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先贤之手接过基业,兢兢业业,强兵重武,未敢稍怠,今虽崩亦慰。七子捷德才兼备,定能仁政遍施,励精图治。今以国祚传之,着克日继朕即位,一登大统。太子玉生性暴戾,早晚酿成损国殃民之祸,更有慕容家外戚专权,今令太

子永守皇陵,不得擅离,如此安排,其必不肯从,若有异动,新君即可格杀勿论。

绢上朱砂暗红如血,潦草的墨迹下戳有两枚印鉴!

 

445

一是传国玉玺,另一枚却是先帝的私章!

说到这私章,朝中重臣或多或少见过——先帝下达私密任务时,喜用私章。

谁都记得,当年先帝薨于深夜,严鞑、孝安手持先帝遗诏,宣布连玉继位。

那份继位诏书上,是先帝墨迹,盖的是传国玉玺的印鉴,并无私章奋。

按说,这继位诏书不用私章也并无不妥,但多了私章的诏书却似乎多了份凭证?!

王伦目光激越,大声续道:“奴才记得,那日先帝白天尚好,既非病重,自然没有召见大臣商议后事,然而,到得傍晚时分这症候却突然加剧,卧床不起,先帝的侍卫亲随悄悄被人调开,先帝何等人也,还是有所察觉,命我吩咐霭妃先莫来探望,惹上危险之余也打草惊蛇,他不动声色暗中写下密诏,命我出宫去寻权相立刻进宫见驾,辅弼七王爷登基,哪成想,还没出门便听到皇后与太子上门的声音。”

“先帝曾在出巡的时候遇刺,皇宫虽说守卫森严,但仍在寝殿内修了密道。这密道除去我和先帝再无人知晓,我当时想将先帝藏于其中,不料先帝反命我躲进去……说若对方发现他突然失去踪影,必定明白殿中修有密道,地方虽是隐密,但经不起细找,还没走远,便被捉获。我在密道里,亲眼看着太子与皇后强迫先帝撰写传位诏书,立太子为王,先帝不从,太子竟用被褥将他活活闷死。”

众人面面相覷,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那朱启光更是从主礼台上踉踉跄跄跑了下来,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地。

“那情状之惨烈,我如今尚历历在目,我当时只想冲出去和他们拼命,可我身负先帝遗诏诏使命,不敢妄为……事后,我偷出密道,来到御花园。我将密诏藏好,借告老还乡上奏离宫。其时霭妃虽在宫中,但我是先帝近侍,一举一动都受到他们的监视,我虽有心通知,但始终不敢,唯恐连累娘娘。幸好,太子与皇后为不落人口,并没有在宫中出手加害娘娘七爷,和我。而我,出得宫便立刻去找权相。不想路上竟遭到他们杀手的伏击,我是先帝临死前见过的人,他们怕先帝有什么嘱托给我。我的随从尽数被杀,亏得我早留了心眼,将密诏藏于宫中,方才保住了这先帝真正的遗愿。也是老天有眼,来人将我重伤之际,权相神机妙算,派人赶到,将我救起,随后又伪造了我伤重不治的死讯。后辗转寻得机会,把我秘密带回宫中,找回密诏,乘先帝大祭之日将这天大恶行公诸于各位大人面前。”

王伦说着忽然下跪,老泪纵横,“各位大人定要主持公允,为先帝报仇雪恨,扶助真正的继承者七王爷重返帝位!”

四下一片死寂。

一直站在女眷当中的连欣全然愣住,连琴、连捷脸色惨白,后者目中更是辗转透出迷茫、恸怒、最后是铺天盖地的恨意,直指居中的连玉。

“你骗了我!所有的兄友弟恭都是假的!当不当皇帝我无所谓,但你为何要弑君杀父?为何要利用手足之情来欺骗我、利用我,枉费我还一直把你当作是好大哥!”

耳畔是连捷仇恨暴怒指控的声音,连玉脑中快速闪过的却是一些截然不同的片段。

如烟似雾。

……

帝殿外守卫森严,盏茶功夫前,皇后被传了进去。

带着四侍隐在帝殿前树之后,太子凝神看着前方,也是盏茶功夫前,皇帝一道圣旨过来,命十名亲兵把他到御书房,说派了严鞑和六部尚书与他商议继任大事。他一早命青龙、玄武暗守在帝殿外,在前往御书房路上,青龙、玄武来报,说王伦被派遣出宫。

这是去请权非同吧?!

他当即出手,携两名心腹将所有亲兵杀死,改道去了帝殿。

“来人,皇后这贱.妇意图行刺朕!”

太子一直如沉水安静,一动不动,直到殿内传来一声诡笑,方才跃出。他手起剑落,一个禁军侍卫的脑袋随即翻滚在他靴边。

“全数歼灭,即使赔上你们的性命,也不能让他们呼救,不能让一个人走出这里。”

在推门进入帝殿前,太子声如冰雪。

“是!”

四侍接令,玄武飞身落到院门之前,横刀挡住去路,余下三人和院中数十禁军厮杀起来。

谁都知道,这是场需要速战速决的战斗,决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于是谁都不回防,只顾杀敌。

L

刀光剑影,血肉翻飞。每有几名禁军倒下,四人身上便添一道剑伤。

屋内,太子目光到处,皇帝站在床前,双手正掐着皇后的脖颈。这是个年近五十的男子,脸色有些蜡黄,浓眉鹰眼,唇上髭须,看去十分凶鸷,不似帝君倒似一名武将,但男人眼中若隐若现的深诡精光,却昭示了他不凡的身份。

这位君主习武,一身武功颇为厉害,纵是昏病在床,力道仍比皇后大上许多,皇后两脚凌空,脸色红紫,一双眼睛含泪带恨,舌头已是微微吐出。

太子目光冷得像朔冬寒风,不带一丝暖气。

他大步上前,一掌打到皇帝胸前,皇帝猝不及防,眸中极快地闪过憎恶和震怒,随之跌卧到榻上,一缕血沫从嘴角渗了出来。

太子扶住皇后,皇后眸中此时再不见平日一丝威仪,徒剩下一腔血红一抹灰败。那种绝望,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岁。

“多年夫妻,我慕容家助你登基,我与你结发多年,你竟要杀了我?”女人受伤的喉间挤出来的声音沙哑不堪,带着无尽哽咽。

皇帝慢慢从榻上坐起,眼角撑出笑意,唤起皇后的小名来,“阿媛,朕怎会想取你性命?是朕病糊涂了,以为你是刺客,来,你莫怕,过来陪朕说会儿话,玉儿,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轻嗟一声,眼角余光有些惊奇地落在太子身上,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到来。

太子唇角浮上丝薄笑,充满讥诮。这种笑容,是过去从不会在皇帝面前流露出来的。但此时,他似乎已看空一切,再不在乎。

太子没有说话,皇后却冷着声音一字一字说道:“皇上,你是时候立下遗诏了,正好太子也在。”

皇帝微微顿了一下,笑道:“阿媛,朕正有此意呢,否则怎么会让太子到御书房面见重臣?”

“玉儿,快过去吧,他们都在等着呢,都是大周的老臣子,你身份虽贵,但让他们久等不好。”

“父皇,若你果真要传位给儿臣,宣儿臣和大臣们来此商议便好,何必让儿臣到御书房一趟,有权力传位的不是儿臣,更不是他们,这有什么可议?御书房里等待着儿臣的只怕是一队精兵吧?儿臣今儿若年轻几岁,也便过去了,可儿臣长大了,这些年来和臣子斡旋,到地方办事,见识了太多的世情。”太子淡淡说道,伸手指指自己的脑门,“您想到的,一个在位者想到的,自然是深思熟虑的,但儿臣不傻。”

皇帝眸光微暗,但他并无斥责,不似平日朝堂暴冽,仍是笑道:“太子想多了,朕是累了,不愿被他们打扰,但你既有此提议,行,就让他们过来吧。”

太子尚未答话,皇后突然拔出太子腰上佩剑,抵到皇帝颈项上,“皇上,臣妾不想与你再费唇舌,这传位诏书你今儿写得写,不写也得写!否则,臣妾方才险些被杀,心魂俱颤,手上一个惊抖,误伤到你可不好。”

皇帝眼中虚伪的笑意终于悉数消失,目光转瞬尽化阴鸷,“你想弑君?来人啊!”

太子笑了,“父皇,你何必再惺惺作态?你方才与我二人周.旋,怕是心里早已有数,儿臣能进来,必定已是控制了你门外的守卫。”

“连玉,你别痴心妄想,朕绝不会传位于你,你若识相,现下立刻认错,朕还可以饶你一条性命,也不夺你日后荣华富贵。”皇帝冷冷地道。

“父皇,难道你真认为传位给七弟是最好的选择?你让王伦出宫,是要去找权非同面授机宜,让他成为首辅,扶助七弟登基吧,你没把霭妃叫到身边,是你虽爱她,却在犹豫,若有朝一日,野心城府的仇靖外戚专权,侵夺了你连家的江山该如何是好?”

“你会告诉权非同,让他在适当的时机铲除仇靖。”此刻,太子眸光深湛似潭,“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权非同就是下一个仇靖。你对他有知遇之恩,儿臣相信,他会报答你,可是,权力是这世上最甜美的酒酿,只要尝过,没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它的诱.惑。权非同的报答会慢慢变了质,他早晚会将七弟取而代之。”

皇帝原本憎恶的眼光有了丝变化,难得的透出一丝激赏,“你倒真是长大了。”

“是,朕是不信仇靖,但朕对权非同的是大恩,他不会背叛朕的,那统统只是你的猜测,朕不把帝位传给你七弟,难道传给你?你只是一个贱.婢所生的孩子,你血液里流淌着最肮脏最低贱的东西,就似那猪食黄泥,皇后,她慕容家朕登基有功,但朕就不喜她那副以功臣自居、阴沉刻板的模样。朕方才是想杀了她,

以防她日后作乱。权非同很快便到,也罢,你与她到底随朕多年,只要你二人安分守己,朕可以放过——”

他话口未完,双眼突然暴凸而出,不可置信地侧目看着皇后,“你……你……”

皇后手中剑的另一端,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皇上,你在骗我们。权非同到了,你是断不会再放过我母子二人,霭贱.人更不可能放过我们,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传位,臣妾只好先不放过你了。”皇后惨然一笑,泪流两颊,缓缓说道。

皇帝也是强悍,竟双手握在刃上,想把剑拔出,他唇角蠕动,似想垂危一挣呼救,皇后一惊,便要把剑用力按下去,那时迟快,太子伸手一拂,皇帝脖子一歪,血珠如线从他脖上渗出。

他再也无法动弹,跌在枕上,只余半口气。

太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着一把小匕,不似皇后双手颤抖,他的手稳稳的,只是脸色显得有丝苍凉。

“玉儿,”皇后方才尚算镇静,此时却大惊失色,“你为何要如此?这屋外无人进来,是被你的人控制了罢,即使母后不给他补上一剑,无人来救,他失血过多不消多久也会……”

太子一声叹息,唇上又微微浮上丝笑,“母后不必多言,您只是伤了他,杀他的是儿子。”

皇后眼眶发酸,她自是明白太子的用意,他知她不怕这后世评说,但内心的惶恐将伴随一生、至死方休,他是要替她背起这弑君弑夫罪孽!

这时,她只见他对榻上犹瞪着二人、目中充满仇恨的男人道:“父皇,儿臣和母后若落在霭权等人手中,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了,七弟做不了他们的主,日后好点是个傀儡皇帝,最坏是被仇靖和权非同拉下来杀死。但七弟和霭妃在儿臣手里,儿臣敢对天发誓,定保他们一生荣华。父皇,你今日要杀我们,我们不得不动这个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们亡。儿臣既作了大逆不道的事,日后报应再惨烈,也但凭天意。但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皇帝,穷兵黩武,苛捐杂税暴政连年,百姓敢怒不敢言,儿臣虽疚不悔。”

皇帝不知是被气煞还是伤重,目中那点狠光,渐渐涣散开来,只剩怨恨,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了悟。

446

皇帝并非自然死亡,尸首该如何料理,是件大事。孝安当时提出交由她置办,给她数天时间,她能交出一具看不出剑伤的尸首,他看她把握十足,心中寻思她派人寻找模样相近的人,便并无插手,只负责阻挡权、霭等人。

权非同很快便进宫面圣,但却教他以帝君到行宫养伤为由拦下,他平日里多见皇帝手迹,这字墨临摹得极似,直可乱真,皇帝手谕下来,病情加急,养病期间不见任何人。

权非同与霭妃其时尚未做好准备,自不可能与他撕破脸面。而到得皇帝从行宫传出驾崩消息的时候,展现在众人面前确是是一具完好的尸骸,并无其他可疑伤势。

当时他曾以为,这是一具尸首相貌与先帝有着极高相,后来经历了顾惜萝的事,当即明白是红姑的杰作。

她们找了一具身段相仿的尸首甚至是活人杀了,做成了先帝的模样。入殓时,看不出伤势。之后,他顺利登基。

这个王伦是假的。当时,他们派去的杀手是提着王伦的人头回来的,怎么可能伪造得了死讯?

如今要制造一个假王伦并非没有办法,红姑可以,那个神秘的回春堂也可以肜。

密诏却是真的,先帝城府心重,当晚更早一点的时候便写下密诏,王伦出宫找权非同便把这玩意带上了,并非如假王伦所说,藏在宫中,假王伦也根本不可能看到先帝被杀,说先帝是被活活闷死的,就是最好的破绽,因为当时,先帝是身中刀剑而死。

而先帝欲杀皇后和太子这些前情也永远不会被提起。

……

而当连玉把后面这些情景再细细想起的时候,已是五个时辰之后,在营帐之内。帐外,黑幕低垂,远处是黑峭冷峻的群山。

山谷平地之中,营帐无数,灯火如白昼,空气中隐隐弥漫着饭香还有……血腥,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古怪味道。

但历经沙场的士兵们是决计不会理会这些的,哪怕是身上带伤的士兵,只要还能坐着,便依旧大口啖食着目前尚算丰盛的饭菜。

谁都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接下来,是还能与同伴顽笑,还是马革裹尸。

五个时辰前,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一场颇为激烈的战争。

那是王伦的话方才结束,早便存在多时的暗涌表面那层平静终于被彻底撕破,风云变色,便在顷刻之间,百官分作几派,拥护权捷的、拥护他的、不知所措的。晁晃把连捷迅速带离,连捷脸色阴沉,没有反抗。

乌天蔽日,雷电在空中打滚——陵园入口,权非同背后,涌入无数官兵,由仇靖零领头;与此同时,陵园深处,慕容定带着兵士,亦如如潮水而出……

双方不动声色,原来却都在暗中藏了军队。

权非同见状,挑眉便笑,“皇上果然好手段,探到了臣今日有所动作。也罢,这也是臣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他声音微微沉下去,“我权非同与兵马大将军晁晃今日率兵誓清君侧,诛杀篡国.贝戒连玉,为先帝报仇,匡扶七王爷登基。”

“诛杀国.贝戒连玉,匡扶七爷登基!”

他背后,无数士兵在声如雷动,气势如虹。

孝安呲眼欲裂,正要答话,连玉止住她,缓缓回道:“先帝暴戾,以致民不聊生,二十年间百姓怨声载道,朕是不是篡国.贝戒,自有后世评定,今日,连玉誓不退位,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连家百年江山交到佞臣手中,权相,权大人,且放——马——过——来。”

风过猎猎,把他鬓角发丝吹得微微凌乱,但他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出奇,权非同不屑地弯了下嘴角。

很快,两军将双方主要人物围拥起来,相继退出陵园。一是陵园是先人墓地,二是此处并非施展之初。

而从开始才数百人的阵势,到距离陵园数里外的一处山地,无数军兵从一南一北两个方向杀出来。

晁晃枣红铁甲服,慕容家湖蓝青铠装,双方的兵将倒是十分好认——不仅陵园内外设下埋伏,两边早将自己分别在京郊【洛岭】和【芣阳】的兵马全部密调到此,在山林中布下重兵。

晁晃哈哈大笑,举起手中大刀,慕容定大喝一声迎敌,双方军队当即陷入激烈厮杀之中……

晁晃兵士高喊着“清君侧、诛国.贝戒”的口号,越战越勇,而连玉此前并无否认弑君一说,军队士气

L底气不足,相较慕容定,晁晃又更善于沙场用兵作战更为勇猛,而连玉更派人保护混乱中不知该如何站位的第三方臣子,连串下来,十万对抗八万,又有随连玉出行保护的禁军侍卫三千多人相助,明明在数量上占优势的慕容军开始出现颓势。

战到半酣,再次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一队接一队的枣红铁甲兵从附近两个山坳杀将过来,以鹤翼方阵左右包抄,截击慕容军尾翼,晁晃竟似不止八万兵马!

脑袋从颈项掉落、鲜血从残腔喷溅而出,残肢,肉末,滚滚而来。慕容君本便处于劣势,如此一来,军心顿乱,死伤加剧,青山碧水,瞬成红汤……

三个时辰后,在权非同示意下,晁晃鸣金收兵。

双方分布向两个方向行军,各退十里,建营扎寨。

一番清点,这一仗慕容军死伤上万,而权方只有不足三千的损耗。

连玉主帐内,浓重的血腥之气不时钻进来,连捷随晁军离去时如淬毒刀子的眼神还在眼前沉浮,此时这种怨毒的东西又在连琴眼中出现。

“六哥,我的心真好痛!哈哈,这本是我兄弟一起迎战杀敌的时刻,可如今却告诉我说……你才是那个篡国的人!你有什么能解释的,你倒是说呀!说呀!”

连琴素来敬重连玉,但此时当众大吼,也不顾及孝安、慕容缻、连欣、严鞑、慕容定还有三四侍在旁。孝安目光一沉,怒不可遏,“连琴,你要放肆到别处去,大可追随你七哥投靠叛军!你六哥的迫不得已、你六哥的艰难苦痛,你根本不懂!如今生死存亡之际,你不为他分忧还在”

“叛军,谁才是叛军?太后娘娘,你不把父皇当夫君,但那是我的父亲!”连琴惨笑出声。

孝安大怒,正要喝斥,连玉微微摆手止住她,他把连琴、连欣都望住,“六哥还是那句,王伦所说并非全部真相,父皇当时要杀了我们,若我不出手,只有死路,霭妃权非同一旦掌权,不会放过我们,你,和欣儿都不能幸免。”

“朕言尽于此,信、还是不信,离开还是留下任凭你们决定。”他最后重重看了眼连琴,捏住疲惫的眉心,缓缓转身,负手再也不语。

连欣咬住唇,目光几次变幻,最后坚定道:“我明白,六哥,父皇从前看在慕容家份上,待我不差,但他要杀你和母后,若要我在他和你们两者上选,我自然……选你们。”

“连玉,你倒说得好似是为我们好了!”连琴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话,揭帐大步而出。

孝安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吩咐慕容定,“派人跟着他,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母后,莫监视他,”连玉阻止,“朕不希望让这唯一的兄弟也再生嫌隙,他若要离开,方才就跟老七走了。让他静一静罢。”

“缻姐,欣儿,你们随母后先回去休息罢,严相、慕容将军,晁晃的援兵来得古怪,把军中几位将领唤来,我们需要和严相斟酌下一步该如何走。”

“是,他们正在帐中商议,末将这就把他们叫。”

二人当即应道,转身出帐。首仗便败,且颇为惨烈,人人脸上都愁云笼罩。

慕容缻看着连玉,颇有几分依依不舍,孝安低斥道:“还不随哀家出去,都什么时候了,就还在此添乱!”

连玉撩帐而望,目光从夜色营帐和坐在帐外狼吞虎咽的兵士身上缓缓掠过,带着血丝的眸里揉进一抹苍翳。紧紧握着袍上那枚劣质玉佩,他仰望苍穹。

暗夜无星。

“怀素,我对不住这大周兵士,”他心中笑得寂莽悲凉,“但这场仗不能不打,如果我说到得今天我为的更多已非君临天下的野心,日后史学家也不会相信吧。若我退,让七弟就在今日上位,大周早晚还有几场夺权的腥风血雨,每次争夺,百姓都会陷入无边的灾难之中。我是大周国君,哪怕只是命运出了错,把那似乎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硬推给了我,可我既忝为这个国家的君王,这个国就是我的责任。

十六岁初遇,是你教会了我责任的重要,再见你被逼上京考取功名为官,那原本不是你目的,那些案子你也可以全身而退,可你一次一次的争。因为身在其位,于是有些东西也渐渐成为了我们的抱负。

母后她们是皇族,今日必须出席面对,你不同,是以我把你留下了,不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争取再见你。

447

权非同大帐,此时一派热闹,兵士不断把炙嫩流油的肉食和醇香浓冽的佳酿搬进来。

众人落座,霭太妃欣慰地笑道:“捷儿,你如今迷途知返,母妃真替你高兴。”

连捷却没有看她,脸色阴沉地盯着权非同:“为何不尽早把这密诏拿出来,还有王伦,你不是该一早就把他带来和本王见面吗?还是说你其实是打着匡扶本王的幌子来实现你的……野心?磐”

霭太妃和仇靖眉头顿皱,权非同微微一笑,“七爷,其时王公公还在养伤,未能把藏在大内的密诏拿出来,纵使把真相全部告诉你,你只怕也不能尽信,反容易在连玉面前露馅。你与连玉不同,他满腹城府,你却是真性情,是以臣一直以来只是暗示王爷,让你先有一个准备,又不至于太过怀疑他,从而保住性命。啮”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连玉的心你已见到了,臣到底是为您为先帝还是为自己,时间会证明。”

这密诏是不假,可再早些儿,王伦还没造出来呢。他心中淡淡想。

连捷垂首,没有作声,看来是默认了的权非同的话。李兆廷笑道:“既已把话说开,来,我等为七爷今日弃暗投明、即将到来的锦绣大业喝一杯,也为晁将军庆贺。”

晁晃道:“不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晁晃的份内事。先帝之后,七爷就是我晁晃的主子,这杯该为七爷而喝。”

王伦目中含泪,举杯道:“李侍郎和大将军说得对,七爷务必继承先帝遗志,斩杀奸佞,继位为皇。”

连捷眉宇皱成一个“川”字,末了,目中一丝恨意一缕狠色迸出,终缓缓举起杯子,权、仇、霭几人相视一笑,觥筹交错间,连捷看着连月,突然道:“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霍长安能回来?”

连月本无表情,听到他问,淡淡说了一句“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你们有大事要议,酒我也喝过了,先回帐了。”她说着搁下杯盏,走了出去。

霭太妃怒其不争,猛地一拂袖子,但看了看儿子,最后嘴角还是盈上了笑意。这时,权非同却道:“七爷,说到这霍长安,据我探子报,却是出门求药去了,现下可有消息?是否正在回程途中?”

“首仗连玉虽折损甚重,但此人为人处事多留后路,霍长安若回,战局难保不会被扭转。”

连捷目光微动,回思一会,肯定地道:“连玉此前待我倒还算推心置腹,霍长安是失踪了,目前原因还不明。”

霭太妃大喜,她再爱女儿,战事重要关头,可不管连月怎么想。仇靖是个老深算的人,道:“连玉小子年岁虽浅,心思可不浅,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捷儿留了一手?万一他已和霍长安互通消息,只是作为军机秘密瞒住捷儿,届时开战,让霍长安突然出现,势必军心大振。”

“依我看,今日你们援军少说有二万,而据你们方才清算,连玉士兵死伤逾万,你们才折损二三千,如此算来,他如今不足九万兵马,你们却几近十万,连玉还能轻易扭转过来?”连捷咬牙说道,目中透出丝暗色。

曾经有多亲密,似乎此时就有多痛恨。

晁晃赞叹出声,“七爷好眼力。这援军确是有此数,但哪怕再多——”

权非同朝他使了个眼色,晁晃平日狂放豪爽,但在打仗用兵方面一点也不含糊,权非同略一表示,他当即明白,一笑顿住,并没把底子透露出来,只道:“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做次抢攻,再重创他一二万兵马,如此,才能奠定胜利的基础。”

都是不会因一点胜利便冲昏头脑的人,酒宴过后,众人便聚开始议事,很快定好作战部署,设定在五更天来次突攻,一鼓作气,趁势追击。

然而,权非同虽没说什么,眉眼间始终有所闪烁,李兆廷察言观色,一下便看出来,“师兄心中是否尚有所虑?”

这下引起霭太妃、仇靖和晁晃三人注意,晁晃问,“大哥,怎么……”

“他们必有所防,利用地势,以守为攻,以退为进,设下埋伏和阵法,我们急行军数里,兵士勇猛,虽不至于疲乏不堪,但战斗力肯定不如他们充沛,有晁晃将领,我军必不至吃亏,但如此一来便未必能重创连玉,反而激励了敌军士气。可若不尽快再折他一批人马,我又恐有变数。慕容定气候未成,但连玉这人不得不防。”权非同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晁晃眉头顿蹙,“大哥说的是,是晁晃思虑不当,正如大哥所说,我原想着

L即使他有所防备,我军骁勇,必不会有大亏损,但若天助我也,他阵法稍有疏漏,我却能再重创他一次,如此便胜券小握了。却没想到士气一节,我若强攻不成,杀不了他们多少人,哪怕我军不损一兵一卒,这防守得当,对他们来说也是种鼓舞。”

这时,连捷正走到帐门口,闻言猛地扭过头来,“我也许有法助你们抢攻。”

连玉营地。

“我们跟着皇上,会不会没有出路?”

“谁知道?但他是将帅,我们只是卒子……”有人苦笑。

“我懂,卒子是要用来牺牲的,可要死也得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为篡国.贝戒而死!你们看如今有多少弟兄心底里是不满的!”

很快,另一人忿忿不平搭口,但几乎立即被人喝住,“别说了,让军官听到还想不想活命。”

……

连琴低着头,专拣偏幽的道路走,走到一处,听到有一队士兵巡逻走过时的窃窃语声,其时,他正在一个营包后面,闻言也是微微冷笑,随即走开。

“皇上是真命天子也好,国.贝戒也好,自他登基以来,我们的日子总是过好了,我倒是愿意为他打仗。”

继续前行中,有人突然出声道,随之,倒引来不少人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