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不是要去苏国?虽然我认为倒老头衫去苏国挣钱是天方夜谭,可无论结果怎么样,刚才那歌是给你壮行,这钱、是给你壮胆!拿着,挣了还我!”

两个女孩儿撕撕巴巴的推搡着。

“我们是朋友!成功失败,白日做梦还是梦想成真,我都陪你走着!”

两个女孩勾肩搭背的影子,在空旷上的操场上,看起来又是那么温暖。

“我不能送你上火车呢?如果你要是买卖失败了,别怕,我这趟去外公那,他们怕后妈虐待我,还会给我钱。”梁笑笑呲牙一笑。

毕月用肩膀碰了碰梁笑笑的肩膀笑道:

“我可以在开学时接你下火车。如果我挣到钱了,咱俩弄个炸鸡喝啤酒,再做两件一模一样的连衣裙,就当庆功了!”

各大高校门口,人潮涌动。

拎包大踏步从容离开的;

脚边儿放着行李箱,等着父母来接的“富家子女”;背着双肩包和送行同学挥手道别的;

小姐妹之间互相再见之前,都会喊上一句:“等我回来带家乡特产!”

梁笑笑是第一个离开宿舍的,而毕月那时还在炸着油条。

等她带着毕成回到宿舍、也要收拢自己的东西搬到出租房时,发现铺位上有两个黑兜子。

那兜子、毕月认识,梁笑笑离开前,已经帮毕月整理好了。

四卷儿钱,共二百元。

忘不掉的总是点点滴滴。

毕月握拳,她要告别油条摊!

第二十章

毕家姑姑毕金枝问自家十二岁的女儿付晓娟:“娟儿啊,娘要去你大舅那?你跟娘一起走,做个伴啊?”边拢着头发,边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儿。

付晓娟撅了撅嘴,坐在炕桌边儿,十分不耐烦地扭头看向炕里,手里的铅笔还气愤的紧握着,用笔尖不停地扎着作业本。

“问你话呢?跟娘搭个伴儿,要不然没翻过山…”

“娘!”

在毕金枝话还没说完时,付晓娟“嗷”地叫娘声,一嗓子打断,站在炕上怒喊道:“你有点儿好吃的就往我大舅家倒动,我看你是皮子紧了,我爹又多长时间没揍你了!”

毕金枝被女儿脱口而出的话给震惊住了。

十几秒的时间,她不可置信的和十二岁的女儿对视,而付晓娟的眼里是满满的不屑。

那不屑,透露出她这位母亲在女儿心里的地位。

毕金枝被气的手指打着哆嗦:“你!”

说完“你”字,毕金枝开始找笤帚疙瘩,她就像懵了一般来回转圈圈找笤帚,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非得揍女儿一顿!哪家亲生闺女敢跟亲娘这么说话?

“小瘪犊子,你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你大舅是谁?娘亲舅大!你姥爷撂倒在炕上,是你大舅、大舅妈端屎端尿的伺候,你个忘本的东西!”

“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哇!跟你没关系是吧?你是从狗屎坑里刨出来的?!”

毕金枝抄起扫炕笤帚,挥舞着往炕上爬,鞋都忘掉脱了,而付晓娟早已经被吓的在炕里面四处躲,边躲着笤帚边穿着补丁袜子满炕里跑着叫人:“奶奶!奶!我娘打人了!我娘要杀了我!”

“杀”字刺激的毕金枝直接甩飞笤帚,不管不顾对着女儿的身上扔了过去,而她自己还跪爬在炕上。

满脸皱纹、皮肤黝黑,脑袋上盘着一个搀着白发、黑发鬓的小矮个儿老太太,推开了屋里门,尖利的嗓音,开腔就是骂人:“我老天拔地的伺候你们,上辈子倒了血霉了跟老毕家(ga)亲家!你还要打我宝贝大孙女,生不出来小子的货,你这是要断了我们老付家的根儿!不过就给我滚!”

毕金枝眼圈儿红了,她用着失望的眼神,看了眼不知所措的付晓娟,随后爬下了炕,站在水泥地上和她曾经认为对自己不薄的婆婆对视。

对女儿是失望,对婆婆已然成为淡漠。

“咋地?你个不下蛋的玩意儿!你说你明明能下个蛋当老付家的功臣,就因为你那个爹,啊?折腾着偷摸蒸俩破馒头还要贱嗖嗖送去,我好好的大孙子啊,就那么没了!”

付老太太现在简直不能提这茬,一提就心痛的不得了。

盼啊盼啊,她都找东头张瞎子算了一卦了,说是这回儿媳怀的指定是个小子,给她高兴的!

儿子儿媳结婚十多年了,刚结婚那二年就有了大孙女,从那之后就没个信儿了!

终于老天开眼又让他们老付家独子有了儿子。

到头来可倒好,拉拔娘家十年还不够,惯的!都她和儿子给惯的!

啥好东西都大包小包往娘家倒动倒出习惯了,拥护(因为)个破馒头送了大孙子的命!

寒心啊!就儿媳那日奔娘家的劲儿,她这个婆婆捂不热乎!

这回完了,一切都完了,到医院花二十块钱一顿折腾的检查,说是不能再怀了,连个希望都没了!

付老太太越想越生气,看向毕金枝的眼神里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曾经,毕金枝嫁进付家时,听说过未来婆婆挺厉害。

但她通过几次暗地里观察发现,孤母带着儿子,只是不得不强势罢了。

后来,她也用十年时间证明,她和婆婆很像,性格爽利,但讲道理。

可如今,眼前的婆婆,让她觉得陌生的可怕。

孩子,阔别十年再次怀上的孩子没了,她比谁都伤心。

她也后悔,孩子掉了,她在医院里不停地扇自己耳光,她偷摸流的泪都化成了血!

她想给丈夫付国生个大胖小子,可前段日子她爹差点儿没了,她听到赵家屯赶车的李二麻子说的信儿,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了,穿上鞋就开始跑,跑的太急,腿又被吓的发软,摔倒在大地上…

她知道她错了,所以她在没出小月子时就出门四处给人做饭、挣钱,讨好婆婆和丈夫。她甚至忍了丈夫酒后对她挥巴掌,打到她的亲生女儿都瞧不起她。

最近这段日子,打了她三次,每一次婆婆都装听不见。女儿对她的看法,前一阵不明白,这一刻也懂了。

毕金枝没有继续争吵,对于付老太太叫嚣着骂她、给不服管教的女儿仗腰,她都当没听着,但一句又一句难听的话语全记住了。

打开西屋门,找了个袋子,装好铁磁盆儿里的肉丸子,这是她给别人家做饭剩下的,一块都没留给女儿,直接推开屋门离开了,跨越大山,去看她爹。

毕金枝抹干了脸上的泪,脚步匆匆,但心里空白一片。

吵?吵到把在镇里干木匠活的付国作闹回家?

然后当着婆婆和闺女的面儿,再不分青红皂白的闷头打她一顿?一遍遍地报复她?

布鞋的鞋尖儿磨的起了毛球,毕金枝脸色有些发白,慢慢地,婆娑的身影翻过了第一个小山头。

道理都懂,该怨的还是会怨,该骂的还是会骂,该伤心的也还是难过,因为心里的难受,不是道理能讲清释怀的。

白头偕老这件事儿,有时候和忍耐有关。

毕金枝想着,她大侄女和大侄子快放假了吧?

她大哥拖着条瘸腿出门去给人家盖房子,也该回来了吧?

她爹好没好点儿?希望他老人家再陪她们几年。

赵家屯里,村长赵树根的儿子赵大山怀揣一封信,推开了毕家的门。

“婶子,月…小月妹子给你们来信了,我给你们念念!”脸色微红,差点儿把心里的那句亲昵的“月月”叫出口。

月月,快回来了吧?赵大山比谁都着急看信、看那娟秀的字迹,缓解想念。

第二十一章

从京都到白沟的客车上,毕成有点儿紧张地捂住肚子,毕月一侧头看到大弟这幅模样,凑到毕成耳边儿小声道:“你这是提示小偷,你钱藏哪吶?”

毕成被客车中间过道的人一挤,挤歪了身体,靠近他姐姐再次确认道:“真都上货?一分不留?姐,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白沟到京都的距离113公里,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毕月看向车外,她想,成不成的,都在此一举了。

车窗外一片翠绿葱葱,车厢里散发着浓浓的汗味儿。

毕月两个手指用劲,桎梏的车窗被她打开,随后坐在她身后的大姐就开始抱怨:“你开这么大,我这面窗户都被你推过来了!”

毕月没心思搭理大姐吵嘴架,她满脑子里都在算计着钱。任由身后的大姐又把窗户推了回来,只给她留个小缝隙。

大弟刚才问她的话,毕月没有回答。

她想着:她现在和毕成都是大学生,坚持两三个月炸油条挣辛苦钱还算能挺住,就是即便如此,那还是李老师帮的忙。

但长此以往,大弟的学习成绩会下降,她和弟弟的身体也吃不消。可见这条谋生的路不适合她们。

他们要是再累倒,毕家这个穷苦的家庭,真的会受不住了。

毕月对着窗外叹了口气。

再加上带爷爷去医院彻底大检查一番,钱指定得不少花。哪个年代都是如此,没钱啊,看不起病!

还有那些欠账,难道她和大弟回老家,顶着一张厚脸皮继续拜谢各家,然后不提不念这些年的欠款吗?

东头王家三块,西头李家五块八…

爷爷这些年吃药钱,小叔在监狱不挨欺负的打点钱,父亲治腿欠村里赤脚医生的治疗费,她和毕成当年踏上求学路的路费…

毕月动过不念书去做小买卖的打算,这样不出一年,她相信自己凭着穿越来的眼光,应该能做到让毕家越来越好。

但当她看到老家的父亲给她写的信,那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要好好念书,爹脸上有光”时,她才意识到,“大学生”仨字,对毕家有多重要。

也许,这就是让那个贫苦的家,一直支撑下去的缘由。

毕月忽然侧过头,认真地看向毕成问道:“你信姐不?”

“不是,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意思…”毕成压低声音,声音小的只有毕月能听清他的含糊声:“咱不留点儿过河钱?”

毕月斩钉截铁的回道:“没必要。”

自信的模样,毕成看的一愣,最近越来越觉得姐姐变化巨大,犹如…犹如天地之差。

他姐愣是相信什么巧遇的苏国人,可他姐又告诉他不会苏国话,难道那个“苏国买卖人”也会英语?还是倒动老头衫的?咋这么凑巧?

毕成心里有保留意见,犯着嘀咕,却不得不盲目的跟随毕月,相信姐姐。

他晚上睡不着觉时,翻来覆去的琢磨,姐姐忽然会炸麻花油条,又“点高”的遇到外国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天饿不死瞎家巧(雀)”?

而毕月闻着柴油味儿、汗味儿,也陷进了回忆中。

她清楚的记得,曾经有幸在刚上班时,采访过一名著名企业家。

那名中年男士带着回忆且向往的眼神跟她聊过去、过去那些在苏国赚第一桶金的日子。

别的话题,那名老总都言简意赅,只有采访到那一段时,他兴致勃勃的说:“在当年那样的大环境下,我做这个,那得是个秘密,跟谁都不能说!

当时纺织品倒到苏国,纯利润最少两番,这让我看到了很多商机。

后来不再做这个了,一是因为大环境下,设立投机倒把这个罪名,太过冒险。

二是到了八十年代末,很多人参与进来,利润在缩减,不良竞争下,即便在异国他乡本该拧成团的同胞,也暴露了很多丑陋的本性,我不愿意对人性太过失望。

三,更是因为我已经不需要那么拼了。事实证明,要敢于做那个吃第一口螃蟹的人,却不能长期吃,寒凉。”

犹记得那位企业家站起身,背对着她,以一种感叹的语气总结那段日子:“背着包裹在火车上爬上爬下,狼狈的样子,就是我经历的青春。”

通过回忆这一段对话…

毕月想,要稳、准、狠,马上翻身改变窘境,挣快钱…

前方等着她的,无论是什么,她都要走一遭、试一试!

白沟站到了。

左拐右拐,其实随着人流,随着刚才下汽车那些眼神灵活的人群走着走着,就能看见很多“奇妙。

啥时代都是没钱看不了病。

啥时代也都是别人不敢干时,你干,你就牛气了!

所谓批发点儿,就是一个大长街,一条很窄很长的马路,看起来像早市一般热闹的大集市。

一排一排竖起的铁丝网,一家挨着一家的叫卖声,老板们胳膊上搭着几件主卖的款式,吆喝着、和顾客大声着你来我往的商议价格。

而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地挂满各式衣物,有的货量大的卖家摊上,铁丝网上挂的衣服一件压着一件,看客只能看个半截。

要想细看,老板得拎一个大长木棍,木棍一头是个小叉子,用这个长木棍勾着衣挂才能拿下来。

毕成紧紧尾随,跟在毕月的身后。

人很多,毕成听着毕月娴熟的边走边问价格,而他自己左躲右闪观察他们身旁的这些人,两手会不自觉的搭在小腹处,就怕别人偷他们的钱。

毕月一直没出手,汗流浃背的她,直到走完了大半个集市,最后在一处卖兜子的地方站住了脚:“老板,给我来四个最大号的胶丝袋子!”

这是姐弟俩花的第一份钱,渴的不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更不用说午饭了。

毕成心里明白,姐姐这是要出手了,估计连在哪家上货心里都有数了。

毕月原路返回,跑到刚一进集市就相中的那个柜台前:“老板,这文化衫怎么拿货?”

快五十岁的男人上下扫了几眼毕月,又眯眼瞧了瞧毕成,不熟,第一次来拿货的,脱口道:“三块!”

第二十二章

三块钱?

毕成根本不懂,毕月眼神清清淡淡,拿她当傻狍子呢?

“三件两件不批发,还有,你们俩,不拿让一让哈!”

老板大叔直接越过姐弟俩,伸着胳膊摆动着,招呼着过路看货的人群。

毕月笑了,老板变大哥,连大爷都没叫!

“大哥,你没跟妹子开玩笑吧?妹子京都人,就你这老头衫,京都大街上、胡同里,零卖才三块!

你实惠点儿?不行我去那面那家,看见没?你这不是独版,四处都有,别抬价嘛!我零买三件两件的,坐客车来?妹子我还真没那么闲!”毕月说完作势抬腿就要走。

“嗳?嗳?大妹子!”大爷倒挺高兴自己变大哥,年轻嘛,想要拽住毕月,毕成上前一步,憨憨的大小伙子递过了自己的胳膊,意思是要拽拽我。

“咱第一次合作,我也痛快点儿,多来两趟有了,不过这文化衫真不赚钱,你看看咱家的质量,你们摸摸,你再抻开看看,不是别家那种一抻开恨不得透明,咱这布料密实!”

“大哥,你就说多少钱吧!没相中我能站在这?”毕月挑了挑眉。

“两块四,最低了!常来我这上货的都这价!”老板一本正经道。

毕月小脸板着,眉毛微皱,用手掌挡着头上的阳光,微眯着双眸又看了眼货架上的款式:“我不挑码,钩子的、x钩子的,你就是有四x钩子的超大尺寸,我都留下!那个白色的,胸前印着是坦克、手雷图案的,你有多少、我全包了!”

中老年汉子星星眼,这次眼神专注认真,看向毕月。

毕月启唇道:“不过价格嘛,一块七。行就装货,看见胶丝袋子没?四袋子,往满了整!”

文化衫,老辈儿人通常管这叫“老头衫”。

后世中,最普通的白色大半截袖,胸口处印着粗糙的黑色图案。

一块七批发的,毕月搜罗了一圈儿,三个款式大小码全包了,总共披了四百件,花光了毕成小肚子处的重金,基本没剩啥钱。

出租房砖头下面藏着的铁盒子里,去掉从苏国的回城路费,也就能剩下不到二十块的。

七百块的本钱里,有二百块是梁笑笑的,也就是说,这趟苏国之行,搞不好还可能拉疾患(欠账)!

毕成满头大汗、脸色通红通红的,他脚边儿是四个装满都快拉不上拉锁的胶丝袋子。

他站在摊位前,原地等着跑去买假领子的毕月。

毕成是什么心情呢?

他心里没底儿的直翻滚。

路迢迢、水长长,还迷迷茫茫。

他止不住望向老板大叔,控制不住看向大叔的腰包,那里装着他们的辛苦钱,卖油条麻花、卖冰棍汽水,挣扎奔波了无数个凌晨、一分一毛攒下的钱。

不爱多言、心里拼命劝着自己爷们得有爷们样儿的毕成,后悔情绪侵袭着他。

其实,其实加上车票,他和他姐卖油条钱也够带爷爷去医院的…

他到底是冲着啥了,非得答应和姐姐一起跨国!

贪心啊,人心都贪婪啊!

寻思放暑假干把大票,又能多挣,又能掐着暑期的尾巴赶回老家,然后“荣归故里”…

毕成后悔了,他要是不琢磨一夜之间解决难题,他至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