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仍慵懒的闭着眼睛,意识却渐渐清醒过来,直觉想拒绝,但又不好意思睁开眼来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觉得那阵清冽的气息又更靠近一些,笼在她上方,好闻倒是十分好闻,可她心里发毛,这玄武不去歇歇,也关心过头了吧。

这似乎不是坏事,但她觉得别扭,她真不需要也不愿意。她想,若他再做什么,她就起来喝止他。

正思忖之际,额上一重,他的手搁到她额头,她身上一个激灵,十分厌恶,几乎没弹跳起来可若开口说什么,这一路上也不好看,还是忍一忍吧。她咬牙按捺住,他的手开始动作,替她轻轻擦去额上的汗水,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手上还戴了一副黑色手套,比往日盖得更严实。

终于,他擦拭完,她感觉到他在她寸许处坐了下来,似是怕她热,他把她身上被子拉下少许,却又怕她冷着,到她肩膀位置用手按住。

他没有再碰到她身上,素珍却也再也睡不着,困倦却始终醒着。

一份什么认知,突然在她心里慢慢清晰起来。

这份认知,让她难受、厌倦!

“李怀素,玄武。”

这样直到一道声音窜进,她假装醒来,推被而起,“谁?”

突被撩起的帐子、略有些刺眼的光线和扎眼的脸庞让她微吓了一跳,“连琴?”

“还有七哥,我们在宫外住,平日各自出府办理政务,十天半月不在朝中也不惹人思疑。我们不放心你,随行保护,怎么,够朋友吧?到打尖地方了,你可以先去洗漱洗漱,我们吃点东西继续赶路。”

来人笑言,抬手便想往她肩膀拍去,似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猛地住手。

他们要保护的怕不是她吧?素珍也不揭破,伸手拍拍他肩,“谢啦,我最愁吃干粮。”

她没和玄武打招呼,拿起自己的小行囊先跳下车。外面已是清晨光景,马车停泊在街边一家客栈前,客栈已开门营生,里面七八名客人在用膳。街上人还不是很多,两侧商铺、摊档陆续开张。

前面另停着一辆马车,车夫仍在座

L上,眼神警惕,车旁是一名年轻俊雅的白衣男子。

见到她,微笑点头。

小二满脸堆笑朝她走过来,她朝连捷点点头,随小二先进了去。连捷连琴也走了进来。她问小二要了间厢房,简单做了个浴漱,换了身衣裳,一身清爽走下去。

连捷二人已在下面拿好位子,开了菜。菜品很是丰富。

玄武却不见了,素珍问连琴玄武去处,连琴不厚道的笑,说玄武装备特殊,用膳不变,在马车用完膳再过来。

素珍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突然想起,和连玉到岷州置办第二国案时的情景。

当时,两人在餐桌上闹翻,他让她滚回上京,她冒雨出走,他又出去把她抓回……那时,虽答应和他一起,但并未完全真心,到后来她全心付出,二人已形同陌路。

她尊重他的选择,甚至,他更爱阿萝,她也能理解,可是,他和她,这样的两个人,便不该再有过多交集!

她坐下来的时候,玄武已在外面用完膳,进来在她旁边的位子坐下。

“请。”

菜肴再好再丰富,她胃口不好,也不多碰,既打过招呼,喝了两口茶,便埋头吃起米饭来。

连捷和连琴也不多话,安静的用起膳来,连琴时不时悄瞟玄武一眼。

玄武沉默的坐在桌边,半晌,他让小二取来一双新箸,夹了一筷子菜到素珍碗中,“李提刑多吃些菜罢,查案需要精力。”

素珍把吃了一半的米饭放下,“谢谢,但我好了。”

“我先去车上等你们。”她笑笑,擦嘴起身。

玄武的手还定在那里,连琴焦急,站起来想说什么,教连捷拉住。

玄武掀帐进来的时候,素珍已经再次躺下。

裹在被中仍是感觉到玄武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

那种感觉,总是压迫。

她心头火起,狠狠咬了咬牙,方才没有当场发作。

“玄武,要不让七爷九爷也一起到这里来吧,如此大家讨论起来也方便些。”

“车中空间不大,七爷九爷过来便更为狭窄,况李提刑到底是女儿家,下榻歇息人多看着不便。”

字字有理,若她再要求,反倒是她无理取闹了!素珍让语气保持平静,甚至带着平素的笑意,“也是,还是人少舒坦些,我在里边做什么都行。要不你也过去和七爷他们一乘?”

“李提刑,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我不能走开。”

回答沉稳而肯定,她竟不能反驳。素珍几乎把牙咬碎,但到底抑制下来,有些什么撕开了,路上更为尴尬。

她笑道:“好,那到目的地你再叫我,我不吃饭了,再睡一睡,攒足精力。”

他们此行到的是京郊最近的宫女陈金的家,其他几家,连玉另派了人过去。

“好。”对方淡应。

素珍把毯子裹紧!

兴许是一夜未睡,虽是大白天,她却很快睡意朦胧,睡了过去。

却又做了个梦,梦到有人抱紧她,一下一下吻她,从额角到嘴唇,从轻到狠。她一惊,她怎么做起这种该死的梦来!她怒极挣起,却仿佛被什么魇住,身上毫无力气……

“李提刑,到了,醒醒。”

直到玄武的声音把她唤醒,她抚着头起来,他已在马车下,掀起帘帐。

头还有些疼痛,她赶紧跳下车去,黑夜茫茫,入眼处是一片院落,上百户人家都已进入梦乡,只有少数几户家中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连捷和连琴已等在一旁,见她出来,两人迎上,连捷脸上已没了昨日白天的轻松之色,“让车夫敲门问了几户,陈金离宫后返回原籍嫁人,就住在前面。”

他说着,指向前面一家屋舍。素珍抹了把脸,飞快奔过去,玄武几人也迅速跟在后面。

“请问这是不是陈金家?”素珍用力拍门。

半晌,无人回应,素珍微微蹙眉,玄武突道了句“不好”,那厢,连琴已一脚过去,大力把门踹开i。

一阵浓重的血腥立刻钻进各人口鼻!

素珍头皮发麻,背后玄武伸手往她肚腹一环,已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护着。

358

素珍想挣开上前察看,却被紧抱着无法动弹,她怒欲出声,幸得连捷连琴那边已燃亮火折子,将院内情景照亮。

院中横着四具尸首凳。

一就在门开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一卧在不远处的井边,是名同岁模样的女子,另外一双老年男女倒卧在院子往屋门方向路中,约有六七十岁光景。

身上均被劈刺多刀,鲜血淋漓,眼看已无存活可能。

素珍看得眼呲欲裂,面向玄武厉声道:“我要过去查看。娲”

玄武眉头紧皱,目光掠过四周,似判断院中再无他人,方才缓缓放开她。

素珍明知不可能,还是一个个过去,探看鼻息,在那个四五十岁的女子尸身前停留最久。

“这个年岁,她肯定就是陈金。”

她低声说着,又往敞开的屋门里面走去,连捷连琴仍一脸震惊的在院中察看死者情况,玄武则紧跟着她进屋。

屋内果然还有死者!

素珍紧紧捂住嘴巴,方才没有叫出声来。

那是两女一男,其中一个是名小姑娘,只有十四五岁,另外一双男女看去三四十岁模样,三人同外面死者一样,喉管伤势是毙命所在,但身上另中多刀,可见凶手十分残忍,绝不可能留下活口。其中,那女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孩,也就周岁大小。

素珍往孩子口鼻探去,触手处冰凉一片,那孩子颈部歪软,却是被人顺手掐断脖颈而死。

“畜生!”素珍止不住浑身颤抖,她俯身下去,便要待检查尸首。

“来人,死人了。有人进屋杀人!”

院外突然传来几声恐叫,玄武脸色一变,伸手挟过素珍,往外奔出,连捷连琴也往屋中跑来,两厢会合。素珍看去,只见院外十数人,想是近邻发现声响过来查看,倒将他们误当成进屋杀人的人了。

“此地不宜久留,否则一旦被缠上闹到官府不见得有事,但还是麻烦,走。”

玄武低道,连捷二人点头,屋外人众越多,还有人擎着火把冲将进来,却到底比不得几人武功,很快,众人便回到马车,车夫都是宫中好手,两辆马车很快便驰出一段距离。

郊外,马车停了下来。

四人下车商量。

玄武道:“本来,兵分数路找人,找到陈金便往下个城镇而去,和其他侍卫带来的宫女会合。但如今是不能按原计划走了,陈金一家被杀,其他宫人岂能幸免?”

“我们直接启程回宫,还请七爷派人到官府那边传个密讯,将尸体保存好,运回宫中,让李提刑检验。同时,立刻派人和其他侍卫会合,看其他宫女情况如何,若还有生还,务必将人保护好,秘密带进宫来。”

连捷颔首,走到一处轻轻击掌。很快,十多匹骏马从林中驰出,骑士跃下马来,下跪听命。

“这杀手也太神通广大了吧?”连琴却犹自惊怒,忿忿不平道。

“我错算了凶手的速度和残忍。”素珍低低开口,“我粗略检查过这些人的尸体,死去约有一天时间了,只是杀手都是高手,没有发出声响,邻居并未发觉。从我和李兆廷或救、地窖骸骨被发现伊始,凶手便已料到,我们早晚会查到这里,早便派人过来。我昏睡了三天,早已失去先机。”

连捷和连琴面色更难看几分。

“到底是谁?”连琴更是暴躁的低咒了声。

“不管是谁,我们目前都查不出来,但确实该回宫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素珍说着,缓缓面向玄武。

连捷二人微微一震,素珍却突然笑出声来,“你们何必如此吃惊,你们不是早知道他是谁了吗,而他大约也知道我看出来了。”

玄武没有说话,但手上往头上一揭,很快,众人面前的男子,变成了连玉。

“谁都好,走吧,这一行到此结束。”连玉下了结语。

素珍摇头,“是,这一行结束了,但我们各走各的。连玉,我心情很坏,我实在没心思装下去。”

连玉:“我知道,你这些无辜的人死了你难受,我也难受。陈金在朕幼年时期还对朕有过恩惠呢,她就等同我母亲的朋友。可再难受便能放纵心情?”

他说着吩咐几名车夫,“准备一下,立刻上路。”

两乘马车四名车夫立刻领命,跃上马车,将仍在吃草的马儿一挽缰绳拉好。

素珍仍旧摇头。

“好,我不与你同乘,我独自一乘,你和七弟九弟一乘。”

连玉看着她,最终额角一绷,出言答允。

素珍却仍站立不动。

“不,你先走,或是我先走。”她淡淡道。

“你说什么?”连玉也淡淡的问,语气却冷到极点,透着危险。

“李怀素,你傻了吗?六哥因为不放心,为了亲自保护你,甘愿装成侍卫,你怎能——”连琴大急,便要上前,却教连捷用力拉下。

他朝他微微苦笑,又摇摇头。

连琴一声咒骂,又死死看着素珍。

素珍却甚至远远不如连琴激烈,她眼中没有什么波澜,也许可以说死寂如水。

“连玉,我知道,你想补偿,想保我性命,可你有问过这是我想要的吗?本来,你派玄武来便好,他武功不比你更好?”

“不要再替我盖被子、不要再替我擦汗、不要再夹菜给我,你没有这个资格,我也承受不来!”

她一字一字说着,目光如此决绝,今晚倒卧在血泊中的八口之家仿佛是导火索,让她把心情全盘托出。

“若你当真为我好,除去公务,以后我们尽量不要多见,更不要如此待着,我从不欠顾惜萝什么,请你不要让我变成欠她,也请你让我从此把你彻底放下。这才是为我好!”

“你知道我如今有多厌恶你吗?”她看着他,问。

连玉没有说话,他站在数步之外,两手扣在身侧,听她说着,整个人看去依旧贵胄无匹,依旧高高在上,二人依旧是云泥之别,可是他清贵逼人的眼中却仿佛被什么揉入一丛灰败。

连琴怒狂,便要奔将到素珍面前将她抓住!连玉眼梢微抬,两名车夫已跃到连琴背后,另外两人却跃到连捷背后,仿佛未雨绸缪,防他也动手。

“我从没想过让你放不下我。”

素珍没想到,他会让人制住二人,目光一动,无上气势,可接着一句,却好似最普通的人。

甚至,感觉连普通富家子弟的傲气也不及。

一瞬素珍手心竟都是汗,忘记了语言。

连琴怒红了双目,“李怀素,你不能如此欺人太甚,我六哥是皇帝,想要什么不行,他大可将你纳入后宫,何用如此屈就自己?你不能没有良心!”

素珍看向他,轻声道:“连琴,你不懂。”

“假若我肯跟你进宫,你会要吗?”她说罢,突淡淡问连玉。

连玉微微抬颌,盯着她,仿佛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眼里却并没因此而透出一丝喜悦,当中只有苍郁茫茫,还有一丝清浅嘲弄冽意。

连琴本来觉得自己是懂自家兄长的,可突然发现不甚明了。

但对素珍来说,却是好事。

因为,连玉嘴角弯了一下,甚至没有说一句什么,转身便走。毫不犹豫。

只是,许是方才摘掉盖面时过于用力,他发带被扯松,随风飘落,发丝如墨,散打开来。

四下林深幽幽,夜色胧胧,星光泛白。

他也并未回身捡拾,只跃上一辆马车,拿起缰绳,自己策马便行。

林中,轻骑声动,紧随皇驾,踏碎这夜中宁谧。

发带顺风而来,眼看要打到素珍身上,她侧身一步,避开了。

连玉的马车很快消失了踪影。

此情此景,连琴看向素珍,怒极反笑,“你真会跟六哥进宫?你不会,何必寻他开心!”

“不会,无论如何不会,只是这样问罢。”

“那你还这样问?”连琴语气陡沉。

他喜欢我不假,可他最爱的还是阿萝,我进了宫,阿萝不会开心,就像那天在地窖,他原先不知阿萝也在里面,因为没有迹象显示阿萝跟我们在一起,但是后来有禁军

发现了更里面一点的阿萝,高下还是立见了。素珍心道。

可是,她没有回答连琴,怎么答。

连琴见她没事人似的笑着,从小行囊拿出干粮,硬邦邦也吃的津津有味,不禁冷冷道:“冯素珍,你真觉得是六哥对不住你?你知道毒杀他母亲的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你爹!朝中谁是你爹的余党,我们不知,但这些人就是你爹余党杀的,为了怕你把他们也查出来。六哥还能如此待你,哪怕是补偿,也已仁至义尽,他是更爱阿萝,那又如何?”

359

“你说什么?”

素珍慢慢拿下嘴边的馒头,一字一字问道。

“连琴!”连捷甚少丢失贵价公子的典范,此时低吼一声,脸色都变了仿。

连琴看着他,脸色铁青,“七哥,你肯定以为我疯了,可事到如今,该把事情告诉她了。六哥不能老这样微服出巡。我们可怜她,谁来为六哥来考虑?靥”

连捷目光复杂,转瞬反复,最终长叹一声。

“他对外宣称夜梦玉妃娘娘难安,到陵园斋戒数日方才出的宫,拿他最爱的母亲来说谎,你知道他有多难吗?”连琴转看向素珍,也是一字一字说道。

“你方才到底在说什么?玉妃是我爹杀的?其他的事我不要听,我只要知道这件事!”

素珍扔下手上所有东西,双眼红透,紧紧盯着连琴。

比连琴方才模样要痴狂十分!

连琴心惊,但咬了咬牙,并不退缩,“是!”

“不,不是这样,若果真是如此,他半年前就知道,为何还和我一起?”素珍大声问,眼里终于涌上一层雾气。

连琴冷笑反驳,“是,在朝廷上知道你是冯家遗孤那天,他就想疏远你。”

“可是,七夕之后,你们见面了,他还是重新接纳了你,和你在一起。”

这几句猛地撞进素珍脑里,当天不甚清晰的东西,慢慢在脑里清晰起来。

当时他的冷漠、决绝还有疏远……原来不仅因为她是罪臣冯少卿的女儿,不仅她是李兆廷曾经的未婚妻,还因为,冯少卿杀了她母亲!

她握紧双手,脑中轰鸣一声,只觉呼吸都是困难的。

“那他还眼睁睁看着我查这个案子?然后等我心心念念爱上他,正好阿萝回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弃我,还是说,无论有没有阿萝,他还是会舍我、报复我?”她听到自己哑着声音,一点一点问连琴。

连琴摇头,眼中仍旧带着巨大的愤怒,却也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哀,“眼睁睁?他没有眼睁睁……原本,我们建议他让你查这个案子,让你自己发现真相,也许,也许如此,你能待他更真心一些。”

“可是,他没有接纳,他说,你若知道这事,心里肯定难受,他不想以前人恩怨责任去束缚你。”

“李怀素,是你先主动请求彻查这个案子的,后来你遇到危险,他制止你再查,直到你被卷进顾双城案,他才重新用这个案子暂缓你时间。因为顾双城的案子很棘手。”

他极快的说着,快到素珍甚至来不及去问他双城的案子,他们到底还知道什么!仅是眼前的冲击已够她受!

“不!”当日越来越多的细节在素珍脑里如潮水奔涌、袭来。

“他没放弃。严鞑作为他的谋臣,也知道这事不是?不是我先主动请求,是严鞑的故意提醒!他借严鞑的口来让我查。”她喃喃说着,又低低的笑。

连捷本也是烦躁的抱胸站到一处去,闻言,突然折回,他眸光和连琴一样,充满古怪。

他缓缓开口,“据我们所知,六哥根本没有下过相关命令给严相。你想,我们当时的提议他都反对了。”

“若说是严相自己的主意,更不可能,严相是对你父亲有几分激赏之意,可你到底是冯家遗孤,在他心里,只怕并不赞成你和六哥一起,他怎会暗中提点让你翻案,藉此让你和六哥更心心相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