况,最好是送到化人厂去,到时你们带着骨灰,日后再送到家乡去安葬不是更妥贴?不过现在化人厂也不收普通人,我开了条子你们再去,千万别自己送过去。”

城里乱相频出,普通百姓要么跑了,要么紧闭家门,根本不敢在外面留连。什么红事白事,现在都没有敢冒头的了。

化人厂以前还肯收普通百姓送过去的尸首,现在这个情况肯定就不敢收了,万一是凶徒冒名害人焚尸怎么办?现在除了宪兵队送来的犯人尸首,或是警察局送来的乞丐尸首他们肯给化了之外,是不会化别处的尸首的。

那要是像马家一样的百姓家不巧就在此时死了人怎么办?

那就只能随便往街上一扔了事。

城里没地方埋,也买不到棺材,出不了城,那就只能往街上扔。

苏纯钧每天都能看到警察局报告今日又在街上捡到多少弃尸、弃婴。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在小红楼说起过。

弃尸中也未必都是正常死亡,也有可能其中有凶-杀、谋-杀的尸体,可是警察局现在根本没有闲心去管这些事,索性全都记为弃尸,送到化人厂一烧了之。

弃婴就往福利院送。根本也不会去查这些孩子是哪里来的,父母是谁。进了福利院,自有福利院的人去操心,警察局的人是操不了心的,冯市长也不会操这份心。

还有被丢在大街上的孩子,他们不像婴儿,他们看到警察来了会躲开,会跑掉,可过不了多久,警察们可能又会在街上看到他们的尸首。

当秩序开始败坏的时候,第一个受害的,就是这些最可怜的人。

苏纯钧每回见到报告书上手写的数字时,都会让他的心变得更冷一份,更硬一分。他忍住良心,没有在小红楼里告诉燕燕和其他人,他知道他要是说了,燕燕一定会想办法帮助这些弃婴的。

可他不能说。

弃婴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日后还会数以万计。

这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拯救的。

倒不如说,大势所趋。

小红楼是一座小桃源,它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他想保护它,就只能隐瞒,不管能瞒多久,不管会不会最后被燕燕怨恨,他都更想保护她。

他唾弃这个自己。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肮脏了。

马天保放下电话回去告诉马婶,说:“妈,你看呢?”

马婶没想到现在外面已经这么糟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想让马贵入土为安,可没想到连这也成了奢望。

她抹了一把眼泪,把喉头硬块吞下去,说:“好,我们听苏先生的,苏先生不会害我们。”

可苏纯钧临时有了事,没办法回来,只好让司机过来送了一个批条。

陈司机开着车到了祝家楼敲了门,见到马天保就把条子递给他,说:“你拿着这个条子去化人所就行了,让他们单开炉给你烧,记得带个盒子去装你爸的骨灰。”

马天保拿了条子要道谢,陈司机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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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之地

马天保和马婶拿着这张条子, 第二天带着马贵去化人厂。一路上遇上盘查都拿出条子来,有惊无险。

他们取了骨灰,马婶看马天保仍是一脸呆呆的样子, 说:“要不然, 我们去学校吧。”

马天保听到学校才抬起头:“去学校?”

马婶:“去看看。现在你爸也不在家了,咱们去一趟,看一看再回去。”

马天保抵挡不住学校的诱惑,学校是他心灵中的绿洲,是他痛苦生活中唯一的点缀,他在许多个日夜都是靠回忆学校生活熬过来的。

他让马婶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骨灰盒子,他骑上自行车,带着马婶去学校。

他越骑越快,像风一样,像奔向另一个新世界那么急迫。

代玉蝉是万万没想到她再次见到马天保会是眼前这种情形。

马天保以前在这里上学,很清楚哪里有小路。这段时间的生活让他添了许多不必要的担忧, 他担心从大门进会被拦住,特意从小路进来。而他也没有去别的地方, 而是去了读书会。

读书会早已名存实亡。

书都被代玉蝉捐了之后, 剩下的书就无法再吸引众多为书痴狂的学生了,读书会的人数越来越少。现在学校的情形也越来越糟,各处都在“悄悄”的劝学生回家,最终读书会只剩下了一个空教室。

读书会中剩下的书也被学生们搬到了图书馆收藏。

然后读书会的教室就被祝二小姐征收来当基金会办公室用了。

马天保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屋子的学生, 以为是读书会的人, 可他仔细看了一圈以后发现一个也不认识,只认识代玉蝉和祝玉燕。

而基金会的人认识马天保的也不多,看他的打扮以为是学校的工人。

倒是祝二小姐认出了马天保, 当机立断叫破他的名字:“马同学,你终于回来了!”然后就扑上去握住他的手热情的摇晃,再对基金会的同学介绍马天保乃是一位热血青年,是他们的前辈,对社会和国家都抱有极大的热情,是他们急需争取的有生力量。

高帽戴完,祝二小姐才让代玉蝉上场接棒。

当着众人的面,代玉蝉和马天保各自僵硬的说了几句话就被其他人挤开了。

大家用极大的热情迎接了马天保和马婶。

马天保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已经以为自己是个下人,以前是金公馆的下人,现在是祝家的下人,接受教育,做大学生,为国家和人民而发声,这些事模糊的就像发生在上辈子。

可此时此刻,被同学包围着,让他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大学生马天保,他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帮助别人,去帮助弱者,去做一番了不起的事业。

可他还记得他身后的妈妈,妈妈怀里还抱着父亲的骨灰盒。

他回头看,马婶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她含着热泪,对儿子点点头:“去吧,去吧,跟同学一起去吧。”

祝玉燕挽住马婶的帮助:“阿姨你也过来吧。”

马婶连忙说:“二小姐,使不得。”

祝玉燕:“别叫什么二小姐了。既然来了这里,马同学就是我们的同学,您就是长辈。把那些陈规陋习都忘了吧,就是为了马同学,您也应该忘了。”

马婶想到马天保,想到要保存儿子的体面,终于忍住不要卑躬屈膝,忘掉自己是下人的事。

代玉蝉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发现祝二小姐已经把事给办完了,她强留下了马天保和马婶,看到马贵的骨灰就说要葬在学校的墓地里,还立刻去找校长要了批条,还拉着基金会的同学立刻就去帮马贵挖墓穴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马贵的墓碑都由巧手的同学用木头刻完了。

也不必选黄道吉日,马天保下午四点到的学校,七点,马贵的骨灰就在学校后面的墓地里埋好了。校长还特意来参加了这个“简单”的葬礼,对马天保和马婶鞠躬致意。

唐校长:“本来这个墓地是我为自己和同僚们准备的。现在马先生既然葬于此,就说明他与我们学校有缘,日后你们也可以常常来看看他了。”

马天保在马贵的骨灰被埋下来之后就对唐校长鞠了一躬,泪流满面的说:“校长,我想回学校来。不管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扫地、喂猪,我都能干。请让我留下来。”

马婶看到马贵入土为安,心心念念的只剩下一个儿子了,她索性跪下来求唐校长。

唐校长连忙说:“马同学,马同学,不能这么做,快起来,快起来。”

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因为其他的同学都帮着马天保说话。

“校长,就留下马同学吧。”

“马同学的腿不好也不妨碍他在黑板上写字,当个助教还是可以的。”

“外面的人都嫌弃马同学腿脚不好不给他工作,我们学校可不能这么对待自己人啊。”

唐校长无可奈何,兼之也十分的怜惜马天保的遭遇,犹豫了一番就答应让他们母子留下来,反正学校事多,不愁没有地方安置。

代玉蝉看到马天保又回到学校里了,心中不知悬了多久的大石似乎才终于落了地。哪怕他以前在祝家楼里生活,有祝家资助,可她仍是替他担忧。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在祝家楼做下人是与马天保不合适的。她希望他过得好,不止是在生活上,她同样盼着他在心灵上能得到释放。

现在的马天保才算是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了解他。在学校里为了理想而奋斗,他同样不怕艰难困苦,因为在这里,他的思想和灵魂都是自由的。

“这下你能放心了吧?”祝玉燕捣了一下她姐。

代玉蝉揽住她的肩,“小机灵鬼。”

就算在家里她也有一个知已,那就是她的妹妹。不必她说出口,她就能明白她的心。

祝家楼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徘徊几次才上前敲门,他一边敲门,一边不停的看着身后的大街,好像害怕有什么人会冲出来抓他。

他身形佝偻,不停的咳嗽着,浑身发着抖。

他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不见有人来开,就先离开,过一会儿再来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杨虚鹤

杨虚鹤躲在楼间的阴影里, 这里以前是放垃圾箱的位置,现在垃圾箱不翼而飞,刚好空出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他躲在这里,瑟缩着, 不安着, 恐惧着, 盼着那扇门能打开。

……虽然所有的窗户都已经挡上了木窗, 而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四天。

这幢楼里没有人了。

他一面清楚的知道这个,一面又不切实际的渴望着能回到那个温暖、幸福、富裕、高级的大房子里。

他的家就在距离这座城市不远的乡村里。

祖父是秀才, 曾经在金銮殿考出过二百四十七名的好成绩。不过因为选官没有送重礼,被划到了一个著名的穷乡僻壤做官,祖父借病逃回了家乡。

祖父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天纵之才。

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个淫-邪之人。

父亲少有所得, 便离家求学, 在外十数年只回过四五次家,母亲便在家中教养儿女,奉养双亲。

他是家中长子, 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他亲眼看到母亲与家中长工偷情,就在父亲的书屋内。

之后,二弟便出世了, 与长工长得一模一样,方头阔嘴。

祖父与祖母并未发现此事。

而父亲回家以后就发现了, 他与母亲争执数次,最后却并没有休掉母亲,也没有对二弟如何,仿佛默认了此事。

但父亲再次离家之后, 母亲竟故态复萌,与村中的货郎有了首尾。

于是,三弟出生了,与货郎生得一模一样。货郎长相俊美,身材修长,高鼻深目,三弟也长得好看,母亲不知羞耻,从小就爱抱着三弟说这是几兄弟之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祖父略有所觉,但也未声张此事,大约是顾忌父亲吧。

之后,祖父就去世了,祖母也很快去世,父亲回家奔丧,看到了四弟。

当着族亲与来奔丧的亲友的面,父亲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唯一的做的就是只抱大姐与他,对二弟与三弟从来不假辞色,连名字都不肯取。

祖父与祖母都去世后,父亲就没有再出门,在家经营家业,教导他与大姐。

二弟与三弟不知原由,只是以为父亲不喜他二人,见到父亲总是战战兢兢,从来不敢与父亲亲近。

自从父亲回家以后,母亲倒是再也没有在外勾搭了。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不会再出事了。

但父亲却从此不肯再碰母亲一下。父亲搬到了另一个房子住,借口要读书、交友。彼时谭先生正拟上书之事,就算是乡野之间也时常能听闻。父亲在外多年,交游广阔,时常有人前来拜访父亲,他才知道父亲是多厉害的一个人。

不久后,乡间征兵,父亲得知此事后,先将大姐嫁了出去,又替他报了一个免征。他是家中长子,承家立业,按例确实是可以免征的。但父亲却没有管二弟与三弟,所以衙门的人来记名,就将二弟与三弟都记了上去,不久后,二人就都征走了。

母亲原就是不安于室的性格,只是畏惧父亲知道她的丑事才几年不敢生事,二弟与三弟被征走,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可没过几年,父亲突然重病,母亲舍弃家中常用的大夫不去看,竟然求神问卜,讨来不知哪里来的神药,父亲卧床数月,终于不治。

办完父亲的丧事,他就从家里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祖父博学,父亲有大才,最后却被母亲玩弄在鼓掌间,可见这世上谁先动手,谁就占上风。

父亲重情重义,顾忌家族名声,顾忌他们姐弟,却不得好死。

他不能替父亲张目,不能说破母亲的丑事,因为他是母亲的孩子,若母亲有恶名,最终会连累到他身上。

母亲害死父亲,并非是为了二弟和三弟报仇,而是害怕父亲最终还是会报复她,所以她才先下手。

若是他做了对不起人的事,那人是必然要报复他的,不管过去多久,只怕这仇恨也不可能遗忘。

除非那人是像父亲一样的好人。

他从村里出来以后,遇上与母亲一般的人就避开,遇上与父亲一样的人才便交往。

他自知并不像父亲一样有才,但他也可以扮作有才之人。

他头一次看到祝家楼,就像看到了一座王宫。

王宫里住着像祖父一样聪明又不失仁慈的祝老爷子,以及美丽动人、又不以家世骄傲的祝大小姐。

这是一家好人。

他们因为有钱而变得宽容,不世故、不得意、不自傲。

他就安心的在祝家楼住了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想要追求祝大小姐的呢?

杨虚鹤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里的街道哪怕没有人打扫也洁白如新。就在不远处,在一街之隔的地方,那里的街道到处都是污水,尿与大便就在水坑里趴着,苍蝇与老鼠到处都是。

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街道上的祝大小姐,出入都是汽车,家中有十几个女佣服侍,画报上的美国自行车刚登出来,她下一个月就买了一辆,在这条街道上被朋友们扶着车座,摇摇晃晃的学骑车。

祝家没有儿子,祝家也没有门户之见,祝大小姐不在意别人的家世,不在意是不是有钱,她与所有人平等相交。

野心开始在他的心底滋长。

他并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他与祝大小姐年龄相仿,他也曾在父亲的教导下读书习文,他也是书香门弟出身,要不是父亲早死,他并不是配不上的。他来到祝家楼以后苦练英语,就是为了给熟读英文诗歌,可以与祝大小姐唱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