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看到海棠为了救下她所做的努力,当她想起两人从前的相处时,那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就都消失了。

海棠一直将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救她的性命,让她远离一切纷争,是她欠海棠太多。

身上的痛将牡丹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终于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看到牡丹眼睛闭上,海棠的心猛然一颤,她想要起身跑到牡丹跟前,却被端木夜那阴沉的视线牢牢钉在原地。

端木夜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视线好像在告诉她,只要她敢过去,牡丹便只有死路一条。

海棠垂下视线,安安分分地跪着,没有再吭声。

很快,尚膳司就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中包括刘三,看到牡丹那狼狈的模样,他的脸色猛然一变,随即下意识地看向里头还跪着的海棠。来的路上他大概听说发生了什么,可他不相信牡丹会勾.引世子,他更相信是海棠在陷害牡丹。当初海棠还跟牡丹吵过一架,可那时候他根本不信海棠的话,他知道牡丹不是那样的人。

刘三恨恨地看了海棠一眼,随即和尚膳司众人一道,小心地将牡丹带了回去。临走前,他看到海棠转头看了过来,那眼里有着深切的担忧。他冷冷地看了回去,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装,是为了在世子面前显得无辜吧?或许世子会被她骗了,可他不会!

海棠被刘三瞪得收回了目光,心里针扎般的难受。牡丹伤成这样,不会有事的吧?请好的大夫的话,肯定能治好的吧?

“都退下吧。”端木夜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起身离去。

李长顺忧虑地看了海棠一眼,忙紧随其后。

海棠恭恭敬敬地跪着,直到端木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起身退出去。外头除了些值夜的,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就是梦一场。

回了自己的房间,海棠胡思乱想了一夜,始终没有睡意,她总担心牡丹的身体能不能撑过去。

第二天一早,李长顺派人来告诉她,今日她不用陪世子去宗学。海棠因此松了口气,立刻将还在这边的牡丹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昨日他们走得急,牡丹的东西都没收拾。海棠边收拾边担忧着牡丹的身体,想多了眼眶都有些发热。她回自己房间,拿出大半银子放到牡丹的包裹里,拿上东西便向尚膳司而去。

海棠到尚膳司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在懒洋洋地扫着地,看到她出现,他们目光一变,有个小厮走了过来,脸色难看,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的:“原来是世子爷身边的大红人海棠姑娘,您来有何事啊?”

“我想找牡丹,还她的东西。”海棠指着那包裹道。

“牡丹现在正卧床躺着,哪能起得来见您?”那小厮嗤笑一声。

海棠沉默片刻,又道:“那还请你帮我叫一声刘三哥。”

小厮沉沉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海棠等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刘三便走了出来,想来刚才的小厮已经说过情况,他来了也不废话,直接伸手道:“牡丹的东西给我吧。”

海棠将包裹递过去,忍不住追问道:“牡丹怎样了?又没有请大夫看过?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海棠不问还好,一问刘三脸上那冰冷的表情便裂了,瞬间化为愤怒之色:“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牡丹会变成这样?牡丹不想再见你!你以后离牡丹远一些!”

他说完便拿着包裹回了后院。

海棠呆呆地站了会儿,只感觉旁边的小厮们都用一种嘲讽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她终于转身,离开了尚膳司。

刘三将包裹带回了牡丹的房间,牡丹无法仰躺,只能趴着。刘三将包裹放到牡丹身旁,气愤地说道:“牡丹,你点点看里头的东西有没有少!”

牡丹脸色苍白,她沉默地将包裹打开,看到了海棠放在里头的银子。她眼圈顿时一红。

刘三急了:“牡丹,怎么了?疼得受不了吗?我让玫瑰再给你上个药膏!”

牡丹并没有阻拦,等刘三急匆匆地出了门,她泪如雨下。

当有人告诉刘三海棠来了的时候,刘三正在她这儿,所以她知道海棠来了,她也想见她,将一切的一切都说清楚,可她不能,她只能让刘三给海棠带话,让海棠别再来找她了。

昨日回来之后,在她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李公公让一个小太监给她带了话:不要见海棠,牢牢地闭上她的嘴,否则整个尚膳司的人会给她陪葬。她知道,李公公的吩咐也就代表了世子爷的,世子爷的威胁,没人会不当真。

事到如今,她并不恨海棠,甚至依然在担心着海棠。海棠和她,都只是如同浮萍般的可怜人罢了,她只愿海棠今后能平安顺遂,只愿海棠不要再有那些古怪的固执,顺从地接受她的命。而她自己的心思,自昨日之后,也会慢慢散了,那个男人,本就不是她该肖想的。

海棠回到红叶苑之后,查看了一番茉莉和杜鹃的工作,又四下巡视了一番,面上显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当她回了自己房间,才忍不住心里的难过,红了眼眶。

牡丹虽受了苦,但能借此回到尚膳司,也是好的。想如此一来,世子和王妃都不会再拿牡丹做文章,那样对谁都好。

只是在难过之后,有些事海棠不得不深思。

端木夜那几次三番的态度转变,某些异样的行为,以及昨天发生的那场她当时无法细想的闹剧…

她心里一沉,忽然就得出个她完全不愿去想的结论——端木夜的目标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她。

当初端木夜对牡丹态度温和,海棠想不到其他理由,只能猜测端木夜是看上了牡丹,否则他为什么会对牡丹那么好呢?那完全没有道理。到后来他态度转变,她只以为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兴趣不过只能维持一瞬间而已,还没到手便失了兴趣。

她从没有想过,端木夜费尽心机,却是针对她。她知道端木夜一直觉得她好玩,喜欢逗逗她,可也仅此而已,即便他表现出想睡她的意思,也是因为他觉得她好玩而附带的。所以这次她没有想到,一开始端木夜对牡丹好,是为了引牡丹喜欢上他,而之后他又刻意疏远牡丹而亲近她,是为了勾出牡丹的嫉妒——他想看她和牡丹姐妹相残。

昨天海棠没能跟牡丹说上话,可牡丹那无声的“我没有”却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海棠相信牡丹,牡丹说没有勾引世子,那她就一定没有。

这一刻海棠忽然有点想笑。当端木夜发现牡丹迟迟没有因为“嫉妒”而动手的时候,他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他算错了牡丹。同样,他也算错了她。她才不相信牡丹会去勾引他,她也不相信牡丹会交出玉佩来故意说些陷害她的话,恐怕那玉佩是端木夜找人从她房间里拿的吧。

所以说,昨天那一场戏,端木夜到底想看到什么呢?她和牡丹的表现,一定让他很失望吧?她们互相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互相残杀,有的只是无条件的信任。

海棠想起了那天那个巫蛊娃娃。如果巫蛊娃娃真有用的话,她还真想做它个十个八个,用她最大的恶意每天诅咒端木夜。

端木夜就是个变态,不但喜欢虐人的身体,还喜欢虐人的精神,玩弄他人的感情,现在他的玩物是她,所以不但她自己被他各种耍弄,连跟她关系要好的牡丹都受到了牵连。

在她彻底脱离端木夜,或者端木夜死掉以前,她不能再跟任何人真心交好了,不然累人累己。

海棠将捡回来的那二皇子送的玉佩藏在了被子之下,就在枕头的位置,她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昨天的事,她要记住端木夜是怎样的人。

45|5.11〔jinjiang〕

端木夜给海棠放了一天假,对海棠来说是件好事。第二天再去服侍他的时候,经过了一天的调整,她又能表现得跟原来没什么两样。

就好像那天的事并没有发生一样,海棠照旧跟着端木夜过起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很快翰林院入学试放榜,端木夜榜上有名,成功进入翰林院就读。其实他就是换了个地方读书,不过一段时间后会有考核,考核成功后会被授予翰林院官职。端木夜对此反应不大,相对于文官,他显然更想当个武官,一个懂军事谋略的武官。不过,大梁朝平静了几十年之后重文轻武之风越来越盛,宗室子弟偶尔去考试当个文官还差不多,没谁想去当个很难升职的武官。像端木夜这种因为父亲的功劳而被皇帝看重的宗室子弟,其实完全没必要考试入翰林,想当个什么官,可以请旨,只要不是太大的官比如内阁成员六部尚书,太专业的官比如钦天监太医院官员,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光拿俸禄不干事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端木夜偏偏以亲王世子的身份考入了翰林院当学生,想也知道翰林院里那些没有爵位的普通品官在端木夜的问题上会有多头疼。明明他在翰林院就读,只能算是个实习生,连品级都没有,却因为爵位压人,所有翰林院的官员上到学士下到待诏,见到他时都得行礼。

端木夜换地方读书之后,海棠就不用再跟着了。宗学只是所学校,而翰林院却是政府衙门,官员上班,身边总跟着太监丫鬟算什么事呢?不过鉴于端木夜身份的特殊,李长顺倒是一直跟着,而姚炳这个武官则被拒之门外。

对于海棠来说,这着实是件轻松的事。她只需要每天早上送走端木夜,傍晚再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他。白天在红叶苑没事情做,她还挺自由的,当大丫鬟就是有这个好处。

这天海棠正为端木夜准备茶水,习惯性地想象着她在水里下毒而他喝下去后七孔流血死亡的场景,却见本该在端木夜身边伺候的李长顺贱兮兮地凑到她身边说道:“海棠姑娘,忙呢?”

海棠瞥了他一眼,暗暗地对他这明显没话找话的行为表示了鄙夷,脸上却笑道:“是啊,李公公。”

本来海棠对李长顺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然而牡丹的事情中,李长顺绝对是帮凶,就算他只是听从端木夜的命令,她还是没办法再对他有什么好感。只是,那种不喜她照旧只能藏在心底。

“下回这种事儿,交给下面的人做就行了。”李长顺笑道,“海棠姑娘你还是多陪在世子身边为好,世子若有个什么吩咐,你也能随时听着。”

“我晓得了,李公公。”海棠笑着回道,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下回她还是该干嘛干嘛。

李长顺并未听出海棠的敷衍,他又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道:“海棠姑娘…我可真是羡慕你,近来世子对你可真是越来越看重了,世子可没对任何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荣宠呢?”他微微一叹,“先前王妃一直担忧世子的亲事,可世子偏生不愿娶妻,王妃也拿咱们世子没办法。现下世子身边没有别的女人,要是能趁此机会得了世子的宠爱,想必就算将来世子妃进了府,这在红叶苑的地位,也是与众不同的。海棠姑娘,你说是不?”

“李公公说的是。”海棠故作不知,微笑着附和李长顺的话。说来说去,李长顺就是要她主动爬床呗。可她想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呢?

李长顺看着海棠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觉得一阵阵头疼。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最早的时候,他觉得世子估计是喜欢海棠的,就假借让海棠服侍世子洗澡的机会想要促成好事,然而却被世子敲打了。那之后,小动作他是不敢有了,可劝说劝说海棠主动,他还是能做的。这么多年下来,他很清楚世子对丫鬟都是什么态度,因此他晓得世子爷对海棠是不同的,别的丫鬟敢勾引世子,那绝对是打死了事。然而若是海棠主动,恐怕是会取悦世子的。

想他这么多年当差下来,何时见世子对一个丫鬟如此上心的?牡丹那事是他经手的,当时他还很惊诧,世子竟对海棠如此费心设局…可见海棠确实是不一样的。高位分不好说,毕竟海棠的身份摆在那儿,但她成为世子房中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世子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海棠身上,还能让她逃了不成?

李长顺想起这几日的事,便觉得忧伤。牡丹之事过后,世子对海棠似乎更为不一般。他随侍身旁,就经常见到世子盯着海棠看,却又不叫她,往往都在她不看他的时候他才看过去。那眼神啊,看得他都头皮发麻。他想,海棠姑娘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呢?这时候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晓得世子那是看上她了,她该稍微主动一些,讨好世子让他高兴。可她倒好,每日里该干啥还是干啥,好似根本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她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他却急得不得了。白日里世子在翰林院,他可是随侍在旁的,这几日他没少被世子罚,每日里最渴望的就是早些回来,只要见到海棠,世子的心情就好似雨过天晴了似的。本来像世子这般身份地位的人,想要收用个丫鬟那是多简单的事儿,可世子偏偏不主动提,他估摸着世子是碍于面子,只要海棠表现出那么点意思,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了么?可偏偏海棠就跟个愣头青似的,每日表现得规规矩矩,竟一点儿都不逾越,这不,为了主子的幸福,还不是得他出手?

为了自己的好日子,李长顺也不拐弯抹角了,他拉过海棠,语重心长地劝道:“海棠姑娘,咱们世子对你的恩宠,你还瞧不出来么?世子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不直接将你收房,那是面子问题,可你若主动一些,那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海棠看了李长顺一眼,那一眼里满是讽刺,然而转瞬即逝,李长顺只是稍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海棠故意垂着视线,做出羞窘的模样道:“李公公,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李长顺道:“海棠姑娘,我当你是自己人,这才跟你说心里话。”

海棠略略抬头望着李长顺,游移不定地说道:“李公公,你这该不会是在害我吧?勾引世子可是死罪,牡丹的事不过就过去几天。”

李长顺急忙道:“海棠姑娘,那你可就不懂了。牡丹能跟你比吗?那也是看人的!”

“牡丹比我好看。”海棠道。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李长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最要紧的,是合了世子的心意!”

“还是不行,我很怕死。”海棠回道。

李长顺道:“你怎么就这么胆小?我保证你绝不会有事!不但不会有事,你还能飞黄腾达!”

“可万一呢?您又不能替我去死。”海棠撇撇嘴,端起茶道,“李公公,怕世子等急,我先过去了,下回再跟您慢聊。”

“哎,海棠姑娘!”李长顺一脸郁闷地看着海棠款款而去。弄不明白世子的想法也是正常,世子那是谁,能是他随意乱猜的么?可海棠的想法,他也弄不明白,这叫什么事?这要是换了个人,还不早巴上去了?还用得着他说?

他微微一叹,要换个人,恐怕世子爷也瞧不上了。

海棠将茶水端过去时,端木夜却仿佛正要出门。

李长顺紧跟着海棠回了书房,一见便谄笑道:“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临川酒楼,听闻那酒楼很不同寻常。”端木夜颇感兴趣地说。

海棠手一抖,差点就把茶水弄翻了。端木夜这是要跟林雪霜碰头了?然后他会被林雪霜吸引,立刻走上跟太子抢女人抢皇位的不归路,连累整个齐王府。

李长顺帮端木夜整理衣裳时,端木夜瞥到一旁海棠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头便是一皱,沉默几秒,他扬声道:“海棠,你也一道去。”

海棠回神,忙应道:“是,世子爷!”她知道她不可能拦着端木夜过去,但不管怎么说,能跟去就是好事,她总能随机应变做点什么的。

端木夜一直注意着海棠的表情,见她似乎有些雀跃的模样,他紧皱的眉便也略微舒展。

自从端木夜通过了翰林院入学试之后,这还是海棠首次跟端木夜一起坐马车。上了车,就如同每次一样,她坐在一旁,永远不会主动问端木夜要不要揉揉腿什么的。

可让她如坐针毡的是,自上了马车,端木夜就一直盯着她,看得她六神无主,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了。她并没有看着他,可仍能感觉到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该不会,最近他觉得闲下来了,又在想着要睡她的事了吧?

海棠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临川酒楼。

这酒楼应该是盘下了别的酒楼重新装修过的,外面从结构上看就跟一般的酒楼一样,海棠想若是那位穿越女特工来造的话,估计会造得更霸气一些。不过即便结构没变,外头的装潢和架势却足见不同之处。牌匾蓝底黑字,上书“临川酒楼”四字,端庄大气,似是出自大家之手。店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排年轻男子,一旦有人进入,他们便会鞠躬道一声:“欢迎贵客。”

端木夜的马车停下之后,便有店员上前,留下一张号牌,将马车和姚炳的马领去临川酒楼自用的停车处。这一回来的还是端木夜,李长顺,姚炳和海棠四人,李长顺看着这从进门口就不同的设置,笑道:“世子爷,奴婢瞧着,这地方果然有些意思。”

端木夜眉头微挑,不置可否地走了进去。

海棠跟在后头,虽说想着林雪霜的事心情不会很好,但这种同是穿越者做出的东西,自然会让她有一丝宽慰感。

临川酒楼面向的是中高端客户,里头一进去却无法直接看到客人。屏风和绿植将每一桌都隔开,四面墙上还有绘画书法作品,虽不知价值几何,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客人的说话声自然就小了,不像普通酒楼一样高声叫嚷。这让头次进入酒楼的客人第一时间就会心生好感,多了些能在这种高雅地方用餐的优越感。

端木夜早预定好了包厢,是以并未在一楼停留,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名字,比如春曦阁,夏阳室,秋意居等等。店小二按照预约的,将四人引到了闻道殿,里头有两位容貌秀美的姑娘满面笑容地请几位入座。

四人里就只有端木夜是主子,其他三人哪有坐的道理?不过这回端木夜心情好,特意赐他们跟他同席。李长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模样仿佛端木夜不是让他跟他一起吃饭,而是赏了他一个老婆似的。有李长顺的表现,海棠也只好不甘不愿地道了谢,在一旁陪坐。跟端木夜同一桌吃饭还是头一遭,但她其实宁愿自己站着,一会儿再吃。她是丫鬟的身份,即便端木夜赐坐了,她也得时时刻刻照管着他,根本吃不安心。

包厢中央有一张足够十人坐的圆桌,桌子中间弄了个跟现代类似酒店的转盘,不过当然是纯木质的。两位姑娘将一份金灿灿的菜单放在端木夜跟前,一位向他介绍着今日推荐菜品,另一位穿梭在圆桌和房门之间,将一些冷盘摆放到固定的位置。

看着这一切,海棠恍惚间有了种回到现代的错觉,可惜身边是端木夜的事实,让她立刻回到了现实。她忽然有种强烈的跟林雪霜见上一面的冲动,虽然她们两人画风肯定不同,但毕竟都是来自没有这种主子奴婢的现代,她光看到林雪霜,就会觉得亲切了吧。

端木夜听着那位姑娘介绍菜品,表情却是淡淡的,还未等她说完,便道:“上你们的招牌菜。”

那姑娘笑着应道:“好的,客官。请稍等片刻,酒菜将会以最快速度上来。您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端木夜轻轻摇头,那两个姑娘便一个站在包厢一角,随时等待着客人的要求,另一个则去厨房通知这边点的菜,随时关注上菜进程。

“这果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李长顺谄笑着对端木夜道,后者看了他一眼,李长顺便转头对旁边侍立的姑娘道,“你家老板可否一见?”

那姑娘大概见多了要求见老板的客人,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位客官,真的很抱歉,我家老板此刻并不在店中,如果您几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说,我会告知老板。您下回来,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听到这回答,海棠悄悄舒了口气。虽然她也想见林雪霜,但如果能让端木夜跟林雪霜遇见的时间往后推推,甚至不要见面,她宁愿自己这辈子都见不着她。

“你们老板架子可真大啊!”李长顺脸色微变,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姑娘笑容不变,歉然道:“真的很抱歉,老板她是真的不在店内,并非拿架子。”

这姑娘的回答着实不卑不亢,李长顺有些惊讶这酒楼里店员的素质,心里对那位能调.教出如此人才的老板更是好奇。不过既然那姑娘话说得那么死,而世子这回出来又隐瞒了身份,李长顺便不再追问到底。

菜慢慢端了上来,李长顺虽坐着,但却积极地替端木夜布菜,自己却几乎一口都没吃。海棠看李长顺那积极的模样,再看自己的消极态度,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只好也同样跟着他一起服侍端木夜。刚巧李长顺还不习惯坐着替端木夜夹菜,手忙脚乱之下,一滴汤汁就那么落在了端木夜手上。

见李长顺并未发现,海棠便自然地拿起酒楼准备的湿巾,擦去那点汤汁。她擦得温柔又仔细,边擦边忍不住觉得怀念,这湿巾还有点烫,似乎还能闻到一丝酒精味,估计是用酒消毒后再放沸水里煮过的。这个地方,还真是尽量按照现代化酒店的标准来的。

在海棠为他擦手时,端木夜的目光便忍不住落在海棠身上。她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留下眼底的些许阴影。他可以感觉到她有些走神,表情恬淡,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怀念的模样。

他想起的是那次遇刺前,她也是这样替他擦了手,却在听到端木远那小子的话后吓得花容失色。

还好,他想,那一次她足够聪明,从他的箭下逃脱了。

海棠一抬头就见端木夜正盯着她,那专注的目光,似要将她分吃了。她心中一惊,忙垂了视线,退开些,回归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然而,端木夜的眼神似乎依然落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逃。

从牡丹那次事情之后,海棠就能感觉到端木夜的目光更多地落在她身上。她心里惧怕着他又在想什么事来耍弄她,表面上却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还能怎样?告诉端木夜,你别再看我了,不然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掉?要是她敢说,掉的绝对是她的脑袋。

李长顺后知后觉地感受了端木夜和海棠之间气氛的诡异,他迟疑地看向姚炳,眼神无声地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咱们是不是该滚出去,将此处留给世子和海棠姑娘?

可姚炳却根本没接收到李长顺的征询目光,事不关己地吃着他的菜。

李长顺没办法,只好放缓了动作,连一点声音都不愿意发出,免得打扰到了世子的兴致。

就在包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在这样一个相对安静的用餐地点,出现这样的声音极不寻常。

端木夜朝外瞥了眼,李长顺便立刻狗腿似的站起身,推开包厢的窗户向下看去。他这一推窗,外头的声音更大了些,海棠隐约听到“吃坏”“赔钱”什么的。

李长顺看了会儿便兴奋地跑回来道:“爷,似是有人来踢馆,奴婢瞧着,过一会儿老板该亲自出来了。那闹事的可是国舅爷家的幺子呢!”

国舅家的幺子,也就是说,太子的表兄弟?

海棠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这酒楼的老板可是林雪霜啊,前任太子妃,本来这位幺子估计还要叫她一声大嫂呢。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来砸场子了。从刚才李长顺和端木夜的对话来看,他们也不晓得这酒楼的老板不但是个女人,还是前任太子妃。

闻言,端木夜颇感兴趣地起身走至窗边。

楼上包厢的窗户打开后视野开阔,不但能看到楼下大堂中的情景,还能看到楼梯那边正在闹腾的一群人。眼看着即将引起冲突,酒楼门口忽然走进来一群人,为首者着一身月白男装,却身姿窈窕,姿容秀丽,巧夺天工的精致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傲气,人未至,那略显低沉的声音却已先一步到达:“都住手。”

她就是林雪霜吧?

海棠看向那个脸上稍作修饰,比一般男子看起来更英挺俊俏的“男人”。其实林雪霜的伪装技术很好,旁人看她,只会觉得她是个容貌过于阴柔的男子,而不会联想到她是女子。因为林雪霜的设定是特工,她的脸上带着连普通男子都不曾有的傲气和英气,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大气,这跟这个时空的女子们差太远了,谁也不会认为这样一个自信洒脱之人会是女子。

海棠呆呆地看着林雪霜,那在众人环视之中依然镇定自若,口若悬河的穿越者,忽然心生强烈的羡慕。她也想像林雪霜那样活得恣意洒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小心翼翼,却永远不见天日。

窗户忽然被砰的一声合上。

海棠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看到端木夜正阴沉地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里又忍不住打起鼓来。她刚刚又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