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仿佛隔空看到那个朝她微微笑着的人的身影,她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在他心中没有丝毫分量,我的话他根本不会理会,我求你,帮我讨下连捷哥俩的性命,连玉死了,霍长安死了,追命也死了,这世上如今唯有你我还可求,你若还把我当妹子,就帮我这个忙。若不行,好,你我今日割袍断义,从此,你再也不是我冯素珍的兄长。而我的死活,也与你无关。”

无情本静静听她说着,听到此处,眸中猛地溢出一丝猩红,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后呵呵笑出声来,“冯素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为了那两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两个往日也不见得把你多放在心上的人,你这般对待你的胞兄?你身体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还有,割袍断义,那是男子做的事情

L,珍儿,珍儿,你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他说着仰头笑,却听得这个妹子回道:“何谓女子,何谓男子,你们做的事,你们有能力做的事,我也能做,他们当朝论政,我从来不怕,国家若是需要,我一样可以上战场,我为何不能与你割袍?你是个男子,就莫要像我们女子那等犹豫,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抬头,决绝地与他对峙。

无情死死看着她,看着一缕血丝从她膝上渗出,他呼吸急遽偾张起来,一个男子,眼眶竟也微微有些红了,良久,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咬牙说道:“好,冯素珍,你狠,我答应你!你舍得了我这个当兄长的,我偏偏放不下你这妹妹。”

他说着扭头便走。

素珍却笑得好似哭一样。她多想不以兄妹之情相逼,甚至不必求他,因为霍追是因他而死,她一生讲求情义,却一再面对情义无法两全的局面。

十数年享受了多少无忧时光,如今是千百倍偿还。她一生从未做过坏事。

眼看他便要踏出自己视线,她把他喊住,“哥。”

“什么?”他停住脚步,声音冷冷而来。

“有一件,你倒不必去请李兆廷。”她缓缓道。

“什么?”无情明显一怔,几乎立刻回转。

“我不会留下来。”素珍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

“你疯了吗?你若出了这宫,魏成辉若要暗中加害你,我手上纵有三千捕快,若稍有疏忽,也未必能保住你。”他沉声说道。

“那你呢?你也是冯家的儿女。”素珍微微蹙眉,到底是一胞兄长,她再恨再怒,也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全。

无情一声冷笑,“你还会担心我这哥哥?”

眼见她拧眉看着他,他一口气上来,也消歇一丝,放缓声音道:“你不必担心,别的家是重男轻女,你长得随娘,爹爹便重女轻男,不愿你自小就背负什么。一山不能藏二虎,从前魏成辉跟爹爹就不和,我虽今日才知是魏成辉把晋王妃行踪泄露,但对这个人我向来惮防,已嘱托李兆廷不可将我身份告诉于他。是以,我始终是无情,不再是冯少英。他没理由动我。”

素珍点点头,“那就好。”

无情却厉声道:“莫要说我!你为何不肯留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知你不愿呆在这个伤心地,但如今,你必须留下来!只有你安全,我才能了无牵挂报仇!”

素珍看着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慢慢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无情不解其意,她却把它按到她腹上,“哥,我有了连玉的孩子。”

无情如遭电击,手一下从她腹上拔开,他举起手,几乎便要落到素珍脸上,素珍安静地看着他,良久,他红着眼大喝一声,“别叫我哥!”

说罢这句,他大步奔了出来。

素珍仍走回床边,静静等待兄长的消息。

天子寝殿内,李兆廷在接获一个侍卫的密报后便忙得不可开交。

内监侍墨,他连写十数信让家臣侍卫派发出去。当日晋王被满门抄斩,一些与晋王交好的官员也悄然辞官归隐,这时正是召回的最好时机,这当中包括明是权非同阵营实已投诚于他的黄中岳。此前,权非同战败,中立派臣子几乎尽囚于连营,作为中立派的股肱之臣,黄中岳此时虽无朝中下属同袍,但在地方官员上有着颇为重要的影响力。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地方官员不能尽撤,国家还需运转,即使要注入些新血,巩固政权,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无情的到来,他有些怔忡。

“你们许久不见,这旧聚得未免太快。”他笑。

无情脸色凝峻,并未立刻答话,末了,却是一跪到底,“少英也不拐弯抹角,求公子一事。”

二人相识多年,虽是上下有别,但无情甚少以公子一词称呼李兆廷,李兆廷亦要他以朋友相称,更别说是登基前便行这跪礼。

李兆廷何许人也,搁笔便笑:“容我猜猜你来求我什么事。你妹子让你来讨连家两兄弟的命,对不对?”

无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看在少英为公子登基也出了一分微薄之力的份上,望公子成全。”

李兆廷道:“少英,这事我没法答应你,今儿哪怕是你父亲亲自来求,我也不可能答应。可以答应你的

是,不以魏成辉提出的凌迟之刑处决,但游街斩首,绝不可幸免。”

“莫跟我说他们无辜,我家百余口性命便不无辜?”他眸中笑意一点一点隐去,只剩寒绰锋芒、凌冷杀气。

无情是了解李兆廷的,谦谦有礼,温尔有容,只是表面模样,论狠论绝,李兆廷骨子里不比魏成辉少一丝,只是他的行事方式,比魏能上得台面些许。

他点头,“好,我明白了。”

“告诉你妹子,我容忍有限,如今都是看在你父亲和你份上,少英,你也该明白,你父亲对我的恩惠,也早在他放弃辅助我的时候已用尽,只是我没有忘记而已。他和魏成辉不对盘,我却宁得罪一个忠心耿耿手握重兵的臣子来救她,这份情谊,若她还不知足,会折福的。”他声音冷得像来自冰雪之地,话中充满讽刺嘲弄。

无情缓缓起来,“凌迟之刑,改斩立决,无情还是替妹子谢过公子,无情先行告退。”

二人到底身份有别,再非从前,无情倒也并无太多怨恨,而李兆廷确然已退一步,他还要对付魏成辉,不可逾越。

“去罢。”李兆廷低头继续书写,再也不着一眼。

素珍其实猜到,李兆廷答允的可能性不高,但当无情回转,叙述结果时,她心底仍是猛地一沉。

但她知道,无情已然尽力,无情再恨连家,也绝非那种出尔反尔、欺诈蒙骗之人。

“你且先在宫中休养,待身子稍好,我立刻奏准李兆廷,接你离开,将你送出上京,到偏僻之地隐藏起来。你此时重伤未愈,贸然出走,路上脚程不快,若魏成辉有甚动作,反为麻烦。你一切小心,但有任何事,遣你殿中内侍宫女来六扇门中报,我会立刻赶进宫来。连玉的事,你莫要想太多,你此时怀有身孕,一切务必小心,万勿被人识穿。”他离开时,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叮嘱。

“我知道了,哥哥,你去吧。一有小周和冷血的消息,你立刻派人进宫通知我。”素珍颔首,目送他离开。

“好,我这就是出去查探他们二人的消息。”

终于,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素珍踱回屋中,心中开始盘算计较起来。

连捷连琴怕是没法救了,她鼻头一酸,但此时绝非意气的时候,她若还因此死留宫中,最后只会连孩子都保不住。

哥哥所言不差,她要尽快把伤养好,速速离宫!哥哥并非在意她的孩子,而是知道,这孩子若没了,她会疯!

但临别之前,她必须要见二人一面!

连玉生前,曾用计将大部队撤走,这里有好几万兵马,她要设法找到他们,若她用连玉骨肉再牵战火,与李兆廷交战,那受累的只会是大周百姓,她不能,但她也许可以借些兵力,设法对付魏成辉。

父母和连玉这个仇,她一定要报!这个人也是大周毒瘤,她一定要除!

连捷他也许知道这批军队撤到哪里去了!

这么想着,她悲恸已极的精神却是微一抖擞,也恍觉肚子口渴腹饥,正想出去请宫人传些吃食,却见小四领着几人急急向她这边走来。

那几人身上的东西……让她心头一震。他们挎着的是医箱。是了,当时情况甚急,李兆廷才会先用连捷,如今连捷早已被囚禁起来!

小四眼尖,已看到她,迎面便阴阳怪气的叫:“冯素珍,公子命我带了几名宫外有名的大夫来给你看病治伤,你该知足了。”

素珍压住心中惊骇,冷冷看着他,“我的伤已无大碍,我也已准备出宫。你是什么东西,日后了不起便是个内务府总管,那可是阉人,凭你也配在我眼前趾高气扬,滚回去!”

“你……你……”小四闻言顿住脚步,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狠狠啐了一口,“你还以为自己是昔日的冯家小姐?我呸,你等着瞧,我这便报告公子,你们,跟我走!”

眼见众人转头离去,素珍略松了口气,这小四的脾性她清楚,唯有这激将才能将他赶走!以李兆廷对她的憎厌,如今又是登基前百事待备之际,能记起请人给她医治,已是莫大“恩惠”,小四即使去报,李兆廷想也不会理会。只是,她是不能待到伤好才出宫了,必须立刻离开,否则,一旦露馅……她背后惊出一身毛汗。

小四回去“复命”的时候,李兆廷正和阿萝在御花园用膳。他本在殿中处理事情,阿萝午间找

来用膳,他便偷了点闲,携她一起出来亭子用这午膳。

二人相互给对方夹菜,倒也一番风情,情动之际,他把阿萝拉到怀中坐下,小四却满脸愤怒跑来禀报,他心头震怒,猛地摔了手中箸子,把阿萝松开,二话不说,起来便往偏殿大步走去。

——

昨天和今天的,还有一千,放到下节。

482

素珍才传完膳进去不久,便听到外面内侍从报:“世子到。”

素珍一愣,她没想到李兆廷会过来——她微微蹙眉,手本能地护在腹上,缓缓站了起来。那厢,门已被一脚踹开,她心中一惊,只见李兆廷眸含怒气走进来,背后是小四和……阿萝。

素珍眼中,李兆廷对她素来冷漠,但动怒的次数似乎也是屈指可数,印象最深是那时在岷州,阿萝表现出色,她黯然离去,他带着责备而来,让她谨记,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也似乎对她生了丝怜悯之意,她当时大怒,和他吵了一架,他也动了怒。

如今,连捷连琴已是离死不远,若不是她腹中还有小莲子,还有不得不忌惮魏成辉,他再怒,又与她何干妨!

她心中笑得沁凉,嘴上却尽量平静有礼地跟他打了一个招呼,道“兆廷。”

李兆廷却连应也不应,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捏住她肩膀,“因为,你求我,还有无情也都来求,我却不肯放那连氏兄弟,你便与我怄气,不让大夫治病?”

“我一再念在你父亲面上,对你网开一面,你却一再恃宠而骄,你怎么敢!”

他眸中寒气如霜,四溅而出,头上跃动的青筋,真恨不得将她杀了。素珍想笑,是突然真的好想发笑,恃宠而骄,她在他面前,从前没有,如今再也不想!

怄气,那更是男女之间的措辞,她怎会向他如此?

她唇角动了几下,却竟是无言以对?!

小莲子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这时,阿萝缓缓开口,“李提刑,为了冯家,兆廷不惜得罪他手下重臣,若我在你的位置,我会体谅他,而非如此,他已不是你的未婚夫婿,请给他留一份情谊,也给你自己留一丝骄傲。”

素珍心中一怒,直想一脚踹到她脸上,但李兆廷面前,她自然什么也不能做,她把他看住,“兆廷,是我错了。你看这样好不好,连捷他们的事,我不再纠缠,你让我跟他们见上最后一面,然后我立刻离宫,在你眼前消失得远远的。”

她说着,看了他和阿萝一眼,颇有丝意味深长的味道。李兆廷心中一沉,那怒意却是更甚。

“我不允你要求,你便以离宫要挟?相难于我的好意!好,你既如此硬气不肯治病,我也相迫于你,那么你也莫要吃饭喝水才好!”

他手上如此用力,快把她骨头捏碎,素珍此处伤患方才包扎,李兆廷撤手之际,已是一手鲜红,他上前一步,在床帏帐上一擦手,冷冷一笑,旋即转身,环住阿萝便大步出了门。

小四冲素珍恶狠狠一眼,“死丫头,活该。”

素珍也不理他,退后一步,仍在床边坐下来。她伤重未愈,李兆廷不当回事,如得她一个,

连玉死了,她也不当回事,但如今她绝不可以,药箱就在床上,她自己去翻纱布,药物,小四讨了个没趣,又看她肩上血流如注,有些吃惊,竟有丝心虚,赶紧扭头走了。

肩上的伤有些不好处理,素珍脱下中衣,摆弄许久,方才把伤口将将裹住,却也疼出一头冷汗。

出了偏殿,李兆廷冷冷吩咐侍卫,“冯氏若无悔过之心,肯见医师,无论她求见于我多少次,都绝不许替她传话,违者,斩!”

众侍一惊,慌忙答话:“谨遵世子之令,属下等克不敢违之。”

走到一处,李兆廷把阿萝放开,“你且先回宫用膳,我回殿中处理些事,晚上找你。”

阿萝点头,“好吧。兆廷,你莫要为她痛心,你跟我说连玉,她又如何值得。”

“我明白。”李兆廷抚住她发丝,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阿萝看着他领着小四和侍卫身影远去,心里微微一笑。李兆廷虽不至于绝了对方的饮食,但此次怒气当真不小,这午膳也没了心情再继续。

她微微眯眸,招过身边一个宫人,淡淡吩咐道:“去替我找一个人。”

“不知顾主子想传谁觐见?”宫中历来有宫中的规矩,李兆廷虽未登基,阿萝也尚未有名位,但那点眼色谁会没有,谁是将来红人,根本不必明说,宫女内侍们都一口一口主子叫得十分顺溜。

“萧司膳。”阿萝缓缓说道。

片刻之后,萧司膳慌慌忙忙来到阿萝寝殿。

“司膳大人,许久不见。”阿萝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宫破之后,萧司膳并未离宫,其时根本不可出城,虽有些金银财帛,但出不了上京,人心惶惶,也没有太多用处,与许多宫中侍官一样,她好不容易爬到今日位置,更不想离去。这皇城始终会迎来它的新主人。到时,她也自有新的机遇。

这位顾姑娘再次以新君爱宠入主皇城,是她意想不到的,但早已在昨日,他们到来不久,这消息便在宫中传了个遍。

她心中惊疑,不知这位姑娘找她是为什么事,但终究,往日虽知太后不喜她,她却看在天子十分爱护上,从不敢有半丝得失,此次传召,该不会是秋后算账。她如此这般想着,行了跪拜之礼,按的是宫中主子的位份,又恭恭敬敬的道:“见过姑娘,不知主子召见奴婢,有何事吩咐?奴婢必定尽力办去。”

那阿萝啜了口茶,笑道:“姑姑不必拘谨,阿萝昔日在宫中,颇得郭司珍照顾,心中寻思,此次回来,若能在世子面前说上话,定要做些报答才好。听说宫中尚宫之位自前任尚宫病逝后从缺许久,阿萝想这郭司珍倒是适合……只是,”说到此处,对方略略一顿,淡淡把她盯住,方才接续说道:“但又觉得,萧司膳才华出众,倒不该太任人唯亲。萧司膳以为呢?”

萧司膳俯身于地,闻言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她在宫中时日也不短了,若还听不出这位姑娘的意思,那当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她要自己替她办一件事!

若是事成,日后归附于她,这尚宫之位就是——

但但凡收获,必先付出,这美差的代价只怕并不小!她心中一番计较,末了,一咬牙道:“姑娘这般说话,真是折煞奴婢了,为主子办事是奴婢的份内事,姑娘尽管吩咐。”

“萧姑姑是个人明白人。”阿萝微微笑道,“还有,阿萝今日并未见过姑姑。”

偏殿中,素珍等了半天,却不见宫女拿来膳食,她心中略一咯噔,不会李兆廷真禁了她的伙食罢!她总忖他并非如此冷酷。

终于,饥渴交加,她摸了摸肚子,再也坐不住,开门相问。

院中是七八名新禁军侍卫,门外长廊内侍宫女各三名,听她出来动静,侍卫们瞥了眼,便神色冷漠地继续驻守,而几名宫人也是神色微妙,说不清是漠然还是蔑视,也都并无出声。她心中发凉,又说了一句:“请替我传食,不需上好菜肴,厨下有余的给我拿点便是,谢谢。”

廊下寂静无声,仿佛除了她,再无其他活物,又或许,这当中不是活物的,是她。

李兆廷方才所说,是当真的……

素珍咽了口唾沫,又朝院中侍卫低头一揖,“请各位大哥代为通传世子一声,冯素珍求见。”

她连说三遍,无人回应。

她心中一阵悲哀,却仍是抱拳道:“那烦劳替我到六扇门找无情统领到宫中走一趟。”

她舔舔干涸的唇瓣,正要说第二遍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李提刑,你……你莫要再问了!世子下了死令,若你不肯先低头,让传大夫,谁替你传他,谁便是死罪!”

“还有,这膳食,世子下了令,奴才们方才到御膳房去取,司膳大人也不敢给。”

素珍缓缓回头,只见说话的是方才那个犹豫闪烁的内侍,此时,他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其他人冷冷瞪着他。

李提刑,这内侍唤她李提刑,他也许对她有些印象,又也许从前跟过明炎初吧,她朝他一揖,“谢谢告知。”

众人都以为她必定悲愤交加,会哭叫痛骂,眼见她如此平静,都有些惊愕,只有那个内侍充满歉意地看着她,嗫嚅道:“对不起,奴才不能替你出宫传话,若替你找来说项的人……奴才只怕……”

素珍摇头,她笑道:“我明白,你能告诉我这些就已很好,谢谢小公公,其他的怀素自己想办法吧。”

她听他称自己“李提刑”,也便仍以李怀素自称。说罢,她回身入屋。

身子缓缓靠在门板上,她眼眶却微微红了,只是却仍是没有眼泪。

“小鬼,怎么办?”她抚住仍水平如镜的肚子,低声问道。

若只有她一个,怎么着都成,不吃饭她也能熬上数天,但她不能把她的孩子饿着。

可是,她不能看大夫,任何一个有点医术的大夫一替她把脉,就会知道她怀有身孕。

夜色降临,素珍把自己盘成一团裹被挨在床角,李兆廷不是连玉,她以死相胁也是无用。所以在她无计可施之前,只能减少身体的消耗。

可已一天颗粒未进,她肩上伤疼厉害,兼之饥肠辘辘,已有些撑不住,她下床寻去,发现桌上,还有小半碗残羹,那是之前连捷开的药膳,昨日李兆廷摔了一堆东西,所幸,这碗东西并未被李兆廷摔碎!

她拿起,一口便吞咽下去。

水汤已然冰凉,也已有些变味,她却还有些后悔,后悔不该一口喝完,擦擦嘴巴,她爬回床上。

窗外月色惨白,一如连玉离开那天。

她呆呆看着,伸手入怀,把一块玉佩掏了出去,那是那天他倒下时,落在她身上的东西。这块玉佩,是她送他的,并不值钱,但他一直戴着。她没人要的玉笛,她的廉价玉佩,他都不曾嫌弃……她笑着想着,又连忙摇头,不敢再想,她怕自己会崩溃。

她必须在自己饿死在这里之前,想到办法!

……

半夜里,素珍又发起热来,她缩在被中,冷得发颤,到得天亮,她几乎没有力气再揭开被子,但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对那个心善的内侍道:“小公公,你能不能替我去请一个人?你只管宽心,你依照我的话说,绝不会受累,其他的事我来担待,我求求你。”

那内侍看她脸色蜡黄,汗水满头,迟疑了半晌,终是一咬牙道:“李提刑,你说。小的认得你,我宫外亲人曾被恶人诬陷入狱,你救过他命,小的不能忘恩负义。”

素珍一愣,倒没想到这内侍与她为扇,是这个原因。她附嘴到他耳中,低声耳语数句,那内侍听罢,猛一点头,往门外奔去。

盏茶功夫过后,多名宫人侍卫尾随,一个人快步进了偏殿。

——

抱歉,今晚晚了。

483

“听说你找我?连玉死前提到了我,他……说什么了?”

让跟着的宫人退出去,妙音看着素珍,缓缓问道,眉目间带着一丝好奇。

素珍已洗漱过,端端正正的坐在桌旁等待,此时虽是吃力,却仍不失礼仪,起来迎客。

——去找妙小姐,告诉她,皇上死前曾提起过她,问她想不想知道是什么穆?

这是她托内侍告诉妙音的话。

她抱歉地看着对方,“对不起,妙小姐,我骗了你。我知道,你已不爱连玉,但对这个曾产生过好感的男人临走前关于你的话也许还是会有丝兴趣。但事实上,他并没有。”

妙音目光慢慢冷下来。

“李提刑,这样的玩笑未免太过。”

“对不起。”素珍再次致歉,随即话锋一转,道:“你说服了你父亲,动用魏国的兵马相助李兆廷,他又是个聪明人,于是最终还是把赶赴边关的柳军打败了。”

“这一点上,我对小姐不无敌意,但小姐曾誓死不从裴奉机,远赴大周协助连玉这贼人绳之以法,这又是冯素珍所敬佩的。”

妙音神色变得有有丝微妙,眯眸看过去,有些玩味地探究着这人的目的,只听得她道:“所以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我想到了你。我一天多时间没有食物下腹了,能不能请你赏口饭吃?”

妙音不由得微微怔住,这人被李兆廷囚住的事她也有所闻,但她没想到,李兆廷还断了她的吃食!

若是如此,只能说明,李兆廷是怒到一定了——她看着眼前女子,淡淡开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一、你赢得了连玉的心,让我蒙羞,二、兆廷下的令,我也不能违抗,为了一个曾是我情敌的女子,我去违背他岂不傻?”

“不凭什么,只是我想,妙小姐也许可以看在当年裴风机的事无人敢接我误打误撞却总算帮了你的份上,二,情敌归情敌,你不是个小气的人。我总以为,连玉不选你,只与他的喜好有关,与你我本身优劣并无关系。这哪来什么羞辱可言。”

“再说,若他为政治选你,今日你也便没有了与李兆廷的姻缘。”

妙音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一声笑,“若我不肯帮这个忙,似乎反而说不过去了。只是,你该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我日后敌人三千,顾惜萝和魏无泪都是劲敌,我不可能为你而让兆廷不快,这于我不利。”

“妙小姐,你下午派侍女走一趟,跟门外的侍卫宫人说,冯素珍纠缠于你,想请你向世子求情,你不肯,推搡之间,你不小心将我推倒,你不是喜欢欠人的人,便让侍女把药膏送过来,药箱且藏上几张烙饼和点水,给我再熬上两天。”

对面女子低声说道。

妙音眸中一亮,随之应予道:“好,我让侍女连送两天,过后,你就必须自己想办法了。”

素珍却道:“一天就够,我省着用,能维持两天。你侍女来得频繁,只怕会引人怀疑,你既帮了我,我也绝不能让你为难。”

妙音临走前,突然回头道:“我倒是有点明白,连玉为什么喜欢你了。”

她顿了又顿,又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你很清楚,结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兆廷对你也是好意,只要你肯看大夫,承了他对冯家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