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来过?”他捏紧手中的东西,语气冷厉地问道。

那是个荷包,看的出掂在手中颇有些重量,应该是个钱袋无疑。

众人都愣住,这又是怎么回事?这看去就是个钱袋之类的东西,也许就是权非同,这琴师,或是府中人所遗落的,皇帝怎么断定有人来过?!

果然,权非同见状也颇为不解地道:“臣惶恐,不知皇上何意,那曾有人来过,也不知是府中哪个不长眼的把这玩意落下了,要说有,那不正是皇上您和诸位同僚吗,噢,前两天也有陆续有官员来跟臣洽谈过公务——”

“她在哪里?”李兆廷倏然将他打断,眼中好似噙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带着不确定却又迫切颤狂的喜悦。

“臣真不知皇上在说什么。”权非同背手在后,神色平静地道:“倘若皇上真对这东西的主人起了莫名其妙的兴趣,臣将人都叫出来,让您逐个盘查,如何?”

“这东西是她的,一定是她的。我认得,没有人会把荷包绣成这个样儿,除了她。”李兆廷目光逼人,没有一丝迟疑。

众人摸不着头脑,但气氛大大不妙,都是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此时,权非同却突地笑了,“臣似乎有些知道皇上在说什么了,皇上,你说的这个人已然死了,你亲手赏的薄棺,不是吗?皇上怕是魇着了,见着一副有两分相似的眉眼,便臆想起来。但臣这里,没有您要找的这个人。您要找她,怕是要百年以后了。”

从话语中,有人嗅到了什么,也想起了些什么来,却惊愕地把头垂得更低。

李兆廷嘴角笑意也慢慢漾开,笑容中有丝让人心惊肉跳的意味,那浑然天成的贵胄气魄令人压迫。

“东西必定是方才匆忙遗落的,否则以权卿眼力怎能没有发现,这人肯定还在府中!岚风,封锁相府,谁都不许出去。朕怀疑有刺客进府了,随行禁军,搜府。”

司岚风微一迟疑,旋即低头答应,领人便去。

权非同脸色一刹变得铁青,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背手站着。

盏茶功夫,司岚风折回,在李兆廷耳畔说了几句什么。

权非同一声笑,缓缓开口道:“皇上,臣虽不知皇上要来,但臣素日里爱惜身家性命,这府里守卫倒算森严,皇上怕是多、虑、了。”

李兆廷瞥来,“朕真是多虑吗,怕是不见得,朕此番不为己,也为权卿安全计。”

“那臣谢皇上了。”

权非同也不多说,勾唇但看。

李兆廷此时招过司岚风,耳语了几句。

司岚风很快领命而去。

庭中陷入一种诡谲微妙的寂静之中去。一众臣工此时更是小心翼翼,少顷,权非同使了个眼色,晁晃眉头跳了跳,走出来道:“皇上,大哥,晁晃也协助司统领搜去。”

“好,你去吧。”权非同摆摆手,“皇上?”

李兆廷微微颔首,倒无异议。

然而,此时,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从后院破空而来,众人一阵大惊,难道果真有刺客?

570

权非同脸色一变,说了句“晁晃保护皇上”,便大步往里面跑去,晁晃当即拦到李兆廷面前,其他众官面露惊色,但也都大声喝着“保护皇上”,几名武官当即上前,护住李兆廷四周,李兆廷道:“晁将军且让开。”

“皇上小心,切勿过去。”晁晃大声说道。

“起开。”李兆廷沉声“二字”过后,掀袍便走,他亲手提拔的两名武功高强的武官护在左右,晁晃不敢阻,只能一跺脚,跟在背后。

后院,几道身影在空中交错,刀刃来往,火花迸溅,随后一道身影先落下来,落到一个女子面前,一众禁军旋即将二人团团围住,司岚风和权非同在边上,缝隙中可见男的手执长剑,披头散发,面色青黄,眦目瞪视着众禁军,惊怒交加,他背后的女子神色反为平静,听到动静,蹙眉看来,李兆廷浑身血液涌到脑门,“将那剑客抓住,绝不许伤那姑娘一丝一毫,若有误伤者,斩!”

“是。”

禁军齐声回道。

“皇上,卑职已然吩咐下去,不许动冯姑娘,卑职这就去擒那冷血。栩”

看到李兆廷眼中急色,司岚风连忙说道,他正要跃进战圈,李兆廷竟突然一个纵身,似再等不及众人动作,已先自落到男子面前。

男子一声冷笑,横剑攻来,李兆廷出手如电,左手疾出,生生握住了剑柄,男子似也想不到他如此行径,微微一愣,高手过招,就是这一顿,李兆廷右掌已击中男子心口。

“李兆廷,别伤他!”

几乎与此同时,背后女子大声开口,李兆廷掌力一收,男子回剑往他胸膛狠狠刺去,当然,司岚风和两名武官皆不是吃素的,这当口已分落男子两侧,司岚风一脚狠踢到男子膝节处,男子吃痛,递剑的手下偏,饶是如此,也”嗤”一声在龙袍肚腹位置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血肉可见。

同时,男子被几人擒住,司岚风道:“皇上,卑职替你包扎伤口,权相府中可有大夫?”

李兆廷却仿佛置若罔闻,闷哼一声,并不停歇,几步便走到女子前面。

“你回来了。”

似是疑问句,也似是陈述,他看着她,扯了下嘴角,目光突突,好似是说不出的欢喜,也好似是说不尽的荒凉。

素珍也并无大惊失色,平静地回看过去,”是。”

明明并非沉默以对,但这简单一字,却将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拉远,李兆廷仿佛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虽然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还能有如靥笑语,但当真如此赤果以对,他还是有种被万箭洞穿的感觉。

那种疼痛,令他想起城门内那天代替连玉而死的那具尸体。

“你回来找的也是权非同,而不是我。”他明知这话有多幼稚,在这场景有多不合时宜,但还是自嘲出口。

眼中是她鬓发半白的模样,仍旧年轻却淡然的容颜。似乎任何事,也再不能让她惊。

“我来替冷血求药,药只有权非同有。”

素珍把冷血的事简述了遍。

“冷血快死了,你心中从没怎么看得起过我们,但咱们比邻而居,算不得朋友,也总是旧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她回京的原因多少让李兆廷有些意外,但“邻居”之辞随即激得他喉头一甜。

“我可以让他拿药,但你必须跟我回宫。”他看着她,说出条件。

“皇上。”

此时,权非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难道我们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让她把人带走,你我跟连玉决一胜负吗?”

李兆廷微微垂下眼眸。

“师兄难道认为,朕是要用她来威胁连玉不成?我若败,决不会拉她殉葬,她到时仍是连玉的人,我若赢……”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从眼底一点一点透出的灰暗,已无不阐明其意!

若他赢,他同她就在一处生死折磨。

权非同脸色一变,正要说话,素珍目光止住他,她并未激动,反而笑道:“不拿我来威胁连玉?那连欣是怎么回事?魏老头把人捉

L了来胁迫我们,这又是哪门子英雄好汉?”

“连欣?”李兆廷眼神蓦地冷下来。

“莫说我不清楚人是否真被捉住,哪怕确有其事,此女当日所为,令人倒胃!连玉曾挟我母后而令我,我为何要阻魏成辉以此对付他?冯素珍,你不能如此不公平。”

果然,他不打算放连欣。连欣的事,对他来说是耻.辱。素珍早料到几分,但得到肯定,心下还是狠狠一沉

“当然,你若拿自己来换,自此和连玉分开,我可以去过问这事。”

他声音又突然响起,淡而有力。

“我不答应,你不还是会带我走吗?”素珍勾勾唇角,嘲讽道。

“是,但我总还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一些。”他面无表情道。

“你就不能放我一马?你我之间再牵扯下去还有意思吗?你明知我不可能答应,你若执意如此,我只能自裁。”

她说道,声音也淡得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跟我走,你不想冷血刚被救活又变成死尸的话。邻里关系于我而言什么也不是,但我同你……一夜夫妻百日恩。”

他反唇以讥,仿佛她是个耍赖的孩子,大人的耐心终于耗光。

果然,素珍终变了脸色,双颊涨红,眼底也升腾出怒意。

李兆廷嘴角微微勾起,也绽出了今日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寻得瞬隙,余光不着痕迹地从权非同身上掠过。

对方眉眼紧绷。

呵。

“别妄想用我威胁她——“

那边被扭住肩身的冷血厉吼,他欲咬舌自尽,但李兆廷动作更快,袖袍晃动,已把束发金簪抄进手里,半空金光落处,冷血身上穴道被打,登时昏厥过去。

“外面的人,让其自行散去,朕从后门出。”

“摆驾回宫。”他边吩咐司岚风和武官,边走到素珍身边。

素珍往后退去,他蓦地便把她挟入怀中。

权非同追去,只收到素珍最后一瞥。

别冲动!

那是她眼里的话。

他紧攥双手,青筋迸起。

晁晃不安地走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李兆廷怎么突然就带人到我府上来?”他大声吼道。

“大哥,这事怪我。”晁晃懊恼的低下头,“我在燕子巷买歌姬给你解乏这事,手下几个人是知道的,有个从地方调来的不知底蕴,想把李兆廷带过去玩玩以邀功,就提了一嘴你的事,说那里的姑娘连权相都……迷得……迷得不行……”

权非同大怒,劈头就骂,“你什么时候连这种只懂阿谀奉承的人也敢用了!”

“是我不好。”晁晃声音更低,自责不已。

“把我们的人暗中调回来,我要想法劫宫,把她带出来。”

晁晃闻言蓦然一惊,弹跳起来,“大哥,这是你好不容易从别国借来的兵力,以作李连大战后突击之用,若先暴露实力……这……”

“她是在我的地方出事的,就像她说的,我权非同从来不是好人,但我是个男人。”

他对面,权非同眼神危险。

“大哥,可她爱的人甚至不是你,值得吗!”晁晃也几乎是吼着说的,面对眼前敬若父兄的男人,平生第一回以这般语气。

“那就让她……亏欠我一辈子吧。”

“我知道不值得,我这辈子也不曾做过什么傻事,就做这么次吧,人活一世,也许……只有这般才算得上完整。”

他陡然转过身去,语气变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显得疲惫而慵懒。晁晃听着,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见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稀薄细长,似要生生折断一般。

571

马车微微颠着。

两人的车厢,素珍不愿看李兆廷,一声不响看着地上的毯子。

马车宽大,装饰布局异常奢美,里厢案子茶具吃食书籍一应俱有,毯子纯白如雪,上好名贵的没有一丝杂毛栩。

这一切都似在侧面提醒着素珍,这对面是什么人镑。

李兆廷目光幽幽一直在她头顶,内敛而沉静,她手上全是汗,余光紧张而谨慎地暗暗观察着,果然,李兆廷目光愈发暗沉下去,终于,他眼中深不见底渐渐龟裂,素珍那声音还在咽喉,他已闪电般跨过桌案,整个笼到了她跟前。

她只来得及看见那拂动的明亮耀眼的衣摆。

“别逼我更恨你一些。”

在他手指碰上她下颚一刹,她缓缓说道。

他的手指冰凉而多汗,竟也好似她一样,明明,这场对峙中,他才是猎者。

“我以为,你已恨我透顶,原来,还可以更恨一些,那就恨吧。”

他俯身捏紧她下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呼吸透着嘲弄、一下一下用力打在她鼻翼上。

他眼中苍翳凌厉得好似欲来的雨潮,排山倒海。

这时,他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猜测,也是难以猜测的。

素珍明明额尖渗着汗,却没有惊惶失措,只是扬起下巴望着他,唇抿得死紧死紧。

她眼中冷漠到极点的东西,李兆廷耳边嗡然一声,然后竟什么也做不了,手脚好似都僵住了一般。明明他想……吻一吻她。

他知道她恨他,但他何尝不恨她。

她给了他此生最大的奇耻大辱。

她给别人生了个女儿,而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可是,哪怕他那么恨她,他又还那般深深爱着她,眷恋着她,仍想二人还能在一起。也许,从头再来,也许,就这样互相恨着纠缠着也好。

其实,扪心自问一句,他何尝不想放过她,如此纠缠下去有意思吗?她是断不可能再爱他了,一句成全,也许是各自海角天涯后她所有痛恨后的一丝感激,他们这二十年的情谊中,终于有一次,她能因他为她做了件什么事而高兴,终于能因他而高兴,可是,他办不到,他无法撤手。

青梅竹马的感情,一旦发酵,是真真可怕,你不仅爱着这个人,你还习惯着她。

她哪只是你的爱情,她还是你的友情,亲情。

他一语不发,往她身上连拂数下。

素珍浑身瘫软,身子歪了下来。他紧挨着她坐下,把她拥进怀中。

“我不会怎么你,不会再让你讨厌,就让我抱一抱。”

他封住了她几处行动大穴、还有哑穴。

她再也出不了声,唯独眼中那抹嘲意益发浓重。李兆廷也看似无所谓的勾唇笑着,死死忍下那翻腾的灼心痛楚,修长的手指她的头发之中,轻轻抚摸,梳理。

素珍心中?一时?恨他,?一时?叹息。

恍惚之中,好似回到那些年,但凡他有一丝真心,她都会站在原地坚守,等他,至死不渝。

他们之间,原本并没有连玉什么事儿。青梅竹马,原是世上一切爱情的开始。

马车畅通无阻驶入皇宫,直至大殿之外。

“主子,到了。”

车外传来司岚风试探的低沉的声音。

李兆廷缓缓把人放开,素珍一脸漠然,他禁不住冷笑一声,手往她膝下伸去——末了,改在她身上拍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对我的了解?”素珍哑穴被解得脱,终于可以说话,语气却也冰冷到极点。

李兆廷只是重复:“你想说什么?”

“我自己会走,请别碰我。”素珍道。

李兆廷默了一下,终伸手解开她其他穴道,她不愿在人前接受他任何的爱宠。

也罢。

素珍活动了下微麻

L的全身,跃下马车。

“皇上可算是回来了,臣妾已等你许——”

一道声音含娇带嗔钻进耳里,她一怔看去,一张丽人的脸庞也迅速撞进眼帘,对方明显大吃一惊,脸色煞白,猛抽一口气:“你……”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来人,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擒下!”魏无泪厉声喊道。

她背后几个侍卫迅速冲上来。

素珍眉头轻轻蹙起,倒也不惊慌,平静地把人看着。

“都给朕退下去。”

低沉的声音从后而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几名侍卫一惊,立刻颔首:“是。”

“皇上,她——”

“她是权相送朕的歌姬,燕子巷的。”

魏无泪瞪着她目光变幻,李兆廷却先出言将之打断。

“这姑娘技艺高超,朕很是中意,遂带了回来,魏妃不必惊讶。”

随着一阵清冽微温气息逼近,他站到她身边,微微倾斜在她身前的身躯带着十足的保护性。

魏无泪?一时?怔忡,眼神越发变幻莫测,死死盯过来。也不知是猜度为何这歌舞伎竟和那个死去了的人如此相像,还是怀疑她就是那个人,此时,李兆廷适时地开口:“朕也乏了,先回宫休息,再找魏妃罢。”

他往她腰上一揽,举步便行,素珍只来得及听到魏无泪咬牙切齿抑着声音的一声“是”。

回到内院,她出言提醒:“放手吧。”

李兆廷哼笑一声,放开了。

从殿外一路跟进来的梁松吃惊的看着她,但自不敢多问,只腆着笑脸提议传膳,他身后的内监开始掌灯,捻亮殿内烛火,殿外天色已晚。

李兆廷看来:“你想吃什么?”

“能填饱肚子便行。”素珍身体有些吃不消,找了张凳子坐下。

李兆廷也知无法从她嘴里多问出什么话来,直接传了些菜肴,素珍听着,倒都是她往日爱吃的菜,她倒没想到他会记得,从主食到糕点,一样不差。

布置妥当,梁松赶紧退下,司岚风也识趣的将殿门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