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炎初等人吃惊不小,双城冷冷看着眼前的丫头,因是连玉妹妹,倒并未说什么。

“连欣,你再放肆朕都能容着忍着,但她是你能打的吗?”连玉目光鸷寒,一步迈上,甩手便打过去。

“啪”一声,冰冷闷音在亭廊中回响。

连欣眼眸大睁,却不是为自己喊屈,她有些慌乱地看着挡在她前面的人。

一身内侍服饰的素珍揩去嘴角血沫,终于抬起从方才便一直低着的头。

“皇上,公主是孩子心性,她也是因我的缘故方才冒失动手,请勿怪她。”

完了她又转向双城,躬身揖下,“李怀素代公主向姑娘赔罪。”

双城看到她有一刹的惊讶,随即淡声道:“连欣是皇上幼妹,我不会放在心上,倒是你,没事吧?”

“没事,”素珍笑笑,拉过连欣,准备离开。

“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冷冷一声,从背后

传来。

连玉盯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连欣是不懂事,所以你便撺掇她来闹事?”

这句话,像另一巴掌甩在素珍脸上。从前,如果看到她闹事,他大概会很高兴吧,如今——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冯素珍,但有些东西她还是傻,以前对李兆廷如此,如今对他也如此。

她忍着不见他,是希望他能想她,他下令不见她,是希望开始遗忘,她明明知道,却还是——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不怕死的说,是,是我撺掇的,又想告诉他,随你怎么想,不用你下命,我自己会离开。

“李怀素,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害本相一通好找。”

在无声的死寂中,有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在她之前淡淡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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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话当口,已到众人面前,他领人与连玉见礼。

连玉目光没有离开素珍,眼梢微掠过去,倒是扬起丝笑意来,“权相,李侍郎还有晁将军都进宫了,你们几位都各有事务要忙,早朝过后朕可记得没让几位留下来,不知怎恁地就出现在宫内了呢?”

“也亏得这出现的是咱们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的权相,若是别的大人,这未宣进宫,重则可被视作图谋不轨,怕还不得被捉拿起来。戏”

旁根儿明炎初顺势搭话,权、李二人倒是无异,晁晃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绿,李兆廷暗下一拉他,方才咬牙作罢殓。

李兆廷又暗瞥地上顾双城一眼,连玉此时已然将她扶起,她巧顺地倚在他身旁,二人默契而亲昵,他背于身后的手微微屈起,目光随之淡淡落到素珍身上。

权非同也看了素珍一眼,不慌不忙回道:“皇上,这内廷宫闱,没有皇上或太后的旨意,再给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进来。此行却是有急事找李提刑,看皇上与顾小主雅兴不浅,加上公主一家三口正是乐也融融,这李怀素在此看着多碍眼呀,臣把她带走正好。”

他说着伸手去拉素珍,若说方才心中郁结难平,这时间一久,素珍是连话也不想多说了,并无挣扎,只随他去了。

“朕正与李提刑在说话,这谈话还没完呢。权相是我大周的顶梁柱子,大忠臣子,偶尔应急无诏出入内廷一趟倒无什么,只是突然便把朕的臣子借走,却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罢?”

连玉缓步上前,他只淡睨着二人,素珍却觉得他目光像把锋利的刀,仿佛随时要把人剥开似的!

而不必连玉吩咐,青龙玄武已拔刀出鞘,响声惊动了亭子四周保护的禁军,一队人迅速靠近,站到连玉背后拔剑护卫。

这阵势,如何走的出去?素珍心下早已气疯,她可学不得这二人唇枪舌战,一来一回已过了招儿,她正要上前让连玉给个痛快,权非同握紧她的手。

不知为何,他看去镇定从容,并不似畏惧连玉,但扣在她指上的手却忽起了丝震动。

“看臣这忘性,”他微微勾起嘴角,依旧不紧不迫看回去,“都忘了向皇上细禀来龙去脉,皇上也知,霭太妃于宫外休养,偶尔召见微臣,听听这家国之事,这不她老人家听说这届状元屡破大案,不禁好奇心起,遂要微臣把人带过去让她老人家瞧一瞧,说是给年轻人一些嘉许,这太妃因长公主的事早些时候还恹着呢,今儿精神好些,就惦起状元爷的事儿来了,微臣几人今儿正好过去请安,见此便自告奋勇到提刑府接人,孰料这李怀素不在,说是进宫了,微臣便只好斗胆进宫找皇上借人了。”

“这太妃委实等的急,这如何是好?”

连玉本怡然负手听着,至此,脸上微一变色,他盯着素珍看了一阵子,素珍心头一片沁凉,侧目不曾回视,末了,只听得他淡淡道:“既是太妃想见,也罢,权相先把人领去吧。”

“谢皇上。”

权非同也不多话,拉过素珍便走。

素珍朝连欣无声打了个招呼,连欣这回没有张牙舞爪,乖巧地朝她点头示意: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素珍却有些如芒在背,不必看,就能感觉背后有人正冷眼看着一切。

当然,在他眼中,也许觉得可笑。

她想到此处,也不觉发笑,腰上突地一暖,她正微惊之际,身子已是一轻,却是权非同毫无预警地把她腾空抱了起来。

“奸相,你这是在做什么?这还在宫中,人都看着,我们如此成何体统!”素珍红了脸,又惊又急。

跟在后面的李兆廷和晁晃也是吃惊不小,李兆廷正要上前劝说,权非同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笑道:“兆廷,你不必多言,本相便是要压一压连玉的气焰。他能动我的人,我为何便不能碰他的人。”

李兆廷略略垂眸,淡应了声“是”。

素珍听得权非同话语,心头更冷几分,她也不挣扎,也罢,总算是双赢。

“到了外面,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府。”

权非同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双手却把她搂得紧紧稳稳的。

一路走过,宫人咋舌,好些个宫女闪避到一旁,红着脸悄悄议论。

出得宫,权非同让李兆廷和晁晃和先走,他真把

L家中那匹马弄来了,还带了个赶车的,那体圆剽肥的小仙儿今儿被权非同用作脚力,拉着一截车厢,看权非同出来,它委屈地朝权非同手臂蹭了蹭,对素珍依旧没有好眼色,朝她喷了个响鼻。

素珍心里难受,难得还能分出半分心思思忖,权非同这人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无人能及,这肥马要真想她她把另边手指也给剁了。

权非同明显兴致极好,朝车夫交代了声,便要把素珍抱上车厢。

素珍却是使劲一挣,从他怀里跳下来,道:“太妃住哪里,我自己过去便行。”

权非同抱胸看着她,“你以为太妃真找你?我不过随口一说,连玉这狼崽子不好惹,这天下能让那小子赏两分脸面的便只有这先帝遗孀了。”

素珍也笑,“就等你这话,我正好回府,再见,不用送。今儿个谢谢了。”

权非同突然便敛了笑意,叹了口气,“你是为方才我跟你李公子说的话不痛快吧?”

他说着捏了捏她脸蛋,素珍一掌把他手拍下来,轻声道:“是,我不爱被人利用,但今儿个确实谢谢你。”

“你还真以为我跟兆廷说的就是心里话?我不想他劝阻我,就如此堵住他嘴了。我权非同还能因为连玉动了顾双城就委屈自己碰你?顾双城在我心里也就是同门师妹,我犯不着为此与连玉争风吃醋。我到提刑府找你,你府里的人说太后宣你进宫了。你昨晚脸色便不对,我让宫中的人一定要给我查出些什么来,看你此前留在宫中所谓何事,他们结果还是没能查出具体原因,但有点却证实了,你此前在宫中数天是被连玉软禁,我放心不下,便进宫了。”

“怎么,听明白了吗?”

背后,他声音一点一点传来,平淡、稳当,听不出惯有的戏谑。

素珍走了数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这人在恩怨之前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权非同是有心帮她,再走就是她不是了的。

她慢慢踱回他面前,见他深深看着她,眸光微炙,她脸上一热,岔开话题,“你帮我之余,也是看笑话来的吧,把看客也招来,果然厚道。”

权非同哈哈一笑,眼中透出丝意味不明的促狭,“我带兆廷过来,是想让他好好看看连玉和顾双城,江山美人,让他坚定助我铲除连玉的决心,把晁晃一同带来,是不希望让兆廷觉察我的用心,毕竟这双城和连玉如此亲近,他看着不好受,如此显得本相多险恶哪。”

素珍一颗心顿时碎成渣,果然,刚才就应该走掉!

闪神当口,被权非同抱起扔进车厢,他吩咐车夫起行,紧跟着进来,挨素珍坐下,突地拉高她左袖。

素珍回到提刑府,已是入夜时分。

权非同早在宫中拉她手的时候,便察觉出她手指有异,车上他问她怎么回事,她没说。他追问了两句,倒也没有再问,只把她带到酒楼喝酒。期间,她不吭声,他也没出声,更没再提连玉和双城的事,只是替她倒酒夹菜,后来,她喝醉了,他把她抱回马车,他把玩着她光秃的小指头,替她擦脸,送她回来。人好的都有些不像她认识的权非同了。她模模糊糊的跟他说,他一双桃花眼笑的格外勾人。

“你早晚都是我娘子,我对你好些也是应份。”

下车的时候,他突然来了这么句,成功把她吓醒。

午间有人陪着,还不觉得什么,现在酒劲过去,只觉肠胃都疼得痉.挛起来,可又还想再喝,仿佛只有这样,宫中那刺眼的一幕才可以随酒气都散发掉。

他们就这样完了。她笑。

这样想着,屋外突然几声响,她一惊从床上坐起,最近不是这般倒霉体质吧,连痛个苦也遭刺客,可按说提刑府如今很安全才是——

才复又躺下,门被推开,三人快步进来,为首一人语声焦急:“李提刑,请随我等进宫一趟,皇上病得厉害,睡梦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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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她方才沐浴完,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晾着难受,素珍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这屋子还真成了谁都来去自如,除去她自己,有时去查案、偶尔在别院、今儿给掳走、明儿遭拘谨,整个打游击的地儿。

可她委实想不明白,这来的为何会是这三人戏。

明炎初、青龙,还有白虎殓。

说话的是明炎初,看素珍还一语不发坐在床上,无半点反应动静,他急得直缩眉,跪想iain道:“李提刑,请随奴才等进宫,皇上等着你过去呢。”

惊愕过后,实际上此时塞满素珍脑里是“连玉病了”这四个字。

他为何会病了,她知道,他那天受伤不轻,是以即便明知自己当时在屋中杵着不合时宜,她也忍着站了半宿,为的便是确认他的伤情。

其后得太医治,他情况尚算稳定,甚至还能出手伤了白虎,夜半探她,更听说随后只免了一天早朝,即便今儿宫中所见,也都还好,怎么这大晚上就——

若说要再囚她一回,派人来抓便是,他是大周天子,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若说是苦肉计,他为的又是什么?

她明明觉得他不可能病,可心里又不争气的担忧起来。

就在这迟疑间,白虎瞅着她也跪了下来,“请李提刑即刻动身,白虎此前多有得罪,在此向你赔罪,皇上情况实是再也耽误不得了啊。”

素珍看不得人跪,更何况她又不是他们主子,她推被而起伸手去扶,“你们起来说话,如此大礼我担当不起,再说,他若真的病了,你们该请的是宫中那位而不是我。”

青龙闻言,几乎是猛奔上前,“李提刑,请你就别再说怄气话了,这事若阿萝姑娘能办我们还能深夜出宫?”

素珍苦笑,“这还真非怄气话,他喜爱阿萝更非虚假,这你们都看在眼里,从前我也许还能在他面前说上几句什么,如今阿萝回来了,若她都无法,我李怀素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突发急病,在你们心中,我也许什么都不是,但我却是把你们当作朋友看待的,也希望你们不要瞒我,他到底是想怎么,若要拘我,给个痛快便是。”

明炎初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明炎初通透,顿得一顿便道:“李提刑,你实有所不知啊。”

“这阿萝姑娘确是皇上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可你何尝不是?阿萝在宫中,皇上还能日夜见着,对你却是想见而不得见。”

素珍低笑,“我此前不也在宫中,何谈不得见?”

“是,你是在宫中,可皇上他不敢去见你。他嘴上不说,可他心里在等你开口,只要你开口,他便——”

明炎初说到此处,屋外淅淅沥沥作响,竟突然下起雨来,素珍一时怔忡,竟不知是为这雨声还是为明炎初这声“不敢”。

“他为何不敢?”她喉咙一阵发涩,“这天下还有他不敢的事?”

青龙和白虎此时格外安静,明炎初在素珍的坚持下站了起来,长长吁了口气,“李提刑不知,我们跟在皇上身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提刑,可还记得那天他到你屋中看你前先暗下给你用了迷.药一事?”

“他原本只想悄悄过去,看你一看,陪你一陪,孰料你因故未曾入眠,你道他为何要对你用药,他怕他忍不住向你问话,后来你发现了他,他不真问了你来着?当然,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可你知道他原想问什么吗?”

“他想问你,阿萝姑娘回来,你可还愿与他白头偕老?他那天回去,亲口跟奴才说,他疯了般想向你求证,他说,小初子啊,朕从小到大,哪怕是在宫中最困苦那段日子,哪怕是后来面对先皇、面对权非同这些个人物,也从未胆怯过,可朕这次却退缩了。”

“李提刑,你没看到主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奴才却是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奴才这心里难受哪。”

素珍心头大震,明明那天已有几分料到,如今得到证实,心房还是仿佛忽而教人狠力一捏,直喘不过气来。

明炎初抬手抹了抹眼睛,“所以,他才不敢去见你,怕一见之下,就忍不住问你还肯不肯和他一起,他认为自己若真开了这个口,便是对你的一种亵渎,所以,他情愿自己强忍着,天知道那几天里他多想你开口叫他过去,如此,他便有借口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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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里,他照料完阿萝姑娘起居,会给她吃上一剂舒眠之药,便是怕你夜半找他,可他始终没有等到。”

“后来,你坚持离开,他要你多给他三天时间,却是因为此前我等在刺客口中根本问不出什么,他怕你出去有危险,未及伤好便疯了般开始提审刺客,同时,让七爷九爷亲自在外安排人手保护你。”

素珍双手掩在鼻翼两侧,“既然希望我开口,那为何当我开口的时候他却不肯见?他实是已然开始疏远我不是吗?”

明炎初又是一声苦笑,“会下那道圣旨,是因为他已动了将真将你囚在宫中的念头。他想念你想的紧了,说不想再顾你意愿,将你强册为妃,如此你便永远留在宫里陪他。”

“可后来,他再一次阻止了自己。但他不得不下旨不再见你,因为只要见到你,他定忍不住将你强行留下。”

“本来,他是帝王至尊,将你二位都纳为嫔妃又有何不妥?可他却只打算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位。于是,他决定,在做出选择前,不再见你。如是,日后若选了阿萝姑娘,趁早断了你心你也好早解脱,若和你一起,这段时间,便算是补偿阿萝姑娘。”

“他本便伤的不轻,却仍坚持上朝理政,忙完朝事接着照顾阿萝姑娘,却又夜不能寐,纵是铁打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啊,不过是瞒了群臣和太后罢了。”

“他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料今儿竟在御花园看到你,他一不小心打了你,可阿萝姑娘面前,他还是忍住没有看你,他自觉亏那个他同样深爱的姑娘太多,后来,权非同来了,把你带走,他强撑着回宫后便倒下了,喂了汤药仍是高烧不退,太医说此乃心中急火所致,须得对症下药,他唤了半宿阿萝姑娘,又唤了半宿你的名字。”

明炎初说到此处,复又跪下来,青龙和白虎也跪上前来,哀求地看着素珍。

“李提刑,奴才今晚说的太多了,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进宫看看主上,他爱你不比阿萝姑娘少啊……”

“好了,别说了,我这就随你们回去。”

“我等谢过李提刑大恩!”

泪水从盖罩在眼上双手的缝隙里汹涌而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素珍猛吸口气,也不再打理,飞快从妆奁里拿出一根发簪,把头发簪了,便随三人匆匆出门,一头扎进这乌天黑雨之中。

进宫后必须步行穿过各道迂回,漫天大雨,饶是三人撑伞护着素珍,到得连玉寝殿门口,素珍也已全身湿透,整个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明炎初正要引素珍进去,素珍止住他,低道:“能让双城先出来一下吗?都在里间彼此相对难受,我就进去一下,回头便走——”

明炎初尚未回答,旁边白虎道:“主上早有几分料到自己的情况,怕梦呓唤出你的名字阿萝姑娘会伤心,只说晚间要和严相商量些急务,先送了回原来的寝殿。阿萝姑娘是个识大体的,怕误了朝政,晚上不曾过来。”

她话口方落,但见青龙和明炎初脸色难看,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僵硬地看着素珍。

“难得他如此为阿萝着想。你这姑娘,我真不知是该谢你坦白还是痛恨你老让老子糟心好。”素珍倒也不恼,摇头笑笑,推开了屋门。

白虎咬了咬唇,几人轻声随入,屋中,玄武领着两名女官过来与朝素珍见礼,素珍忘回,一双眼睛凝在前方丈开处。

那里明黄帐子高悬,床头侧案放了些器具,甘冽苦涩的药汤气味弥漫在空中,九龙榻上,男子沙哑着声音唤着什么,左右翻动,手在半空虚抓,明明是病体,却看的出手上力道极大,看去甚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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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走过去,只见榻上的他薄唇修眉、鼻梁挺直,形容仍旧清俊华贵,但双眉紧锁、两颊晕红,眼底却是青白一片,不断闭阖的唇已烧起泡泡,半举着的两手,手背上青筋凸出,显得有些狰狞。

她轻轻坐下,伸手过去握住他手,滚烫的温度立时从他掌心传来。

她低头凑到他唇上,却只听得模糊一片。

她扯了下嘴角,低声问,“明炎初说,你唤了半宿她的名字,还有我的,告诉我你是怎么唤的?阿萝、亲爱的、宝贝儿、李怀素、白眼狼,死狗头……”

睡梦中的他,并无回答她,但不知梦到什么,他苍白的唇微微扬起,双手也在她掌心中安静下来,她仿佛被什么击中。

不是不气恨,心还是突突的疼——她侧身看向明炎初等人,“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明炎初眼中透出丝喜悦,迅速压低声音回道:“果然凑效,谢过李提刑了,主子方才服了药,请这般守着他便好。殓”

素珍点点头,又见青龙等目光颇复地紧盯着她,她不愿被这样看着,想让他们先出去,转念一想,没有开这个口。

她站起来想替他掖好被子,目光突被他颈侧一物吸引。

盯着那物事瞧了半晌,她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想了许多许多。

心里有个念头,模模糊糊,稍触便惊。

因知他累坏了,想让他好好歇息,她一动不敢动,只怕将他惊醒,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姿势强撑着身子实在酸痛得不行,感觉他手上不似适才烫滚,烧似乎退了下来,她想换个姿势,轻轻放了手。

一刹之间,他猛地坐起身,睁开眼睛来。

四目相对,他明显颇为震动,死死盯着她看了片刻,方才侧头冷冷看向明炎初等人,“是谁的主意?是谁让她来的!”

他一声沉喝,众人立刻跪下,齐声道;“奴才(属下)有罪,请主上责罚。”

“既然微臣在此碍着陛下的眼,微臣就此告退。”

素珍忍着手脚麻痹的酸痛,起来告辞,反正,他要怎么责罚他手下的人都与她无关,她也犯不着为他们求情。

看她神色比先前囚禁时更平静,明炎初几人都有些惊愕,她却甚至没有和他们打个招呼,更没有和那个人再说声什么,便径自往门外走去。

风从打开的门外吹扑进来,秋夜雨凉,这雨水竟也未曾消歇,殿外禁军悄然无声,在各处檐下尽忠职守,素珍一脚踏出去的时候,尽听得背后浓重的脚步和呼息声,一侧手臂转瞬被人紧紧拽住。

那个人将她拽了回来,他还是没有看她,目光凌厉地盯着地上众人下令,“这笔帐先记着,统统给朕滚出去!”

玄武是最先起来离开的,随后是明炎初和青龙,白虎携女官出门的时候,垂着眸看了二人一眼。

很快,有内侍在外将门轻轻合上。

那咿呀一声响,让素珍惚然觉得有股说不清的悲凉。

“连玉,你到底想怎样!”她朝他喊。

他放了她,在她数步开处,清亮炙热的眸子凝着她,抑着声音道:“你衣服湿了,把衣服换了。”

他说罢扔下她,走到屋中柜前。

素珍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袍子竟还是湿的,方才却一丝不察,此时始感浑身寒冷,好不难受。

她默着声,慢慢走过去,但见他赤着脚,低声咳嗽着翻箱倒柜,她心里模模糊糊的东西突然清亮了一些。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更冷几分,她想,她需要好好想想。

她不能再待在此处,她要回去,想一想!

“你要去哪里!”

才回头走了两步,他追了上来,沉着声音,狠狠将她扳过身来,堵在屋中圆桌前。

他一手握紧她肩膀,一手抓着从柜中找到的单衣外袍,目中震怒异常。

“回我该回的地——”

看着他像极了往日的关切模样,她眼中口里都是涩意,却又强自镇定一字一字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