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闻言,终冷冷开口,“怎么打,何时打,我自有分数。慕容将军若有所质疑,那就死谏罢,就看看这条命是丢在战场还是此处恰当。”

他说着目光又缓缓掠过严鞑。

慕容景侯脸上一阵发青,却没有再吭声,慕容缻原本打定主意,绝不吱声,但看到心中这个爱慕之极、仿若神明的男人竟沉混至此,不由得气急败坏,忍不住就道:“皇上,你这……国事要紧啊。”

连玉却是看也不看她,慕容缻气极,狠狠跺了一脚。

孝安严厉地盯住素珍:“你就不说一句吗?”

但说到最后,声音也变很轻,心知肚明连玉为她疏于军务,也只有她才能说服他。

慕容缻怒极,指着素珍便道:“姓冯的,你这是要做祸国的妖孽么!”

566

眼见自孝安而下,众人都看过来,素珍微微一笑,“出嫁从夫,我自然听从他的。祸国的妖孽?他若要成全之,我也不是承受不起。”

连玉似没想到他这小娘子今日如此遂顺,冷漠的眉峰难得露出一丝霁色镑。

孝安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由红姑搀扶着,站在那处,突然一个兵士匆匆跑入,见连玉便报:“主上,朱雀使请七爷到冷护卫处,这冷护卫出事了。”

连捷一怔,而素珍已挣脱连玉的手,惶忙奔了出去。

到得冷血住处,庭院一片安静,素珍几步冲进屋中,小周背对她而立,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人栩。

“冷血怎么了?”

素珍颤声开口。

小周转身过来,蹙起的眉头未来得及放下。

素珍不待她说话,已飞快走到床前,榻上,冷血昏卧,胸口衣襟处一片黑血,嘴角还沁着血丝。

“这是怎么回事?”素珍大声问道。

“他身上有权非同的毒,未曾解除,此刻,怕是毒发了。可我探脉,却又探不出毒素深浅程度。”

小周声音在背后传来,带着不解和沉重。

素珍未曾打话,旁边带起一阵风,却是连玉连捷上前,连玉把素珍揽进怀里,拉到一边,连捷坐下,亲自号脉。

“莫慌,不会有事的。”连玉轻声安慰,她手一片冰凉,令他不由得蹙起双眉。

素珍不语,只是牢牢把连捷看住。

连捷不敢怠慢,连忙查看,半晌,得出的结论跟小周几乎一样。疑是毒发,但完全探不出程度深浅。

“这毒你们能解吗?”连琴走上来。

未待二人说话,素珍先自惨淡开口:“若他二人能解,早给冷血解了,何须等到此时。”

连琴摊摊手,默了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素素,你修书一封,我命人立刻给权非同送过去。”连玉见她脸色惨白,握紧她肩。

“不,连玉,”素珍从他怀中抬头,目光缓缓落到冷血身上。

“我必须秘密上京一趟,权非同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他说要我亲自去讨,我便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才行。谁知道冷血能撑到什么时候,我必须马上动身。”她说。

“不行!”

连玉几乎是立刻反对,眉峰拢上一丝厉戾,“京中危险,我不会让你回去。”

“现如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李兆廷不会认为我还会有回去一天的可能。”

“而且,他……”说到那三个字,素珍有些讳莫如深,这对于二人来说,是禁忌。

“他对我那点心,总归也不过是求时不得。你放心吧。这世上心心念念着我的只有你。”她说。

“那你还要回去?”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听着她讨好的话连篇,而后冷冷打断。

“连玉,我一定要回去,冷血因无心之失曾害你‘致死’,我也曾恨过他,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心为我,我俩从小就在一起,他陪我上京,一直走到今天,他是我的兄弟。”

她也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

这般眼神,连玉知,自己无法让她留下。榻上那并非她所爱,却是她最为看重的人。这人从来没有缺失过她的旅程,不像他。

这么一个人,不是爱人,却值得一切回馈。

他没理由阻止。

“我陪你去——”

“不,我带冷血上路就好,你若不放心,我把朱雀和白虎也带上。”

她轻声打断了他。

“你是主帅,时间决不该荒废在路上,做你本来该做的事吧,也许,这就是天命。成为你的妻子后,我从没正式求过你什么,唯独这次。”

她看着他,目光坚决,笃定。

连玉觉得好似有把钳子揪着他的皮肉从身上四扯开去,痛得叫也叫不出声来,但他终还是一声低笑,一个“好”字出口,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

L,数匹骏马停驻在山谷出口。

冷血在车上昏睡着,连捷二人携四大护卫自觉退到草木后面去。

晨光云层中初乍,远处甚至有芳草碧连天,是个天气不差的日子。

晨曦中,素珍抱着犹在熟睡的连惜,舍不得撒手,好久,她低头轻轻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才克制着心中颤抖,将孩子交还到对面的男人手中。

连玉一招手,麒麟上前,把孩子抱过,又旋即消失。

山野中,连玉漆黑双眸透着冷漠。

他不曾伸手,素珍便一个跨步扑入他怀中。

宽大温暖的怀抱,清淡如松的味道,一切无不令她心动心悸。

“抱抱我。”她在他怀里呢喃道。

他没吭声。

双手垂在衣袍两侧一动不动。

素珍心头难受,双手收紧,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

“连玉,我……我走了。”

眼眶湿去,她不敢再留,她一咬牙,手指一点一点撤开。

轱辘转动,车厢之中,铁手坐在她身旁,对面是小周,居中冷血还在沉睡,和几年前来时路截然不同。素珍对着车壁瞪视片刻,猛地拉开车帐。

一队人马从山中奔出,白虎为首,约莫十五六骑,都作便装打扮,有商贾,有江湖客,更有平头百姓。却是暗跟在马车后头,负责保护她的护卫。

远远后方连玉面貌已然模糊,但眉目宛似岿然不动,恰转身从麒麟手上抱过连惜,大步离去。

素珍想哭,可喉头哽咽,却是挤不出一丝声音,只听得什么啪嗒急急落到窗弦上。

七天后,上京。

如素珍所料,对她,并无关卡特别盘查,城门高悬的是,连捷兄弟与孝安等人的画像,似乎,上京中那位帝君知道,连玉死而复生是件扰乱民心的事,公布的只是余人的信息。

当然,为谨慎见,她们还是改装易容,但几人都是年轻女子,而那些护卫更是伪装四散在人群之中,一下便进了城。

车架往权府方向而行,车厢内,素珍突然开口:“改道晁府。”

小周和白虎愣住,白虎正要问话,素珍看过去,“李兆廷时常出入权府,我们通过晁晃相约更为妥当。”

“你倒提醒了我。”小周颔首,表示赞同。

到得晁府,素珍在车上迅速写了一拜帖,上下只有一个“冯”字。

白虎下车,很快有护院上前询问,“何人求见?”

“有朋自远方而来,是晁将军的旧识。若晁将军在府,我们且在外等一等,若不在,请将拜帖与他,说家在状元客栈相侯。”白虎微微笑着,递上拜帖。

“这大人在是在,可这帖如斯简陋,不知姑娘家主名讳……”护院接过拜帖,脸有不豫。

“你家大人知道的。”白虎说道。

那护院一脸疑惑,倒也不曾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未几,脚步声焦急,只着中衣的晁晃现身府门。他显是在休憩,接报便匆匆赶来。

看到白虎,他本便有讶色的眼眸更见震惊。

“随我来。”他轻咳一声,随即说道。

马车从后院进府,连续过了几进庭院,方才在一处停住。

小周搀扶素珍下车,晁晃看到她,眉目间还是透出一丝不可置信,“你果然还活着,可你为何要回京?为何来找我?”

素珍打量四周,此处应是晁晃所居院子。

“可否让人带我的人到前厅喝口茶,我有事相求,想跟晁将军借一步说话。”

晁晃瞥了眼马车,颔首招过身后的管家。

“夫人,”白虎不解,倒是小周拉住她,“走,让夫人跟将军商量。”

眼见二人离开,晁晃缓缓问道:“李提刑找我到底——”

“我为一个人而来。”素珍也缓缓说道。

客厅。

管家将

二人送过来,不久有小厮送上茶来。

喝了几口茶,白虎坐立不是,终猛地站起来,“夫人怎么就不让我二人跟着,不就找权非同救人,难道还有我们听不得的话?”

“她自有分寸。”小周微微皱眉,末了说道:“夫人办完事后,由你带人护送回去。”

“你呢,你怎么不送,你这是要到哪儿去?”白虎奇怪。

“我奉主子的命令,到江湖上办点事儿。”

“什么事——”

她“事”字尚未说完,身体一阵摇晃。

“这茶里下了药!”她又惊又怒。

小周也已发作,头昏目眩,用手撑在案上站起,“都怪我太大意,茶水有药,我该能尝出来,却并未想过提防晁晃,不行,我要去救……怀素。”

567

此时的一品侯府,也正是茶烟缭绕当中。

居中魏成辉手中捏着一纸信笺,神色显得十分古怪,不断变幻。

“太师,怎么说?”

下首说话之人体型壮硕,颇有丝憨态可掬的味道,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狠色!

正是毛辉。

魏成辉将信递给他。

他连忙接过,递到无量上人手上。

“太师,您说我们要不要写信再催催连玉他们?”他又道。

“你傻啊,这连玉死而复生,分明是有备而来,你还写信去催?!这扰乱他们军心,令他们两难,正好给我们备战之机,好整顿军务随时迎战,一石而二鸟,最好不过!”

窄额尖腮的余京纶横他一眼,将其打断。

毛辉搔头称是,对座魏成辉拿杯盖刮着茶水,向下首老道笑道:“上人高足,果有智谋。比老夫少时出息多了。”

无量老道说道:“太师谬赞,小徒那点小聪明哪敢同太师相比。”

余京纶道:“不过连玉这小子到底还是血气方刚,为了那些许情爱之事为了具尸首竟先露了身份。”

魏成辉却道:“这人不容小觑,不说此前竟能从皇上手上拿回冯素珍尸骸,单是当日身受重伤,还能假死逃出上京,让溃败的军队在朝夕间全身而退,躲藏得毫无影踪,这手段堪称厉害。”

“那也不过是他一开始便备下替身。”毛辉有些不以为然。

无量上人斥道:“你这草包!”

“能事先就为成败留条退路的人从不是好缠角色,何况这一路以来,我们跟他的较量,讨过几次好去!”

“知老夫者上人也。”魏成辉放下茶盏,神色端重,“是以此次我们亦决不可大意,他有智谋余勇,又是在暗,这次老夫要与妙老头联合,将这毒瘤一举铲除!”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宛如毒蛇般阴暗,其阴狠,却决计非毛辉此等莽汉能比。

“爹,您也要依仗妙相,这妙音本已有孕,这岂非再下一城更得宠爱?”随着娇嗔一声,有人从大门走进来。

“见过娘娘。”无量几人连忙起身见礼。

“快快免礼。”

魏无泪回府省亲数日,她日益得天子欢心,也得魏成辉喜欢,魏成辉商量军机密事,也没避她。

她眸中明显有暗色,但聪明的没有在嘴上显露出来,只似向父亲撒娇。

魏成辉又岂会不知她心思,但这女儿倒算懂事,他缓缓说道:“你且再按捺些时刻,我魏成辉的女儿岂能总是屈居人下?但你且再按捺些时刻。”

“看着妙音在后宫那故作低调清高的模样,女儿真恨不得她那肚子立时没了。”魏无泪此时方才泄露更多情绪。

魏成辉冷冷道:“你不会干这种傻事吧。”

眼见父亲似动怒,魏无泪连忙说道:“爹,女儿就是宣泄几句,皇上是什么人,若无些高明手段,女儿怎敢乱来?”

“嗯,”魏成辉颔首,“你不必着急,只管再等些时日。你姑姑已为你准备了些药,到时哪个新人受宠,借她的手去下药便是。”

魏无泪又惊又喜,“爹已有计划?”

“谢谢爹!”

“你倒是尽快怀上龙嗣才是正事。”

余京纶讨好道:“娘娘的儿子就是大周日后的皇太子呀。”

“爹!”魏无泪嗔道:“好了,女儿不打扰你和上人他们议事了。”

她脸上顿红,眼中却有得色。

“我让人驾着你的马车出门,你等下再回宫。”魏成辉又吩咐道。

魏无泪不笨,立下答道:“是,爹爹。”

她离开后,毛辉涎着脸道:“太师,这公主可需我俩帮忙看管?”

“这府中守卫森严,哪有你什么事?”无量骂道。

魏成辉但笑,淡淡说道:“两位去吧,别把人弄死就行。”

魏无泪的车架从魏府出来的时候,有几个人也从魏府对面的小巷缓缓走出。

“老大,你说我们兵行险着,把这魏无瑕劫了,来换公主成不成?”阿青低声说道。

他说着便要拔剑,剑柄却被旁边男人按了回去。

“这队三四十人的精兵我们能拿下,但这里面的恐怕不是魏无瑕,这四周也只怕还有伏!”无情缓缓开口。

阿青与无名二人一惊,无情道:“先回客栈,等连玉与珍儿消息。”

无名有些迟疑,“老大,皇上毕竟是皇上,若他不肯降,也无良策搭救,这……”

“那我到时便设法进府,拼死一救。”无情目光平静,一字一字说道。

“我二人亦必誓死相随。”

阿青和无名眼眶一热,凛声说道。

无情笑了一下,“这份心,我领了,但到时没你们什么事。”

“老大——”二人焦急。

“我知你们心意,再说罢,”无情目光缓缓落在对面“魏府”牌匾上,眸中愈发冷静,“我父亲说过,只要有问题,就一定要解决的方法,越说不定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先回去。”

“是!”

回到客栈,掌柜迎上来,说有人给他们送来一笺。

无情一凛,旋即打开信函。

魏无泪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她没有立刻回自己寝殿,而是去了帝殿。

“老奴见过娘娘。魏太师是不消说了,洒家也时常见着,这家中老太太可好?”

梁松见到她,当即领着一众内监宫女笑眯眯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