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骑者脱下头盔,女鬓高挽于后,却是孝安太后,她身旁,银甲青年缓缓回眸,目光炯炯,朗声向众,“太后说,慕容家自太祖皇帝推翻暴政,便追随连家打天下。”

“自开国至今,慕容军历经百仗,期间,惨败过,大胜过,他们不是不败之军,但到得今天穿越百年,他们仍屹立不倒。因为他们可以被打败,但绝不能被击败倒。今日,身为慕容军的一员,她与朕亲自督战!誓死捍卫皇族的尊严。”

慕容军顿时精大擞,齐声欢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等誓死保卫连氏江山,决不后退!”

“决不后退!”

声如雷鸣,地动山摇。

李兆廷瞳孔急促收缩,心头有股灼热在沸动,眸中余光,权非同凤目蕴光,如皑皑明珠,此际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明艳艳红彤彤的光芒照映在他和晁晃的铠甲上,辉芒万丈!

他能看出权非同身上激昂无匹的斗志。他亦然。

连玉无疑是个极好的对手,懂得谋略布局,擅于激励军心,若非他们以外敌布局,逼迫他无法及时调兵,又两相夹击,将他大军截杀在“绥”都,他今日不得不迫于情势,他们也未必能在今天……拿下他!

对一个男子来说,对一个真正的王者来说,这一生总渴望着有一个旗鼓相当的爱人,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权非同微微笑开,摇着羽扇道:“臣参见皇上。”

“皇上脸色看去虽苍白得好似一张纸,但还是能强撑出来,只能当作病重,倒不能看做病危,这也不怯懦,前来应战,看来,我们一干人都要输了。”

“你……”

连捷连琴惊急,连琴大怒,主帅抱恙,是大忌,但他们把连玉逼得不得出来!如今被他们宣病于前,好不容易调动起的军心只怕难免有所旁落。

连玉抿抿因烧起泡的下唇,也是微微一笑,“小恙还是大病,朕能不能战,打过才知。”

眼见他拔出腰间佩剑,让刀刃赫赫闪烁于阳光底下,李兆廷见机开口,“皇上,有一件事,想来你还有众将军瞒了对你们忠心耿耿兵士吧?”

“咸阳绥都你们不仅被我军夹击,吃了败仗,你军中柳部三名大将并四万兵士叛变,归于我军,你们如今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援军……不会来了。”

他缓缓的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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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清润,如玉珠敲盘,连玉背后,兵士皆惊,纷纷交头接耳下去,虽有死战决心,但援军是他们支撑下去的动力哪—誓—

连玉身子微微一晃,随即稳住,连捷等脸色大变,慕容定登时往后沉喝一声,“都给我稳住,敌军这是要扰我军心!援军不日便赶到,我们一定要守住!”

“我们先后收到了两封八百里急报,前一是你军受到伏击,随后一封就是柳军叛变。你们就这样欺骗自己的士兵?”李兆廷笑问。

“贼子信口开河!”慕容定大怒,率兵冲杀过去,权李见目的已达到,回马而驰,晁晃冷笑一声,率兵迎上。

烈日当空,骤然战云密布,风过林梢,角号啸啸。

这场厮杀比起此前任何一役,更为激烈敦。

冲、刺、杀,不断有人被矛枪戳穿,挑起,挥落。

不断有人上前,不断有人倒下。

人要建功立业,有人要沉舟保命,谁都豁了出去!

血染袍甲,一将功成万骨枯。

无论是哪一方,他们都是过了河的卒子,平日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唯一能掌握自己的竟还是在这残酷如阎罗殿的战场上!

对于慕容军军士来说,如连玉所宣,这是生死存亡一刻,这是保卫尊严一战,越战越勇,但他们只剩六万余勇,一个时辰后,面对数量几乎比他们翻一番的晁军,多少也为对方所说援兵不至所惊,死伤开始急剧增加。

在权非同的示意下,晁晃麾下数名猛将死攻慕容定,慕容定渐渐招架不住,浑身是血大吼,岌岌可危。

晁军如水涌来,一个兵士的鲜血往并未后退的孝安脸上溅去,连玉眸光一暗,举袖挡过,随即命道:“玄武,你保护太后后撤!青龙,你和嘉绿去救慕容将军。”

嘉绿是黝黑侍。

“玉儿——”孝安惊叫,却见他已经一拉缰绳,瘦马仰头长嘶,已奔上前去,与慕容军一起战斗,连捷与连琴二话不说,同迎了上去。

“好啊!”晁晃目光哈哈笑着,却是无比狠鸷,眼角一斜,他右翼士兵随即如密箭似向连玉迸射而去!

权非同等已退到后方高处,眯眸看着,想让晁晃将人活捉,写下降书,更为名正言顺,随即一想,连玉狡猾,生杀时机稍纵即逝,并无下令。

便格杀在今日罢。他淡淡想,李怀素,你可怨不得我,若我落在他手中,也不过是同一命运。

连捷等大惊,连玉连日策划战事,压力如山,素珍的事更让他精神绷得极紧,就好似一张绷已拉到尽头的弦,他迄今已是高烧三天——此时,但见他奋力劈落几名敌军,却也被一只长枪刺中腹部,他在马上一晃,随即双脚踩紧马镫,挺立起来。

连捷兄弟连忙策马向他奔来。

瘦马异常骁勇敏捷,驮着他跃躲冲避,但朝他杀来的兵士实在太多,他身边的慕容军虽拼命护主,却被人砍得血肉模糊,一个一个相继倒下,眼见身边只余一个年轻小兵挡在他前面,满身是血,敌军数支刀矛刺来,连玉双唇一抿,俯下身去,往那孩子腰身一捞,但他力气已尽,把孩子捞上马,自己却掉下去。

玄武刚把孝顺交到后头急驰上来的红姑手上,而青龙和黝黑侍正在数名慕容军的掩护下,把重伤的慕容定救出来,慕容定披头散发的大叫:“莫要管我,快去……救皇上。”

然而,他们乃至连捷连琴都距离甚远,眼见连玉昏迷,便要沾地,十数只刀矛同时刺去,只能眼睁睁瞧着,几人骇叫,却在此时,一道灰影踏空而至,来人裹住头脸,无法看清面貌,身手却是异常厉害,只一掌挥去,近身的兵刃全数碎裂,来攻兵士更被震了出去,眼见又是数十人攻来,他把连玉接过,旋身跃起,落到瘦马上,瘦马也是剽悍,它身上方才在危乱中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此时,身负三人,竟还能健步如飞。

“好一个高手!大内能人果多!”权李目光一变,权非同微微冷笑,“可是,再厉害的高手,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远处,孝安一咬牙,已厉声喝道:“保护皇上,撤!”

慕容定与众将亦是声势俱厉:“撤!”

溃散的慕容军开始并拢,向前方的天子急奔而去,权非同随之下令,“晁晃,追,今日定要将连玉和慕容军截杀与此!”

“是!”晁晃接令,笑声

L斐斐。他早杀红了眼,此时更是杀.性大作,一声令下,带兵直冲杀过去。

仇靖道:“老弟,我们也过去罢!”

“自然。功成在此一刻!”权非同颔首,一夹马肚,在卫兵的保护下,驰下山去。

李兆廷与仇旋即跟上。

双方呼啸,惨叫、嘶嚎、追逐杀戮之间,慕容军保护连玉冲进前方一片密林。

随之大量箭矢射了出来!

此处却是埋伏了慕容军的弓箭手。

然而,纵观双方驻地方圆多里,对此处能伏,权晁早有准备,权非同也早探摸过军队供给的地方所在,这慕容军后续兵器粮草从京外运来,和他们一样,目前手上的货不多。

这次与此前不同,他命权军强攻!权军攻势锐不可挡,前锋是早已安排好的死士,以一股作气之势猛冲过去,这一来,慕容军的箭阵只缓得一缓,已教中翼晁军杀出一条路来。

林中,两军再次形成对峙之势。

伤亡近万,被五万余慕容军保护在中间的皇族,无不脸色苍白。权军这仗虽也设损六七千人,但十万大军,还是数以倍计,气势凌厉。

孝安鬓发凌乱,看着灰衣人和玄武搀扶下、高烧昏迷的连玉,泪水从眼中滑落,“我连氏江山难道真要陨落在今日?”

仇靖放声大笑,大声道:“连捷,你还不迷途知返?回来罢,这江山是你的了。”

连捷身上也是负了伤,他傲然一笑,冷冷回视,“今日即使战死,我连捷也绝不做傀儡皇帝,任江山由你等弄权者践踏!我与连玉共、同、进、退。”

连琴哈哈一笑,酣然点头。

慕容定与众将一并和应。

此时,孝安低声道:“玄武、青龙,你几人一会趁乱将士兵衣裳与皇上穿上,带他离开,哀家与慕容家在此誓死挡住。”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边关军如今被围,当年哀家不信边疆军已然死绝,赶到边关,召集散兵,等长安回来,拥皇上东山再起。”

玄武等人迅速点头。

然而,十数丈外,权非同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一字一字道:“太后娘娘,臣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臣能猜到你心思。”

“今日,我必扑杀连玉,他哪里也逃不去,战事将结于今日!”

他眉眼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慕容定悲愤大叫,“本将军便不信,我们誓死保护皇上,杀不出一条血路来!”

“本来也许还可以,但你们的援军被困杀,而我们的援军已到。前后围堵,你们无路可退了。”仇靖唇角微启,他目光锐利,已缓缓落到林木两侧。

“边关战事已毕,你们的军队已然覆亡。”

对面,众人大惊,扭头看去,只见一支绣着“柳”字的军旗从林木中横斜出来,随之,马嘶号鸣,响彻整个山谷,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无数兵士从两侧林中涌出。

“柳将军的叛兵,柳将军的旧部果然叛变了!”慕容军中,不知哪个副将惶叫一声,随即全军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

很快,数名大将从西北两侧驾马疾驰而出。

“几位将军,别来无恙?这一路辛劳,辛苦了。”马背上,权非同拱手,微微笑问。

几员大将均是风尘仆仆,看的出马不停蹄赶路回京,几人哈哈一笑,策马上前,其中一人道:“谢权相厚意,托您洪福,边关战事已毕,我等作为先锋部队先回。”

“有一个人,我等为权相引荐。此次‘绥’都破军如此迅速,他功不可没。”

权仇相视一眼,权非同“噢”的一声,也是不无好奇,随即一笑,道:“请。”

孝安一边,却是又惊又怒,“绥”都已沦陷,这些人竟将他们视作砧板上的肉,毫不顾忌。

这时,一个人缓缓从林侧万军之中策马而出。

他颌下微须,五十多岁的年纪,风霜满面,眼角皱纹深叠,身上破旧比柳部众将更甚,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权相,仇大人,还有晁将军,别来无恙?”

权非同的笑意缓缓凝结在唇角。

“柳……柳守平?”

林中千万兵士,却寂静无声,半响之后,却是仇靖惊颤出声,晁晃更是失声道:“你不是已然被斩掉?”

那中年男子缓缓笑道:“晁将军,你还没死,末将怎么敢死?”

“哈哈,连玉下了好大一局棋,把所有人都瞒过了,当日行刑……原来你效忠的并非连捷,而是他!”权非同浑身震动,怒极反笑,羽扇从手中跌落,他劈手直指过去。

“是,我那一双儿女,自小养在深闺,你们见之甚少,皇上特意挑选了两名武功高强的少年内卫稍作装扮,衣内藏甲,当日押解出发前,我‘女儿’曾故意出言挑衅公主,当时你不负责押解,并没看到此举,负责押解的人不如你缜密,也察觉不出这一幕有异。公主本便与我有隙,如此一来,决不肯‘放过’我家眷,事情一‘闹’,便不便当众监斩,封锁法场行刑。也有了后面你向我部将招降的借口。”

柳守平淡淡回道:“皇上率此间军队,以少抗多,拼命拖你们月余,就是要我以多敌少,迅速瓦解你们在边关的势力。柳守平不是效忠皇上这个人,而是效忠心有万民的君主。权相,你说得对,战事该结束了。我带来二十万大军,其中有我的柳军,皇上的慕容军,今日我们……特来勤王!”

459

三个时辰后,鸣金收兵。

柳守平二十万雄师,有柳军,有霍长安往日所带慕容军,经年驻关,历遍沙场风雪,保家卫国,其骁勇并非上京驻兵可比,再加上五万士气激涨的京畿慕容军,实不可小觑!

且连玉与柳守平在稍前秘密通讯中早已制定最终破军之策,用权非同对付边关慕容军之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柳守平赶到密林前,早已让手下两员大将领数万兵士悄伏至晁军尾部数里之外,这首尾呼应打下来,晁军只余夹在中间挨打的份。

又,慕容军此前拼死护主,晁军方才已经一轮厮杀,气力不继,如今更是胆战心惊,军心大乱,是以,柳守平这支军队虽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仍是以席卷之势将此战一举拿下圊。

晁军伤亡惨重,亡三万,俘二万。剩余五万被柳守平赶到山林一隅。

期间,李兆廷倒也是灵活,率一小队兵士突围,他和孝安此前所说倒是语出一辙,言及不信边关军已死绝,要出去寻求援兵,并让权非同考虑暂降,等他回来。

权非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兆廷心中微凛,见他并无阻止,自也没再说什么,随即便领人没入如洪水般稠密的士兵之中去。

孝安、慕容定和连氏兄弟为权非同压制太久,主张趁胜追击,将之杀尽,然而,连玉醒来片刻,看着林木尽皆染血,却道:“《孙子兵法》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朕还是那句,终是大周子弟,本是同根,相煎何急?”

其后,他再次昏昏沉沉睡去,柳将军颔首道:“用兵之道,令敌国完整无损降服是上策,攻陷国家令其破损而降,则逊一筹,令敌军完整无损降服是上策,杀死兵士令其伤重而降,逊一筹,以其他谋略而非武力让敌降服,才是高明中的高明。”

“他们始终是你的子民,末将明白了,皇上请宽心。”

天又已黄昏,月上柳梢,他掀袍叩首,当即下去,只以重兵将晁兵四廓围住,让部分战士休息。等待困兽降服。孝安派人到晁君后方把霭太妃和连月带来。晁军此次倾巢而出,这后方空虚,布防不过一两千人。

连捷登时一惊,“你……”

孝安淡淡道:“七王爷不必过虑,即便哀家要动手,皇上也不允,他必定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她们,哀家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把人交还你团聚。但还望七爷日后严加约束才好。”

“如此,连捷便谢了。”连捷也淡淡回过,二人之间的嫌隙是不可能消除的。

连捷医术高超,在士兵休憩架起炉火的时候,终于缓缓醒来。

众人此前被连捷赶了出去,此时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柳将军,辛苦了。”连玉声音微哑,撑着坐起来,旁边,灰衣人和玄武连忙将他搀住。

“皇上才是真正辛苦的。”柳守平欠身道:目中透出担忧,“务必保重。”

连玉唇色虚白,但他只是淡淡一笑,“无妨,将军有心。这边城情况如今不知如何?”

“因互为盟友,当日晁军通知我手下大将,将以前后夹击之势冲击我军,依照皇上与臣所定策略,我军诈乱,甚至不惜牺牲数千人,诱敌深入,他们以为我柳军数部士兵作乱,共同作用,岂料这些士兵却突然发难,把他们攻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他们在外部收集的已解甲归田的一万柳兵同时回转,暗中烧了他们的粮草,这一来军心很快大乱,加上粮草不接,很快,我二十一万大军便歼灭晁军近万人,随后又在一日间,再歼他三万人。臣依皇上所言,杀掉数名晁晃亲信,设法诱降,剩下十万官兵,见大势已去,终无心再恋战,愿降于我军。”

“他们已无余粮可用。微臣告诉他们,襄壁有粮草,若他们还愿我大周继续守城,皇上既往不咎,他们自可享用这些粮草。”柳守平微微一笑,“民以食为天,这再强悍的兵,也架不住无米下肚,而更有部分兵将,情愿守城杀敌,也不愿内战,于是,他们都答应了。权非同让兵士装病,我们此次却让他们真病上一病,粮草中有料,这吃食下去并不至于毙命,但这上吐下泻的得有好些天不能动弹作战,臣同时把我那一万精兵也编进他们之中,暗中监视。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做得好,柳将军不愧是朕之左膀右臂。”连玉连声赞道。

柳守平道:“皇上莫不是在夸赞自己?凡此总总都是皇上与臣共同所订。”

君臣相视同为一笑,帐中各人也不觉

L会心而笑。好多天了,也不曾有此刻轻松平和气氛。连玉略一沉吟,又问道:“柳将军可知魏成辉那边情势又是如何?”

“臣离开前,曾派探子紧密监视,据探子报,蛮子雷声大雨点小,除去开始集结大量军力戍边扰,其后只来了几次,魏成辉爱惜羽毛,自也装模作样,打了两场小仗,便也按兵不动。”

“其后一直按兵不动?可有其他异常?”

“按目前来看,没有,探子回报,平日军队亦还勤快,在校场练兵。”

连玉点点头,“魏狐狸不简单,不可不防,待此间晁兵降服,事情一了,柳将军务必再劳苦一趟,带上部分兵士赶回边关,把他牢牢盯住,襄壁的降兵目前还不能完全信任,用他们来防魏,朕无法放心。”

他布满血丝的双眸隐隐透出一抹浓重戾色。

他既是仁君,也是铁血君王。只有如此才能守住一个看似繁荣,却也风雨飘摇的国家。柳守平立即颔首,“臣明白!”

他随即又道:“皇上,你如此操劳,臣委实担心……臣明白皇上心思,权贼顽劣,但臣务必设法将山谷中晁军降服,剩下的事便交给严相、两位王爷,慕容将军与臣。”

连玉见客,腰板挺直,是当真坐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是越发苍白,柳守平不敢再留,再次叩首,便与众人出了帐,让连玉休息。

帐外,他总觉连玉眉宇紧蹙,心事仍重,不无担心,忍不住出口问道:“皇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不曾解决?”

除去那神秘的灰衣人和玄武,所有人都出来了,闻言一时缄默,竟不知如何开口。青龙正端药过来,也是愣住,倒是两个人自他背后走过来,一是与众臣报汇完情况的严鞑,另一个却是拿着蜜饯的连欣。

严鞑叹了口气,“柳老弟,你自‘服刑’后便离开此间,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这该从何说起?”

“柳将军,旧时年幼莽撞,多有冲撞得罪,连欣这厢给你赔礼了,你是大大的英雄。谢谢你救了六哥,救了我们。”他身旁,连欣低头缓缓说道。

柳守平当真吃了一惊,这还是当日那个性情胡混、手段毒辣的金枝玉叶吗?是什么让她变化如此之大,这场战争吗?他尚在怔忡之中,却听得她微微笑道:“六哥的事,还得从那天你们一家被斩,送往法场的路上说起,有个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月色惨淡,四周充斥着冰冷血腥的味道,却又奇异地飘来烤肉香炙流油的味道,还有,米饭的香甜气息。

眼见四周军士一天不曾进食,双目贪婪地盯着里余外的树林,幽幽直如饿狼,晁晃大怒,连续斩了几个士兵的首级。权非同冷眼旁观,不似晁晃怒火,亦不似不远处披头散发、面如死灰的仇靖,他甚至掀唇一笑。

晁晃见状,心里却是难过,怒气一抹,反过来安慰他,“大哥,你不必忧虑,这兆廷逃出找援兵去了,我边关的将士个个勇猛,定必不曾死绝,或是被大军冲散,或是暂时佯装降服——”

“晁晃,李兆廷不是你,他没你这般忠心,他这一走,你等着,必定不是去找我们的人。”权非同却淡淡打断他,纵是遭遇惨败,纵是饥肠辘辘,衣甲破败,但这位权相倒始终是一副雅淡闲适、雍容弥贵的模样。

“我原本打算,把他用完,大事一定,今晚便把他解决了,以防后患,哪怕,念在同门之谊,暂留他性命,至少也要把他囚禁起来。”他看着他的义弟,这般说。

460

晁晃明显惊住,“你从前有顾虑不错,但这纵观下来,他表现颇好,我以为——大哥是看到什么不妥了,难道说他其实是连玉的奸细?”

“他具体什么人,大哥不敢确定,但连玉细作此层,倒是不像。若他是连玉细作,我们的行军计划早便完全泄露出去,倒等不到今日吃此败仗。晁晃,大哥教你一点,但凡一个人是谁人的细作,他们平日里是不会大会接触的,因为熟悉的人伪装陌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时便难免露出破绽。他和连玉有过好几次针锋相对,那种厌恶对方的感觉大为真实。此其一。”他说着顿了顿,一双凤目眯成一条缝谪。

多年来的默契,晁晃并不打断他,只等他说下去。

权非同清了清沙哑的嗓头,很快续道:“还记得吗,他当初隐瞒了冯素珍的事。他与冯素珍有指腹为婚之约,看的出,他确然并不热衷于此桩婚事,但为她而瞒我,这说明了两点,一、他对冯家仍颇有些情谊,虽是薄情,却又并非尽是薄幸。二、他有可能是晋王党人。”

“晋王党人?”晁晃越发惊讶,嘴巴微张。

“晁晃,你只要反过来想想,冯少卿是因窝藏晋王妃的获斩,他挑婿的同时,会不会把这人也弄进了晋王党?这人表面上来帮我,但实则上是替晋王党做事?幻”

“大哥,我懂了。你意思是,他对冯少卿的厌恶是假的,否则,他不会相帮冯素珍。”晁晃颇有丝恍悟之感。

权非同习惯性地摸摸鼻头,笑着说道:“若他是晋王党人的话。当然,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准确。他也许就是第一种,一个和冯家有着婚约,却不喜欢冯家小姐的普通男子。”

“只是,但凡有疑虑的,我绝不会尽信。但不管他是普通的聪明人,还是不普通的有心人,他都是连玉的敌人,若是晋王党想借我打击连玉,而后再占渔人之利。我们两相合作,各取所需,并无不可。待到再无用处,我下手正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是不是?”

晁晃不解,“可今天你为何肯放他走?”

“慕容军人数众多,他能走出去,倒是他的一桩本事。指不定已被杀死。”他语气嗜血,然而唇上浮笑,却好似这皎洁月华。

“他若能走成,也是一桩美事。”末了,他又道。

晁晃一怔,随即想到什么,笑道:“大哥是要让连玉多一个敌人?”

“多一个不简单的敌人。”权非同淡淡的道。

“晋王党,还有魏成辉,都是连玉的心腹大患。李兆廷若非晋王党的人,也许说不定是魏老头的人。这时局诡谲莫测,晁晃,我们虽是输了,命还在,就没什么不可能。”

晁晃听着,一时是仍旧热血沸腾,一时却又是惆怅莫名,悲愤难消,毕竟,到底是输了!

权非同此时正抬头眺望,接着半晌未语,晁晃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低声道:“大哥,那仇靖我可管顾不得,但你……你且宽心,只要还有我一口气,一定想办法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我方才勘察过,西边有一湖泊,我此间还有数万军力,柳守平锁我四方,东南西北四隅,用了和我军差不多的兵力来设围,每处约万余人,其他的正在休息,连玉忌惮魏成辉,暗中又还有个蠢蠢欲动的晋王党,他们绝不愿过份消耗兵力。我若深夜下令突围,集中力量强攻北隅,他们营里的士兵尚在熟睡之中,一时起来不及,只能是屯守在其他三隅的兵子赶来支援,如此,西隅必空,你便可趁机渡江,顺流而下——”

“晁晃,大哥谢你深情厚谊,”他话口未完,却教权非同打断,“你我既为兄弟,大哥绝不可能丢下你孤军作战。再者,这若是别人,此策也许奏效;但对手是连玉……不行的。”

“何况你部众若是死绝,我又还有什么可倚侍的力量?”

“但你若不留一线,我们冲杀出去,未必……未必有活路。”晁晃颓丧地道,一拳打到身旁一株树干上。

“李兆廷说的,那就——降啊。”权非同微微笑着,一字一字道。

“降?”晁晃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