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他淡淡的声音,随之,是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他不似连玉当初步步进逼,但在不进而进。素珍褪了衣衫,走进池中,让水漫过头脸。

沐浴完毕,她随婢女去找他。他从书房出来,目光有些暗哑,凑到她颈边,“真香。”

但没再做什么,仍是携了她手,“几个老头喜静,住在后面几进屋里,老头子政见和我大不相同,但听闻我娶妻想必还是高兴的。”

“老头子……”素珍失笑,顿了顿,又道:“明天我随你一起进宫。”

“不,我自己面圣。”

他没有答应,说话间,背后下人快步走来,低头禀报道:“爷,李侍郎求见。”

两人互视一眼,权非同抚抚她发,柔声道:“回屋等我,我去见见兆廷,去去便回。”

素珍十分不愿意看到李兆廷,二话不说,立刻随下人走了个没影。

权非同看得有些失笑,她这是在避瘟疫吗?如此不待见李兆廷。他想说,书房就在卧室旁边。他们其实可以一起走。不过她对李兆廷这种态度,他喜欢。证明她心里已不存什么……

到了书房,管家已把李兆廷引进。见他到来,李兆廷起来,他心情甚好,淡淡笑道:“有事?我以为那件事我们已做好安排,上元节将至,只待皇宫举行节俗大典,便可行动。”

“师兄,”李兆廷却道:“兆廷今晚,并非为此而来。”

“噢,”权非同撩了下眼皮,“难道是为李怀素而来?”

“是。”李兆廷也不拐弯抹角,权非同负手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还惦记着她?”

“师兄何必调侃小弟,我心里有谁,师兄最是明白。”李兆廷眼中倒是一派清明,“长公主因魏妃的事对她恨之入骨,她和连玉的关系又是说不清道不明,太妃和仇大人必定忌惮,再有,连玉因一时新鲜,到底曾猎奇过些日子,如今即便不喜,但凡是帝家对东西总是霸道,不免和你为难,我们起事在即,不宜多生枝节。何况大哥自己也说过,大事为重。”

“既然你知我是大事为重的人,便该明白我自有分寸。连玉不喜欢,我偏要和他对着干,起事在即,扰扰他心智有何不可?”

“难道师兄只是为了和连玉——”

“一半是,一半……不是,我是真有动心,有男人的欲.望。”权非同淡淡截住他话。李兆廷一顿,门外已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爷,宫内又派人过来,在府外求见,这次来的还是明炎初,带着好些侍卫,说要进屋等相爷回来。”

权非同眉头倏然一沉,未几,他答道:“稍过片刻,再让他们进来,招呼明炎初到大厅,好生款待着,除非他要硬闯,否则,我时间也够了,不过谅连玉还不至于!”

“是!”门外管家立即应声。

权非同转看向李兆廷,“你跟我来一下。”

李兆廷心里微一咯噔,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依言跟了他出去。

书房隔壁,就是他卧室。

他推门进去,李兆廷跟着进屋,目光旋即定住。

素珍就蜷在窗前一张软榻上,呼息细细。身上一袭粉色衣裙,另盖了件貂毛袍子,脸色苍白,两颊间倒也是粉扑扑一片,湿漉漉的头发披了半衾,光着脚,白白小小的抵在榻沿上。

他不觉握紧手,心尖上涌起一丝怒气。

素珍却浑然不知,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声音,有丝不耐,还没睁眼便说话,“权非同,你吵到我了。”

权非同快步过去,他视线落在袍上,唇角微弯,目光也柔了几分,和方才大不相同,出口却带着责备,“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也不到到床上去睡?这里冷。”

“有衣服,我头发湿着,而且那是你的……”她揉揉眼睛坐起来。

“回头到床上睡去。”权非同故意轻描淡写的截下她的“床”字,将她捞起,转身到柜中取了件大氅,将她裹住,又低头去拿她的鞋袜,想给她套上。

素珍睁眼正好看到,她不习惯如此亲密,一手抢过,“我自己来,你一边坐着别添乱。”

她拿起鞋袜,抬头瞬间,却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神色淡漠到极点,眼里却透出一股泠泠冷意,十分之尖锐。

素珍只比他更为痛恨。他从前不喜欢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逗她玩,应对着她父亲,后来,他不声不响换了刑部的卷宗,改变了她后半生,生生把她逼进死胡同!

她眸光垂下,飞快套上鞋袜,“奸相,若你们要谈事,我出去。”

“我们不谈事,”权非同拢了拢她的发,在她耳畔道:“你到兆廷府上暂住半宿,我晚点过去接你。”

素珍一惊,隐约猜到什么,她本想反对,转念一想,为免引起思疑,后面行动被限,点了点头。

“她以后就是你嫂子,你替我好好照看半日。”权非同在她额上亲了下,转头对李兆廷道。

李兆廷沉默了一下,方才答道:“是。”

马车上,素珍一言不发,闭目养神。李兆廷目如沉墨,也没有说话。

快到李府的时候,李兆廷方才出声,吩咐车夫,“把马赶到后院,从那边进。”

车夫领命,“吁”的一声把马车驱了过去。

马车随后停定,李兆廷冷声道:“到了。”

素珍睁眼,却不应答一声,扶着车壁走出。

手肘猛地一疼。

“你什么意思?”背后,李兆廷声似寒霜,她手臂被他紧捏在手中。

素珍正想说话,一阵脚步声在车外疾然响起,帘帐随即被掀开,一张脸在火把照耀下,冷映在帐外。

385

将人送走,权非同没有立刻出去,在素珍方才躺睡的地方坐下,微一沉吟,把两名护卫叫进来,让到某处传个口讯,又坐了会儿,方才慢悠悠走出去,路上却又遇管家,行色又是几分急匆。

“今晚倒真是多事,也许本相该找老头子卜个卦,又怎么了?”他倒是问得不紧不慢。

管家脸上薄有虑色,“提刑府的人在府外求见,说是今日在街上见到大人和……李提刑,想与李提刑见上一面。鹿”

“今早看到,现下才来?”权非同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笑,“也是,李提刑如今是女儿家,他们不敢公然相认,怕人看到,让她惹上什么麻烦便不好,这月黑风高的来寻倒是不错。”

“你方才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他又问辊。

“奴才没得到爷的指示,不敢贸然回答,只说爷也是刚刚归来,奴才尚未与爷照面,不是很清楚,让他们在门外稍候一下,进来请示。”

“说得好。”

管家低头,“那奴才现下是把他们安排到李兆廷家,还是让他们先在府中安置下来等姑娘回……”

“谁说要让他们见面!”权非同打断他,唇角微弯,“将他们打发走,就说认错人了。”

“这爷不是看重姑娘,怎么……”管家诧异。

“这雀儿和老鹰之间,别看雀儿孱弱,心志却不小,平素只嫌老鹰恶丑,就喜欢跟两只乌鸦当朋友,只有在断了翅膀的时候,老鹰才能好好喂养,若有同类喂食,老鹰还重要吗?”他淡淡说完,拂拂袖袍走了。

管家听得一惊一乍,边寻思着乌鸦是谁,边赶忙办去。

到得门口,他按权非同意思回了话。

门外,正是无情一行,追命一听大急,正要说话,却教小周拦下,她淡淡道:“如此打扰了,我等先回,请。”

管家也淡淡回礼,并不得失,“请。”

眼见大门复关,追命急了,小周瞥了瞥门房,示意他噤声,直到几人拐进街口,方才出声,“我们先回去,稍后再探,这权非同若不肯让见,我们说破喉咙也没用,这权府是什么地方,硬闯只能找死。”

铁手和追命看向无情,无情点头,“小周所言不差,回去再议。今日街上那姑娘肯定是怀素无疑,她既在相府,我们回头做好计较,轮流在府外暗侯,她总不可能永远不出来,如此便能有相见之机,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提刑府一干人此前按素珍指示,离京到了外地一个县城,谁料,及至两个月后素珍都并未与众人汇合,众人担忧,只怕她出了什么事,决定折回上京。

因人是被连玉带走的,众人如往常一样,到皇城传讯,然而,内宫给出来的消息是,素珍早已离开。

众人一听蹊跷,莫不是她又罪了连玉,被连玉扣下?可这皇城岂是说进能进,而小周又分析说,连玉深爱顾惜萝,不似会扣下素珍,众人只觉越发不对,便寻地住下,无情也不可能丢下六扇门的职务,几人便仍在六扇门供职,一边找人。

然而,上京极大,几人分散到素珍平日爱去酒馆茶楼查找,却均无踪迹。

随后,朝廷皇榜下来,殿试放榜,巡游大庆,万民同贺。

无情提议,由他调动门中捕快,一起混进人群中查探,只因素珍为人最爱热闹,若非在连玉手中,很可能会外出观看。

谁料,巡游过程中,竟和素珍当年一样,意外迭出,但万幸终是现了踪影,不料,她竟又跟权非同一起离开……

众人既而商定,便并未再留,只回去从长计议。

另一边,权非同出得去,明炎初正危襟正坐,案上香茶一口未动。

“明公公,是什么样的事儿能劳驾你这位大内红人一日出动两次?”权非同微微牵唇,先打了招呼。

明炎初闻言,极快的站起,“权相谬赞,奴才区区,便是权相一个指头也比不上,能来相府一趟是大福分。”

客套过后,他也不废话,直接便道:“相爷是朝廷中流砥柱,皇上素来仰仗,今日听说相爷动了成亲之念,可这娶的竟是个乡野粗浅丫头,这岂非太委屈相爷?皇上自觉朝廷多年来只会倚赖相爷,却从无替相爷考虑过婚姻大事,十分愧疚,想邀相爷进宫一坐,好好一谈。”

这话说得简直挑不出半丝毛病,权非同不禁啧啧两声,“皇上对臣如

L此关心,想必臣若还不出现,这得十二道金牌过来,行,权某立下便跟明大人进宫。”

他可不比明炎初,含刺带讽的,明炎初只作不知,淡淡道:“有劳相爷把姑娘也一起带上,皇上曾跟奴才商量,想赐她个什么封号,别辱.没了相爷才好。”

“谢过皇上厚爱,可惜不巧的很,我那小妻子说成亲在即,日后嫁鸡随鸡,总是要在京中定居的,想回乡探探老父,这不,权某也是送了她老半天,方才延误了时间,否则,这会早该在宫中跟皇上喝茶聊天了。”

明炎初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方才慢吞吞道:“可不知这送别的人包不包括晁将军、李侍郎他们?”

权非同脸色微微一变。

李府。

素珍没有太多震惊,但目光还是闪了闪,毕竟,她没有想到,青龙竟会在眼前出现,后面还带着好些侍卫。

李兆廷拧了拧眉,在背后微微松开了手。

青龙却没有收回放在二人身上的目光,“这个调虎离山倒是不错,只是我们在晁将军府外有人,在李侍郎这边有,在权相好些得力臣下那边还有,这是跟李提刑审案学的。总有一处能逮住老虎。”

“李提刑,请,李侍郎呢,要不要也一起进宫面圣?”

他语气不善,李兆廷心中冷笑,脸上故意神色微变,低头道:“但看皇上主意。”

素珍坐了下来,只说了一句,“你话说完没有,若是说完,要带走便带走,若没说完,我在马车里睡一觉等你。”

青龙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城。

半个时辰后,黑漆漆的金銮殿变得灯火通明。

只是殿上空旷,只有三人。一是连玉,一是刚被明炎初领进来的权非同。

连玉也没有在金銮椅上就座,命人在殿上备了桌椅和茶点。

“权相请。”他坐在里间椅上,指了指旁边椅子。

明炎初退到他身后。

“谢皇上。”权非同笑笑坐下,他也不客气,连玉并未用茶,他却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臣今儿陪臣那小妻子喝了点酒,又吃了她嘴上好些胭脂口红,皇上这茶赐的真是及时,雨前龙井,这茶味儿又嫩又香,这下可终于把那酒味胭脂气给解掉了。”

连玉正拿起杯子,闻言微微垂眸,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把茶放下,淡淡道:“权相好兴致,只是说到妻子,听闻只是个粗使丫头,这如何担得起权相的身份?”

“不妨,”权非同略略一勾唇,“得皇上眷顾,臣如今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还贪图个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再门当户对,也比不得臣受天家隆恩,权势至此,臣图的就是个……两、情、相、悦罢了。正好,臣喜欢那丫头,那丫头也喜欢臣,再好不过。皇上不必为臣操心。”

连玉并未变色,低头看着碗中茶叶,以盖碗轻轻撩搅,“权相啊,你如此说来,若无其他,朕赐个封号给那婢子,风光出嫁便是,只是——”

“只是什么?”权非同眯了眯眸,倾低身子,仿佛洗耳恭听。

“只是,今日街上一遇,公主跟朕说,那丫头竟似是她宫中一名因犯盗窃而畏罪潜逃的宫女,这朕可马虎不得,一个逃犯,焉能让她嫁进堂堂相府!”

权非同看了眼对面年轻男子眼里那抹诡谲,仿佛是上了年岁的老谋深算,他顿了好一顿,方才笑出来。

“谢皇上替臣着想,臣真真是命途多舛,每次娶妻,总要出状况。”

“皇上办事迅速,敢问皇上,那丫头现在是不是已被逮回宫中?”

“应该快到了罢,”连玉啜了口茶,“权相稍安勿躁,待宫中审讯过,若果真是逃犯,那朕给权相另指一门亲事,朕亲自替权相主婚,相信此次必定和美,再不出任何乱子。”

“主上——”他说话之际,禁军把守的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是青龙的声音,不知为何,语气竟略带焦灼。

386

“进来。”

连玉缓缓出声。

门开,几人看去,殿外现出的哪只是青龙一人,孝安、顾惜萝和连欣,霭太妃并连月,还有李兆廷,连月背后,素珍微微露出一张脸来鹿。

连玉目光极快地闪了闪,霭太妃启唇一笑,“见过皇上。辊”

连玉起来,形容十分客气,“太妃不必多礼。”

他又给孝安见礼,随即淡淡命道:“青龙,把人带走,怎么可以让一个盗窃的宫女和太妃站在一起?”

权非同一声轻笑,似乎是在笑他指鹿为马到底。

霭太妃捂嘴笑笑,“皇上,朱儿这姑娘本宫看着喜欢,意欲收为义女,这若真是在公主宫中拿了什么东西,也可看作是在姐妹那里拿的,总不太过。而这郡主身份嫁给权相,也不辱.没,不知皇上意见如何?”

“听说皇上本便有此意,想给朱儿妹妹赐个封号,”连月接口,“如今倒是正好,不知老祖宗认为如何?”

“欣妹也不是小气之人,这姐妹在自家家中拿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她说罢笑眯眯看向孝安和连欣,连玉眉目沉峻,目光从权非同身上掠过,权非同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未语,默然看向孝安,孝安也正看着他,目中讳莫如深。

“皇上,哀家以为霭妃这主意不错。欣儿,姐姐在你宫中拿点东西,你不会在意,是不是?”良久,她淡淡出声。

孝安和霭妃竟有意见一致的一天,这是多年以来第一遭!

连欣脸色难看之极,畏怕地看看孝安,又瞅瞅素珍,最后,目光落到连玉身上,语气也嗫嚅起来,“六哥,我……我……”

连玉腹背受敌,青龙和明炎初脸色比她更糟百倍,却只听得连玉轻声道:“没事,本来,姐姐在妹妹那里拿点东西确然没什么。”

“六哥,”连欣眼圈微红,连玉却朝她点点头,他环众人一眼,声音仍旧极轻,“很好。”

“只是,若朕就是不放人,那又当如何?”

轻淡却倨傲的声音,刹时敲打在銮壁四周,也敲进每个心里,霭太妃脸色顿变,孝安紧紧皱眉,紧绷的额角仿佛是压抑之深的怒气,随时会迸发出来。

李兆廷暗暗看了权非同一眼,他也是微微拧眉,只是,未几,又走到素珍面前,开口问道:“朱儿,你可是自愿嫁与本相?”

此话一出,所有人将望过来。

素珍一直静然未语,淡淡看着脚上土地,闻言,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没想到权非同这样问,她目光有些变幻,不过片刻功夫,却仿佛盏茶支香功夫那么久,她轻轻开口,“自然是。”

“皇上,她如今并非逃犯,又是自愿嫁与臣,臣真想不出什么原因,皇上反对这门亲事。”权非同淡淡道来,双眉却略有些凌厉地抓起。

连玉并没回话,仍似街道上那般,盯着素珍,眸色同样凌厉。

素珍答完话,恢复回方才的姿态,仿佛有些漫不经心,也仿佛没有什么焦距。

连玉突然一步上前。

有人从人群中走出,“皇上,臣妾先告退。”

连玉停下脚步,望住阿萝。阿萝眼中挂着一丝灰黯,转身就走。她走路的步子有些不自然,似是早上堕马落了伤,李兆廷不觉看了几眼,连玉已是几步过去,用力握住她手臂。

素珍似是没有想到,也似有丝预料之中,只微微笑着对面前的人道:“奸相,我们回去吧,该没有什么事了。”

她说着先走出去,从连顾身边快步走过。

在殿外等了一会,权非同携霭太妃等人出来,权非同一揖到底,对霭太妃道:“谢娘娘援手。”

“既是权相互开口相求,本宫哪有不帮之理?只是没想到权相还让人通知了孝安等人。”霭太妃并无动怒,嘴角反而挂着一丝薄薄笑意,“你说我和她明争暗斗二十多年,今日第一次与那贝戋人‘联手’,感觉竟还不赖。”

“臣想试试孝安对连玉态度如何,何况,她本来便记恨‘朱儿’,怎会让她留在宫中?慕容景侯自杀,朝廷封锁了消息,但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还能猜的出来。好了,夜色已深,臣今晚打扰,实属该死,娘娘先请回,余事……稍后

L再议。”

霭太妃也知此地并非说事处,扫了素珍一眼,淡淡搁下句“慕容的事倒要谢谢李提刑”,便与连月离开。

权非同转看住素珍,李兆廷从背后走上来,权非同居中,握住素珍手,一行走出。

“兆廷心忖此次有负师兄所托,心中正惴惴难安,没想到师兄妙算,早便暗地里通知了霭太妃,又派人知会了太后和顾惜萝。”

夜空下,有飞絮飘过,莹白无暇,竟是下起雪来,李兆廷呼出的气息很快凝成白烟。

权非同淡笑,拍拍他肩,“你们与我交好,连玉什么人,怎能没有想到?无论如何,今晚辛苦贤弟了,快快请回,好好歇息。”

李兆廷颔首,他也没多看素珍,只向权非同告辞。

“等等,”权非同突然在背后将他唤住,他缓缓停下,侧身倾听。

“三天后,到哥哥府上喝杯水酒吧。哥哥成亲。”权非同微微笑着说道。

李兆廷身形一僵,随即一笑点头,“是,兆廷到时自当备上厚礼早到。”

眼见他背影迅速消失在暗红宫墙一角,权非同方才蹙了蹙眉,有些迟疑地看向身边的人,眉目间第一次没有了平素飞扬的颜色。

“三天后,可以吗?”他低着声音问。

素珍笑了笑,“你方才不问,现下问,不嫌有些晚么?”

“你若不同意,还想待些时日,我——”他看着她削尖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紧跟着出声。

素珍摇头,“你既跟李兆廷也说了,我让你改,岂非不好?”

“就这样决定罢,若说还有什么,我只是有丝好奇,若连玉当年没有将阿萝强行弄进宫,若你不曾与连玉为敌,若连玉不曾喜欢过我,你,今儿还会带我回府,还会娶我吗?”

她突然将肩上的大氅解开,用力将氅上碎雪一抖,踮脚将它披到权非同身上,“木大哥,你出门太急,心里也有太多事,竟忘了添件厚点的衣服。我记得你说过,先吃酸葡萄,再吃甜葡萄,从前有些日子肯定没少吃苦,平日里也注意多保重罢,你在黄府就病过,顽疾,都是经年累月的积攒下来,发作的时候,会很难受。何况,你前面还有那么多的路要走,不像……”

说到这里,她缓缓停下,没有再说下去,有些畏寒地将双掌拢到嘴前,呵出几大口白气,又淡淡看了远处一眼,牵牵唇角,先动了脚步。

权非同身上一震过后,便那样定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他侧身凝去,只见宫人掌灯,分成两拨,一为太后公主,一为帝妃,后者,一袭玄黑环着一身薄粉,向宫中深处走去。

权非同回身,盯住前面那抹同样默默前行同样浅粉的身影,心头涌起一丝尖锐疼感。他大步奔上前,第一次,心里感到真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