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无情

他没来。

她和李兆廷种种,自是对宋洋不感冒,宋洋约是早听说过她脾气古怪,也不以为意,一笑为敬。

有个妇人指着她,对自家小孩道:“二胖啊,你看这位哥哥为了考试,连假证也造了,被揭发了还不肯放弃,到处去找门路,今儿还被官老爷打了屁股。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要像他那样……”

小胖子严肃的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很是忧郁。

素珍素知,一话经多传,最后出来必不靠谱,大妈,你那听的是什么版本>_

这厢未了,又听得有人道:“无情,你看连李公子都这般积极,你身手又好,为何不能随我们去报考六扇门的捕快呢?”

这六扇门隶属京畿衙门,负责重案罪犯的缉捕,也代表朝廷和江湖门派打交道,是个很好的事业单位,薪资高,福利好,年终多粮,出门办案可坐马车,可吃住最好的馆子,可大额报销……习武的人人想进。

只是,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这“无情”的状况总不至于比她糟吧?素珍对无情这名字颇有好感,心想和我家冷血正是一对儿,不免朝他瞧去。

这一看,倒真微微一讶。

那边一桌三名少年,其中一名黑衣少年身坐木轮椅,那少年虽是一身粗布旧衣,却唇红齿白,可惜了。

他名叫无情,还真有些考据,他坐着一动不动,若非那长长的眼睫偶尔一盖,她都要以为他是个木偶了。

冷血是冷,这少年是静,静得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只是,坐轮椅去考体育,看来必是特长生,不知较之她家冷血,谁身手更好?

她一下对这少年好奇起来。

冷血却是个不懂风情的,道:“原来是个跛子。”

他并非有意,无情同桌两个少年却怒了,道:“喂,你个面瘫,说谁呢你?”

冷血冷冷瞥回去。

素珍一扯他衣袖,弯腰便要代他向无情道歉,冷血不让,自己向无情一揖到地。

无情一直波澜不惊,只在冷血拉住她时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铁手,追命,喝酒罢。”

两名少年对无情甚是言听计从,狠狠看了冷血一眼便罢了。

此外再无事,素珍一时成了励志哥,就着冬日炉火,和大家喝酒谈笑,只觉店内暖似春日。

微醺之际,突有一众人走进来,为首一人问道:“掌柜的,请问李怀素在哪里?”

史鉴商指了指素珍,对方立下领人走到她面前。

她搁下碗筷,淡淡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这人她认得,司岚风。

今儿真是热闹,宋洋之后是他,什么风将他这风也吹来了?

男人饶有兴致将她打量半晌,方道:“在下司岚风。”

“久仰。”素珍亦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34 回春?

“李公子是个有趣人,这别人都坐着用膳,李公子却站得稳当,兄弟请公子喝一杯,如何?”

他瞥她桌上劣酒一眼。

素珍心道,史鉴商难得请客吃饭,就别指望他能给配什么档次了,喝不死人就行,她好杯中物,如今开源节流,喝酒什么的自是省下,能有掺着水的酒喝已是高兴。她只是笑道:“等哪天司公子也吃了板子,便能如怀素般有趣了。”

司岚风一怔,他带来的人立时对素珍冷目而向,司岚风却内敛得多,哼笑一声,低头在她耳边道:“听说公子曾在那位李公子手上遭了辱,可有兴趣和司某交个朋友?”

有人当晚在这客栈里看到了李兆廷,虽谁也不知她和他那晚到底聊了什么,但二人见面一事却传了出去。鲁淮二县相邻,人们猜测她认识李兆廷,是她邀的他,让他代为引荐权相,后她不曾出现在相府,自是被李兆廷拒绝了。

司岚风是个比她还懂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我朋友道理的人,素珍懂他心思,也踮脚在他耳边道:“是不是咱们交朋友了,司公子便将怀素引荐给七王爷?”

“怀素也知,此事现下棘手,七爷是公主胞兄,自是要照顾些情面。待为兄他日高中,怀素还愁无重用之机?”司风略略一顿,回道。

果不出所料,他怎会平白替自己增添一名敌人,他看中的是她和李兆廷之间的“嫌隙”,日后他和李兆廷若都进三甲,她给他当喽啰去整李兆廷绝对给力。素珍一笑,说:“李兆廷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这次并非咬耳朵,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司岚风脸上搁不住,盯她一眼,一声冷笑,很快便离开了。

冬阳高挂,门外天气正好,素珍也想出去逛逛,走到门口,只听得无情淡淡道:“你便不怕他暗地里使什么阴招害你?”

她笑笑道:“我现在出什么事儿,人人都会将帐算到公主头上,司岚风深谙此理,他不敢。至于以后,我自是要死的,谁来下这个手又有什么差别。”

出门前,小周低声说:“听说翰林院岁末会招收役员。”

小周说的素珍也听客栈里的考生说过,这些天甚至考虑过它的可行.性。

带着冷血在街上闲逛,看到一家医馆,想起爹爹往日说过的奇闻杂谈,她心里突然隐隐有了个计较,却听得冷血道:“珍儿别难过。若你决意留在京师,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了。我记得老狐狸说过,这京师里有一处秘所,名唤回春堂,剜皮削骨,可替人改换容貌。那几名小子方才不是说六扇门要招收捕快吗,我设法将这家医馆寻出来,让他们替我换副容貌,然后由我去当捕快,咱们伺机再动,我干活养你,那样我们也不需再必为生活上的开销而烦恼,你每天都可以喝酒吃肉。”

35 宫里的秘密赌局

没想到冷血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但若要换张脸皮彻底躲开连欣再考,那应当由她来。身.体发肤受诸于父母,她不能让冷血受委屈。当然,现下她自是不会告诉他,否则,到时便无法抢在他前面了。

抱住冷血手臂,素珍示好的在上面蹭蹭。

冷血脸上突然变得红扑扑的。

素珍奇怪,今天不热呀。

回春堂,那会是一个什么地方?

凝向远方皇城方向,她轻轻一笑,这条路走得真辛苦,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面对失利,她已开始学会怎样去面对,去想那就是一场过云的雨。

没想到,回到客栈,事情又生了变数。

史鉴商交给二人一封信,说是方才有人托他转交,又仔细交代对方说若有回函,可交与他,对方明日来取。

史鉴商一双精明眼写着郑重,对方必定给了他好处。

素珍低头一看,只见信函以朱蜡严密封口,函上字迹遒逸,写着“李公子敬启”。

信内似装有一物,腹间位置突突鼓起。

这次,又是什么人?她初到京师,认识的人并不多,又是这等风急雨骤时节,会是谁给她这一笺?

素珍心下一紧,冷血也猛地蹙了眉。

问及送信人,史鉴商说,是名住在附近的小孩。

连侍从也不派,信主人分明是有意隐瞒身份。

二人回房迅速将信拆开,一阵兰香幽然扑鼻,一枚精致美丽的翡翠扳指从信中跌出,信上小楷,挥洒入目。

怀素君见信鉴:

君彼日刑场所为,乃吾欲为而无论如何不敢亦不可为之举,白衣钦佩之。君或未可知,君已身陷恶局,非只公主之迫,实不知由何人发起,宫中各大人物已设下赌局,赌君屈于公主或否,将于何时认输,此一赔万之局,无人买你能赢,惊闻天子亦已密悉此事,并无阻挠……

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若君亦同,则请信白衣。随书附上翡翠斑指一枚,君可持此物至逍遥侯府,请霍侯助君秘密离京。霍侯乃白衣故友,见此信物必设法助君。

君虽鸿志,然上京再非可留之地,只怕来日大祸。此一别,后会无期,白衣祝君一生平安。

白衣

看罢信,素珍不禁拥信一笑。

酒肆一遇,离别匆匆。她给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起了个名字——白衣。今日,对方有所顾忌,并未透露名姓,不意却用上“白衣”二字。

原来,世上真有一种遇见,叫做惺惺相识。

冷血道:“事情已完全超出你我想象了。若白衣所言属实,这宫中的人都参与了进去……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竟连这些秘事也知道。”

素珍拈紧信笺,“这信里说的可不是一般百姓能知道的事,白衣若非权贵家眷,便是……宫中人!”

她说着也是暗自心惊。

各色大人物,连玉,连玉也……若真如白衣所言,连连玉也关注上此事,事情的发展将谁也不可预料,冥冥之中,竟不知是她纠.缠上这个皇权之地还是它早已用一张大网将她网住,慢慢收紧。

36 替我也买一注

冷血虽如她一样,对白衣身份大是好奇,但很快掠过,只低了声音问,“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按原计划秘密离开客栈,在京中寻一处住下,密访回春堂,还是如白衣所说,向霍侯求助,暂且远离京师?”

素珍不曾想到白衣居然和霍长安有交情,而且只怕交情匪浅,当日虽只和霍长安略打交道,但若说到相求,霍长安确是这京中大人物里她唯一能求的人了。

冷血道:“既然白衣和霍长安交情匪浅,你说我们能否直接找霍长安帮忙?直接搞一张座位筹?”

她摇头,“不行,他是太后的亲侄子,连欣的表哥,此前法场没有过多为难我们已属不易,冲着白衣面子,能安排我们跑路已是仁至义尽,再说,我不能连累他。”

霍长安,霍长安……

她心里突然升起丝奇异感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抓住——盯紧书信,随口问冷血,“你怎么说?”

“那白姑娘所言不差,珍儿,我们还是先去找霍侯,暂时离京,待时日稍过,我便带你回来考捕快——”

他话口未完,她将信往他怀里一塞,“收好,我去跑两个圈,想点事情。”

冷血黑线,她已夺门而出。

三圈下来,她站在月光下,伸袖缓缓擦去额上汗水,朝楼上阑干边处的冷血送上一个大大笑脸。

冷血以为她又哪里不对劲,手在阑干上一撑,便要跃将下来,她朝他摇摇头,眯眸看向夜幕。

嗨,连欣,这一局,她还没输。

虽成败难料,但她已想到办法!

她给白衣回了一信。

白衣:

来信大恩,铭记于心。随书附上银子一两,宫廷博弈密局,请小姐在开考之日替怀素也秘密买进一手,只买怀素能顺利应考。此一赔万之局,若侥幸能胜,所得钱银尽归白衣买簪花儿戴。

此一别,望再见期。彼时,怀素请白衣喝这上京里最好的酒。

李怀素

其后日子,素珍不发一语只当什么事清也没发生过继续看她的书,用钱也越发紧缩,出乎意料的是史鉴商却主动给她提供伙食,只收住宿费,说是她提携了他的生意。

饭菜不算好,但好歹能混个温饱,也有些酒荤。

这天吃饭,素珍蹦过去低问史鉴商,“这些日子以来,谁替我付的饭钱?”

史鉴商明显吃了一惊,眼色闪烁的瞪了她半晌,方脸一板道:“李公子,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酒菜明明便是本老板舍与你。”

她道:“你不说,我就不在你这住了。”

史鉴商一惊摆手,压低声音道:“可不是那天那位木公子么。”

37 竟然是木三

问木三下落,史鉴商却说不知道,目光不似扯谎。

素珍微微一震,倒也难为木三,不动声色予她温饱之余,还照拂她面子。

问罢欲蹦走,史鉴商一把拉住她,阴森森道:“你小子怎么觉察出来?”

“若是您老人家,至多便是第一次请我的档次,这些天的饭菜并不太差。”

“早知我便按足那木公子的吩咐做,仍是给你配那天的菜,哼。”

她闻言又是微微一怔。

木三原是这般吩咐?

这男人考虑周到,本来她绝不至于发现,却是史鉴商没丧尽天良,拿了木三的钱,给改善了伙食。微处见大,木三是个深谜。

看史鉴商将算盘拨得咯咯响,她笑道:“你老人家也是个好人啦。”

史鉴商吹胡子瞪眼,“第一天那顿真是我请的。”

她点头,朝他一揖。

心里舒坦,真没什么芥蒂,史鉴商待她已是不错。像那个女官说的,这世间看热闹的人多了去,相恶的,冷漠的,纯粹围观的,带着怜悯的,怀着目的出手相助的,不求回报的,中间那种,便是大多民众。

随后,她携冷血去了霍府。

今天已是考前最后一天。

求见霍候,俩门房看二人衣饰普通,便先有了几分轻蔑之意,道:“霍候此时正早朝呢,再说,公子不知这侯爷可非谁都能见着,如此,岂非乞丐贱民也可随意闯进来?”

她按住神色一变的冷血,也不和这两人计较,将斑指掏出,只笑道:“这是霍候之物,烦劳交与府上能说上话的人,一般奴仆狗眼可不识这东西,便说鲁县李怀素求见。”

两个门房人一听要怒,当目光落到斑指上,又都有些吃惊。

素珍心想,这东西华贵,和他穿着并不相衬,只是好东西便是好东西,便是这等人也是识得的。

对方迟疑着,终于,其中一人将东西接了过去,进门禀报,留下一人盯住她。

未几,那门房领着一人匆匆奔出。

其后那人,看模样应是府中管家。

他眼中有着精明的探究,礼貌却极是到家,对她微微欠身道:“不知李公子此物从何处而来?”

素珍还礼,也不多话,只说是一个朋友所赠,让她有事可找霍候。

管家略一沉吟,请她进去稍坐,说霍候不久便回府,他接着又斥了那俩门房几句,说怠慢了贵客。

那二人早已惊惧,此时只唯唯诺诺向她致歉。

此斑指竟如此恭敬,素珍心里越发思虑白衣的身份,还有她与霍长安的关系。

最后,她婉言谢绝了管家好意,只道还有急事在身,又对他提出一个请求。

管家听罢这古怪要求,脸上有些发愣,却不露一丝鄙色,立下便道:“这便为公子置办。”

38 夜访权府

待得他折返将东西交与她,她又将一封书函与他,让他转交方携冷血离去。

到得无人处,冷血一把拉住她,斥道:“你到底在捣什么鬼?公然问人霍府要礼物?还不让人小瞧了去?”

素珍把玩着礼盒,看着盒上角处那个笔劲凌厉的“霍”字,大周名门望族送礼兴用自家订做的礼盒,好显贵气。

她方才问管家讨要了一株上好人参。

她吐吐舌道:“这小瞧我的人多了去。”

冷血看她模样似是想起李兆廷,白她一眼,便携她回客栈。

晚上,二人去了吏部侍郎高朝义府邸。

高朝义便是此前将冷血准考证换了的人。

登门拜访却遭人轰,她其实早有预料,和冷血相视一笑,冷血带她走后门去了。

抱她跃进后院,二人随手逮了个人“问路”,很快便找到高朝义卧室。

高朝义看到二人,吃了一惊,随即冷笑道:“你们要做什么,擅闯官宅,挟持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即便我将座位筹开给你们,没有尚书大人的印鉴,你们明日也绝对进不了国子监考试。”

他虽未见过她,却已猜出她是谁。

这人也不过三十上下,和木三相去不远,却绝不是个省油灯,眉眼俊秀,一派城府,语气干净利落,也难怪如此年纪,便在吏部担任职要。

素珍心里想着,脸上是一贯的笑意,“我们可以挟你过去逼尚书盖上官印。”

“第一,尚书大人不会这么做,第二,即便大人顾念高某,肯借出印鉴,此事一了,明日你还是进不了国子监。难道李公子将尚书大人也挟持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可给你保证。这考场上却还有多部尚书,有严权二相,太师顾大人,此上,还有皇上!”

高朝义一字一句道来,音韵从容。

素珍听罢仍是笑道:“高大人说的好,但高大人便不怕……怀素一个老羞成怒,将你杀了?”

高朝义一听便笑,眼里闪过一丝讽刺,“李公子眼里没有杀意,一个想考取功名的人,一个有着的人,不会轻易犯下杀害朝廷命官大罪,否则,你必死无疑。”

素珍击掌,“所以,怀素此次不是来挟持人质,更不会伤害高大人,只是……想告诉高大人,怀素得权相厚爱,是权相让小人来向高大人来取座位筹。”

高朝义闻言微微一震,随即抿唇笑道:“欧,李公子真会开玩笑,莫不是想这筹签儿想疯了?权相若许你筹,派人至高某府邸一趟便可,何须你如贼一遭?”

素珍耸耸肩,笑道:“嗯,高大人既说此是玩笑,就是玩笑吧。权相近日为顾姑娘和科举之事劳碌,是怀素自动请缨,不劳他座下人力。难不成在高大人看来,权相之威信到底不如严相?还是说高大人本便和严相相近?也罢,怀素这便回相府捎个信儿,只好劳驾他老人家派人到到大人府上走一趟了。”

“一派胡言!你试着走近权府看看,不报姓名,权相从不见无名之辈,报上姓名,卫兵还不将你撵走!跟本官来这套,你还嫩。”

又一个骂她嫩的,带着高朝义的讽笑,素珍携冷血离去,径自去了权府。

府门外,冷血目中寒光一闪,警惕地一掠四周,仿佛有人在暗处窥探。

39 据说

素珍也不以为意,朝门外兵士一揖,道:“在下求见贵府总管大人。”

不见无名之辈,倒应了高朝义那话,二兵士神色一变,其中一人眸光倏厉,然目光落到她手上东西时,又吃了一惊,一人二话不说进内,很快,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

想是权府管家无疑。

和霍府管家一样,对方极是眼色,几乎立刻接过她手中锦盒,“公子前来是要替霍侯捎什么话给我家老爷吗?”

素珍呈上的正是从霍府A来的人参,闻言压低声音道:“此次科举,权相劳心劳力,辛苦了,听闻权相近日身子抱恙,霍候特送上此补气养身之物,望相爷千万保重。”

男子一笑,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真是太谢谢霍候美意了。公子进府喝盏茶吧,小人去禀报相爷一声,若相爷身子见好,正好与公子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