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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铮见状精神一振,忽然又恢复了自信,他将脑袋抬得高高的,抬手遥指敌军中阵,仰天长笑几声,雄姿英发道:“诸将,谁愿上前出战,给本将军拿下此獠?”

龙武军的几员副将在方铮身后,不经意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位上司怎么回事?刚才跑得如丧家之犬,现在又敢派人出战,他的胆子怎么跟男人的那玩意儿似的,时大时小?

见众人都不出声,方铮很不满意,指着对面道:“诛杀或活捉泰王,此乃盖世之功啊!哎,快看快看,对面有人出来叫板了…不,叫阵了,哎,我不管啊,待会儿叫到谁谁就得上去应战,别弱了咱们龙武军的名头…”

话音未落,只听得漫天黄尘中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方铮方大人可在军中?可否出阵一见?”

“…”

“…”

“我靠!”方铮的表情像活吞了一只苍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尔虞我诈

扬州城外,两军奔跑过后的中间地带黄尘漫天,如同一个巨大的恶魔,正张开嘴对着芸芸众生露出嘲讽的笑容。

权势,功利,世人穷极一生追求的东西,若看在神魔的眼中,也许格外可笑吧?

两军在黄尘弥漫的城外平原上静静对峙,十几万人的战场上却悄然无声,只是一股强烈的令人无法呼吸的杀气,随着黄尘涌动,渐渐在空旷的平原上蔓延,凝固。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两军相峙,两军排成的阵列连绵数十里,前后不见尽头,虽然还没开始交锋,可浓郁的杀气却如眼前弥漫的黄尘一般,铺天盖地的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在众将领期待的眼神下,方铮强压住心头的畏惧感,不情不愿的拨马上前,马儿悠闲的踏着碎步,很快来到了龙武军的前阵,方铮迟疑的朝对面望去。

当领导的就这点不好,什么事儿都得在下属面前挣几分面子,对方点了名,就不得不出去应卯,——此刻方铮多希望自己是一名撒丫子跑得欢快的小兵啊…

漫天的黄尘仍未消散,在两军之间翻腾涌动,对面的乱军阵中,也施施然越出一骑,模模糊糊看见此人穿着一身显眼的银色铠甲,其从容悠然之态,比之方大将军却是强上许多。

方铮皱了皱眉,这家伙骑马骑得如此风骚,一看就是个勾搭良家妇女的惯犯,不用猜,定是泰王那厮。

老子放冷箭射死你,看你死得够不够风骚!

微微弯下腰,方铮轻声问前阵中站着的一员黑须裨将:“军中可有神射手?”

黑须裨将一楞,回道:“当然有,咱们前阵方队里就有好些个呢…”

方铮看了对面一眼,神秘的悄声道:“我上去跟他聊天,你去找个箭法最好的神射手,寻个机会一箭把他干掉!记着千万别把老子给误伤了,不然老子扒了他的皮点天灯!”

黑须裨将立马明白了方铮的意思,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隐在士兵中间,猫着腰悄悄布置去了。

与此同时,泰王也在做着同样的布置。

“本王上前与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寻个箭法最好的神射手,找个机会将方铮射于箭下…”

“…”

“…”

两个心怀鬼胎的“老朋友”吩咐过后,几乎同时策马向两军中间走去,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如春风般和暖的微笑,方铮甚至做出了一脸惊喜相逢的夸张表情。

两骑在距离对方二百来步时,同时勒住了马。

“方兄,苏州一别,无恙乎?”泰王仍往常般儒雅,悠闲得仿佛在邀友吟诗一般,惬意自在。

“泰王哥哥,呜呜…你可想死我了!来,你过来让我拥抱一下…”方铮情不自已,痛哭流涕,不停举袖拭泪。

泰王闻言脸一黑,叫我过去?你还不得一箭射死我,当我白痴啊?

泰王笑笑,对方铮的盛情邀请当作没听到。

“方兄,数日不见,你又英俊了几分…”

方铮闻言顿时止住了鳄鱼的眼泪,惊喜万分的抬头急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如今时过境迁,他与泰王已成了战场上生死相搏的敌人,不过…连敌人都夸奖自己长得帅,由此看来,自己是真的很帅了…

方铮爱怜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俊脸,喜不自胜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认为耶…”

泰王遍体生寒:“…”

怀着投桃报李的心理,方铮抬眼瞟了一下泰王,礼尚往来地赞道:“泰王哥哥也很帅啊…”

今日泰王穿着一身银色亮甲,比起以前的文衫儒袍来,自是多了几分英武之气,衬映着他那天生白皙的皮肤,显得愈加英气勃发。

黄尘弥漫的战场,一员年轻英俊的将领,骑着白马,穿着银甲,在两军阵前谈笑风生,从容不迫,马如龙,剑如虹,睥睨众生之态教人忍不住心生仰慕…

方铮酸溜溜的闷哼一声,心里如同打翻了醋罐子似的,嫉妒得浑身直痒痒。

妈的!有什么好骚包的!不就是脸比老子白一点么?棺材里的死人脸比你更白,你咋不跟他们比?

看着黄尘中骑马伫立的泰王,为了不失风度,方铮还是违心赞道:“泰王哥哥今日的扮相…”

泰王微笑,轻轻拂了拂肩上的尘土,淡笑道:“如何?”

“嗯…很黄很暴力…”方铮下了一个很正确的结论。

泰王的笑容顿时凝固,消失…

就不想说你半句好听的话,你咬我啊!

二人寒暄过后,泰王收了笑脸,望着方铮唏嘘道:“方兄,数日之前,你我还是相得的好友,时至今日,我们却在战场刀兵相见,何至于斯啊!”

方铮仍在笑:“这话你应该说给自己听,泰王殿下,何至于斯啊?”

将同样的问题抛过去,泰王长声叹息,却未发一语。

战场寂静,只有一阵阵的微风拂过,慢慢将二人之间弥漫的黄尘吹散,泰王郁郁的神色愈发清晰。

“方兄,你可知道,这皇位本应是我的!”良久,泰王抬起头,直视方铮,一字一句道。

方铮仍笑得很轻松,可摇头却很坚决:“不,皇位是你四弟的!你父皇临终前便已无病为储君,立好了遗诏,当着满朝文武宣读,这是整个华朝都知道的事,你四弟即位是名正言顺,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

泰王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讥诮:“名正言顺又如何?他有本事坐稳这个皇位么?四弟自幼多病,且性子懦弱,素来毫无主见,并且心肠太过仁厚软弱,这样的性子,能做好一代帝王吗?”

方铮笑道:“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如今皇上新近登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之前几场大战,再加去年的旱涝大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此时的百姓更需一位仁厚宽和的帝王,发布抚民的政策,来让他们休养生息,吾皇之脾性,正适合百姓的需要,假以时日,吾皇必会成为史书留芳的一代仁君,圣君,所谓皇权天授,说到底,百姓才是天。我想,百姓无论如何也不会需要一个穷兵黩武的残暴之君吧?”

泰王的目光渐渐变得如鹰隼般锐利,直直盯着方铮道:“祖宗立过规矩,立长不立幼,按长幼顺序来说,也该由我来继承皇位,我听说父皇驾崩之前,神智时醒时昏,才糊里糊涂下了立无病为太子的诏书,这事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已知道,如今我拿回自己该得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方铮闻言一惊,这孙子太阴毒了吧?竟然敢造谣,古来争天下夺皇位之人,似乎都要在民间造出一定的声势,甚至要制造一些迷信色彩的口号和异像,才能更取信于百姓,比如陈胜吴广造反,便派人在神祠边佯作狐鸣,大半夜的制造噪音,嚷嚷什么“大楚兴,陈胜王”,老百姓被吵得睡不着觉,只好作揖打拱哀求他别叫了,你要当王你就当吧,咱们都拥护你,再吵我们就打110报警了云云…

再比如元末的白莲教造反,则在黄河的河滩埋了一尊独眼石人,假模假样挖了出来,石人身上刻了字:“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众人一见乐了,一直以为男人的那玩意儿才一只眼,没想到石人也一只眼,缘分呐!就冲这根代表了男性雄根的玩意儿,反就反了罢…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总之,造反者为了愚弄百姓,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都使得出来,此刻方铮一听泰王说什么先皇神智不清之下立太子,他心头不由有些担心,古代的百姓很少有读书明事理的,随便什么人站出来蛊惑几句,他们说不定就信了,这事儿若真的四处传扬开了,以泰王在民间的号召力,胖子的皇位还真有点儿摇晃…

方铮倒也未露出担心的神情,只是嘻嘻一笑,道:“造谣?嘿嘿…泰王哥哥,这招有点下作哈…”

泰王淡淡一笑:“成王败寇,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只要我坐上了皇位,我还是可以将无病封为福王,从此太太平平在京城逍遥一生,岂不比当个无所作为的皇帝惬意得多?方兄以为然否?”

方铮耸耸肩道:“泰王殿下,我劝你莫行这下下之策,你造谣说你父皇神智不清,乱立太子,传出去你也脸上无光,更何况…”

方铮望着泰王狡黠的笑了笑:“…更何况造谣这种事儿,你会,我也会…”

看着方铮满脸坏笑,泰王心中一颤,这家伙笑得如此瘆人,肚里肯定在冒坏水儿…

“你打算做什么?”泰王凝目问道。

“你造谣,我也造谣啊,从明天起,我就组织个宣传队,在江南各府各县各乡敲锣打鼓满世界嚷嚷去,就说你们拥护爱戴的泰王殿下,其实并非皇室血脉,而是皇宫里某个禁军侍卫和宫女私通生下来的野种,正好令堂丽妃无子,便派人将你抱进宫里,对外宣称是她自己生的…哎呀!这情节是不是很狗血?”

看着泰王气得发白的俊脸,方铮嘿嘿笑道:“狗血没关系,我可以把你的离奇身世编成段子,请说书先生每天说八回,休息时还请青楼的歌伎舞女免费给大家唱歌跳舞,如此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泰王哥哥,你猜猜百姓们会不会信呢?我朝上至朝堂深宫,下至民间乡野,皆重血脉正统,若百姓们知道你只是个外面抱进来的野种,你猜百姓还会不会听你的话?”

泰王已气得脸色铁青,浑身轻微颤抖,他心中暗暗吃惊,若方铮真按刚才所说去做的话,那他在江南辛苦经营多年,百姓中间竖立起来的仁德形象和威望将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朝中皆是一些讲究儒家礼仪的老学究老顽固,自是不屑用这种下作的法子,可他还是深深低估了方铮的无耻,他没想到方铮造起谣来比他更过分,比他更卑鄙,这家伙的道德底线简直是一条无比深邃的海沟,低得没法再低了啊…

方铮却没管他的感受,神色一整,盯着泰王道:“泰王殿下,投降吧,皇帝的位子你坐不上,潘尚书失败了,太子失败了,你,也不例外!这个位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强求无益,你父皇给你的东西,那才是你的,你父皇不给,你不能硬抢,抢也抢不走的!”

“那是我的!”泰王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双眼布满血丝,英俊的脸庞此时看来格外狰狞:“太子,寿王,包括无病,他们都是废物!为何上天独怜无病?我呢?我十几年来韬光养晦,隐而不发,为的就是将这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回来!他们没能力治好这个天下,但我能!”

方铮冷冷道:“以你轻易便发动谋反的行迹来看,你就算登上皇位,也是个残暴之君,你没能力治好这个天下!”

“我能!”

“你不能!”

“我能!”

“嗬!你丫有完没完?叫板啊?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非得像个女人似的无理取闹你才爽是吧?”

泰王一楞,接着大怒:“你说我像女人?”

方铮脑袋一扬:“怎么?我说错了吗?”

泰王盯着方铮的眼神散发出凌厉的杀机。

接着,泰王的手缓缓的垂下,然后背到身后,朝后打了一个隐秘的手势…

劝降失败,方铮叹了口气,跟泰王一样,将手悄悄放到了身后,也打了一个手势…

二人同时打出手势后,又朝对方冷森森一笑。

紧接着,两军之间的队列中,忽然同时射出两支冷箭,分别向战场正中骑在马上的泰王和方铮射去,不同的是,泰王乱军中的冷箭射向的是方铮,而方铮龙武军中的冷箭则射向泰王。

二人耳中听到轻不可闻的冷箭呼啸声,然后同时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电光石火间,冷箭呼啸而至,方铮抬头,却见乱军中有一支冷箭竟是朝他射来,不由大吃一惊,刚露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泰王也发现龙武军射向他的冷箭,亦和方铮一样大惊失色。

刹那间,两支冷箭便已射到二人的面门前,——不得不承认,泰王和方铮的默契实在配合得绝妙无比,冷箭射出的时间,精度,甚至是二人脸上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默契还在继续。

只见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将身子一低,侧身贴在马腹之上,两支冷箭险之又险的贴着二人的头皮擦过。

二人又动作一致的在马上坐正了身子,神色惊惧的朝彼此的对面望了望,然后同时抬起手,瞪大了眼睛指着对方的鼻子,异口同声叫道:“哇!你好卑鄙!竟然暗算我!”

说完之后,二人同时拨转马头,打马往回狂奔。

两军方阵中早有各自的部将拨马而出,护着二人各自回了中军。

回到中军的方铮仍然惊魂未定,余怒未息,拍着大腿大叫道:“卑鄙!无耻!太卑鄙了!令人发指啊!你们说,你们说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卑鄙之人,好好跟他讲道理呢,他居然命人放冷箭,他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鲜廉寡耻之辈!呸!老子鄙视他!”

方铮说完眼睛狠狠盯着对面的乱军,万分鄙夷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龙武军中的众将面面相觑,皆不敢搭腔,心中腹诽不已,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不照样也命人放了冷箭吗?若论卑鄙无耻,你俩正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其中一名副将明智的略过了这个尴尬的事情,直接问道:“方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方铮怒气冲冲道:“怎么办还用问吗?给老子打!狠狠的打!对待这种卑鄙无耻之徒,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传我将令!大军各领两万人,分三路向反贼进攻!马上发响箭,命韩大石所部骑兵从北面冲锋,这次要将他这几万反贼全歼在这扬州城外!不准放跑一人!”

※※※

回到乱军中的泰王此时也一脸铁青,身子气得直哆嗦:“过分!太过分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卑鄙之人!简直是我华朝之耻辱!我若为帝,定将诛其九族,免得你祸害人间!”

众部将恶寒:“…”

“嗖!”一支响箭在天空炸响,凄厉的尖啸声回荡在扬州城外的平原上。

龙武军飞快分成三路,中路慢慢压近,左右二路则飞速朝两边运动,隐隐对乱军呈包围之势,一个针对乱军数万人马的巨大包围圈正在渐渐成形…

泰王的瞳孔已缩成针尖般大小,见龙武军摆出的阵势,不由冷笑数声:“想全歼?就算我攻城折了一万多人,剩下的七万也不是你这区区六万人能吃得下的,方铮,你有这么好的胃口么?”

“传令!全军列锥型阵,集中向敌军中路进攻!斩方铮首级者,夺其帅旗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平原之上,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正缓缓拉开序幕…

第三百四十章 城外激战

双方大军在徐徐调动,在这广袤的平原上集结,由慢渐快,十数万军队一丝不苟的执行着主将的意志,手执刀剑矛戟弓,飞快向自己的位置奔去。

骑着战马的将领手举长剑,大声呼喝,举着小旗的传令兵们在军中穿梭飞奔,传达着将领的命令。

消散的黄尘在大军的运动下,又一次在两军之间弥漫浓郁,还未交锋,两军阵前冲宵的杀气已渐渐弥漫凝聚,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的揪着十几万人的心,晴朗的春日下,两军阵前的气氛却变得沉重压抑。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军决战,双方加起来十几万士兵,各自摆出来的阵势都在明明白白告诉对方的主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十几万人安静从容的缓缓移动,只有将领和传令兵的呼喝声在方阵内此起彼伏回荡,除此之外,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战甲铁叶的摩擦声,铿锵有力,如乌云压顶,如泰山将倾。

方铮骑在马上,看着平原上如蝗虫般密集的士兵们飞快的奔跑,列阵,不由暗暗心惊。

前世看电影,里面也曾出现过所谓的大军决战,旌旗蔽日,声势震天,看似壮观无比,至少他当时看得心中一片热血沸腾,虽说后来知道那电影拍摄的万人决战场景不过只是一两千名群众演员在那里使劲吆喝,可他仍深深为那波澜壮阔,气冲云霄的景象沉醉不已。

现在亲眼看到十余万人的战争场景,而且他本人还是其中一方的主将,方铮此时心中的澎湃之情自是不言而喻,跟这实实在在的万人大战比起来,电影里那些所谓的大场面简直就是一堆垃圾!

啧啧有声的赞叹了几句,方铮心头又变得沉重,他看出来了,虽然自己对泰王的乱军形成了包围之势,可泰王至少也有七万之士,仅从步兵的数量上来看,双方都差不多,若要全歼这支庞大的乱军,恐怕不太可能,若情势不妙的话,泰王很有可能会趁乱遁走,他这一跑,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逮到他。

跟泰王明里暗里交锋两次,方铮深深觉得,泰王这人心计城府比潘尚书和太子委实高明许多,他能隐忍十余年而发,而且不计一时之得失,利则往,不利则退,让人根本无从捉摸,这样的对手,实在可怕又难缠。

注视着对面的乱军缓缓布置成了一个锥型的大阵,锥尖部分正对着自己的中军,方铮有些惊恐的缩了缩脖子。

“这家伙该不会想来个斩首行动吧?”方铮眼睛眯了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妈的!你当你手下个个都是关二爷么?”

“老子的首级用来吃饭,说话,跟妞儿亲嘴,不是让你割下来挂在旗杆上示众的!”

说归说,看着那数万人形成的大锥子直直的指着自己,方铮仍觉得心里毛毛的…

生命很宝贵,这个问题不能开玩笑,一人孤身在外出差,家里老婆大着肚子等着自己回去,我更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来人!找套小兵的军服给我穿上!”大军还未交战,方铮已想好了退路。

万一那根该死的锥子真的冲着自己来,至少他可以混入士兵中逃得无影无踪。

一切准备就绪,战鼓忽然擂响,双方大军阵势已成,只见广袤无垠的平原上黄尘漫天,人影幢幢,刀剑林立的方阵隐隐形成两个庞大的阵势,乱军的阵势很密集,前尖后粗,像一支巨大的锥子,直直指着方铮的中军位置,前锋以长矛为兵器,两侧则以盾牌相护,阵势相当严谨,天衣无缝。

而龙武军依方铮的将令,将六万人分成了三路,隐隐对乱军形成包围之势,如果泰王的乱军像一柄锋利的剑,龙武军则像无所不容的剑鞘,两军所对的方向,恰好将这柄剑纳入鞘中。

万物相生又相克,大军作战,不是靠高明的阵势,而是靠双方将领的指挥得当。有时候剑太锋利,剑鞘也不一定装得下它的。

低沉的牛角号吹响,其声呜咽似泣,仿佛在预先为这场战争中即将死去的将士奏起了挽歌,令杀气冲宵的战场更平添几分苍凉凄然之意。

紧接着战鼓咚咚擂响,擂鼓则进,鸣金而收,鼓声就是进攻的命令。

中路军最前线的方阵前,一员满脸络腮胡子的副将锵地抽出佩剑,暴烈大喝道:“杀贼建功,报效朝廷,即在今日!”

“杀!”万人齐声大喝,声浪震天,一双双眼睛涨得通红,战意凛然盯着对面的敌人。

喊杀声中,位于后阵的步弓手踏步向前,强弓斜指半空,将早已搭在弦上的箭矢仰射出去。一时间,漫天箭雨密如蝗虫般射向对方的阵营,弓箭虽是长程打击武器,可短处在于打击的次数和力度稍为不够,在敌人发起冲锋的空档间,他们顶多只能连续射出三箭,便极快侧身,在方阵间让出一条空旷的地带,方便己方的士兵发起冲锋。

战鼓擂得愈发急促,三路龙武军同时举起长枪,将领剑指敌阵,忽然将手中利剑往下虚劈,红色令旗飞速晃动,大军如臂指使,数万人同时向敌军冲杀而去,愈逼愈近,最后如同两颗高速掠过天际的陨石,挟着隐隐的风雷之势,激烈碰撞在一起,迸出一团耀眼夺目的火花,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运作,震天的战鼓声中,两军开始激烈残酷的互相绞杀。

“派快马告诉韩大石,命他的三万骑兵在三里外待命。”方铮下了第二道命令。

一旁的部将不解道:“方大人,此时两军已经交锋,正需要骑兵冲乱敌军阵型,大人为何要骑兵待命?”

方铮笑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到达之前,骑兵已在反贼军阵中冲杀过一阵了,反贼此刻心里肯定还有不少阴影,他们现在打得有点儿瞻前顾后,生怕骑兵会突然冒出来,警戒心一定很强,若此时令骑兵冲锋,必然收效甚微,所以嘛,我们得帮反贼消去这层心理阴影,让他们打,打得红了眼,失去了理智,忘记身后有骑兵这码子事儿了,我再命骑兵发起突然袭击,那个时候…嘿嘿…”

方铮的笑容有点毛骨悚然:“…你们体会一下,正打得兴高采烈,得意忘形的时候,忽然有人拿把刀子捅了你屁眼一下,你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想哭,流下悲愤欲绝的眼泪?”

众部将闻言神色复杂的互望一眼,同时不自觉的收紧了臀部的肌肉…

这位钦差大人怎么连指挥打仗都如此猥琐?咱们这会儿应该夸他英明神武,还是假装没听到他这番话?

激烈的交战仍在继续,长刀长枪配合着盾手,形成一个个密不透风的方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排着整齐的队列,盾牌的空隙处,不时伸出一支支长矛,毫不留情的戳向敌军士兵。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鲜血流满整个战场,渐渐盖住了满地的黄尘,血腥味开始渐渐蔓延,肆无忌惮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给沉重压抑的心头增添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泰王骑在马上,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厮杀激烈的战场,心中异常愤怒,他的手紧紧捏着缰绳,指节泛出不正常的白皙。

“没想到…冯仇刀这两年来,将龙武军练得如此剽悍,此人端是一员名将!”泰王深深叹息。

原以为自己数年时间练出的士兵,可与朝廷任何大军一敌,可这出山的第一战,便让他吃了大亏,他对自己练出的士兵太自信了,同时,他也深深低估了朝廷的军队,冯仇刀此人仿佛天生便是应该活在战场上的,以前郁郁不得志时,他在福王府任侍卫统领,泰王与福王来往时也见过他几次,却没想到,龙入深海,雄鹰展翅之后,他竟为朝廷练出一支如此强悍的精锐之师。

“若早知此人才能,当年便该着意拉拢结交才是,可惜啊…”

战场上激烈的喊杀声已不能吸引泰王的注意力,对他来说,从攻扬州城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出师不利的结局,既然结局已定,他已不必再去关心战果。

他的眼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扬州城头,城头依稀如标枪般伫立着一员将领,盔损甲破,但凛然如山。

※※※

“冯将军,此战依你所见,可否全歼反贼,活捉泰王?”

萧怀远站在城头,向远处的战场眺望,龙武军的中军阵内,一道风骚至极的人影正策马来回走动,不时用手拂一下头上的方巾,显示一番自己羽扇纶巾的形象,一副刻意为之的智珠在握模样,吸引了身旁不少将士的瞩目。

萧怀远撇了撇嘴,这家伙连指挥打仗都这么不着调。

冯仇刀也看了一眼骚态十足的方铮,嘴角不由轻轻扯出一个微笑。

“双方势均力敌,若说全歼,实不可能,反贼士兵战力很强,几乎不下于我练了两年的龙武军,又是平原作战,双方条件,人数,士气皆不相上下,老实说,若我来指挥,胜或曰可,但也是惨胜…”

萧怀远皱眉道:“连冯将军你都只能惨胜,方大人从未指挥过如此庞大的军队作战,这胜负之说,可悬乎了…”

冯仇刀意味深长道:“不然,方大人虽不习战阵,可看他这番布置的阵势,倒也不差,若换了是我,我也会如此布置,兵分三路包围反贼,将反贼的兵锋层层包裹,使其无法露出锋芒,从气势上来说,便已胜了反贼一筹,士气此消彼长之下,吾等胜望自是较反贼更高,更何况…”

冯仇刀语气一顿,将目光投向北方,“…韩将军的三万骑兵还在虎视眈眈,这对反贼来说更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只要骑兵未发动进攻,反贼就必须时刻提防,厮杀之时岂肯用心用命?方大人虽未经战阵,但他指挥大军作战的手法却是老辣无比,方大人…其实很有为将的天赋,可惜…”

萧怀远接过他的话,叹息道:“可惜他太怕死了,今日他是赶着鸭子上架,不得不站出来领军作战,他日若再要他领兵,怕是打死他也不干了…”

冯仇刀看了萧怀远一眼,随即二人同时摇头一叹。

一旁的温森探头探脑朝城外观察了一番,道:“冯将军,此战既不能全歼反贼,想必更不可能活捉泰王了?”

冯仇刀点头道:“那是自然,两军实力相当,又是正面相敌,全歼敌军是不可能的,泰王不是那种舍生忘死之辈,情势不妙时,部将必会掩护他撤离战场,若要活捉他,也不太可能。”

温森皱眉道:“这么说,泰王今日必会逃走?”

“十有八九会逃,如果方大人此战胜了的话。”

凝神想了一下,温森当即转身,向影子属下低声交代了几句。

没过多久,当众人的目光被扬州西城门外的激烈厮杀所吸引时,与西城相对的东城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几道精干的人影飞快闪身出了城,如同几只灵敏的山猫,机警的避过所有人的目光,慢慢朝反贼军阵潜伏而去。

沉重的城门发出轻微的撞击,接着又紧紧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战场厮杀仍在继续,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是正面作战的战场,丝毫没有任何取巧的方法,若要歼灭敌军,只能靠一刀一枪的硬拼。

鲜血流了满地,两军厮杀的交汇处,早已堆满了士兵的尸体,活着的士兵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散发出嗜血的光芒,生死关头,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只只受了伤的野兽,为了生存而殊死搏斗。战场的血腥气愈发浓郁,双方死伤已经过半,可战斗仍然激烈,舍命一搏,不死不休。

“挥令旗,命龙武军且战且退,命韩大石的骑兵开始发动,目标直指反贼中军,把泰王送到老子面前,死活不论!”方铮沉着脸下令,他的面容微微抽搐,这场谋反一开始就死了这么多人,泰王,你在造孽啊!

传令兵飞快跑到地势较高的山包上,拼命挥动手中的令旗。

几乎令旗刚展动的同时,远处便传来了兴奋的嚎叫,双方激战得精疲力尽之时,三里之外,龙襄军骑兵早已等得不耐,袍泽们在流血,在牺牲,惨烈的战况令他们揪着心,这时,他们看到了中军帐前挥舞的令旗。

令出如山,三万骑兵动作一致抽出了长刀,斜举向天,雪白的刀身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一片眩目的白光,令人颤栗胆寒。

韩大石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举刀大喝道:“兄弟们,朝廷养兵千日,多余的废话我不说了,袍泽战友在流血牺牲,是爷们儿的,给老子冲上去剁了那帮王八蛋!”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万骑策马,黑压压朝战场扑过来,一柄柄雪亮的钢刀散发出森然的白光,如同恶魔笑着露出的獠牙…

乱军顿时陷入了混乱,本来攻了一夜扬州城,体力已经不支,咬着牙又与龙武军厮杀两个多时辰,体力更是疲惫不堪,现在黑压压朝他们扑过来的三万骑兵,终于令他们完全崩溃了,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乱军短暂的呆楞之后,纷纷露出绝望的神情,他们太累了,累得连刀都举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