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还是不赞成你这么做!”

正说着话,管家又匆匆走来。

“爷,外头有人求见。”

管家是惯见场面的人,但这一次,居然和此前一样,这时脸色也是极为奇怪。

“谁?”

权非同也难得露出一丝探究的神色。

“连玉。”

……

片刻后,院中升起灯火。

沉寂的院子又多了一行人。

权非同起身,负手于后,微微眯起双眸。良久,他似笑非笑说道:“那张

L脸看着虽俊,但还是这张顺眼。怎么,陛下来此,是要宣布大举进攻了?”

对面,蓝衫青年也是淡笑于唇。

“我要江山,也要妻子。”

“我为我妻子而来。”

权非同闻言蓦地冷笑,“你若是早不放她回来,何至于此!”

“她被李兆廷抓了你知道吗!”

连玉声音亦沉下来:“你若非要她亲自回来拿药,又何至于此!她出事了我自是知道,我的人跟我失联,我便知她可能栽在了李兆廷或姓魏的手里。”

“权相虽非君子,但总还算磊落。”

权非同垂眸,半晌,说道:“她知我性情,要药只是再多一封信的事情,我怎会要她涉险。”

“但这次确然是我责任。李兆廷目前对外宣称,她是京中歌姬,将她藏得紧,但我会设法把她救出来。”

“不是连玉不相信权相能力,而是这次要把她救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李兆廷是个什么人,你我都清楚。”

“何况还有魏成辉这老奸巨滑在。”连玉说道。

晁晃急忙道:“是啊,这话不无道理,咱们如若硬闯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出来。”

权非同沉默半晌,抬头看向连玉:“你有什么想法?”

连玉缓缓说道:“你可知目前她在宫中情况如何?”

权非同朝一旁少年点点头,后者立刻低头,把方才所说重述说一遍。

连玉突然说道:“你刚说,妙妃尾随皇辇出宫了?”

“她出宫做什么?歌姬……歌姬……原来是这样。”他略微沉吟,蓦然牵唇。

“这妙妃情况与我们何干?”晁晃不解。

权非同眉心一跳,却当即明白连玉想做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趁她在宫外,看能不能与她碰上一面。晁晃,我们军装打扮成你手下人,到城楼附近一碰运气。”他几乎立刻说道。

晁晃闻言,微一迟疑,方才点头说好。

京城大街。

李兆廷临时起意,司岚风和梁松却一点也不敢大意,尤其是司岚风,领着一众便衣高手贴身保护,十分警惕。

走到一处,李兆廷道了句“是这味儿”便停下来,温声说道:“给我来份杏仁糕。”

“好咧公子。”那小贩看来人服饰华贵,一行又是十多随从仆奴,不敢怠慢,立刻装包好,恭恭敬敬递过去。

梁松正要掏钱,李兆廷把钱袋拿过,从中拿了锭金子,那小贩一看惊住,“小的兑不开。”

“不必兑了。”李兆廷放到他手上,“若是吃着味道可以,?明日?再来光顾。”

“是是,谢公子……谢公子……”小贩喜出望外,忙不迭说道。

他又讨好着笑问:“公子这是买给中意的姑娘还是令严?”

“未婚妻。”李兆廷顿了一顿,轻声说道。

老太监和小四有点面面相觑,但知李兆廷心情也是极好的,唇角笑意粼粼。

他说着,突然按住胸口,小四当即紧张起来:“皇……公子怎么了,可是哪里有见不适?”

李兆廷没有立刻说话,心口突然一下悸痛,不知为何。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一对小情侣迎面走来,其中,少女两眼亮晶晶的,道:“张郎,你看你看,有陨星。”

李兆廷抬头,但见一颗星子天边急促坠落。

城楼。

魏成辉冷笑着步步进逼,终于一手握上素珍喉头。

“自命清高想单打独斗就解决我?当年你老子都没能办成的事,你以为你能做到?”

“你若是有本事魅惑李兆廷杀了我,还能让我高看一眼,这种行径知道有多愚蠢吗?”

“我爹不是做不到,只不过因为你是李兆廷左膀右臂,他不伤你而已。而且,”素珍无法呼吸,脸上涨得通红,却仍吃力地一字一字说道。

“魏成辉,为成为李兆廷唯一谋臣,你设计杀我一家,为要挟连玉,你以连欣要挟,更别说半年前为打胜仗你下毒害民,像这般祸国殃民的人,根本不配留在世上。”

魏成辉闻言,更是大笑不已,“你一介女流,论才能能及孝安,论样貌能比后宫女子?当真以为当过几日大周提刑便能传颂百世,当真以为你可以改变一个朝代!”

“受死吧冯素珍,你之后,连玉,权非同,这些人统统都得死!若李兆廷亦忘恩负义,胆敢逆我,也……”

他眼中是寒芒杀意,那般不假掩饰,直比当前冷月霜夜。

“魏成辉,你就这点胸怀?我从没觉得成为女官是有多稀罕的事儿,本来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能做到,不过是时间问题,更没想过能留名,但我爹没办成的事儿,我今日——“

魏成辉已容不得她再说,狰然收紧手臂,素珍双眼凸出,喉骨待裂,却也就在这当口,她右手猛然一击,敲打在身侧城墙上!

沙石翻飞,碎砾迸射。

魏成辉没想到,是真没想到,下一刻,他竟置身于半空之中。

她身后,城墙崩塌,往空中掉落,他手还在她脖颈上,来不及闪避,连同她一起,二人以一种非常急遽的姿势坠下去。

空中无可着力,他阻止不了这下落的速度、和境况!

平生第一次,魏成辉眼中现出莫大恐慌,他不曾想到,他根本不曾想到——

“珍儿!”

捂腹跌撞而至,看着自己扑了个空的手,冷血一瞬如万钧侵顶,可他这一步还是晚了,他惊恐地大喊,便要纵身随她跳下,却见她朝他笑。

活下去。李兆廷不会杀你的。

她没有出声,但这是她眼中的话。

他一心想随她赴死,可此时,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让她走得也不安心。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的会是他……

他泪水潸下,怔怔看着城楼下。一刹眼前月黑星黯,只觉一切静止,一切空白。

578

他不知道,素珍却知道。

早在她决定回京前,她就把这个计划每一步都想过无数遍,不容许出半分差迟。

先权非同找晁晃,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因为她要与晁晃合谋栩。

当年一役,晁晃本身便恨透了魏成辉,何况,这老贼在一天,便是权非同的威胁。

是以,晁晃犹豫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她合作。

她让他接着再走几步。不多,三步就够。

第一,?将小周等人扣下,不让他们跟连玉联系,利用他的力量在京中找出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作为歌姬送给权非同,让属下在李兆廷面前故意提起权家歌姬的相貌。

第二,求药之余在权家等李兆廷过来,仓促之间,权非同只能将她藏起来,她临走前故意拉下钱袋。

第三,李兆廷必定会把她带回宫。在和晁晃约定的日子里,提出拜祭。城楼官兵轮值,有时是魏成辉的人,有时却是权晁的人,晁兵当值的时候,借口发现墙身出现裂缝。

说是修补城墙,实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晁兵借修补之机将原来无事的墙身破坏,酱墙的石灰和糯米水的量自然也不对,根本黏合不上,这城墙说白了就是豆腐渣,稍微用力就会碎。

可除去负责修缮的几名士兵,谁也不知道,因是新酱之处,兵士巡逻均特意避开,谁也不会靠上前去。

她方才上来,有意从地上留下的残渍走过,就是视察修补之处。

实际上,修补的几处,只有一处有问题。

方才三人打斗,城楼上没有士兵,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不知道是她敲碎了墙身,不知道是晁晃做的手脚,当李兆廷回来看到他们的尸首,也只会以为他们在打斗的时候正好撞上修缮过的墙身,墙身黏合的不好。

这件事结束后,作为魏家长子,魏家将会被魏无涯全面接手,而作为魏成辉的大女儿、却也是晁晃的妻子魏无瑕便回到魏家,向魏无涯提出释放公主。魏无涯会答应的,他不是魏成辉,哪怕她是他的杀父仇人,但她一命抵之,看在无烟份上魏无瑕面上,他会答应的。

是的,她提出替晁晃除掉魏成辉,条件就是要晁晃保住连欣的命。

脊背重重着地,饶是当初没有想到会得到李兆廷的宝甲,饶是李兆廷这件宝甲替她卸去了一部分伤害,她还是听到骨头碎折的声音,不断有水液从喉头溢出,浑身疼得想哭。

她清楚感觉到生命一点一点从身体消散开去。

她吃力地把目光移到旁边,魏成辉在她旁边,双目大睁,狰狞可怖地瞪着她,但从他身下溢出的鲜血,她知道,他的生命快走向尾声。

这一刻,她不再需要伪装坚强坚定,她疼,她想见莲子和连玉。她只在小周身上留了一封给连玉的信。

她想再看一眼他,她舍不得他,临走前,他甚至还在生气,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那个拥抱。

“爹!”

一声尖叫,打破这一刻诡秘的寂静。

一个兵士打扮的人冲了出来,但声音分明是女声。

这人身旁,还有一个人。

她视线模糊,但还能认出,这两个是什么人。

魏无泪,还有,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阿萝。

二人看到她,既是吃惊,也是一番意料之内的神色。

“果然是你。”

阿萝脸色极白,一字一字冷冷说道。

魏无泪朝她哭吼:“你到底对我爹做了什么?”

“爹,爹,你怎么了……”

魏成辉声音虚弱地道:“去去找人……来救我。”

“皇上被她诱走,兵、兵也被她调到前面去了。”

“好,好!”魏无泪连连说着,拔足便跑。

“你……你没死,果然是你。”

这时,又一个人被搀扶着走了出来。身边还有侍卫。

妙音。

她走到她身边,声音是颤抖的。

素珍扯了扯唇,算是打了招呼。这个小动作,也让她满头大汗。

“那边有人来了,是不是皇上?”魏无泪大喊。

“妙小姐。”这时,妙音只听得背后低低一声。

她乍见素珍,又是如斯惨烈境况,心情震荡,此时闻言狐疑转头,见却是阿萝。

阿萝并未说什么,冰冷的眼神之中,却宛有深意。

妙音竟也一瞬读懂。

素珍是个聪明人,也读懂了。

她淡淡看着脸色也变得极白的妙音。

后者浑身颤抖,眼中闪过迟疑,也透出阴狠,目光最后落到侍卫身上。

素珍没有出声,冷血她还在上头,动弹不了。她们也许不知道。

她要保护她的兄弟。

她没有喊救命。

恍惚中,犹记初见之日,星光如此璀璨。初见其实也是再见,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有个人,一身蓝衣,就这么笑着向她走来,那个自卑又骄傲的小姑娘。

“皇上,快救救我爹。”

来人果是李兆廷一行。魏无泪失声痛哭。

“魏妃,你怎会在此处?这魏侯到底发生—””

出声的是梁松,老太监十分惊讶。

“什么事!”

他话口未完,已被李兆廷沉声打断。

“皇上传令臣妾父亲见驾,臣妾和皇后想见皇上,便尾随爹爹而来。我们怕冲撞圣驾,便等在下面,不想却见爹爹和冯素珍从城楼掉下!”

“他们应是在上面打斗,冯素珍她要杀—”

“岚风,速传太医救治二人!”

她的话亦被李兆廷打断,声音之厉,令她浑身一个抽搐。

“是,是。”司岚风已骇得几忘应答。

袖袍似风,他已从她身边擦身,步伐之大,令她脸颊生疼。

妙音和阿萝没有见礼,这个时候,礼数什么都是多余的!

“啊。”

是小四大叫一声,声音中充满惊恐。李兆廷知道,哪怕司岚风和梁松这时已去找人,他自己也该先到魏成辉面前看一眼。

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但他只是冷冷看着前面那个女子。有些过程他不必多想,已然知道。

从她进宫开始,就是个局。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把比她武功高的魏成辉杀了的,也不想知道。

地上一摊碧血。

她胸前血肉模糊,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离开前应承受了巨大痛苦。

三个月后,前王连玉大军正式向朝廷宣战。李兆廷亲自率军抗敌。

开始互有输赢,其后连军勇猛,不久,京师城楼上悬挂出一具的女尸,之后,连军失利,但没多久,连军调整攻势,连下三城,王师失利。

这是两军交战的第三十天。王军情势相当不利,死伤颇重。

李兆廷背手仰望星空,脸色狠鸷严峻。

这本该属于他的江山,他一定不会拱手让回去!

“更深露重,皇上注意身体。”背后一人把披风盖到她身上,他扭头,妙音朝他微微的笑,他正要伸手抱她入怀,突见司岚风快步进来。

“皇上,权相携客求见。”

司岚风在他耳边低语。

当权非同带人走进来的时候,李兆廷目光都暗了下去,复杂而阴桀。妙音几乎立刻掩住嘴巴。

来人一身风尘,一身气息却不输当朝国相和国主。

”客人找臣,代为引见皇上。”权非同说道。

李兆廷喜怒不形于色,只负手于后淡淡开口:“不知叛军统帅大驾降临,有何赐教?”

“把她尸体还我,我退兵。”

被称作叛军统帅,来人并不恼怒,他非常沉静,沉静到沉寂死气,让人寒意丛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