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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铮神色愈发尴尬了:“呃,那也是我忽悠的…”

韩亦真有种想哭的欲望,她叹息着摇了摇头:“天啦!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其实是个大骗子…你嘴里说过一句真话吗?”

方铮干笑道:“当然有真话,比如说我老婆大肚子,这就是十足真金的真话…”

韩亦真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神色晦涩道:“你的夫人,她们…都很美吗?”

方铮点头笑道:“都很美,说句文艺点儿的话,她们美得让人心碎…”

韩亦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心中莫名多了几分烦躁,那种感觉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揉捏着她的心。

秀眉紧蹙,韩亦真轻咳几声,肋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叶敏之的那一脚踢得很重,从发力的力度来看,他当时确实是打算要方铮的命,韩亦真有些庆幸,她觉得幸好撞开了方铮,自己挨了那一脚,否则…不论从公从私,她心里都不愿方铮受到伤害。

何时开始有这种感觉?她也不明白。也许,从他拒绝父亲的提亲开始,也许,从他在官道上给自己说的那番道理开始,也许,从他在扬州城外看见受苦百姓时,脸上的震怒神情开始…

太多了,她已不记得了,方铮身上有太多的两面性,他无耻,猥琐,卑鄙,他为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敢使,可同时他也有着男人的豪迈,仗义,和怜悯天下穷苦的善心。这些多样而矛盾的性格,揉合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他独特的魅力。

也许,自己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被他所吸引了吧?韩亦真苍白的俏脸露出几分幸福的微笑。

他家有正妻,他爱他的女人们,回到苏州,他会不会继续拒绝父亲的提亲?

不去想了,只要此刻她和他在一起,哪怕身陷囹圄,也如同在天堂一般惬意,幸福。

方铮担心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道:“咱们是不是该想想办法?我觉得不能在这里傻等叶敏之请的大夫,万一人家忽悠你怎么办?这事儿我经常干的…”

韩亦真抿嘴笑了,任性的摇摇头。

悄悄抬起鬓首,望着柳木窗棂外一轮圆圆的明月,韩亦真忽然像个小女孩般笑了:“看,有月亮!”

方铮抬头,见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洒向人间一片微弱而皎洁的月光。

方铮心头苦笑,女人的思维怎么这么奇怪?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还有心情看月亮,老子虽说娶了好几个老婆,可到如今仍然捉摸不透女人心啊…

韩亦真目光有些痴痴的盯着明月,梦呓般的声音轻轻道:“我最喜欢月亮,它柔静,安详,带着几分淡淡的愁绪,令人不知不觉怅然…”

方铮看着月亮,忽然想起他第一见到罗月娘时的情景,当时她一袭红衣,坐在一块大石上,也是这样静静的望着明月,眼中泛着几许轻愁,那幅画面令他一生都忘不了,永远留存在自己的脑海里。

看着韩亦真微仰着头,光洁的下巴和脖子形成一道令人怦然心动的弧线,那么的完美无瑕,方铮不由轻叹道:“女人看月亮时都这么美…”

“什么?”韩亦真不解的眨着眼。

方铮赶紧笑道:“我是说,我一直以为只有狼人才喜欢月亮,原来女人也喜欢…”

韩亦真:“…”

这个讨厌的家伙,总是有本事破坏一切美好的事物…

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韩亦真蹙着眉咳嗽了两声,接着一缕猩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那么的刺眼。

方铮见状大惊,脸色也阴沉下来,皱眉沉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不能等叶敏之请大夫了,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也许你那断掉的肋骨已经刺伤了内脏,必须赶紧找大夫去,我们自己去找!”

韩亦真勉强笑了笑,花儿般的俏颜渐渐萎靡。

“怎么找?我们还被关在这里,你觉得门外守着的那人会放我们出去吗?”

方铮自傲的笑笑:“治病,我不行,逃命,你不行…不过你得配合我。”

韩亦真疑惑道:“怎么配合?”

“你脱光了衣服吸引外面那人的注意,我从背后捅他几刀…”

“你…你混蛋!我死也不干!”韩亦真气得俏脸通红。

方铮为难了,思索半晌,迟疑道:“那…我脱光了衣服吸引他的注意,你来捅刀子?”

韩亦真鄙夷的斜睨着他:“你觉得你有那姿色吸引男人吗?”

方铮颓然的低下头,喟叹道:“是啊,勾引女人才是我的强项,男人,确实有点难办…哎,不管了,你先躺下装死,我把他引进来再说,寻个机会弄死他…”

韩亦真娇嗔的白了他一眼,依言平躺下,心中又羞又恼,她想不通为什么要听这家伙的话,跟着他一块瞎胡闹。

想归想,韩亦真还是老老实实闭上眼,一动不动躺在冰凉的地上。

方铮低声嘱咐道:“记住,千万别出声,就当你真的死了,别露馅儿啊…”

韩亦真睁开眼,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闭上。

方铮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情绪,接着气沉丹田,吐气开声,大恸悲呼道:“亦真!亦真妹妹!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别吓我…来人,快来人啊!有人快不行了!”

声音凄厉,情真意切,直教见者伤心,闻者掬泪。

很快,守在屋外的魁梧大汉打开锁走了进来。

“怎么了?”魁梧大汉显得很不耐烦。

方铮脸上挂着两行眼泪,急切的抓着他的衣袖,道:“这位好汉,快!快帮我叫大夫!她…她快不行了!刚刚还能勉强说话,现在却又晕了过去,呼吸也停了…呜呜,亦真妹妹,你怎么忍心丢下我…”

魁梧大汉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鬼哭狼嚎很不满,随即又凑上前,半蹲下身子,背对着方铮,仔细打量着韩亦真。

方铮见状大喜,此时正是好机会,小楼外只有这名大汉把守,若杀了这大汉,他和韩亦真就能逃出生天…

方铮强压住心头狂喜,右手悄悄伸进怀里,摸索,摸索,再摸索…

接着方铮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无比,往上微扯的嘴角迅速的垮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要命的错误,千算万算,一心只想把大汉引进门来,再一刀捅了他,可是…

刀呢?哪来的刀?没刀拿什么捅?

算来算去,他竟将最重要的一环给忘记了!没有作案工具,说什么都白搭,以方铮这样的小身板儿,若与这位高大威猛的魁梧大汉赤手相搏…方铮觉得自己会死得很痛快,又痛又快。

逃命关头,自己竟然犯下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方铮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两耳光。

魁梧大汉仔细看了看韩亦真的面色,不经意间侧头,见方铮右手伸进怀里不知在摸索什么,大汉猛然惊觉,身子灵敏的朝后一退,眼神戒备的盯着方铮,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方铮张目结舌,“我…我…”

随即方铮猛的一下扑到韩亦真面前半跪下,双手不停的捶打地面,失声痛哭起来。

刚才那是假哭,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痛哭了,流下的都是悲愤的眼泪啊。

“亦真妹妹,呜呜,我悔啊!我恨啊!”方铮哭得肝肠寸断,哭声中充满了对自己多蹇不公的命运的控诉。

“你悔什么?”大汉不解的问道。

“呜呜,谁悔谁知道…”方铮沉浸在悲愤中,头也不抬的回道。

“这位姑娘的伤确实有点麻烦,你再等等吧,二少爷很快会请大夫来了。”大汉知道叶敏之倾心于韩亦真,言语间倒也不敢怠慢。

方铮忽然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大把,恶心巴拉的,边抽噎边开口道:“哎,这位好汉,想当官儿吗?”

魁梧大汉被方铮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问楞了,呆了一下,皱眉道:“什么意思?”

方铮抽噎道:“当官儿呀,奴仆成群,妻妾如云,你没想过吗?”

魁梧大汉摇头道:“我只是叶家的家将,不敢想当官的事。”

“家将?”方铮似乎很吃惊的倒抽了口凉气,“以好汉如此高大威猛,器宇轩昂之相,怎么只是区区一名家将?过分!太过分了!”

魁梧大汉本不想再理方铮,但方铮这句含蓄的马屁送出,大汉不由有些心喜,人都喜欢听恭维话,方铮这一番赞美,令大汉对他的观感好了一些,冷硬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下来。

方铮恨恨的拍了拍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浪费人才啊!这是对人类的犯罪啊!”

大汉的脸色又缓了些,他在叶家说得好听是家将,其实也就一看家护院的角色,何曾听过如此赤裸裸的夸奖,闻言不由咧开嘴笑了:“哪里哪里,你过奖了,呵呵。”

方铮闻言心头一喜,就怕你不开口,你只要一开口,老子就有办法把你忽悠死!

方铮说着说着,语气一顿,疑惑道:“以好汉这等千里挑一的人才,怎么不去投靠朝廷,争个功名,反而屈居叶家,做个小小的家将呢?哦,还未请教好汉贵姓大名?”

大汉挠了挠头,道:“某姓杨,名叫杨全,呵呵,只因祖上开始便一直在叶家当差混口饭吃,代代相传,我学得一身功夫,便也做了叶家的家将。”

方铮惊奇道:“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说句不恭敬的话,杨大哥难道愿意子子孙孙给叶家为奴为仆?你就没想过挪个地方,给子孙后代谋个好出身?”

杨全叹口气,摇头苦笑道:“我这样的低贱人,哪有出身可谋?人从出生便定好了三六九等,我这种,世世代代都只能算是下九流了。”

方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每个人的命运机缘不同,有的运气好,从奴隶能变将军,有的运气不好,天生的太子命也会被拉下马,杨大哥,你是个运气好的人。”

杨全疑惑的望着方铮。

方铮嘿嘿一笑,神秘地凑到他耳边道:“我是什么身份,杨大哥你知道吗?”

杨全点头道:“刚才二少爷在里面与你争执,我听到了,你是钦差大臣方铮。”

杨全反应平淡,丝毫没有那种民见官的惶恐畏惧之色,多半也是受了叶敏之的影响。

方铮笑道:“你既知我是钦差,你的出身便可包在我身上,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便许你个官儿做做,如何?”

杨全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戒备,盯着方铮道:“你要我背叛叶家,私自放你们走?”

方铮一呆,急忙道:“怎么能说是背叛呢?良禽择木而栖,这本是人之常情呀…”

杨全板起脸道:“那可不行!我若放你们走了,怎么向二少爷交代?方大人,你不必多费口舌了,还是老老实实等二少爷请大夫回来吧。”

说完杨全站起身就走。

方铮一楞,没想到这汉子对叶家还挺忠心的,可是…这是逃离囹圄的唯一机会了,若真等叶敏之发现其实杭州叶家并未被围,等待着他的,不知会是何等命运,自己的性命十有八九会死在叶敏之手里。

眼看杨全拉开门准备出去了,方铮咬了咬牙,站起身大喝道:“杨全!想不到你是这种自甘下贱的人,算老子看走眼了!你走吧,实话告诉你,叶敏之绑架朝廷钦差,早已被官府知晓,现在朝廷大军兵围叶府,准备将叶家上下满门抄斩,而且还要诛灭九族,你是叶家的家将,你估摸一下自己的命运吧,要么灰溜溜的逃走,官府会将海捕文书贴遍天下,你这辈子都会在躲躲藏藏中度过,要么铁了心跟着老子,老子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杨全闻言一呆,顿时停下了脚步,随即他忽然想起刚才二少爷走的时候跌跌撞撞,慌慌张张,杨全心中顿时生了疑,难道这方大人说的是真的?不然为何二少爷走得那么慌张?

“杨全,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要随着叶家一起陪葬吗?那可是诛九族啊!老子说话直爽,且问你一句,你难道是天生的下贱胚子?给你官你不做,偏要去送死吗?”

杨全艰难的回过头,目光中终于有了几分挣扎迟疑之色。

方铮见他这副表情,心中大喜,缓了缓语气,道:“杨大哥,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叶家马上就要倒台了,你还这么忠于叶家做什么?以你一身功夫和本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为何非要吊死在叶家这棵树上?难道你就不想给你的子孙后代留个好出身吗?让他们一生下来就是高人一等的官宦之家,可以读书识字,可以科考做官,从此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做那人上之人,岂不比你做一辈子奴才更惬意?”

杨全闻言眼中飞快闪过几分贪婪和渴望,看了方铮一眼,又垂下头,默然无声。

方铮见状心知马上要大功告成,于是悠悠的下了一剂重药:“…龙武军你知道吧?那是直属皇上统领的朝廷精锐大军,我与龙武军的大将军冯仇刀乃是过命的交情,咳,他那里尚缺一名副将,央我给他推荐一位,唉,副将啊,正三品的武官,我犯愁啊!上哪儿给他找人去呢…”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杨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方铮面前,抱拳道:“小的,小的愿听方大人差遣!”

方铮两眼一亮,顿时仰天大笑:“哈哈,好!果然是条好汉!老子没看错你!你是个上进的好小伙子!”

“大人,您刚才不是说韩小姐快不行了吗?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啊?呃…啊!亦真妹妹!呜呜…我那可怜又可爱的亦真妹妹!你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无情的世间受苦…我是风儿你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呜呜…”

第三百三十五章 伴我一春消瘦

韩亦真不得不在方铮的鬼哭狼嚎中醒来,她没办法再装下去,如果有力气的话,她真想双手活活掐死这个把脸装兜里的混蛋。

在杨全的愕然注视下,方铮飞快的收住了眼泪和哭嚎,然后二话不说抄手便抱起了韩亦真,一脚踢开小屋的门,把她抱到了停在小楼院子中的一辆马车上。

韩亦真羞得满脸通红,短促的惊呼一声后,便任由方铮抱起,她将头深深埋在方铮的怀里,如同沙漠中的鸵鸟一般自欺欺人的以为别人看不到她的脸便没事了,可她的双手却不自觉的向上伸展,然后轻轻勾住了方铮的脖子,一幅英雄救美的完美画面就此形成,定格。

方铮的心情有点小得意,得意并非韩亦真勾着他脖子的小动作,事实上,神经很粗的方大少爷并没有从韩亦真貌似不经意的亲昵动作上多想什么,在他认为韩亦真仍旧是原来那个高傲冰冷,永远保持着理智,并且时刻看他不顺眼的韩家三小姐,殊不知此刻的韩家三小姐,心中的坚冰已被方铮悄悄融化,化作了一池盎然的春水…

方铮的得意来自于他刚收编的杨全。

方大少爷穿越以来干过很多事,大义凛然的,无耻卑鄙的,生死一线的…

可不费一兵一卒,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将叶家的家将说服投诚,并且顺利脱出困境,这还是生平头一遭。

方铮有些陶醉,陶醉在自己过人的机智和灵巧的口舌之中,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什么叫攻心为上?这就是了!方铮觉得日后应该建议胖子在京城开设一家军校,而他这次劝降杨全的过程,则应该写进教科书里,供未来的无数中下级将领研究,讨论,赞美。

杨全恭敬的将方铮和韩亦真请进了马车,而他则充当了车夫的角色,态度很是谦恭,不得不说,杨全适应新角色的速度非常快,从叶家的奴才,转变成方铮的下属,也许在他心里只需短短的一眨眼功夫。

放下马车的车帘,方铮飞快的丢出一句:“去最近的小镇,找大夫,快!”

杨全单手一抖,甩了个响亮的鞭花,马车缓缓驶动,向北方行去。

路上杨全告诉方铮,关押他们的这座小楼,离扬州城大约六十余里路,不着村不着店,荒郊野外就这么一座楼,所以要请大夫,必须要到离此二十余里地的徐集镇去。

颠簸的马车内,方铮小心的抱着韩亦真,让她上身倚在自己胸前,以免被马车的颠簸而加重了伤情。

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让韩亦真再一次禁不住感动,眼眶又微微泛红。

受伤以后,她觉得自己柔弱多了,变得善感了,心里始终洋溢着一股小小的幸福和满足,小女人才有的心态。她现在很享受这种感觉,尽管马车内两人相拥的姿势显得非常暧昧旖旎,可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直红着俏脸,任由方铮这样抱着她。

被所爱的人抱着,是幸福的,不论这幸福是多么的短暂。

韩亦真悄悄的闭上眼,有些贪婪的呼吸着方铮身上的味道,心下不由有些惶然,过了今日,也许就要回到扬州城,那时他又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钦差大臣,为了他的妻子,毫不犹豫拒绝韩家亲事的好丈夫,而自己呢?自己还是那个高傲的韩家三小姐么?若他再一次拒绝韩家的提亲,自己何去何从?

多希望马车能够一直这么行驶下去呵…

月光透过马车的窗户,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韩亦真头一次发现,原来月光也如此冰冷。

将头深深埋在方铮胸前,韩亦真再次闻着方铮身上的味道,心中仿佛被针扎过一般疼痛,——也许过了今夜,这个味道将不再熟悉,这个男人也不再属于她。

“别闻了,你再怎么闻,也破不了案,这事儿还是让警犬干比较合适。”焚琴煮鹤的声音传来,这家伙永远这么欠揍!

如果有力气,韩亦真恨不得朝他的脸上狠狠挥一拳,让他知道什么叫女人的愤怒。

方铮欠身往后看了看,那座关押他们的小楼在月光下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方铮忽然笑了,笑得很得意,像一只偷了三百只鸡的黄鼠狼。

“叶敏之那小子如果回来,看见人去楼空的凄凉景象,不知会不会气得发疯,而且还是在发现我忽悠了他的前提下,哈哈…”

韩亦真不由挺了挺身子,想从方铮怀里坐起来,她脸皮薄,温馨的沉默一旦被打破,她也无法再若无其事的在他怀里躺着,对一个未出阁的有着良好家教的姑娘来说,这种行为简直是惊世骇俗。

方铮却不管那么多,见她要坐起身,抱着她的双手微微用力,韩亦真却不得不重新躺回了他的怀里。

“别乱动!你的伤很严重,好好躺着!马上给你找大夫去。”方铮难得霸道的口气。

韩亦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自己却偷偷的笑了,无奈而幸福的笑。

惊世骇俗也罢,也许过了今晚,再没机会与他这样相拥,他的心里,始终还是爱着他的妻子吧?只恨那叶敏之为何不踢重一些,如果当时自己为他死了,他会不会为自己流泪?哪怕只有一滴。

小畹兰英在,轻付与、何人手。不似长亭柳,舞风眠雨,伴我一春消瘦。

按下萦绕心头的哀愁和幽怨,韩亦真半闭着眼,倚在方铮怀里,轻轻问道:“你打算怎样处置叶敏之和叶家?”

方铮冷哼,语气愤懑:“有胆子绑架钦差大臣,就该付出惨重的代价,叶家,完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完了”,却似蕴涵无限残酷的杀意,韩亦真仿佛从中看到了叶家老宅燃起熊熊大火,叶家上至家主,下至仆人,在火光中惊慌奔逐,手执刀剑长矛的士兵毫不留情将叶家老小一一屠杀殆尽,百年世家,千余人口,在这个年轻大臣的一纸手令下,灰飞烟灭,从此再不留一丝痕迹。

这就是权势么?世人竞相追逐的东西,却原来有如此大的魔力,上位者的一声冷哼,能令山河变色,无数生灵为之颤栗畏惧。

韩亦真悚然一惊,俏脸浮现几分苍白,鲜红的嘴唇嗫嚅两下,终于怯怯道:“你…你能不能放过叶家?”

方铮面若寒霜,缓缓摇头,好人做得太多太久,终归不是件好事,别人都把自己当软柿子捏来捏去,他们却忘了,自己是手握重权的钦差大臣,不是任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狗屎!

方铮觉得,应该给江南的世家长长记性。——就从叶家开始吧。

韩亦真不敢回头看方铮的脸色,她知道,这位钦差大臣差点就死在叶家二公子的脚下,刚刚逃出生天,此时委实不该再为叶家求情。

可她不能不求这个情,韩家与叶家乃多年世交,况且叶敏之做出如此极端的举动,前因也是由于韩家悔婚在先,韩亦真觉得有些愧对叶家。

“你是钦差大臣,位高权重,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叶家二公子较真?”

方铮正色道:“这不是较真,我还犯不着为那个没用的软蛋大动干戈,其实我若不是钦差大臣的身份,叶敏之绑架我的事,我哈哈一笑就过去了,正由于我是钦差大臣,代表的是皇上和整个华朝朝廷的体面,所以我不得不较这个真!江南之行,我若失了皇上和朝廷的尊严,朝堂上那些言官们就该跟我较真了…”

韩亦真苦笑,方铮所言,她何尝不明白,但眼看着叶家千余口人,因为叶敏之一个冲动的决定,而被诛灭九族,她怎么也忍不下心。

“你就不能稍稍高抬贵手么?”韩亦真语气有些不满,她从小到大从未被人拒绝过,更何况是被他拒绝,他拒绝得如此直接,难道他心里没我?小女人的哀怨情绪,在她心中渐渐蔓延,韩家赫赫有名,多智果决的三小姐,在心爱的人面前,原来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人。

粗线条的方铮却没发现她微妙的变化,和语气中些微的撒娇成分,闻言冷哼道:“他踢你时没有高抬贵脚,却叫我高抬贵手,凭什么?老子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蠢蛋!”

说着方铮一楞,又低下头看着韩亦真,睁大了眼睛道:“哎,你该不会真对这个青梅竹马有意思吧?我可告诉你,这小子闯的祸不小,任你怎么求情都用,青梅竹马终归还是要变死马!”

“你…方铮,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蠢蛋!”

韩亦真不知哪来力气,挣扎着坐起身,忍着肋骨骨折的剧痛,狠狠朝方铮额头一掌拍去。

“砰!”

“啊——小娘们儿!你疯啦?我招你惹你了?用得着拍我天灵盖么?梅超风都没你这么狠…”

坐着外面车辕把子上赶车的杨全听到马车内传来这声凄厉的惨呼,吓得脖子一缩,莫名其妙朝后看了一眼。

好犀利的嗓门儿!果有明主之相,我投对人了。

※※※

与此同时,离扬州城六十余里的姚湾镇外,身着黑色重甲的士兵正在迅速的集结待命,他们面色肃然,表情刚毅,身上散发出淡淡带着血腥味的凛冽杀气。

这是一支乱军,泰王花费数年时间和银子,精心打造的一支精锐之师。他们忠心且无惧,勇敢且坚强,数年以前,他们还只是黄河以北逃荒过来的难民,泰王暗中收容了他们,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给他们武器和铠甲。

数年时间内,他们的手头已沾满了鲜血。

鲜血来自于跟他们一样身份的难民。

泰王不是慈善家,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他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废物,吃了他的粮食,就要像一个士兵那样,去训练,去流血,每年他都会对收容的这些人进行考核,考核的内容很简单,所有人捉对厮杀,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继续享用泰王提供给他们的粮食和肉汤,至于死了的人,——那就死了吧。

数年前黄河泛滥决堤,数十万青壮难民争相逃往南方,数年之后,能活下来的,便是眼前这八万人。他们死在路途中,死在官府兵丁差役无情的鞭笞中,死在饥饿和病痛中,如今活下来的,已变成了泰王麾下的这八万精锐之师,他们已被训练成一个个杀人机器,他们冷酷,嗜血,不带一丝怜悯,他们恨透了世间的一切,他们像一只只出笼的野兽,泰王马鞭所指,他们无坚不摧。

姚湾镇是个小镇,八万人马齐崭崭的集结在镇外空旷的平原上,队列整齐,鸦雀无声,他们的动作一致,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相同。

从今天起,泰王殿下将要带领他们走出日夜训练的深山老林和孤岛,带领他们攻城拔寨,与朝廷大军拼个你死我活,将这万恶的江山一拳击个粉碎!

能成为天下共主,九五至尊,能给这烂到骨子里的江山建立一个新秩序,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走的,只有泰王殿下!

泰王身着一身银色的铠甲,温文儒雅的他,穿上铠甲后,多了几分凛冽的肃杀之气。

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精锐之师,泰王满意的点点头,一股誓夺天下的豪情油然升起,眼前这些士兵,就是他夺天下的资本,是他最犀利的一张底牌,他将用刀剑和箭矢告诉他的皇四弟,皇帝,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脸上浮出了些许笑意,泰王淡淡的一挥手:“开拔!目的地,扬州!”

冲天的战意和杀气,在泰王的微笑中变得愈发强烈厚重,队伍开始有条不紊的移动,崭新的铠甲,崭新的制式长矛和弓箭,还有散发着树木馨香的攻城器械,次第经过泰王眼前。

一切都是新的,这是一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军队,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骑士飞身下马,单膝跪在泰王面前,禀道:“泰王殿下,扬州城忽然四城关闭,所有人不得进出,冯仇刀麾下五千龙武军士兵全部进城,傍晚时分,城外派出探马细作无数,不知何故。”

泰王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再探!”

“是!”

泰王心头渐渐沉了下去。

被识破了?怎么会被识破?方铮,你究竟怎么识破我的?这本是一次暗袭,我的士兵化装成百姓零星集结,你怎么可能会识破?

生平第一次,泰王对方铮产生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泰王却不知道,扬州城门关闭却是因为方铮被人绑架所至,城内为寻找方铮的下落,早已闹得鸡飞狗跳,冯仇刀有先见之明,为防万一才关闭了城门。

方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又一次被当做了高人,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看着麾下的士兵们一张张坚毅冷酷的脸庞,泰王终于咬了咬牙,暗袭不成,那就明攻吧!扬州守军再加冯仇刀的龙武军,总共不超过一万,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八万对一万,够了!

抬头望向夜空的繁星,泰王的手悄悄攥紧了拳头。

扬州,必须拿下!这是谋取天下的第一战,绝不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