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慢条斯理的抽出银票递给了卖马人,双方当面点清银票和马匹,一手交钱一手交物,愉快的完成了交易。

他牵着马,欢天喜地的去找何云一。

路过其他卖马人位置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了他们异样的目光,但是等王瑞望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有望天的,有吹哨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王瑞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过就算有问题,也不要紧,还有何云一呢,就算这匹马是妖怪,他也能识破。

何云一见王瑞远远牵着一匹黑马走了过来,嘴角不觉翘起,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大概是看到王瑞就觉得开心吧。

王瑞朝他招手,也笑了起来。

突然,他听到一阵牙齿上下打颤的磕答声,侧目一看,原来是黑马牙关不住的上下碰着,因为它一排马牙甚大,声音也响亮。

黑马不仅打颤,眼睛也瞪的溜圆,直勾勾的盯着何云一,之后脖子一梗,扯开王瑞手中的缰绳,尥蹶子跑掉了。

“你还真是妖怪啊——”王瑞在它身后大声道:“妖怪也得给骑,你给我回来!”

看到何云一就跑,说不是妖怪谁信啊。

“它怎么跑了?”何云一追上来,纳闷的道:“这马如此不听话吗?”

“你没觉得它身上有妖气?”

“没有。”

“那它跑什么啊?”王瑞指着东方道:“既然不是马妖,咱们得将它追回来,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家当。”

既然要过日子,总得有房有马啊,现在家庭第一个大件物资跑路了,岂有不追的道理。

何云一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王瑞,带着他转了一圈,王瑞便觉得自己越变越小,直到缩成了巴掌大,被何云一托在了手中才停止变化。

何云一将他放进袖中,飞身去追那匹黑马。

王瑞叹气,就是不想在他袖中才想买马的,现在好了,反而促成了袖中蹲。

那匹疾快奔驰,马蹄轻盈的越过高墙,在空中腾跃了几次后,跳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内一间厢房。

何云一当然不能放过他,紧随其后用隐身法进入那间屋子,准备擒拿这只怪马。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没有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倒是墙上挂了一幅装标精致的画。

而画中,一匹黑马正屁股朝外,头朝里的站着。

何云一扶额,这马也太没脑子了,叫人说什么好?

王瑞在袖中往外瞭了一眼,也被这匹马的“坦诚到极点的幼稚”打动了,他哭笑不得:“快将我放出来吧。”

何云一将他恢复成正常人一般大小后,两人颇为无语的互相瞅了一眼,王瑞清了清嗓子:“你躲藏的太拙劣了,自己出来吧。”

黑马不为所动,准备装死到底,但又忍不住想偷偷看外面的情况,便小心翼翼的从裆部向外瞄,就见书生和可怕的道士正凝眸看它,吓得它赶紧抬起头,保持僵硬的姿势再不动弹了。

何云一没耐心和它耗了:“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将画烧掉。”

王瑞忽然懂了:“你这尾巴是不是就这么被烧掉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何云一正欲引火给这匹马点热度,不经意的一扫画下的落款,他愣了一下:“难怪感受不到这怪马的妖气,原来它出自陈子昂之手。

经他提醒,王瑞才去看画的落款,写着万岁通天元年,这是武则天的年号之一,再一看人名,陈子昂。

王瑞吃惊的道:“写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个陈子昂?”

“看来是的,如果不是出自这种大人物之手,它也不会由画变为真实的马。陈子昂乃是人间伟才,且品行高洁,节烈而死,这幅画出自他的手,沾染了他的正气和才气,至于这匹马,应该几百年的时间,以陈子昂的才气做基础,吸纳天地精华,修炼出了肉身。它乃伟才的灵气所生,自然没有妖气。”

“但是它仍然能感受到你是有道行的人,知道它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马,心虚之下尥蹶子跑了。”王瑞对画中的马道:“我说得对不对?”

马死扛着不说话,何云一咧咧嘴:“就算你出自陈子昂之手,你继续装下去,我也不轻饶你。”

他放出一团火朝画点去,就在快燎到画轴的时候,黑马一跃飞出了画,落在王瑞他们跟前,惊恐的瞪着眼睛,鼻孔长大不住的出气,看得出来,是真的害怕。

而这时候,就见门咣当一声,卖马人走了进来,看到黑马他愣了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膘肥壮硕的马身阻挡,他第一眼并没注意到后面的何云一和王瑞他们,但第二眼就看见了,他和王瑞四目相对,一咧嘴,然后转身就跑。

做贼心虚的黑马也要扭身跑路。

“定!”何云一喝道。

一人一马都定瓷实了,王瑞与何云一走到他们面前,拿出“受害人”的道德优势质问道:“你们两个是骗子吧?”

黑马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愧是出自正直人之手,哪怕误入了歧途,羞耻心都比人强。

卖马人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知道了遇到了厉害的角色,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位兄台,咱们有话好说,我这就将银票还给你。”

何云一问:“这马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

“实不相瞒,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祖上也阔过的,要不然也不能有这副陈子昂的画,父母死后,我一不小心就耗尽了家财,只剩这一幅画陪我度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画中的马常常晚上出来吃草,它是活的!它被我发现后,逃回了画中,我用火燎它尾巴,它才现了身。”卖马人苦笑道:“我将它收服后,便和它一起骗人,我去马市将它卖了,它则在几日后偷偷溜回来,周而复始,赚些银子花花。”

王瑞摇头,想不到陈子昂的画落到这种人手中,可怜这匹好马,要陪主人作奸犯科。

不过看得出来,这匹马没什么贼心,一看到何云一就心虚的逃了,简直跟胆小的小偷遇到捕快一般不打自招。

何云一觉得晦气,出手买第一个物件就遇到了骗子:“怎么遇到了你这种人,你做这行,之前就没人逮住你,将你送官吗?”

“…其实…本县知县是我…我舅舅…所以我还给你们银子,你们也就别费力将我送官了。”

王瑞知道为什么在马市的时候,其他卖马人眼神为何古怪了,那就是敢怒不敢言,明知道这家伙整日行骗,但人家后台是知县,只能听之任之。

“我不要银票,我要这匹马,你将它卖给我了,我不打算退货。”王瑞转身去墙上摘下那幅空白的画,朝马身上一盖,就将那匹马扣了进去,又恢复成了一幅画。

卖马人裂开嘴巴嚎哭道:“我可怜的马啊——当初为了骗你钱才开价一百三十两的,你要是实打实的买,一百三十两肯定不能答应的——啊啊啊——我贱卖了——我可怜的马啊——”

王瑞懒得搭理他,夹起画轴就要走。

而这时,卖马人却突然不哭了,而是道:“…哎呀,我猛地想到,既然这位道长法力如此高强,不如我介绍一单生意给你,生意成了,我抽佣金的一成,你留九成,你看怎么样?我拿那一成也能弥补我的损失。”

王瑞无语,等着这卖马人被何云一送白眼。

不想何云一想了想,道:“好啊。”说罢,手掌一挥,那卖马人竟然能动了。

卖马人原地一个踉跄,随后摸着额头笑嘻嘻的道:“道长真是法力高强的神人,这定身之术使着跟玩儿一样,厉害厉害。”

“别废话,快说正事。”

王瑞不解的道:“咱们拿了画就走吧,你想做什么生意?”

“哎呀,我知道,人家道长也不是为了银子,其实是为了普世救人,您说对不对?”买卖人吹捧道:“斩妖除魔,救一方黎民于水火,可是大大的功德。”

何云一不耐烦的道:“你不说话的话,就永远别说了。”

顷刻,卖马人便不能发声了,他惊恐的捂住嗓子,须臾似乎是吸取教训了,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双手合十做求饶状,何云一才饶了他,叫他能再度开口。

这一次,他不敢再嬉皮笑脸了,直接道:“我叫霍敬,祖上阔过,我有个舅舅做了本县县令,他姓郑,刚开始阔,现在是个大贪官,有的是钱。最近他遇到一件烦心事,他后院的三姨娘,最近常见鬼,整日魂不守舍的,请了几个道士和尚都医不好,这三姨娘最得宠,您要是能医好,黑他个千八百两银子没问题。”

王瑞见何云一听得认真,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不是真的要管吧?”

这不是他风格啊。

何云一点头朝他笑道:“嗯,我想管。”

现在不比以往了,他得想办法赚钱,王瑞是富家公子,总不能叫他跟着他吃苦吧。

有些东西法力可及,有些却是法术做不到的,得真金白银才行。

就凭王瑞以前花钱那个冲劲儿,他不努力不行啊。

养家,担子重。

第89章 请雷将

王瑞见他想管“闲事”, 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当初没有何云一管闲事, 他俩也不能相识。

不就是抓个女鬼么, 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当做一个小调剂未尝不可。

守衙门后院的衙役都认得霍敬,说笑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去了,可见他当真是知县的外甥。

衙役看到何云一的打扮,等他们过去了, 嘀咕道:“肯定是来捉鬼的道士,那旁边的书生是干什么的?”

“现在很多能人,往往做寻常打扮, 说不定这书生更有能耐,真人不露相。”

王瑞听了, 默默的想,你们误会了, 我真的就是看起来的样子, 一个寻常的书生。

霍敬来到后院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等候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跟丫鬟调笑,过了一会, 打后堂走出来一个将军肚的胖子, 红光满面可见伙食不错。

“你来做什么?”郑知县沉着脸瞅外甥:“你又骗人被人家抓住了吗?要不是你娘临死前叫我照顾你,我真是老早就把你扔去当兵了,留你在这里只会丢我的脸。”

“舅舅, 您就别损我了,您不是叫我给你打听能捉鬼的人么,我今天就给您带来了,这位道长神通广大,降妖伏魔不在话下。”

郑知县听了,脸上毫不欣喜:“你上次找个假和尚给我,骗了我一百两银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坑起我来还真不手软。”说完了,本想扭头不看外甥,但却突然发现头扭不动了,动作僵住了。

霍敬发现舅舅不能动了,高兴的拍手,幸灾乐祸的道:“这是道长的法力,您现在知道了吧!”

郑知县惊慌的用眼珠看向何云一,见他正不满的看自己,忙道:“道长神通了得,郑某有眼不识泰山,莫怪莫怪。”此话说完,才又能动了。

何云一也不愿意对他出手,可若是不露两手,郑知县必然和他外甥你一言我一语的纠缠个没完,太浪费时间了。

郑知县被动尝试过何云一的法术,立刻换了一张面孔,虔诚的作了个揖:“真人在上,受郑某一拜。”拜完了何云一,又看王瑞:“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呃…”何云一顿了下:“他是我朋友。”

唉,不能向外人光明正大的介绍王瑞,他心里不太舒服。

“原来是道长的朋友,想必也是神人。”郑知县吹捧完,才开始说正事:“我有一房爱妾,有一日午睡撞了鬼,希望道长能救她一命。”

何云一这些都懒得听:“让我见她一面。”

郑知县犹豫了一下,才道:“没问题,这就带您去见她。”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后,他转身对外甥道:“你不许跟来!”

“舅舅,您用完人就扔啊,我可是给您引荐了一位能人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霍敬不满的道。

“行了行了,你去账房领一百两,赶紧去了罢。”

霍敬一寻思,就算抽道士捉妖的成,也就得一百两,还不一定能到手,现在立即就能得一百两,还是这样合算,嘻嘻一笑:“谢谢舅舅。”蹦跳着出了门。

剩下的人继续往后院走,来到一间小院内的正房,郑知县叫守门的丫鬟通报:“叫三姨娘收拾收拾,就说捉妖的道长来了。”

那丫鬟进去通禀后,就听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还有人在叫嚷:“每次都说能捉妖,每次都戏耍我,你是成心折腾我!我不活了,死了算了,呜呜呜。”

王瑞撇嘴,这精神头可不像撞鬼的样子,接着来就听郑知县舔着脸的哄道:“小心肝小宝贝,这一次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这位道长法力高强,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老爷给你再给你打一套头面首饰,你要乖乖的呀。”

王瑞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咧嘴。

何云一见他一脸的嫌弃,心想难道王瑞不喜欢甜言蜜语,那太好了,反正自己也不擅长说。

出神的功夫,门被丫鬟拉开,王瑞他们进去,床幔垂下,遮得严严实实,里面传来一个尖细声音:“捉鬼吧!快捉呀!都折腾我多少次了!”

郑知县赔笑:“小宝贝,你放心,这保证是最后一次。”

何云一冷声道:“既要捉鬼,至少应该露出面容,让我看看你的气色。”

郑知县犹豫了下,上前亲自拉开幔帐。

他才将幔帐撩开,就被里面的妇人扑起来抓挠撕扯:“你就又弄人来折磨我了,叫我喝脏了吧唧的符水,喝得我拉肚子,你无能你废物,找一帮骗子一直来害我。”

郑知县被抓挠了,不仅不气,反而很受用:“哎呦呦,宝贝不乖,挠的爷好疼。”

王瑞实在不想看这辣眼睛的情景了,咳了一声:“三姨娘,你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你遇到的鬼怪是什么样子的?”

三姨娘暂且饶过了郑知县,尖着嗓子道:“我都说过八百遍了,每来一个捉鬼的,我都要重复一遍。”

何云一微微皱眉盯着这三姨娘看,眼神中充满疑惑。

三姨娘坐在床上,叉着腰大声道:“我再说一遍,你们都听清楚了,大概一个月前,我一日中午,躺在床上休息,半梦半醒的时候,就看到墙中走出一个妇人,头发乱的像个鸟窝,开始头发垂着遮住了脸。

等走到我跟前,突然将头发一分,露出一张鬼脸来,脸又黑又皱。不等我逃走,她便将我压在床上,她的身体仿佛有几百斤重,别提多沉了,险些将我压死。这还没完,最恶心的是,她居然吻我,把舌头伸进我嘴里,灌进来一堆口水,啊呀,真是恶心死了。

那些唾液,凉的像冰,又黏又稠,我不想咽下去,但有不能不喘气,才喘一口气,接着嘴巴又被堵的满满的,喘不上来的时候,就得咽一口,后来,我就憋晕了,醒来后,那妇人已经不见了,然后我就…这肚子被灌了一堆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吐出来也排不掉!”

三姨娘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我肚子大了,家里的丫鬟都说我怀孕了,我怀什么了怀?!”

“是啊,你怎么可能怀孕呢。”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

三姨娘一愣,高声叫嚷道:“你们就说吧,恶不恶心?搁到你们身上,每次捉鬼都要重复一遍,谁受得了?嗯?谁受得了?我这说完,自己又想吐了。”

她说吐就吐,可一低头什么都没吐出来。

王瑞这心里也堵得慌,不舒服的抚了抚胸口,确实恶心。

郑知县带着祈求的眼神看向何云一:“她自从那天之后,差不多一个月没好好吃饭了,肚子大的跟怀了一样,您有办法吗?”

王瑞心想,何云一是谁啊,对付这点小妖怪岂能没办法。

果然何云一直接给出了解决的办法:“给她喝点参芦汤。”

“不做法吗?喝参芦汤就行?”

何云一想回一句“爱喝不喝”,但他现在为了赚银子不能撂脸子走人,“耐心”的解释了几个字:“是的,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