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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孙有望撤回了刀,女匪首趁机一把将方铮拉到身后,退到了忠于自己的人马一方。

方铮楞楞的一直还没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严重的挑衅了一番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他现在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早知道插句嘴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就不开这个口了,安安静静等他们打完了再说不挺好的嘛…

现在他想走也走不了了,孙有望已对他起了杀心,他的人马也堵住了前厅的大门,也就是说,不论方铮抱着怎样的目的保持中立,一旦孙有望灭了女匪首之后,绝对会顺手把他也给剁了,而且照眼前敌众我寡的形势来看,孙有望还真有可能将女匪首这一锅全给端了。

方铮叹了口气,情势逼人,自己又不得不再次冒一回险,为自己挣命了。

同时方铮心里也悲愤无比。他一没有过人的胆识和智谋,二没有绝世的武功和勇气,土匪们之前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自己完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这样的废物应该老老实实的每天坐在院里的天井边晒太阳,无惊无险不咸不淡的过完这平凡的一生。

可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碰上这种玩命掉脑袋的事儿?老天让我穿越的目的,是不是想玩死我?

方铮委屈的瘪了瘪嘴,眼眶已被一泡新鲜的热泪盈满,——被吓的。

女匪首将方铮救回来后,不顾双方正剑拔弩张的气氛,狠狠一脚踹在方铮的屁股上,暴斥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毛病?让你滚你就赶快滚,跑回来干嘛?”

方铮的热泪终于被踹了下来,泪流满面,哭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儿呀?我怎么知道你们竟然如此不友好…”

孙有望闻言幸灾乐祸地笑道:“当家的,你要保的这小子也不怎么样啊,银样镴枪头,长得也就一般,连个小白脸都算不上,真不知当家的你为何要保他…”

反正都翻脸了,方铮底气也足了,悄悄的靠近了女匪首几步,方便她随时保护自己,随即方铮板着脸道:“哎,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什么叫银样镴枪头?你知道个屁!还有,你见过比我更英俊的人吗?我怎么就不能当小白脸了?有你这么看不起人的吗?孙有望,老子告诉你,这小白脸老子还当定了!谁都别想拦着我!”

孙有望见方铮这个小小的肉票居然敢顶撞自己,不由勃然大怒,手中钢刀一挥,便待动手。

方铮赶紧一个箭步躲到女匪首身后,脖子一缩。

听到背后传来几声讥讽味十足的笑声后,方铮老脸一热,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于是又往旁边挪了几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随即方铮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指着孙有望大吼道:“孙有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老子杀人灭口!回头老子一定要报上朝廷,杀你全家!”

此言一出,满厅的土匪全都愣住了。

“朝廷?杀人灭口?”众人万分不解的盯着孙有望,眼中充满了疑惑。

就连女匪首眼中也带着迷惑之色,朝方铮望了过去。

孙有望自己也满头雾水:“什么朝廷?什么杀人灭口?你小子在说什么屁话呢?”

见自己的一句话震慑了全场,方铮心中稍定,闻言冷笑一声,继续胡说八道:“孙有望,看在同是官场同僚的份上,老子本来不愿揭你的老底,可你他娘的做得太过分了!为了向上头邀功,独揽功劳,居然想将老子杀了!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孙有望大怒道:“放屁!谁跟你是官场同僚?你个王八蛋敢诬陷我!”

方铮冷笑道:“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也罢,老子索性就把你的老底全都抖开!”

说着方铮望着对面背叛了女匪首的一百多名土匪,昂然道:“各位好汉,你们还不知道吧?孙有望在一年以前已经背叛了大家,投靠了朝廷!而且他已与官府勾结,过得几日,官府便会派兵来剿灭你们!”

众土匪闻言大惊,瞧着孙有望的神色已然不大对劲了。干土匪这一行,最大的忌讳便是与官府勾结,江湖上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的处置方法非常残忍,比起官府将犯人凌迟的刑罚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江湖中人对投靠朝廷的绿林败类痛恨到什么程度。

如今听得方铮这么一说,包括背叛了女匪首的一百多名土匪在内,众人纵是未完全相信方铮的话,可大家心里对孙有望却有了几分提防。

孙有望心中一凛,这盆脏水泼自己身上,那是怎么也没法说清了,于是他二话不说,手中钢刀一抖搂,挽出几个眩目的刀花,钢刀快如闪电直奔方铮杀来。

方铮大惊,就势将身子往地上一蹲,嘴里还不闲着,杀猪似的大叫道:“又杀人灭口啦!”——为什么要说又?

还未等他开始动作,女匪首已疾步抢上前,拦住了孙有望的刀式。

二人在前厅中间的空地上飞快的过了好几招之后,女匪首一招横扫千军,将孙有望逼退一步,她自己也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退到了空地之外。

“孙有望,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你心里没鬼,干嘛又急着取他性命呢?”女匪首盯着孙有望,淡淡的道。

眼前的局势又有了变化,女匪首对方铮的那番胡说八道也是心存怀疑,不过她知道,不管方铮说的是真是假,对她都是有利的,所以她也乐得静待其成。本来孙有望粹起发难,弄得她措手不及,双方拼斗的话,敌众我寡,胜算不大。没想到方铮来了这么一出,将这滩水搅和得更浑浊,她当然求之不得,甚至希望这滩水越浑越好,这样才能有效的打乱对方的计划,乱了对方的士气和信心。

孙有望也察觉到不妙,转身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百多名土匪,怒声道:“兄弟们,这小子满口胡言,你们别信!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老子上山已有三年,平日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日子痛快得紧,又怎会投靠狗日的朝廷,犯下江湖大忌?”

方铮眼见自己暂时没了危险,又适时的冒出头来,冷笑道:“因为朝廷许了你七品都统的职位,赏了你一万两银子,灭了青龙山和二龙山两伙土匪之后,你就可以走马上任,以后你就是带兵的孙都统,正正当当的官府中人,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再也不必背着山贼的恶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你还可以喝更美的酒,吃更贵的肉,玩更漂亮的女人!哼!这就是你投靠朝廷的理由!”

众人闻言,脸上犹疑之色更甚,背叛了女匪首的土匪们也隐隐朝后退开两步,与孙有望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方铮见状心中狂喜,这招无中生有实在是太有效了!论打架,我不行,论栽赃嫁祸泼脏水,老子是这行的祖宗!会几手傻把式了不起么?老子几句话就能让这两百号人灭了你!

孙有望神情大急,咬牙道:“兄弟们,这小子完全是胡说八道,你们难道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相信与你们朝夕相处三年的兄弟吗?我孙有望岂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兄弟的人?”

方铮笑眯眯的接道:“你刚才不就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当家的么?背叛这种事,玩了一次就有二次,跟睡女人一样,会上瘾的,兄弟们,别等到姓孙的将你们一个个都给卖了,你们还傻乎乎的拿他当兄弟呢…”

孙有望一跺脚,喝道:“兄弟们,别听他胡说!咱们并肩子上!把这群不愿投奔杨大当家的混蛋们干倒再说!”

说罢他高举着钢刀,便待朝女匪首杀将过去。

直到冲出两步,孙有望却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见原本站到自己这边的一百多名土匪没一个动弹的,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戒备。

孙有望脸色霎时变得灰败无比,他知道,众人已不相信他了,方铮的一番胡说八道在他们心里已深深扎了根。

土匪做事有他们自己的规则,按江湖上的话来说,他们属于黑道江湖,这类人做事不太在乎什么天理正义,凡事只凭个人的判断,窝里反,内讧,以下犯上那是常有的事儿,只要扛着所谓“兄弟义气”的大旗,黑道中人做任何事都可以说是百无禁忌的。——除了投靠官府。

因为混黑道的人身上一般都背着案子,绝大多数都被官府通缉着,但凡身边有人投靠了官府,哪怕有了一丝投靠官府的嫌疑,他们就决计不肯再相信他了。——开玩笑,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一时兴起,趁老子不备,将老子的脑袋砍下来向官府领赏银?有这种随时在背后捅刀子的兄弟,他们能睡得着吗?

方铮这厮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一番胡说八道居然收到了如此大的效果,他的话正好切中的土匪们心中的要害,背叛女匪首的土匪们无一例外,全都对孙有望有了防备之心。

孙有望神色又是愤怒又是无奈,有心想冲上前杀了方铮泄愤,又怕自己坐实了杀人灭口的罪名,而且有女匪首守卫在方铮旁边,他也不可能杀得了方铮。

情势急转直下,处于劣势的女匪首和她的手下们纷纷满面喜色,幸灾乐祸的瞧着孙有望那张已变得灰败的面孔。

然而方铮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既然孙有望想要自己的命,那还不如我先要他的命。于是,方铮非常不厚道的又朝本已烧旺了的火势上添了一瓢油…

方铮接着道:“兄弟们,你们若是以为孙有望将你们带上二龙山是为了让你们发财,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们,这根本就是孙有望设下的陷阱!”

不理会众土匪惊愕的眼神,方铮自顾道:“孙有望已与官府商量妥了,十日之后,官兵将进山剿匪,由于咱们青龙山地势险要,山下又布满了各种机关陷阱,易守难攻。官兵怕攻山伤亡太大,于是孙有望向官府献上一策,叫调虎离山,他说要将你们劝离青龙山,假意投奔到二龙山杨大当家的手下,这样官府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攻下二龙山,将你们一网打尽!”

众土匪闻言大惊,有些人甚至已将手中兵刃举起,指着孙有望咬牙大骂道:“孙有望!你个狗娘养的!好歹毒的计策!老子平日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将咱们兄弟赶尽杀绝?”

孙有望见大势已去,惨然一笑,怨毒的盯了方铮一眼,垂下头默默不语。他已辩无可辩了。

这时孙有望身后走出一人来,此人鹰目塌鼻,中等个子,满面戾色,他狐疑的打量了方铮一眼,问道:“你不是当家的绑上山的肉票么?你的话我们怎么才能信?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铮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一窒,靠!对啊,我是什么人?刚才我说跟孙有望是官场同僚,那不意味着我也是官府中人,他们收拾了孙有望之后,难道会放过我?大意了,大意了啊!

方铮眼珠子胡乱转着,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求助的望向女匪首,却见女匪首正瞧着他抿嘴轻笑,嘴角若有若无的现出两个漂亮的小梨涡,端的风情万种,撩人心弦。

方铮不禁心中一荡,如果这妞儿不会武功该多好,老子下山之后调军队来攻山,再将这妞儿绑回去住几天,反正你绑过老子,老子再绑回来,这叫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哎!清醒点儿!怎么又不着调了?现在自己的小命还在人家手里呢,这谎若没法圆过去,今儿自己就死定了。

“呃…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嘛——”方铮憋了半天没能憋出个好借口,眼珠子转得比车轮还快,尾音拖得自己快断气了,还是没能想出来该如何圆这个谎。

惶急的又朝女匪首看了一眼,却发现她脸上一副饶有兴致看戏的表情,根本没有帮方铮解围的意思。

方铮气得在心中大骂,小娘们儿!臭娘们儿!老子在帮你想法子清理门户,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看戏?这事儿了了,老子跟你没完!

随即方铮换上一副贱笑,朝那问话的土匪道:“呃…你猜猜?”

众人无语:“…”

问话的汉子犹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莫非你是官府派出的…招安官员?”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解释方铮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土匪窝里,当家的为何不许别人害他性命,无非是当家的不想接受招安,却又不愿杀了他得罪官府,连累兄弟们,而孙有望又为何要杀人灭口,无非是想断了官府招安的心思,独揽剿匪的功劳。

方铮大喜,狠狠的一拍大腿,朝他竖起大拇指赞道:“太他妈对了!”

要不怎么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伟大的,是无敌的呢?瞧,他给自己提供了多么强大的灵感和思路呀!

方铮转了转眼珠,接着一脸正气凛然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其实我确实是官府的一名文案小吏,此次被派来青龙山,正是奉命要招安你们,官府打算先礼后兵,如果我招安失败,再令孙有望将你们剿灭…”

众土匪闻言,顿时眼神防备的盯着他,方铮赶紧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方铮笑了笑,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卧底!”

“卧底?”众人不解的齐声问道。

方铮狠狠的一拍手,大声道:“对!卧底!金牌小卧底!”

第二百零三章 活路

方铮见众土匪尽皆楞住,心下不由大是得意。土匪到底是土匪,他们基本没读过书,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方铮肚里这些花花肠子,混迹江湖讲究的是直来直去,酣畅爽快,何曾见过似方铮这般油滑刁钻的人物?

“对!我就是卧底!”方铮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次,为了配合他话语的真实性,增加说服力,他还在半空中大幅度的挥了挥手。

见众土匪满头雾水,方铮眼睛瞟了女匪首一眼,小娘们儿,老子刚才救了你,现在该你回报我了,老子不喜欢别人欠我的债。

方铮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嘴角噙着几分微笑,连语气都似乎变得遥远而深沉,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不可自拔:“其实,当家的两年前就认识我了…”

女匪首俏生生的大眼明显的楞了一下,接着讶异莫名的瞧了方铮一眼。

“那时当家的还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嗯?”女匪首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危险的信号。

方铮赶紧道:“…当然,现在当家的还是大姑娘。”

“…当家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两年前便花了一大笔银子,为我在官府里买了一个文案小吏的职位,并嘱咐我随时注意官府的动静,时常给山上传递情报,这也是为什么咱们青龙山这么多年却从未被官兵追剿的原因,当家的为咱们兄弟谋划得好啊!”

方铮似喟叹又似感慨的一番言语,将众土匪们忽悠得一楞一楞的,望向女匪首的目光中渐渐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女匪首短暂的错愕之后,趁人不注意,飞快的白了方铮一眼,接着极为配合的叹了口气,仿佛她这些年来默默承受了多少辛苦似的,在众土匪又敬又愧的目光中,慢慢垂下眼睑,泫然欲泣。

嘿!这娘们儿跟我一样,都是演技派呀。方铮被女匪首风情万种的那记小白眼弄得有些神魂颠倒,一颗纯洁的少男之心不争气的扑通直跳。

保持着沉重的情绪,方铮继续缓缓道:“…就这样,我两年如一日,怀着对当家的崇敬之情,为了报答当家的当年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在那肮脏黑暗的官府衙门里潜伏了下来,每当我看到那些狗官们的丑恶嘴脸,每当我听到百姓被狗官欺压之后的痛苦哭嚎,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想一走了之,上山与各位兄弟团聚时,我…就想起了当家的对我的殷切嘱托…”

“…几日前,我在衙门查看文案时,发现官府这几日有大量调动兵马的记录,而且目的地直接指向咱们青龙山,当时我吓坏了,赶紧秘密通知当家的要小心,第二天晚上,我看见孙有望半夜鬼鬼祟祟的进了衙门的押签房,当时官府统兵的守备将军在押签房内接见了他,由于我官小位卑,不能靠近,所以没法探听他们在房里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守备将军送孙有望出来时,跟他说,待到剿灭青龙山和二龙山两伙土匪后,他会向朝廷报功,请朝廷封孙有望为七品都统…”

“放你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去过衙门?什么时候见过守备将军?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老子…老子杀了你!”

孙有望见方铮越说越不靠谱,连时间地点人物都说得煞有其事,若非他自己是当事人,恐怕连他都不得不相信方铮所说的是真话了。又见身旁的土匪兄弟们纷纷离他老远,一边听方铮胡说八道,一边还对他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孙有望终于受不了了,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方铮,眼神中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任何人被方铮当面编排成这样,都会忍不住爆发的,孙有望能忍到现在,其修养已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刀光一闪,孙有望再也不顾后果,举刀便朝方铮劈来,愤怒之下,他只想将方铮一刀劈死再说,若再任由这小子继续胡说下去,恐怕他自己很快便会被这两百号愤怒的土匪兄弟们剁得连渣都不剩了。

孙有望情急出招,看在众土匪眼中,却愈加证明了方铮的话是真实的,不然他为何这般急着杀人灭口?

于是这次没等女匪首出手保护方铮,两百来号土匪暂时抛下了背叛与被背叛的芥蒂,同心协力的挡在了方铮和女匪首面前,然后土匪中越众而出十数人,各执兵刃朝孙有望攻去。

这大概就是土匪窝里的游戏规则吧?

看着孙有望一人吃力的独斗十余土匪,面上神色又急又怒,但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方铮躲在土匪们的保护圈中,嘴角不经意的噙上几分冷笑。

土匪的天敌不是争夺地盘的同行,不是护送红货的镖局,而是天生便处于敌对立场的官兵。若自己的同伙中有人暗中投靠了官府,按土匪们的思维模式,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败类斩于刀下,清理门户。所以土匪们暂时抛下双方对立的仇怨,选择了共同对付孙有望,这是很合理的。

土匪中当然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这十余名土匪若单打独斗,必定不是孙有望的对手,可众人联起手来,多年相处又培养了大家攻守进退的默契,将围攻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很快,十几招过去,孙有望便渐渐感到不支,眼见大势已去,自己被那小子三言两语害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心中不由悲愤莫名,用尽全力挥出一刀,逼退围攻他的众人后,仰天长啸一声,啸音中饱含愤慨悲怆,接着脚下发力,在前厅的地上用力一点,孙有望的身形便高高飞起,从众人头顶上越过,落到了木屋前的空地上,身形毫不停顿的往山下逃去。

“我靠!快拦住他!别让他逃了!”方铮急得哇哇大叫,这倒不是他关心土匪们以后被孙有望报复,而是怕孙有望这家伙没死,方铮在这世上又会多出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武功非常高强的仇家,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的下半辈子将会以诛杀方铮为毕生的奋斗目标,比搞传销的还执着…搁谁谁不害怕呀?

方铮话音未落,一道纤细婀娜的背影便闪电般飞快的窜出,落到屋前的空地上,接着右手一扬,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小石子激射而出,正打在孙有望的腿弯儿上,只听得孙有望一声惨叫,便一头栽倒在地,由于惯性使然,倒地后身子还往前出溜了老长一段。

方铮见状大喜,飞快的跑到空地前,忘形道:“当家的你太厉害了!月薪一百两银子请你给我当保镖你干不干?”

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像杀手哥哥那般死要钱,如果她答应的话,方铮决定炒杀手哥哥的鱿鱼…

女匪首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未及说话,身后的土匪们哗啦一声冲上前去,口中高喝怒骂着,举起手中的兵刃,三下两下便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有望剁得七零八落。

方铮高兴的神情立马变了,脸色有些发青,瞧着原本活生生的人眨眼间便被分解成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的惨状令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女匪首拍了拍方铮的肩,淡然道:“凡事都有规矩,既然要背叛山门,就得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孙有望死有余辜。”

方铮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铁青着脸朝女匪首笑了笑。土匪果然是土匪,不但对别人凶残,对自己人也不含糊,方铮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到一名富家子弟的身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左右无人,女匪首恢复了她之前的彪悍性格,狠狠的拍了一下方铮的肩膀,将方铮拍得一个趔趄。

“刚才…你表现得不错,若非你,咱们这摊子就散了,我也对不起那死鬼老爹…”女匪首大大咧咧的,道谢的语气在她嘴里说出来,好象方铮欠了她的人情似的。

方铮见众人在孙有望的尸体上泄愤得差不多了,不忍的扭过头去,道:“谢我就不必了,派个人送我下山吧,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女匪首俏眼一瞪,怒道:“说的什么狗屁话!老娘说了保你周全,你还怕什么?你帮了我的忙,我若不留你在山上住几日,好生款待你一番,那我成什么了?传出去别人还会笑我罗月娘不懂江湖道义呢!”

这妞叫罗月娘?好…普通的名字。

可是…被人绑上山,然后被一群土匪大鱼大肉的款待…这事儿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再说,眼下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吧?那一百多个叛离山门的土匪怎么办?

方铮可不想再次被土匪窝内讧给牵扯进去,刚才那是为了给自己挣命,不得不为,现在就没必要再趟这浑水了,赶紧回京城,搂着老婆睡大觉才是正经。

方铮小心翼翼的瞧了女匪首…罗月娘一眼,见她正轻蹙眉头,望着不远处嘻嘻哈哈的土匪们,似乎在为如何处理善后而烦恼。

方铮乖巧的朝罗月娘笑了笑,讨好的道:“那个…多谢女大王如此热情,可在下急着回家向家人报平安,要不我下次再来?这次就算了吧…”

罗月娘不耐烦的挥手道:“行了行了,少罗嗦,叫你留下你就留下,今日天色已晚,这会儿下山你就不怕把狼招来?明日再派人送你下山。”

方铮为难道:“女大王,强扭的瓜不甜呀,我…”

罗月娘凤目含煞,瞪着方铮道:“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不…”

“嗯?”

“不敢…”

不远处,众土匪们杀了含冤而死的孙有望,接着大家便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闹了起来,方才的剑拔弩张气氛早已不复存在,他们互相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土匪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真奇怪啊…

见罗月娘蹙眉,方铮道:“不知怎么处理那一百多个兄弟?”

罗月娘下意识点点头,随即醒觉,又瞪了方铮一眼。

这娘们儿长得太漂亮了,如果脾气好一点的话,老子不顾一切都得将她弄进家里做老婆…

方铮叹气道:“两个办法,一是让他们下山,自己找活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二是留住他们,不过你这做买卖的规矩得变一变,你们是靠这个吃饭的,搞得比军营的军法还严厉,说句不中听的,谁愿意跟着你这样的老大混啊?做土匪本来是一件很有前途的职业,可你立的那些规矩,这也不准抢,那也不准抢,比城里的读书人还斯文呢,再这样下去,就算你的手下们不造你的反,他们也得端个破碗上街要饭去了,没准当叫花子比当土匪还赚呢…”

“给老娘闭嘴!”罗月娘被方铮说得面子上越来越挂不住,终于忍不住喝斥道。

方铮吓得一缩脖子,数落得太投入,差点儿忘了眼前这位可是杀人于谈笑间的女土匪头子啊。

沉默了半晌,罗月娘又悻悻开口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方铮翻了翻白眼,这叫什么事儿呀!我是堂堂一朝廷命官,这会儿跑你们土匪窝里教你怎样去打劫?这也太荒诞了!

罗月娘怔怔的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土匪们,叹气道:“其实我那死鬼老爹在世的时候,这些规矩已经有了,可那些年兄弟们照样富得口袋里冒油,因为山下过往的行商路人多,咱们守着青龙山这块风水宝地,倒也很是风光过几年…”

“那为何现在大家都混成这德性了?”方铮好奇道。

“前年的时候,离此五十里的徐州府发动民壮,新修了一条官道,由西向东,直通京城,比咱们山下的这条老路行程近了许多,过往的客商路人都纷纷改走那条官道了,咱们青龙山从此便没了买卖,有时候几个月都不见一只肥羊,兄弟们有怨气,我倒也不能怪他们…”

方铮恍然,原来那条新修的官道断了财路啊。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方铮满不在乎的笑笑:“你们换个离那条新官道近些的山头再竖大旗不就行了?”

谁知罗月娘坚决的一摇头:“不行,一则,这青龙山是我那死鬼老爹留下的基业,青龙山的大旗是他三十年前便竖在这里的,放弃了不合适,二则,青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方圆百里之内,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山头了,兄弟们要混饭吃,命最要紧啊…”

方铮隐蔽的撇了撇嘴,土匪还讲品牌效应呢?都混成你们这样了,还这么多臭讲究干嘛?这个时候要想的问题是如何生存下去。

罗月娘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方铮笑了笑:“其实兄弟们这两年来暗地里对我不满,这我早知道,不过我接手青龙山的基业才两年,平日里靠着恩威并济才勉强驾驭他们,今日之事,我也早有预感,迟早会发生,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兄弟想叛离山门…”

说着罗月娘眼眶微微一红,然后她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忍了下去,又对方铮笑了笑:“…今日还得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也许…也许我现在已经被孙有望杀了…”

这姑娘有是个有故事的人呐!方铮心里感慨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先别谢我,我说句实话你别不高兴,今儿这事儿我主要是怕自己糊里糊涂被你们杀了,这不是逼得没办法嘛…”

罗月娘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们将你绑上山,你恨我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救我们呢…”

方铮愕然道:“…你,你说话够直接的啊,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儿么?好歹咱们刚才还并肩战斗来着呢…”

罗月娘笑道:“我就这脾气,有什么照直了说,不用不好意思…”

“我救了你们,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你不好意思才对吧?”

罗月娘噗嗤一笑,接着正色道:“你刚才做得很好,对兄弟们的心思拿捏得很准,什么文案小吏,什么金牌卧底,简直是鬼话连篇,连我都差点真相信你了。我瞧你说话时的气度涵养,应该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吧?”

方铮立马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道:“我叫方小五,方是方方正正的方…”

“行了行了,不想说就别说,我没逼你,别老拿假话糊弄我。”

罗月娘不甘心的瞪了方铮一眼,见方铮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又禁不住笑出声来。

“喂,说真的,你这人脑子转得挺快,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怎样才能让兄弟们有条活路?算我再欠你一个人情。”罗月娘可能不太习惯求人,说完还不自在的伸手假意抚了抚发鬓。

方铮也正色道:“我也说真的,我不要你的什么人情,只要你说话算话,明日把我放下山,家里人这几日没我的消息,肯定等急了…”

罗月娘爽快的道:“没问题,其实我绑你上山也没准备拿你当肉票,我明日便派人送你下山。”

方铮眼珠子一转,笑道:“其实你手下们若要找活路,还得着落在那条新修的官道上…”

罗月娘皱眉道:“什么意思?换山头吗?那可不行。”

方铮摇头道:“别怪我说话直,你们除了打打杀杀,难道就不动脑子的吗?既然客商路人都走那条官道,没人从这青龙山脚下走,你们就不会想想法子,让那些人走不了官道?”

“如何才能让那些客商走不了官道呢?我总不能一个个去劝他们换条道儿走吧?”罗月娘越听越迷糊。

方铮嘿嘿一笑,不顾土匪们侧目,壮着胆子将嘴凑到罗月娘耳边,像个给皇帝出馊主意的奸臣似的,一边奸笑一边道:“…笨呐!你派十几二十个兄弟,趁着天黑,将那条官道给堵上或挖断一截,不就得了,别人走不通了,当然得掉过头,走你山下的这条老路啦…”

“可若被官兵发现…”

“官兵们谁没事去官道上巡逻?更何况是天黑以后,你莫把官兵看得太勤快了。等官府派人修补好了官道,我估计你已经干了好几笔买卖了。然后是继续干,还是休息一段时间,那就随便你了。什么时候兄弟们缺钱花了,你再派人去挖了官道便是,多方便呐,跟自己家养了一头肥猪似的,什么时候想吃肉,就自己动手割…”

罗月娘听完两眼发直,怔怔的盯着方铮不言不语。

方铮被盯得莫名其妙,不由讪笑着挠头道:“…怎么?我出的主意不好吗?”

罗月娘摇了摇头,接着很严肃的道:“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们真的将你绑错了。”

方铮叹息道:“可不是嘛,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谁知罗月娘也叹了口气道:“他娘的!本以为绑了只肥羊,没想到绑了同行…”

方铮愕然:“…”

第二百零四章 家法

方铮与罗月娘就土匪的未来发展问题达成了共识,而另一边土匪们的嬉笑打闹也告一段落,众人见罗月娘凤目半阖,站在空地前不言不动,面色沉静如平湖,却隐隐挟着几分杀气,土匪们忽然惊觉,这事儿还没完呢。

叛离山门的首恶孙有望已经伏诛,可别忘了,刚才闹着叛门的并不止孙有望一人,还有一百多名老兄弟呢,这会儿大家都被方铮忽悠得相信投奔二龙山是个陷阱,可接下来怎么办?山有山规,江湖上对叛门之罪也是很为不耻的,按规矩得三刀六洞而死,如此可怎生是好?

一百多名土匪这时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悔恨和恐惧,众人心中忐忑不已,不知当家的会怎么处置他们。于是大家都站得离罗月娘远远的,磨磨蹭蹭不肯过去。

方铮刚才给罗月娘帮了个大忙,自信以她恩怨分明的性格,决计不会害他,所以这会儿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见众土匪踌躇,方铮站在罗月娘身边调笑道:“瞧你这些手下多怕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你平时肯定对他们太严厉了,给他们的温情太少,这可不好啊,我得批评你…”

罗月娘冷笑道:“我对他们还不够好?平日做买卖,踩点压盘子,包括动手劫货,善后事宜,全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只需在旁边举着刀装模作样吆喝两声就行,轮到分银子了,我总是让他们先分,我拿最少那一份,还要我怎么做才算对他们好?难不成让老娘给他们端茶倒洗脚水么?”

方铮闻言愕然,难怪这群土匪造她的反,这小娘们儿很缺乏领导能力啊。

方铮摇头道:“你以为这样做就是对他们好了?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别不高兴啊,搁了我是你的手下,没准我也要造你反。有你这样当老大的吗?上位者治人,下位者治于人,你是什么人?是青龙山当家的,是他们的头儿,不是他们请的老妈子!不是什么事亲力亲为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相反,你越这样做,在他们中间的威信就越小,小小的屁事儿都去掺和的老大不是好老大,从另一个角度讲,你这样做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不信任,在他们眼里看来,你认为他们什么事都办不好,这才没办法,亲自去做,你自己说,累死累活的,谁会感激你?”

罗月娘闻言俏脸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没想到,这两年来自己为山上的兄弟们做了这么多,临了却发现自己原来都做错了,收到的效果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兄弟们叛离山门的一大诱因,这对一个刚执掌山门才两年的姑娘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方铮看着罗月娘失落的神色,心中隐隐有些心疼,她是吃力不讨好啊,我刚才这番话对她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可不这么点醒她的话,她还会一直错下去,下次手下们再造她的反可没人帮她了,如此漂亮的美女,死在这群土匪手中,岂不是太可惜?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应该被好好珍藏,妥善保管,不能太早的香消玉殒…

说到底,这姑娘不懂如何当好一个领导,如果她不是女子的话,真应该把她送进京城的朝堂锻炼一两年,让她好好看看朝堂里那帮老油子是怎么当官儿的,当然,这老油子也包括方铮他自己。

皇上将影子机构交到他手上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来,影子机构无论大小事务都是温森在操持,方铮对影子一直采取懒散的放羊政策,对他而言,他所要领导的,只有温森和影子初建时的几十个老弟兄,而且大小事务啥都不管,手里只紧紧抓着财政权和人事权,尽管这样,影子属下们对他仍是忠心耿耿,毫无怨言。适时的鼓励温森几句,那家伙乐得屁颠儿屁颠儿,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才是当领导的正确方法嘛。

罗月娘也许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还有一身高绝的武功,但显然她并不懂得如何去驾驭她的手下,这次手下造她的反,也直接说明了,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土匪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