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泪也客气地这老太监寒暄几句,正要问李兆廷可曾在忙事,老太监低声说道:“皇上同几部大人还有司统领在论事,噢,您兄长魏大人也过来了。”

“那本宫先回了,总管替我告诉皇上一声,就说无泪谢赐赏省亲之恩来着。”魏无泪道。

“是是是,老奴定当告之。”

“梁松,谁在外面——”

淡淡的嗓音从内殿传来,老太监忙道:“皇上,是魏妃娘娘。”

“无泪?进来吧。”

里头声音微微一顿,缓缓说道。

李兆廷公私分明,论事从不喜打扰的。魏无泪心中喜欢,朝梁松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朝廷补给及时,几县灾情已被控制住,皇上新任命的几名官员也异常得力,几个洲郡的吏治和贪污问题,也基本肃清。”

屋内,六部几个官员都在,司岚风正低声禀报着,年轻的天子靠在榻上,双眼微微阖着,似有倦睡之意,但交叉搁在腹部的手一下一下敲打着,表明他在思考,令人不敢怠慢。

“另边境大军已准备妥当……”魏无涯禀道。

看到魏无泪进来,他与众人一起见礼,住了嘴。

李兆廷虽有宠妃,但对后宫一向管治分明,议事必避后后宫参听,哪怕是自家姊妹。

当然,他对这姊妹也没什么好感。

李兆廷缓缓睁开眼来,眸中精光迸现,就似虎狮乍醒。

他从前温淡尔雅,如今贵为王者,整个人多了份冷漠,棱角沉着得让人不敢轻易碰触。

他吩咐旁边小四,“给娘娘沏个茶。”

小四连忙张罗,魏无泪如饮蜜般,低头谢恩,李兆廷招手示意她到过去,让她在身旁坐下,方对魏无涯道:“继续罢。”

他没有对魏妃避嫌,显见爱宠,众人明显一愣,魏无涯一怔之下,半晌在司岚风咳声提醒下方才回过神来,拱手答道:“已依皇上密诏,暗渡回京之中。”

魏无泪素日里也会留心些政事,一刹反忘了顾及,心中喜悦,似化了的糖,迅速融将开来。

有些人也终于被他遗忘在宫中的岁月之中。

屋外的梆子

声响过三下,李兆廷缓缓醒来,也许说他根本并未尝深睡。他往床上看了一眼,魏无泪呼息均匀,颈上裸露的皮肤白皙细嫩,能看到青色的筋络,他却已无睡意,披衣起来,推门而出。

?今晚梁松和小四都不当值,司岚风当值却是在的,见他起来,道:?“皇上可需传夜宵——”

“不需,朕出去走走。”

568

他淡淡说道,便大步前行。

司岚风不敢怠慢,领禁军跟上。

他跟随在后,觉得李兆廷似漫无目的的走,却又似要往哪里去,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却见一处灯火通明,几个宫女围成一块,团簇着一个人。

似是个宫嫔,隐约可见对方弯着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谁?谁在那里!”

李兆廷看也不看,正想走开,谁知对方宫女眼尖,却发现了他们。

“皇上……是皇上……见过皇上。”

一声之后,其余人都慌忙见礼,那宫妃的身影也现了开来。

“皇上。”

“音儿?”随着对方轻轻一声,李兆廷也发现了对方是谁,当即顿住脚步,转身过去,将人搀住。

妙音一脸惨白,李兆廷眉头顿蹙,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这女子不消说,正是妙音。她还没出声,身旁十五已道:“回皇上,主子作了一噩梦,加之腹中作闷呕吐,就出来走走。”

李兆廷双眉严厉地拧起,“怎不宣太医?”

妙音摇头,“无碍,就做了一个噩梦,何必小题大造。

“今日不同往日,你是有身孕的人。”

“岚风,让人宣太医过来。”

“是。”

“皇上就关心孩子。”妙音笑骂道。

“朕关心谁你知道。”李兆廷将她揽进怀中,缓缓说道。

“朕陪你回去,太医一会就到,你这是做什么噩梦了,给朕说说?”

“我梦见……有人要谋害这孩子……”良久,妙音方才低声说道。

见李兆廷垂眸不语,她勉强一笑,道:“久居深宫,是我多心了,也让你困扰了。”

李兆廷抬头,“不,这思虑是对的,自古以来,后宫激斗,不过是帝王不管,无意或有心,但搁在朕这里,朕心中有数。”

“你只管放心,谁也伤害不了这孩子,还有你。”

他将她散下的发拈到耳后,目光漆黑,凌冽如刃,强大得让妙音登觉恐惧消失泰半,连?今晚?他翻了魏无瑕牌子那些许涩意也一点点消失殆尽了。

她一度以为,冯素珍的死,会在他心上划下不可轻窥却深晦无穷的伤疤,

毕竟那天,她倒在地上,他眼眸一瞬成了灰色,她其时只想到一个词:心如死灰。

只是,他殓了冯素珍后不久便恢复平静,也许,这始终是背叛了他的女人。

反而,顾惜萝……似乎对他打击更甚,她还记得,连玉死而复生闯宫将冯素贞尸身带走的那天,和顾惜萝虽只短短几句……但那天,他特别痛苦。

总不可能是为一具尸首。

但总归,顾惜萝已在冷宫。

而她,在他心中,纵使不曾惊艳过岁月,但至少会温柔此生。

她心中微微的笑,突然想起什么,“皇上。”

“嗯?”李兆廷停下脚步。

“皇上,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也出来了?”她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罢。”李兆廷闻言微微一顿,方才轻声回道。

妙音点点头,二人往别的话说去,司岚风却看到李兆廷眼角余光似隐约扫过某个方向。

那好似是冷宫的方向?

翌日,权府。

权非同刚下朝回来,管家便迎上来,一副古古怪怪的脸色。

“怎么?”

权非同晒笑一声。

“晁将军派人送来一份礼物。”管家支支吾吾道。

“噢?”权非同摸摸鼻子,“什么礼物如此神秘?”

“行,不必说了,爷自己看去

L。在哪?”

“不知相爷喜不喜欢,不敢往屋里去。就在前头搁着。”

“好罢。”权非同哈哈一笑颔首。

前头院里果然搁置了东西。

确切来说,是个人。

一个女人。

白衣娉婷,背对他而立,似在眺看旁畔山石池子。从曼妙有致的身段看来,模样应当不差。

女人听到脚步声,身形微动。

“我还道什么,女人罢了,本相又不是没有收过。”

权非同语气阑珊,淡淡命道:“转过身来。”

女人慢慢转身。

照面一刹,权非同神色微怔,冷然开口:“送出府去。”

“是!”

管家见他似有愠怒,心中一惊,赶忙答道,正要上前领人,却又见他盯着对方,说道:“也罢,先留下来。”

三天后。

这天,城楼守军从上到下,由内到外,都比平日里来得紧张谨慎。

寒冽夹雪的风中,一袭黄袍吹得猎猎作响。

前面的人慢慢转过身来,面对众人说道:“你等务必审慎,加强防备。”

“臣等谨遵皇上命令。”

众将低头答道。

自打月前以来,皇帝对军务抓得极紧,据说是前朝余孽暗中筹划,即将发起进攻。虽不成气候,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众卿辛苦,来日朕必有犒赏。”

天子话语虽淡,却是锵锵有力,眼见事宜也交代的差不多,众人正待皇帝离开,此时却有一人上前,笑着说道:“皇上,这燕子巷里来了批新人,听说不仅容貌如花,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擅戏曲,唱念做打,样样俱精,皇上为国事操劳,随末将过去轻松轻松如何?”

燕子巷是风月之地。与一般脂粉地不同,素以姑娘才貌并重而闻名。

本来,这皇帝到民间寻欢作乐也并非什么稀奇事,更没有人敢支吾什么,但李兆廷不好此道,别说外头,这宫中先前据说能占得雨露的妃子也不过寥寥,月前,一向宠爱的皇后不知怎地触怒了龙颜,竟被打入冷宫思过,现如今除却魏妙两宫,再无踏足其余妃嫔宫房,也不知是因深爱皇后其而心伤还是什么。

这名校尉是晁晃的人,从地方提拔上来的,不谙京中规矩,这谄媚这马屁当真是拍到马屁股上了!

众将暗暗摇头,魏部将领更是心中暗笑,恰好这晁晃有事走开,无人提点,李兆廷脸色铁青,越见难看。

司岚风一旁有点听不下去,正思忖着要不要出言救人一命,那校尉却越说越兴奋,“卑职听说权相也收了个回府,细眼塌鼻,半脸雀斑,容貌并非上等,却也喜欢得不得了,您说这风情哪……”

权府。

园中太师椅,权非同慵懒地躺在女子膝上,女子嘴角含笑,一双纤手在弦上拨划,一派宁谧暧昧景象,府上倒是好久没有红粉出入,自从晁将军将琴师送入府,这位爷倒是难得的好兴致,看的对这姑娘也颇为中意,有时还偷个香,一举一动旖旎的很,下人们侍候茶水,都不敢靠近,站得远远的,怕坏了这位爷的心情。

“爷,有客……求见。”

蓦地里,琴音中出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女子一怔抬头,手中乐曲倒是老到的未断,权非同冷兴趣缺缺地瞥了眼,但见管家小步跑来,竟又是一幅古怪神色。

“不见。”他摆手打发。

“爷,这人您想见的,一定见的。”管家小心翼翼道。

权非同嗤笑一声,“这真真是可笑,便是当今天子也得看本相是否有心情。还有我一定见的人?”

这话倒是不假,管家不敢再卖关子,“爷,这位不是别人,却是——”

“美人在怀难怪不肯见,相爷既不见小人,小人只好改天再来拜访了。”

不远处树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笑嘻嘻说道。

权非同?一时?愣住,头就那般微微仰起,好半晌方才从喉头挤出四个字来:“本相得空。”

他又道;“你们统统退下。”

那琴师有些迟疑地问:“爷,奴婢也要退下吗——”

“你说呢?”权非同微微眯眸反问。

琴师一惊,立刻起来收琴,眼角余光却又忍不住朝来人方向偷瞟了半眼,这青年的模样和自己竟有两分相似!

只是他颊上却有着伤疤,发色半白,但眼中神采却熠熠有神。

管家领人悄悄退下。

权非同静静把她看了好一会,“你怎么回京了?”

569

“我能不回么?我来求药奸相。”来人也淡淡笑回。

“我不会把药给那个叛徒。”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栩”

“也罢,作为交换,你过来给爷抱一抱。镑”

他嘴角微勾,朝她勾了勾指头,不想她突然几步走过来,用力将他抱住。

他一刹定住。

她眼中恢复的生机,令他明白,他也许是时候彻底放下念想了,除了连玉,谁都无法让她快乐。

但他不想放,哪怕到最后也不知是为了爱,还是仅为一份执念。

所以,方才他并非说笑,不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

“一个杀手,也值得你如此?除了我,你对其他人都好。”他紧掐住她肩膀。

她笑着轻拍他背,“你不也曾负我?就让咱们负负得正如何?这一抱除为求药,还想向你道别,奸相,你多保重。”

“这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怎么,连玉打算杀入上京城,若成,他再次为王,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我为寇,却是少不得逃,岂能与你再为伍!在你心中,我权非同总是个坏人,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假意还是真情。”他冷冷笑道。

她从他怀中出来,只是笑,就好似他是个不懂事的少年。

“奸相,不是这样的,你至于他人不是好人,但对我来说却从不是坏人,只是我俩……总是没遇上好时候。”

“好时候。”权非同一怔,突然就想起那年上书房的情景来。那日,她初生之犊不畏虎,强替扮猪吃老虎的连玉出头,冬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当真是好耀眼。

可是也不过须臾,怎么他们就好似已把一生都走完了呢。若是能从头再来,你说带我离开,我含笑说好可好?

城楼。

眼见那校尉说得口沫横飞,众人只待李兆廷发作,没想到,天子听着,好似突然定住,目光渐深,又慢慢变得奇异的……柔和,众人正暗暗称奇,却听得他淡声说道:“权相倒是雅人,朕近日劳累的很,他倒会享受。也罢,众卿都随朕到权相那去听听小曲儿,放松放松吧。”

“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搭什么话才好,半晌才忙不迭称是。

权府。

门房一见帝辇,不敢怠慢,便要进内通报迎驾,李兆廷却摆了摆手,径自便走,“不必了。”

众人尾随而入,门房想起管家吩咐,暗中叫苦,其中一人作领,另一人眼见众人进屋,立下大步奔出,绕道到府后。

“权相好雅兴,听说府上来了个曲艺高超的琴师,这就是?”

琴声葛然而止,被突如其来却隐透着威严的声音打断。

亭中女子同斜卧在石椅的男子同时抬头,后者随即淡淡一笑,那怕对上一众臣工中义弟晁晃略白的脸,也是不慌不忙,“今儿个吹的什么风呀,居然把这天下最大的贵客吹到了我府上?”

“臣,见过皇——”他旋即掸打衣衫,仿佛扫落灰尘,施施然站起施礼,然而,他很快住嘴,随着前方居中男子的目光,转落到身旁女子身上。

来人龙袍加身,不必谁说,琴师也知道这是什么人,只是……她断断想不到的是,这位年轻帝王会以那么一种暗沉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看,深不见底,却又分明透着一种怜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索取意味。

权非同突然便笑了,轻咳一声,吩咐管家:“贵客临门,还不让人看茶?”

“是。”

管家恭敬答道,急急下去了。

一众臣工虽站于天子之后,未能亲见其眼神,但能感觉出,他在仔细观摩那女子,都称奇不已,这女子也不见得是什么绝色,却是为何?唯独司岚风神色清明,并无太多诧异。

权非同扯了下嘴角,做了个请的姿势,相请李兆廷入亭,又转向琴师道:“把你拿手的曲子拿出来罢,皇上精通音律,天下也少有能及,你若有

L幸入他眼,自此荣华富贵不绝。”

琴师哪能不明白权非同话中意思,羞答答看着李兆廷道:“贱妾今日有幸得见天颜,实三生有幸,皇上想听什么曲子,贱妾定必用尽所学为皇上弹——”

他说着却骤然顿住,却是李兆廷一改眼中柔意,而换上一种凌厉眼神,仿佛山雨欲来的鸷阴。

权非同自然也看到了,正微讶,当随李兆廷目光到处,却也是猛然一惊!他不动声色的朝李兆廷走过去,“皇上,要不要换进内室,这天色灰霾……”

“权卿留步。”

对方把他堵住。权非同心中微微一沉,住了脚步。

李兆廷忽尔快步过去,走到距权非同两步处,弯腰将地上东西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