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半夜时分毕月听的是故事,没太当回事儿的故事,她没有想到,后来,她居然有幸见到真人。

大多数的倒爷、倒奶奶踏上这条路,也都多多少少听说过那位的故事,真正的前辈。

而只有她,真的见到了江湖上传说中的“他”。

那位如野兽般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林总,是一个身世复杂、举手投足间却杀伐果断的男人。

在毕月眼中,那是一名很有魅力的成功男士。

或许是许叔讲述传奇又带点儿荒凉的故事起了效果,凌晨时分,姐弟俩都没了睡意。

“过来人”的话,听入了心,让毕月、毕成也意识到,想要在这条路上长久挣钱,会经历怎样的荆棘。

也或许是列车真的踏出了过门,它疾驰着,带着他们要奔向一个未知的远方。

“家”再不好,那也是家,更何况八十年代中期的“家里”很好。

离家的孩子,夜里难眠,至少不安全感充斥着他们。

毕成就像是一夜之间从男孩长成了大男人般,他想了很多。

以前是被姐姐牵着走,省着过日子,今时今日琢磨的是“担当”二字,钱咋攒也不如多挣来的实际。咋挣,这是个问题。

“姐,你再眯一会儿。”

“睡啥睡?感觉出来没?减速快进站了,一会儿就得开大灯。过了这,你们再放心睡,我岁数大,觉少。到时候我守着。”

似乎是印证许豪强的话,车厢里的灯光忽然大开,从昏黄变成通亮。

毕月那一双大眼睛正无神的发着呆,随着忽然大亮的灯光,她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眼睛慢慢从微眯到睁大,眼神闪动着好奇。

蒙古到了,黑色背景的蒙古国徽,一堆字母不知道写的是啥意思,远远望去,只有那些字母闪着亮光。

漆黑一片,静谧。

整个站台上咋黑乎乎的?

没有站岗的蒙古大兵?

火车更是安静进入,就像是没有声音在自由滑动一般。

渐渐靠近了,停车了,停在了扎门乌德车站。

毕月探头这回看清了,不太亮堂的乳白色照明灯下,一队队蒙古士兵正列队站在那等候着。

让毕月觉得浑身紧张的是,真是前脚列车刚一停下,后脚车厢门口立刻有大兵把手。

同一时间,许豪强小声咕噜道:

“查的严,不问你们别吱声。”

毕月挺直腰板,老实靠在座位处,到“别人家”地盘了。车厢里除了不明情况的乘客在小声议论,基本上都是清醒状态却不言不语。

大兵们陆续进入车厢,他们一路走一路看,不止是“面试”,还以抽查的方式随手拽掉行李架上的兜子,不带多一句废话的,直接打开包扒个彻底,散落在拥挤、却无人敢抗议的过道上。

顶棚灯、出风口拆掉检查,听着列车乘务员在不远处说的意思,大概是解释卫生间的水桶打开就能看清,全部拆卸会影响乘客使用。

人那么多,却很静,只有蒙古大兵们走动的皮靴声。

听不懂的语言,一名穿白大褂的蒙古汉子作为翻译,他替蒙古军人问向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我们怀疑你有隐疾,请出示卫生证。”

卫生证?

毕月和坐在地上的毕成对视了一眼。

那是什么东东?俺们国家不给个人开这证啊?!

还是列车长和乘务员同时解释,中年汉子才被“放过”审查。

就这气氛…

毕成不自觉地挪动下位置,靠近毕月,热乎乎干燥的大手拽过毕月放置在膝上紧拽裤子的手。

毕月微低下头,眨巴两下眼睛,她自个儿清楚,手脚有点儿莫名发凉。

心里碎碎念:千万别找我麻烦,千万别奔我来。

她对这时代不熟,管啥证都不太清楚…别过来,别过来…

松口气的何止是毕月和毕成,连列车长每每看到盖上火车入境的大戳子,才能松口舒缓的气息。

列车再次开动,车厢这次是彻底陷入黑暗的气氛中,伸手不见五指,咣当咣当的声音伴随乘客们的呼吸声。

只因为人家国家有规定——必须在黑暗中行驶踏过国界。

几十公里的国界路程,几十分钟的时间里是没有一丝光亮的。

毕月偷瞄了几眼车窗外,她努力看、使劲瞄,只能偶尔看到某一处突然有一个黄色的光点出现。

从扎门乌德、乌兰巴托、到苏赫巴托。

黑夜的感受,白天入眼除了戈壁还是戈壁的荒芜,从进入蒙古境内,毕月自动自发变的老实的不得了。

如果说这一段路程,还能给回忆留有点儿幸福感,那就是许大叔出手了,他在乌兰巴托站停车时买了几个“烧饼”。

哎呦,吃了几天蘸鸡蛋酱,就在毕月觉得吃不出来香臭的时候,蒙古烧饼那浓浓的香味儿,她都要雀跃地鼓掌了…

而许大叔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两个半大孩子说道:“造饱了才有力气,咱们可快要赚卢布了!”

第二十九章

楚慈的外公张世均老将军,最近格外想念外孙。想回京都,可儿子一遍遍地商量他,多呆两年,就陪他们两年。

其实老人懂,在女儿没回国前,儿子是不会放心他回大院自个儿生活的。

虽然有外孙在身边,但那还是个半大孩子,而自己腿脚是越来越不利索,估计以后啊,恐怕得常年坐在轮椅上了。

没办法,想念的紧,张老将军只能特意打电话拜托楚亦锋的父亲楚鸿天找个车,给外孙运到南方。

买软卧火车票都不成,怕把可怜的大外孙给弄丢了。

老将军说了:“你要是不方便,我找老战友,让他出趟车。”

张老将军不是霸权主义,他一辈子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他只是唯独对楚慈、特立独行。

原来是喜欢外孙的聪明淘气,现在是源于他最合心意的女婿在战场上牺牲了,女儿更是远走他乡疗伤,只剩下个可怜的娃、楚慈。

楚慈装着衣服、球鞋,在要拉上拉锁时,回身拿起书桌上“毕月牌”外语笔记塞到书包里。

“哥,唉!还要给我请假?一个假期不够?我成绩要是退步了,大伯又训我算谁的啊?!”

楚亦锋靠在雪白的墙壁上,双手环胸看着小少年:“你都退无可退了,还谈得上退步?”

楚慈横了一眼他哥,显得有点儿蔫头耷脑,他的暑期计划全都泡汤了,他还有好多东西没玩,还有…“哥,要是小月月回来…”

楚亦锋“哼”地一声打断了楚慈的话:“你那小月月老师乐颠儿的回老家了,甭惦记了啊!”

“你怎么知道?”

楚亦锋转身开门,留给楚慈一句:

“麻溜儿下楼,赶紧出发。”

城乡结合部小妞卖油条麻花儿挣到钱了,看她背着大包小包回老家就该知道。

估么着袋子里装着奶糖、果脯、一堆儿“破烂儿”,买那些背着还当背龙虾似的,回乡提前“过年”了?

小屯妞!

楚亦锋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着楚慈,摸了几下下巴,心里越吐槽“小月亮”,脸上的笑容越温和。

楚亦锋认为的那个本该回家提前“过年”的小月亮,她正呲牙咧嘴地忍着嘴里的疼痛感,使劲往嘴里塞着“蒙古烧饼”。

樱桃小口的粉唇,一点儿不比许叔那张大嘴吃的少。

她想的简单,人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无忧无虑,才能有志气“打江山”!

香,真香啊!

毕月眼里的“蒙古烧饼”比月饼大三圈儿,扁扁的,有点儿像新疆的馕,但又比馕厚。

那烧饼放在车厢连接处的热水炉子上烤一会儿,哎呦,香气四溢!

毕成一个不太把吃东西当回事儿的人,连续咽了几口吐沫。

等着,等着烤热乎了,毕月这回站在许豪强的身边,扬起一张笑容满面的小圆脸:“谢谢许叔。”不止是吃的,还有一路上对他们的指点。

许豪强憋不住乐了,“老顽童”笑着冷哼了一声:“你这回心里不骂我厚脸皮了吧?你那饼没喂白眼狼吧?”

毕月和毕成同时接过烧饼,毕月憨着脸嘿嘿一笑,没吱声,眼睛紧紧盯着烧饼,哇呜就是一口,随后两条秀眉皱起…

毕月嗓子眼窄的就剩一条缝,腮帮子里的肉发白,最里面的力士牙也有红肿迹象。

在她看来,十几件老头衫套身上,这大热天,捂也快捂死了。

出门本就是一件上火的事儿,又是硬座,一路上连个擦汗的地儿都没有,大腿根儿里都快捂出热痱子了。

唉,连个通通风散散热气的连衣裙都不趁,黑色大长裤加身!

四天没洗澡、没洗头、没擦身,浑身上下那得什么味儿?条件摆在这,除了挺着也没其他招了。

最关键的是,高原地区,再加上“点高”赶上了乌拉尔山区的雨天,她忽冷忽热爱感冒,热时热死,冷时冻死。每天就是以一个傻子的形象穿梭在车厢里。

她自己认为是这些原因,而实际上…

火车正爬着蒙古草原的山,它略显吃力,一团团黑烟涌向上空。

毕月看着外面的“风吹草低见牛羊”,轻哼着: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乌兰巴托之夜风儿轻轻吹,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太放松了,想多了,感慨入心了。

只一白天的时间,她的心里聚满了不知名的“火”。

她想着:

从穿越那天开始,这个累啊!

从一无所有,到今天我敢批发七百块钱的货,扛着上了火车。

好吧,欠笑笑二百块,还拉了饥荒。

这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我就是我,我瞅自己都上火。

苏蒙边境,毕月他们造饱了“蒙古烧饼”,看向窗外看着景,此时地面再一次由起伏的高原变成了平原。

由于纬度高,时间虽晚,但天空依旧有着光亮,一点点夕阳的光,就能把整片天空映射出壮丽的红。

毕成给许豪强盖了件衣裳,许叔熟睡中用脸蹭了蹭了靠椅,又继续眯瞪了过去。

毕成凑近毕月问道:“姐,咱这都快进苏国境内了,你那故事该有答案了吧?那些乘客哪去了?”

毕月一愣,她都快忘了这事儿了。上下扫了一眼大弟:“哼,你不是听许叔讲故事听的入迷了吗?还惦记那事儿呢?”

“那是啊!他那是一条好汉,你这是好多条命。”毕成抠了抠鼻子,笑嘻嘻道。

毕月觉得甭管钱不钱的,至少一趟远行,她亲爱的大弟变的比以前闯实了,当然了,还是钱吧,没钱、她遭这罪是为了啥?!

神秘兮兮凑近毕成,说话前还半眯起圆圆的大杏眼,语调压抑着,态度很认真:“毕成。”都没叫大弟。

“你信穿越或者重生吗?”

“啥?”

“你信这个世间有平行空间吗?”

毕成觉得他不用听结尾了,他姐这真是胡说八道,他咋听不懂呢?!

“就是说他们莫名其妙人间蒸发了,表面上看是失踪,实际上那些人或者去了未来、也可能去了他们不了解的年代。

还或者重生回了以前,比如二十三岁重来一回,回到了十八岁。”

毕月半真半假的态度,她认真地盯着毕成的眼睛,而毕成的答案是:“搞半天你是胡扯!”

第三十章

大半夜的,黄瓜的清香味儿弥漫周围。

毕成和许豪强都靠着椅背熟睡着,只有毕月盘腿儿坐在大包上守着夜,咔嚓咔嚓地嚼着最后一根旱黄瓜。

半夜三更,有人吃东西,真是一件烦人的事儿,但挡不住大家伙都累坏了,几天几宿地熬着,如果没人大声喊叫,基本都打扰不到别人。

这是毕月第一次友好的主动提出“让座位”,之前毕成坐在地上尊老爱幼,她都紧着翻白眼来着,心里骂着大弟傻。

可这次,她主动了,让许豪强坐她那的说辞是、先嘿嘿一乐:“叔,感情处到位了,今晚我打经。甭客气!”实际上是吃人嘴短。

毕月忧愁了。

穿越、重生,无论哪样,大弟都不信。

莘莘学子都不信,跟别人说,不得给她找个跳大神的驱驱邪啊?

看来,穿越这事儿,要成为她一辈子的大秘密。

从此以后,跟谁都不能说,死死地压在心底,忘掉霭萱,她只是毕月。

霭萱、霭萱,过去种种,真的只是过去了。

毕月忽然坐直身体,不再是塌腰的坐姿,她嘴里还叼着半截旱黄瓜,就那么愣愣地、隔着过道、隔着隔壁座的几个人,探头看向车窗外。

几十秒过后,她又忽然回眸看向离她最近的车窗,两只小手连续分别拍打毕成和许豪强的膝盖。

接近夜晚十二点,苏国铁路的六边形信号灯,出现在车窗外。

它们在远方闪动着,似在说:“欢迎你来到苏国。”

这一刻,毕月分明听到了她胸腔处激动的心跳声。

“怎么了怎么啦?”毕成急晃了两下脑袋,猛然被毕月推醒,音调高了一些。

随着毕成的声音,周围的六个人都睡眼惺忪的半眯起眼睛看向外面。

毕月抑制不住的高兴,她激动地扭头看向毕成,小手还不忘连续拍着毕成的膝盖:“大弟,我们到多卓内尔了!”

苏国联邦布里亚特共和国的边境车站,正在不远处招手。

又是需要整理好一切,下车等待核验的过程。

凌晨的小风轻轻一吹,毕月打了个激灵,不是多冷,是能让人瞬间完全清醒的战栗。

许叔笑眯眯问毕月:“你这丫头咋瞧着兴奋?不害怕?”指了指苏国边防兵正拉着上车检查的黑贝。

毕成替毕月回答,也是道出了他自己的心底话:“折腾的一六十三招,遭着罪,就是为了到这嘎达。虽说又过黑暗边境线,又是军犬都上阵,比蒙古还吓人,但这不是眼瞅着就到了,都快要折腾傻了!唉!”

最后一个“唉”字,毕成叹息声都带着拐弯儿,可见此时此刻心情很复杂。

毕月用肩膀撞了撞毕成的臂膀:“感慨哪都不如家吶?”

毕成摇了摇头,没吱声。心里的大实话是:

姐啊,你以后就是说带我上天,我备不住都能信!

一进入苏国境内,边境车站给这趟列车直接挂上两节苏国人车厢,就连餐车也有了苏国和中国之分。

也就是说,这趟车变成了“混合型”,车上中国人加上外国人,登时变的更让人无法入眠了。

凌晨时分,天儿已经蒙蒙亮时,毕月正歪着身子,半迷迷糊糊中,眼睛就感觉干涩的厉害,使劲睁就是睁不开。

可不安全感占据了她整个心念,知觉上也能感受到身边的人全都有了动作。

喉咙肿胀的疼,似乎比没进入苏国境内之前要严重的多,之前还能吃东西,还能喊出声,现在就觉得发不了音儿似的。

直到身边的一位话少到可怜的大哥,不小心用胳膊肘给她推疼、推醒。

毕月睁开一双迷迷蒙蒙的大杏眼,愣住了,那双大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彻底懵了。

咋地啦?!

毕成是在许豪强一大巴掌拍在肩膀上给震清醒的,入眼就看到同坐包括周围的乘客们正在以“疯魔”的状态,踩着座位爬上去拿各自的行李,争前抢后般忙碌。

瞬间,整个车厢里四处漏风,所有的车窗全部被乘客打开。

凌晨啊,能吹的人透心凉的过堂风,愣是吹不灭车内车外所有人的热情!

这一打开车窗,哇啦哇啦的苏国人喊话声传了过来,嘈杂的厉害。

苏国男女老少齐上阵,他们跟随着还未停下的列车猛跑,连比划再吵嚷着喊叫道:打娃肋(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