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小姐,有些事你不明白。”素珍知她指连捷连琴的事,摇头答道。

“噢?也许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参详一下。”妙音道。

素珍沉默许久,“总之,谢谢你,你就权当我是个执拗的人罢。”

……

妙音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下午就把“药膏”送过来。且是她亲自所送。

素珍合上门,迅速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两碟小菜一碗米饭,还有数张烙饼,一壶子水和一只杯子。她二话不说,拿起就吃。

妙音看得心头微重。

她甚至连杯子也不用,对着壶嘴便猛灌下去,大口大口吞咽,把饭菜吃得半点不剩,似乎还是不够,又看了饼子几眼,最后连着半壶子水一起,拿了块布把东西小心翼翼包了起来。

妙音嚯地起来。

“明儿我设法再来一趟,尽量给你多带点吃食。”她说。

L素珍依旧拒绝,“不,妙小姐,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我这辈子大约没办法报答你了,如此当作两讫便好。若你因此惹怒未来新君,我会于心不安。”

“回去吧,谢谢你为我争取了些时间。”她也是异常干脆,竟索性赶起客来。

妙音怔愕,末了一笑,也不多话,起身离去。

当晚,她邀李兆廷晚膳,却遇李兆廷出宫处理军务,深夜方回,她知他登基前百事待筹,便按捺下来,等第二天午膳,欲借此一探他口风,对冯素珍的事是否已有一丝软化的迹象,还是铁心依旧,若是前者,她也许可以出口求个情。

晚膳时分,她仍遣侍女到偏殿,假意替她包扎,又给素珍送了饭菜。

然而翌日午膳时分,李兆廷却与魏司二人魏家二子还有无量等人一起用膳,继续商量未来京畿布防的事,她决定,亲自给素珍送上最后一顿吃食。多去几次,只怕将如对方所说,会引人生疑。

她走在前头,背后跟着手跨药箱的贴身婢女,主仆二人匆匆往偏殿赶去。

“死丫头,还不给我站住!”

从御花园穿行而过的时候,只听得一声娇叱,两道身影从侧方奔跑而来,她未及反应,便听得背后婢子一声低叫,她不由得一惊,只见箱子已被撞翻,里面饭菜洒了一地。

“妙小姐,真是对不住,和丫头嬉戏,没撞着你们罢?梅儿,还不快帮小姐把东西捡拾起来!”一道鹅黄身影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中都是歉意。

她抬眸一看,阿萝?她略一收掇心神,朝对方一笑,道:“无碍——”

“妙小姐,你这药箱怎恁地奇怪,里面盛着……饭菜?!”话口方落,那梅儿已大声叫起来,满脸古怪地瞪住地面。

她的侍儿唤十五,也是个厉害角色,正要发作,她狠狠瞥她一眼,后者咬唇住嘴之际,阿萝也是微微蹙眉开口,“小姐该不会是想给那冯素珍送饭吧?兆廷曾说,不许她喝水吃饭,就冲着这话,我听说连御膳房那边都不敢给她提供膳食。”

妙音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笑道:“谢阿萝姑娘提点。只是这玩意却是我们方才在此发现的,听说兆廷请了一批京中有名的大夫进宫充当御医,我们还以为是哪位大夫不小心遗下的,正想把它送回太医院,如此看来是不必了。”

她说着伸脚往那箱上一踏,随即用力把它踢了出去。

阿萝看着那被狠狠踢开的箱子,也不动怒,只是笑道:“阿萝还以为是小姐心善,要管那闲事,原来却是如此。不过无论怎么都好,我们终是惊扰了小姐,作为赔礼道歉,阿萝想请小姐到我殿中一起用个膳,不知小姐赏不赏脸?”

妙音颔首便笑,“有何不好?”

一行回转,梅儿走在背后,暗暗回望,花丛之中,走出一名中年女子。梅儿朝这位萧司膳轻轻一点头。

小姐早已叫萧司膳暗中留意偏殿的情况,这位司膳大人对宫人自是熟悉不过,略一套话,便从守值的宫女嘴里套出,妙音曾去过探看,据说是应冯素珍所的,望妙小姐看在往日裴奉机的事上代向李兆廷求个情,妙音却不肯,二人随即发生了争执,妙音小伤了冯素珍,随后送药过后,以示不欠。

但她晚上遣婢女再次送药,却引起了小姐的注意,小姐说,才半天时间,这药未免换的有些频繁了……

这天,素珍并未等来妙音的膳食,但她本不作她多次送食的打算,怕连累对方,妙音应允的时间未至,她也没有责怪,反心下一松。此时虽已入夏,但还不是太热,她留的又是饼子,不会立刻变坏,虽不能温饱,但能撑上两天。

“李提刑,你可还好?”

她苦思脱身之法,夜幕降临的时候,那小公公却在门外敲门,忐忑问道。

她知他担心,立刻开门回道:“我还好。”

这时,对方却突然搀扶住她,“李提刑身子无力,奴才送你进屋罢。”

她略一怔忡,随即心中一动,果然,对方极快地往她手中塞进一个纸团。

484

关门后,把纸团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小楷。

“顾惜萝已获悉药箱之事,不宜再探,望珍重。”

素珍顿时明白,这是妙音暗中给这小内侍的,让他传个话鸹。

她心中对阿萝越发痛恨,只是,对她来说,妙音不来倒并非坏事,若是闹到李兆廷那里,反是她愧对妙音了二。

然而,虽暂有了食物的保障,却并没能为素珍多争取出两天时间来考虑脱困方法,饥饿让她短暂忘了伤痛,入夜后她又开始发起高热来,整个人都是烫的,较之白天严重不少。

她趴在床沿,那种忽冷忽热昏沉欲吐的感觉,让她痛苦得打起滚来。连玉微微笑着的样子不断在眼前游移,她伸手去抓——

这时,她竟突然有些恨连玉来,他把她留下来,让她活得如此艰辛。

可,她什么都抓不住,眼前只有地上一摊半干的茶末子。

她模模糊糊看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抱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用力去想,无烟的脸庞突然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心中竟隐隐有了计较。

她爬起来穿上衣衫,咬紧牙关把自己再次收掇整齐,又死命硬吞下两个先前舍不得碰的饼子,然后再次把门打开。

门外宫人看来,但见她额上几绺发丝黏在额上,脸色青白无比,眼底浮着一层死灰之色,整个人薄得似张纸,似乎一推就倒——但同时不可思议的是,这女人已是两天不曾进食,又是伤又是病,居然还能一次一次站起来。

这时,素珍伸手招了招那个与她为善的内侍小陆子,对方很快上前应答。他眸中透着一抹忧色,“李提刑,你身子如何?”

素珍仍是道了句“尚好”,方才道:“小公公,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情,只是我如今处境堪虞,怕是无活命之机了,但我希望能报答你。”

“李提刑千万莫要如此说话,奴才根本帮不上你什么,我……”小陆子面有愧色。

素珍摇摇头,“你已帮我许多,最后一次,能不能替再找一个人。”

“谁?”小陆子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道。

“宫中的顾姑娘。”素珍慢慢说道。

小陆子还有些怔愣,“哪个顾姑娘?”

素珍笑道:“还有哪个顾姑娘,就是备受世子宠爱的顾姑娘。”

那小陆子不明所以,却颇为坚定地点点头。

“连玉死前提起了她,你问她想不想知道是什么?若她想,让她给你打赏,并来找我。”素珍又道。

小陆子彻底愣住,他对这赏赐并没有多上心,更关心的是素珍,但这话他带过给妙音——面上来看那位妙小姐是与她闹翻,但后来又暗中吩咐他传信,二人之间似乎别有隐情,难道,这次的顾姑娘也是一样?可以帮到李提刑?

他心中虽是疑窦不已,但思念及此,还是立刻颔首道:“好,奴才这就去办。”

他正想离开,旁地里两名内侍却伸脚一撂,将他绊了个狗啃泥,他连忙爬起来,摸着破皮的膝盖,吃惊又怕事地问:“你们做什么?”

那两人资历都长于他,其中一人道:“我们去就行,你留下来。”

“可……这是李提刑遣我去办的差事。”他战战兢兢地回道,对方冷笑一声,“瓜娃子让你留着就留着。”

“打裳莫忘了我们那份。”廊上几名宫女笑道。

“你们……”眼见两人走出院外,小陆子又气又怒,但他到底人微言轻,胆子也小,不敢过于争辩,他眼眶红红的看着素珍,“李提刑,奴才……奴才对不住你。”

素珍却淡淡道:“没事,莫要跟他们争。”

小陆子跟她非亲非故,因宫外亲眷之情能替她跑了两回腿,已是不易,方才一切早已在她料想之中。

少顷功夫,两名内侍回来,看样子打赏不轻,二人都笑逐颜开,而阿萝携着梅儿,果然也随之而来。有些招数果是屡试不爽。素珍心想。

“他到底说了什么?你想以我替你求情来换吧,可以。”阿萝冷冷开口,眼角眉梢之中,挂着蔑然、恨意还有……一丝紧张。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给她承诺。李兆廷是她的男人。

她本来就没想过真把她饿死在此。李兆廷若要怪责,

L中间虽有萧司膳挡着——是萧司膳“误会”了他气话的意思,以讹传讹,酿出恶果。但万一他重责萧司膳,难保萧司膳不把她供出来,李兆廷自然不会拿自己来抵命,但心里难免留下疙瘩。

是以,她本就打算再过一天,就跟李兆廷求个情,让大夫再来一回,大夫来了,萧司膳就恢复饭食供应,在其他宫人看来,李兆廷既肯让大夫来了,也就是原谅了她,司膳那边恢复饭食也属正常,不会察觉这当中有谁曾假传了命令。

只是,这些苦她还是要她再尝一次,此前在岷州,如今在这里——

素珍看着她道:“是,我是想请你替我向李兆廷求个情,好,你既答应,我便把话告诉你。”

她说着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我们进去说吧!”阿萝听不真切,脸色一沉,走上前去。

素珍看她走近,唇角微微上扬,到阿萝察觉出她眸中黠意时,对方已闪身来到她背后,一把剪子冷森森地架到了她脖上。

冯素珍随即把她带转过来,面向众人,这些动作,几乎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更莫说相救。

到一众侍卫慌乱地抢到惊慌失措的宫人前,拔剑相向的时候,已教她抢下先机,身靠于门后,形成死角,众人投鼠忌器,莫不敢动。

素珍微微笑着,与阿萝咬起耳朵来,“冰窖的事,你已在老子手上吃过一次亏,这次怎么还不学乖?”

“连玉怎么会有话跟你说?他甚至来不及跟我好好道别。”她又笑了一下,突然在她颈上一划而过,一行血珠顿时在肤上猛沁而出。就好似几朵红梅落到了雪上。

她不得不仿效无烟一下,哪怕,她知道,她这么做的效果非常严重。

李兆廷不是霍长安,对她可丝毫不比后者对无烟,但地上的毛尖儿让她在自己倒下去前决意拼力一搏。

最后一搏!

阿萝又惊又怒,梅儿却已吓得大叫一声,随之厉声喝道:“冯素珍,你若敢伤我小姐一根毫毛,李侍郎必定将你乱刀砍死,五马分尸!”

“我正要等他来将我分尸!”素珍笑答,随即也冷冷道:“立刻让李兆廷来见我,若不马上赶到,我便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你就看兆廷会不会放过你!”火辣辣的痛从脖上清晰传来,阿萝咬牙开口,她虽非胆小之人,但绝不愿死在这个宿敌手上,何况,她和李兆廷的爱情方才开始,与孝安他们之间的仇也还没有雪清!

“小贝戋人,你且等着,小姐莫怕!”梅儿怒红双眼,和两名侍卫旋即快奔出去。

小陆子在旁惊得簌簌发抖,迭声劝道:“李提刑,有话好说,你先把顾姑娘放了,否则,否则,世子来到,你会……”

素珍朝他笑笑,没有说话。

“冯素珍,你好卑鄙,你到底想拿我来威胁兆廷什么?”阿萝心中一计较,与素珍周xuan起来。

半晌,亦没有回音。

素珍怎会不明白阿萝的心思,她是要自己分神,趁自己松懈之时,挣脱离开,她身体已到强弩之末,汗湿重衣,怎还会分心说话?

“兆廷!”

终于,阿萝看着院外方向,眸中一亮,低唤一声。

随着门外白袍男子领人走进,院中人悉数跪下,小陆子更是骇得坐倒在地,死死看住素珍。素珍却把目光放到来人身上。

可以看的出,因事出紧急,梅儿并未避讳魏成辉、司岚风等人,他们应该正与李兆廷在一起商议着什么,是以,他们也急匆匆地尾随李兆廷而来。

而眼前的李兆廷,就如梅儿所说,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才好!他紧盯着她,眸中暴怒如炽,衣侧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是如霜杀气!

“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他一步步上前,一字字的问,那沉厉骇人的声音,仿佛像锤子狠狠敲到人心上,让人颤抖。素珍却并无半丝害怕之意,她看着他,赌二人过往岁月中最后的一丝竹马情谊。

“我没有把你请来的能力,所以只好劳驾你心爱的女人了,李公子,”她缓缓开口,又仍像从前那样唤了他一声,方才继续,“我足足饿了两天,没有办法之下才出这权宜之计,既是权宜,也是舍命,

放我和连捷兄弟出宫,我就把她还给你。否则,我先杀了她,你再将我千刀万剐,血溅当场,给她陪葬。”

485

素珍随即专注在阿萝身上,倒没注意李兆廷眸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异样,但这点东西很快为怒火覆盖,他抿唇看着她,眼中如乌云罩布,顷刻便是一场凛冽大雨。

“冯素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公子!”魏成辉冷冷说道,司岚风倒是相劝起来,“李提刑,你这是何苦?公子待你不薄,你赶紧把顾姑娘放了,万事好商量。唏”

魏成辉的长子是个敦厚人,也道:“李提刑三思,快快把人放了,莫惹怒了世子。”

魏无均却深谙父亲心思,在李兆廷旁边低声进言:“公子,救姑娘要紧,先答应这小贝戋人,待他们一出宫,无均立即尾随其后,把人捉回来,交公子处理。”

毛辉是个毛躁人,无量暗中给余京纶使眼色,素珍并不理会他人说话,但却无时无刻不防着每个人,无量眼色虽是细微,她还是立刻觉察到,冷冷出声道:“谁若敢使诈,我立时毙了这女人。”

阿萝含泪看着李兆廷,“别放人,把余孽一网成擒,我绝不能让你为难。橐”

她说着竟要往剪上撞去,素珍眉头一皱,李兆廷已厉声喝道:“阿萝休作傻事!他们三人的命都不可与你相抵。冯素珍,我答应你,放他们走,立刻把人给我放了!”

阿萝止住动作,心中微微一笑。

天助于她,让这事往更圆满的方向发展而去,哪怕这冯素珍暂时得脱,终会被李兆廷捉捕回来——她此次是真真惹怒了李兆廷,自此之后,李兆廷不可能再念着冯家的恩惠。

素珍却是心头一松,但她却还是以咄逼的目光看着他,“你要承诺,把我们平安送出上京,一月之内,不许派人逮捕,你的人也不许轻举妄动。”

她知道,魏成辉绝不可能放过她,必会暗中追捕,索性也不将期限定死,倒显得连氏一族懦弱,要靠李兆廷来求一个永世无忧。

“好,我答应把他们平安送出上京,人,立刻给我放了!”李兆廷双眸眯成一线,竟也毫不迟疑。

换作从前,素珍必定心如刀割,她与他十几载感情,也比不上他对阿萝一丝的爱,但此时,她只是高兴,他把她逼到绝境,于是,她不得不撕破所有,对他,她再无半丝情谊,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而这次只怕她也把他对冯家的感恩之情磨蚀得半滴也不剩,但那又何妨,她不在乎,地上的毛尖,只是她赌他信守承诺的赌本,而非感念,他居然也还记得她的喜好。

她缓缓放手,至此,她已耗尽所有力气。若他再不答允,再过片刻,她必定露馅。

阿萝得脱,跑回李兆廷身边,李兆廷张臂把她搂住,低头吻了吻她眼睛,以示安慰,这时,魏成辉道:“公子,此前我们不过是权宜之计,老夫这就把她捉起来——”

素珍一惊,慢慢后退,李兆廷眸中含煞,声音却是斩钉截铁之极,“放。”

“上人,你去提连捷二人。”他说着吩咐无量,信守承诺。

素珍朝他一笑,“谢谢,后会无期。”

她才走得一步,他却放开阿萝上前,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素珍脑子瞬时变得空白一片,不是因为他当众让她难堪,更不是因为自己受伤吃痛,而是孩子……她怔怔想着,抱住肚子,慢慢瞧了回去。

李兆廷当真是愤怒已极,哪怕是当日冯少卿弃信背义,不再插手李家的事,还是看到阿萝从顾双城变成顾惜萝,站在连玉身边微笑,他都从未如此气怒过。

就好似一个人将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他心窝,再用力拧上一拧。

她还以为他还是那个可以任她取乐的李公子?她还以为他需要她父亲的辅助?他如此相待,她竟如此回报!这白眼狼儿。

他会遵守承诺,但这刻,他只想踹死她!

众人都看到他可怕的眼神,但素珍的眼神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嘴角沁着血,充满着仇恨,瞪视着前方,微微喘着气,嘴唇也微微张开,一口雪白的牙齿带着血丝,发着森然凶利的光。那模样就好似一只频死的野兽,在保护自己的幼崽一样,

但她分明又哪有什么要保护的,只除了她自己。但众人都看得有丝心惊,哪怕,她今日就和那天被魏成辉捉住狠打,把脑袋狠贯到墙上毫无还手之力时,没什么两样。

但李兆廷自己的脚递到她肚腹门前,却也硬生生的停在那里,显得好不尴尬。

那种眼神,让李兆廷心里有种说

L不出的感觉,一丝接一丝、源源不绝地涌上喉头,呼息都窒闷起来。

连玉身死那晚,他打量了她好几眼,但见她眼神空洞,似无所谓悲伤不悲伤,似乎在瞬刻间便接受了那个事实。她甚至没有怎么看魏成辉他们,更不曾用这种刻骨仇恨的目光。

他当时心里冷冷想,她也不见得多爱连玉。冯素珍,是个从小就认死理的人。

这个人毕竟只是他和她婚约解除后的一丝慰藉。

如今,她如此激动,是因为他打了她?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对一个女人动过手,无论是那个假父亲家中的女仆,还是他的女属下。

她从前调皮捣蛋,他看在她父亲面上,大多冷淡对待,也不曾怎么责骂过她,更别说动手。

是以,如今,他动了手,她便记恨他。

他突然想起他们之间许多事来。

有一年,他嫌她在自己读书的时候吵闹,骗她说,深山中有种花他极爱,她兴冲冲的去看,回来后对他的审美品位表示怀疑,说那不过是株兰花,但他又说了一遍喜欢,于是,她以摔断一条腿的代价,把花从山上采下拿回供养在他寝室的花瓶之中。

她总在他起来前,便悄入他的书斋,为他整理读过的书,把墨研磨好,她摔断腿那年的冬天,无法行走,他以为再也不会在书斋见到她,不成想她却用零花钱“雇”冷血把她背过去,有时冷血去练武,便换她哥哥,但她哥哥会讹她双份钱,她老大不情愿,却没有间断。

有一年,他和她在山中游玩遇盗,她战战兢兢挡在他面前,最后用计吓跑了几名盗匪,他一直冷眼看着,觉得她傻,但自从那年开始,她跟他哥哥学起了武功。

后来她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便留书离家,说是到名山之中为他采玉做笛,因为她那年的零花给他买了几大套心仪的书,全都花没了,她父亲不肯再给她钱,她没钱送生辰贺礼给他,决意自己动手。

……

这些年,她待他,倒是真心真意的。

也许,他……不该打她。

他想着,终于慢慢把脚收回,微微俯下身子,想替她察看下伤势。这一脚,虽正正踹到她肚腹上,但力度他自己还是有些分寸的,他也没真想踹死她。就是想踢她几脚,宣泄宣泄自己的心头怒火。

突然一人,从侧方窜出,抬脚便往她肚子踹去,他心中惊怒,却见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弯腰,那脚便落到她头上。

血从她头上流下,沾到眼睫上,又顺颊而下。那似乎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四周,她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他突然便想起,那些年她在冯家无忧无虑,被捧在掌心,唇角眉间总是浮着一丝丝狡黠笑意的情景来。

此时,她还年轻着,眉眼也不见半丝皱纹,但目光怎么却似过了半辈子那般?

本已平息的怒火被腾地勾起来!他劈手便朝那人头脸狠扇了一记。

毛辉大叫一声,“世子!”

“滚出去。”他沉声下命,又侧身向众人,“都出去!”

阿萝惊疑地看着他,“兆廷,你……”

“阿萝,出去一下,我先把此间事情处理完。”他拨高的声音微低一些。此时,妙音正闻讯赶到,在门口看着微微皱了下眉,但没吭声,走了出去。

阿萝盯着他看了好一下,方才走出,梅儿回头狠狠看了素珍一眼。

宫人也已走尽。所有人都走净。素珍坐在地上,去仍是一动不动恨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