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沉哑着声音道,素珍缓缓摇头,便是为那个死在连欣手上的少年,给她一个教训,要她知道人人平等,谁也没有权利任意提前夺取别人性.命,也要留下来。

她鼻子涩得想叫,却咬紧牙拿起箸子吃饭,不和自己过不去。

肩膀被轻轻一拍。

她一怔,是木三。他方才似乎突然走开了,他到哪里去了?她心中微一咯噔,木三竟似看出她所思,笑道:“方才走开了,有些话不知是否当听。”

噢,是这样?她略一计较,并没有相瞒,将准考证的事与他说了。

木三听罢,眸光一深,屈指轻轻敲着桌子,道:“这事看来是无法善了。除非,你能找到比公主更厉害的靠山。”

她笑,“可能吗,这节骨眼上谁愿意得罪公主?”

“怀素,你方才说你是鲁县人士,鲁县和淮县相近,你可认识另一位李公子,李兆廷?”

素珍心下猛地一跳,李兆廷,木三怎么会说起他?难道二人本便相识?

虽说她并不认为他邀她喝酒是机缘巧合,但她从没想到他竟认识李兆廷。

她背脊顿时惊出冷汗,这人还知道什么?

以李兆廷的性格,虽不爱她,亦应不会出卖她。

这点,她总还是愿意相信的。

除非,李兆廷往日的性.情亦全是假的!

木三约是看她和冷血都变了脸色,淡淡道:“莫非果真是旧识?”

028 最不屑你顾是……我相思

她眼梢一瞥冷血,亦淡淡道:“是,两县毗邻,李公子才智学识,邻近省郡都是大有名气。只是李公子性.情高洁,小弟学识浅劣,曾求见却不得。听说近日更为权相国所赏识,又怎会识得我等小民。”

她妒才是假,伤情却不假,正是一副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模样,木三手掩嘴,轻咳一声,似有几分失笑。

素珍想,她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正如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不是。但即使要她的命,她也绝不可能供出什么,只要是和李兆廷相关。

木三一声低叹,“看来怀素对那位李公子颇有些微词。听说他如今是权相眼前红人,若你能得他引荐,拜入权相门下,未必没有出路。”

“需知吏部招生一事,其他大人官职再大,碍于公主情面,未必能说上什么,严、权二相却不然,吏部有多少官员是二人往日门生?更何况,二人是今年恩科主考。二人中只要有一人肯点头,还怕吏部还批不下一张座位筹?”

“怀素,为官之初,最重要是人脉,切记。”

素珍微微一震,早便知道这人不简单,他一席话确是提醒了她,只是,去找李兆廷,去找他……

回房后,她躺在床.上,思索良久,心事如麻。

见或不见,都难。

他不爱她,她亦怕连累他。

一天便这样过去。

入夜,看着月光从纱窗纸糊渗进地堂,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李公子,有人找。”

冷血坐在地铺上,也是沉默不语,直到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方才神色一整,一跃而起,过去开了门。

素珍窝在床.上没动,只听得小二堆着笑对来人说,“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小人,小人就侯在门外。”

也不见冷血说话,她心里不禁一咯噔:这来的是谁?只是,这打赏肯定给的阔,那死小二对她可不是这副面容,那个狗眼。

“我的吩咐就是,烦劳你走远一点。”

来人淡淡道。

这声音——小二讨了个没趣,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她却一震,差点没从床.上摔下,连忙爬起来穿上鞋子,又快快站起身。

是他,是他。

隔着一张桌子,李兆廷和小四站在门前,她和冷血在这边。

李兆廷微微眯眸看向她,眼梢又轻轻划过地上地铺,最后落到她皱巴巴的衣服上。

素珍脸上一热,竟傻.逼的去扯衣衫。

对着这冤家,她总是犯二。

只是,也许她所有的窘意都是多余的,略一皱眉外,他的目光淡然如旧。

永远雅致素泊,这就是李兆廷。

小四却是一脸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直至他家公子轻声吩咐,“小四,这位也是李公子,名讳怀素,这里只有李公子,没有其他人,我带你过来的意思你懂吗。”

小四打小跟在李兆廷身边,不是笨人,看着“死而复生”的素珍眼中惧意虽深,却立刻点头,道:“是,这是李怀素公子,奴.才明白。”

李兆廷又道,“你出去吧。”

他复看向冷血,素珍让冷血也出去。

冷血冷冷扫了李兆廷一眼,一掀衣摆,大步出了去。

房里只剩她二人,素珍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李兆廷没有说话,负手淡淡看着她,一如既往,长身玉立,夺去她所有思想。

029 岂知你故人名望,也不问别来问恙

你……喝茶吗?

她该恨他,偏偏到嘴的话却欠扁的很>_

“胡闹够了便离开,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她定在那里,听他声音清晰而来,低声道:“我没有胡闹,你知我苦衷。”

“没有胡闹,那当众劫持公主算什么?冯素珍,这里不是故地,可任你骄纵妄为,往日你犯错有你那神通广大的爹替你善后,脏了屁股有人替你擦,是以你做事从不考虑别人感受,像你这般性.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李兆廷这样回她。

素珍在他眼里看到……可笑。不是憎恨,没有厌恶,却是可笑。

如果你要打击一个傻傻爱你的人,最好不是憎恶,而是像这般姿态。她一生追求平等和自由,但李兆廷却从未将她放在平等位置看待过。她和他多年情谊,他再次提醒她,她依仗的不过是她已然死去的爹爹。

再见他,第一句,她想说,知你名望日高,你自己呢,是不是也和原来一样好?

她多想,他抱住她,也问她一句,珍儿,你还好吗?

她爱他十年,她此刻家破人亡,他没施她一语温存,三千六百个日夜等不来一句别来无恙。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牙掐手死死忍住。是,他说的对,她骄纵骄傲,她爹爹总是惯她。可不管从前还是如今,她的骄傲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若是往日,她早已将牛犊子一般冲上前去问他画像的事,问他,你为何要骗我,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骗我。

而这一刻,她终舍了自尊,低声道:“李公子,你我相识十数年,能不能请你看在往日情份上,替我向权相作个引见,无论成与不成,冯素珍永感大恩。”

她说着朝他缓缓跪下去。

李兆廷目中本无太多波澜,在她双膝及地后,眸光微微一深,似有丝许触动。

素珍本如见曙光,却在他摘下腰间钱袋放到桌上后心思全凉。

“抱歉,我不能替你引荐,那只会害了你。这里有些银钱,你带着上路,回去吧。”

“你从没有喜欢过我,你心上有人……对不对?”

终于,他一语既毕,便要离去,素珍将最后一丝自尊抛却,追到门口,以低到连自己也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相问。

“是,但我会尽自己能力护你,无论如何,当年一纸婚约,我对你有责。你也务必保重罢。”

他返身回她,门外月光将他一身白衣碎成银辉,没入地堂,晕开成朵朵墨莲。

素珍不知道他那个“是”字,回答的是她哪个问题,但又有什么分别。

冷血便守在门外以察安全,气得浑身颤抖,一手按住剑柄,素珍上前死死握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凝着李兆廷领小四头也不回的离开。

30 贵客(1)

关上门,冷血张开手臂,说哥借个强而有力的肩膀给你,让你哭个痛快。素珍将他手拍开,道,哭你妹,老子找木三去。

她猜疑是木三联系过李兆廷。

否则,李兆廷的出现未免凑巧。

李兆廷那天也在刑场吧,因为他知道她就是“李怀素”。

木三也宿在这个客栈,便在他们对面的楼舍,然而,当她前去拜访,他却不在。问小二,却说是傍晚时分出去了。

这个不带一个亲随、每逢恩科必考却次次落榜的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夜色里,素珍带着这些天无数个疑问,绕着院子跑步。

这一晚的月光太冷,就像李兆廷的眼睛,她……睡不着。

她不哭,因为,明天确又是新的一天。她要想办法,尽她可以尽的努力。即便全天下都笑她,她自己不能笑自己。

冷血倚在栏杆上,目光拢了她整夜。

她一抬头,便能看到他对她笑。

翌日,她开始让冷血打听这京中高官可有谁为官清正。

打听的结果确是有,但特么的都不在吏部。素珍心想,你们一群乌龟王八蛋弄个假证给老子,将来别让老子进吏部当官了,一定打假打你们个落花流水。

其他部门的人,即便肯同情她,也插不上手。她细想木三的话,考虑再三,最后直奔左相严鞑府邸而去。李兆廷便在权非同府里,彼路不通,她也不愿意去求权非同,让李兆廷小瞧了去。连玉与权非同之间汹涌未明,更不能站错队形。

严鞑位高权重,民间声望不低,据说就是为人过于严厉,和亦正亦邪的权非同大有嫌隙。

她只是名小民,已经做好三顾严庐的准备。

没想到,第一次便被请了进去。

严鞑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也不看她。

这位左相五十多岁年纪,脸上已见皱纹沟壑甚深,一头发半白不黑,目光讳莫如深,隐隐中抿过厉色。

这人还真有些可怕。

素珍恭敬的见了礼,他依然有条不紊的喝他的茶。

他不叫起,素珍便仍弯着腰,心里骂他老不死,脸上谦卑得一丝不苟。

好久,他将那杯三两口便可以喝完的茶尝完,方才问素珍找他什么事。

严鞑并没有打官腔,这倒有些出乎素珍意料之外,她也直截了当将证件掉包一事说了。

严鞑问,假证呢?

素珍迟疑了一下,将那枚被她撕碎后又糊好的东西递上去。

管家来取,一看那砣玩意模样囧然。

严鞑倒是笑了,捋须淡淡道:“撕得好。这……他们给回来的必定是假的。”

素珍一听激.动,好啊,老爷子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是他下一句话却叫她想画圈圈诅咒他。

“按说,本相让那边批你一张座位筹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考了也未必能过,最后有能耐走到天子面前的也不过十数人。只是,你既有冲撞公主的胆量,却没有走进考场的本事?”

31 贵客(2)

她,低头聆听教训。

“你当日所为,当值嘉许,你这后生是个有智有谋之人,但放在这上京里,嫩得很喽。”

“谢相国教诲,草民愚昧,但知相国为官清明,有数言实不吐不快。”

“噢?你说。”

“是。草民窃以为柳傅二人犯事,与家人无尤,连坐九族之法未免失之残酷。再次,若依法,那小女孩应死于铡刀之下,而非公主之手。国既有法,便该依法而为,皇亲国戚亦不可免之,否则,法之力何在,王之尊可在,国又何以为国?”

严鞑一听大怒,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笑道:“法之所以为法,便是一经触犯,必定惩严。此,方可效约束之力。若不想累及家人,自身便该严以束缚,切不可冒大不韪。公主虽有错,但提前问处一死刑犯,非万恶。而那孩子终究是要死,你却用一个已成的定局来毁自己前途?我不管你他日要做一个怎样的官,为己还是为民,但首先,你连为官最条件也达不到。”

“言则,按大人所言,公主他日若犯大不韪,她家中各人皇上诸位王爷亦须连判,按大人所言,为官之前,为民之心并不重要,如何拿下职位方是人才?”

“李怀素!”

严鞑这一气不小,茶杯也给摔了,素珍一惊跪下,吐吐舌,抬头很是严肃道:“大人,方才草民是说着玩儿的,自是您老人家说的对。”

严鞑一愣,脸色一黑,指着她的手也是微微一颤,他狠狠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末了,冷冷道:“我此次帮你,是害你,倒不如留你一命,你走罢。”

“三年后,当你明白什么是为官之道,老夫和上京欢迎你。”

擦,老小子,老子还全国人民欢迎你。

素珍捏捏拳,却也端端正正低头给他行了一礼,方才告退。

说到底,这严相是个不错的老头。

后来,当她跟在连玉身边,方才知道她还是将人.性的复杂揣摩得浅了。

走到院子的时候,却见方才出去的管家领着一众奴仆端茶走来。

她微有些奇怪,这些仆人人手一套茶具,这一二三四……数套,她又使劲嗅嗅,这茶味儿也是多种,洞庭碧螺春、君山银针、西湖龙井……都是上等货色,严相府上要来贵客?

只是,若有客来访,这早烫好的茶,凉了便损了味儿,难道说……那内堂里早便有人?!

她顿时一惊。

那管家看她挡住去路,一脸神神叨叨,不免薄怒,轻咳一声。

素珍忙一笑让路。

近墨者黑,她还真被冷血那出自高手的判断传染了,认为到处都藏着人>_

即便内堂果真有人,无论这贵客是谁,都似乎和她无关吧。只是,既有贵客,严鞑为何还接待她?隐在内间的那几个人也不介意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32 无门

出了门,冷血贴心的递上一个糖人儿。

她呜咽着说,冷血,我好感动,全世界只有你相信我会成功。

冷血搔搔头,说这是安慰礼物。

“你又知道我一定失败?”

她凶狠的将糖人儿啃下半个头,追着他打。

时间就这样过去。

神秘的木三神秘失踪。

眼看考期越来越近,二人不得不去找了其他政府部门,状告狸猫换太子的事。

结果都被轰了出来。

这天,二人到了刑部衙门。

尚书萧越每人各赏十板,以惩二人造假和扰乱衙门之罪。

冷血一向自认俊俏,说喂,别打脸;素珍一脸苦.逼,说大人别打屁股,打我脸吧。

结果,冷血被打了脸,素珍被打了屁股。

回到客栈,素珍拿药替冷血搽了脸,冷血说帮素珍搽,素珍说滚。

其后,二人下楼吃饭。

这去到发现,馆子正中竟有一张桌子空着。

这客栈生意极好,又正值吃饭时间,有桌子空着可算奇怪,素珍心里嘀咕,难道今儿生意不好?看去又不像,这四下各桌都挤的很。

她又瞟瞟四周,见不少人都看着她,小二一扯肩上抹布,擦了擦桌子,几名堂倌很快往那空桌上了菜,柜台后,老板史鉴商道:“哎,今儿在下做东,李公子请用膳吧。”

她一愣,却见史鉴商已别开头,但方才目光却是善意。

四下多是住宿考生,偶有来用膳的京中百姓,眼神儿也是复杂的,有人轻着声音道:“祝你平安回到鲁县。”

这正是那天提醒木三她是谁的小周,这小子也是考生。

是了——她顿时意识到什么。近日她为考试四处奔走的消息早已传开来,包括今儿受刑的事。

她一直知道,是人就会明哲保身,但这一刻,有些人并不冷漠。也曾认真思考过严相的话,问自己当初所为是否错了,那孩子终究是要死的,她改变了过程,却无法改变结局,这样做可有意义?如今,她知道,她不后悔。

只是屁股火辣辣的疼,往日无桌消受,现下有桌椅却坐不了。她斟了杯酒,朗声道:“怀素预祝各位同学考试成功。”

小周在旁嘀咕,“不用勉强自己,这么虚伪的话就不用说了。”

这货>_

许多人都默不作声,但都悄悄喝了一杯。

这时,有人笑道:“李兄,我敬你。”

素珍一怔看去,却见竟是李兆廷之友宋洋,另有几人正是当日琼荣郡及第客栈里见过的男子。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李兆廷也来了吗……她心里一跳,赶紧一扫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