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说啥?”毕月不可置信的看着刘雅芳。

她就不明白了,这咋亲闺女和亲弟弟放在一个秤砣上对比,娘就能糊涂到不知道谁轻谁重吶!

刘雅芳呼噜了一下脸上的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是那副慈母的模样,可说出的话,让毕月觉得有人在拿针扎她的心。

“我说的不对吗?自从你能耐了,出头挣钱了,啥啥都得你说的算!天老大、你老二!娘说过啥没有?

可你倒好,我给你舅二十块钱你管,说话戳你娘的肺管子,什么你叔花你挣的钱行,他姓毕,你舅就不行!

我算是看透了,你这是没把我这个娘当娘啊你!

今儿个你又当着那老些人面儿跟你舅对骂,你不嫌磕碜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还大学生呢你,我白供你!”

毕月点着头,深吸着气:“还有吗?您一气儿说。”

刘雅芳也挺委屈,她就不明白了,大闺女咋变成这样了!

她娘家就剩下一个弟弟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咋就能那样和她舅说话呢?!就差要动手了!

那当长辈的骂两句就骂两句呗,她小时候还被她舅打过呢,咋就到她闺女这就不让份儿了呢!

越想越生气,刘雅芳脱口而出说道:“跟你舅都这样,我白疼你了!我算是瞅明白了,以后啊,指你这样的养老,指定得塌窝!”

毕月被她娘气的,手哆嗦、心哆嗦,觉得心口在四处漏风。这就是亲娘?亲娘就该是这样?

哭哑的嗓音,毕月看着刘雅芳尽力压制着嗓门,想要装平静,可怎样也控制不住自己颤动的声音:“娘,人家都说胳膊肘往里拐,你咋往外拐?你口口声声他是你唯一的娘家亲人,你想没想过他在骂你亲闺女小崽子?!哪家唯一的娘家亲人对姐姐家孩子这样啊?啊?!”

最后一句“啊”,到底还是飚了高音儿。

“你!你!你敢跟我俩喊!”刘雅芳被她闺女气的,伸出的手指头都是哆嗦的。

“你是大风刮来的啊?你和我连喊带吵吵滴!你个死孩崽子!”

毕月一句不让,瞪着两个大眼睛和她娘怒目而斥:“又是崽子,又是崽子,难怪刘丰和这么骂我,我姥姥家祖传的啊?!”

刘雅芳拍大腿哭,娘俩就跟后院的茅房边儿吵起来了,吵到最后都没了重点。

当娘的是想教育几句毕月,让她忍忍就过,对长辈、尤其是看她这个娘的面儿上,以后别那样,她难做!

毕月是一句不让份儿!开头还寻思甭管娘说啥,她这耳听那耳冒,说的不对的地方,她就忍一忍。

可顶嘴时、顶着顶着厉害劲儿就全使出来了。

在她心里,就是说破大天,也是那个虎舅舅的错,她又没吃舅舅家喝舅舅家的,凭啥被骂小崽子?!要真不是看娘的面子,大街上被莫名其妙的人骂这样,她敢玩了命对着干!

在她看来,够能忍的了!

刘雅芳说不过毕月,被气的呜呜直哭,哭着拍打毕月肩膀,毕月躲,她就上前一步继续拍巴掌,拍的毕月火冒四起。

“娘!我跟您说,您别不讲道理。如果有一天我弟弟要敢骂我闺女,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这才是当娘该做的!”

刘雅芳都快被毕月气糊涂了:“你也有弟弟!我告诉你,妮儿,话别说的那么满,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你以后要是嫁了人,就知道娘家…”

毕月张口就来:“毕成和毕晟要是敢像你弟弟那样好吃懒做、蹭吃蹭喝,在人家办丧事儿时有说有笑,还吃着我的、骂着我的娃,我一镐头削死他们!替我闺女出头,绝不像您这么糊涂!”

毕月跑走了…

她真的有那么坚强吗?

转身跑走之际,泪流满面。

在爷爷没了的气氛里,在连续赶路的疲惫中,在累的要死被舅舅骂也就算了,还被娘“预言”她将来不能给他们养老。

毕月觉得自己要冤死了!

不值,为自己曾经所有的努力而寒心、委屈。

她最在意的,不是和亲娘刘雅芳掰扯谁对谁错,是亲娘没站出来替她出头。

为啥她心心念念受欺负时,有娘站出来给撑腰的那一幕没有出现?不是都有娘了吗?

事实上却是亲娘不要她、要弟弟…还有那句指望不上她的话。

陷入了牛角尖儿!

这对于大包大揽、想独自撑起一切的毕月来讲,泄气且伤心的要命。

娘俩在后院时不时的飙高音,虽是站在茅房附近,离正房很远,可姑夫付国出门散颗烟的功夫还是听见了两句。

他还特意跟叠“金元宝”的毕金枝嘀咕了一句:“那娘俩在打嘴架呢?”

毕金枝没当回事儿!即便大嫂因为娘家弟弟的事儿不高兴吧,但大侄女在这些年都没和她娘闹过别扭,不像她家那个死丫头,动不动就气人!

毕金枝忘了,这人的性情一转变,处理事情的结果自然不一样。

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养女随姑”,当时毕金枝也想大骂刘丰和来着,碍于嫂子在场。

有一个人,听了全程直播,那就是小叔毕铁林,他跟在哭着的大侄女身后,跑了出去。

毕铁刚一愣,回身正要进屋问问咋的了,刘雅芳脸上还挂着泪,小跑到院子里继续骂道:“个死孩崽子,咋变这样了?!黑灯瞎火的,跑哪去?一会儿还得烧纸呢!”

毕铁刚脸色十分难看,毕成站在一边儿也明白了。

而毕铁林对着跑出家门后,蹲下抱住自己脑袋瓜大哭的毕月说:“月月,娘俩都是臭嘴不臭心,哪有隔夜仇。叔都没娘呢,想吵都找不着。”

第七十八章 原来(一更)

毕铁林上前一步,骨骼分明的大手,揉了揉毕月的脑瓜顶。

印象里,大侄女是个不爱吱声、经常被村里同龄小子欺负的孩子。

那个印象里的小女孩,受了委屈会抬起一双泪眼,期盼的看着你。

而不是像此刻这样,抱着身子蹲下低着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流泪的眼睛。

就连哭声都是克制着,忍耐着,似是在逼迫她自己要憋回去!

在毕铁林眼里,这样的毕月才是真的出息了!就瞧大侄女这自我保护的动作就能看出来,期盼谁、都不如靠自己。

听他大哥说,大侄女的高考成绩是全县第一、甚至在市里都是有名号的,当年以出类拔萃的成绩,考上了京都的学校。

难怪出息了,变的厉害了。没点儿韧劲,就他们这小地方的教育水平,根本走不出去。

这些年在监狱里,他也明白了个道理,所谓“天才”,其实是被逼无奈,十年八年、每天如一日的努力!

他那号子里,有小偷小摸撬锁的,自学成才,没有那兄弟打不开的。有诈骗做假账进去的,那得研究多少个日子能玩的通透,翻阅了多少书籍能找到漏洞。各行各业,形形色色。

他也专门接触这些“有特长、自个儿有本事儿”的!从不和暴力份子有瓜葛。在他看来,那是无脑,宁可多交几个经济罪犯,不交杀人放火的。

这个时代,就该如此!

当然了,他是恨,恨那个女人恨到咬牙切齿,恨不得给她挫骨扬灰毁了,但他不会再给任何人送他进去的机会。

后半辈子的人生,他要紧握住,不让任何人摆布他的命运!

社会不会无缘无故的厚待一个人,除非自己向社会证明,他值得社会对他如此厚待!

毕铁林瞧着毕月情绪有些稳定了,侄女大概是蹲累听了,挪了挪腿的声音,也停止了他的思绪:“打算再闷头一小时?然后直接给你爷烧纸去?”

“小叔,你回吧,我没事儿。”说着话还带着鼻音。

毕铁林摸了摸兜,十来张十块钱攥成了卷儿,伸手拽了一把毕月。

毕月就感觉小叔晃了一下的功夫,就有东西在她的手心里,脑子懵懵的,摊开掌心,借着月光一瞧,毕月愕然睁大红肿的双眼,惊呼:“小叔!”

她想问“你钱哪来的啥的?”,又及时的憋了回去。

她前些天回来过,屯子里没啥业余活动,家家户户不黑天不进屋,还爱串门子。尤其她们老毕家这两天还有事儿。

毕月紧急收住到嘴边儿的疑问,同时也降低了嗓门,小心翼翼问道:“你都知道了?我爹跟你说了?”以为是毕铁刚给的钱。

毕铁林浓眉大眼,粗犷的五官,闻言微眯了下眼睛,心思转动了下:“走,跟我来,聊一个点儿,聊完去烧纸。”

他在客车、火车上,一直没和他大哥细聊,也不方便聊,始终没座,身边都是人。

只是在火车上,大哥骄傲、大声地,提起过侄女侄子双双考上了大学,庄户人家出了俩“文曲星”啥的,问他高不高兴!

毕铁林也一直以为这些年家里没去看他,实在是太困难了。

这次出狱,一出门就碰上了他大哥,心里还猜测着,也许这是攒了很久很久的路费钱。到了家又赶上父亲…

后山一片空旷的空地处。

“说吧,月月,和小叔讲讲咱老毕家这些年的大事儿。”

大事儿?

毕月认真地看向毕铁林。

源于小叔,随后奶奶离世,一股急火没有发泄出来,她的原身抑郁了,这算不算大事儿?

如果没看错,小叔和那些她想象的劳改犯不同,甚至比很多普通人更刚毅,是什么不同呢?为什么会给她这种直觉呢?

眼睛,眼睛有光,从没昏暗过!

也许,她该为曾经的时光说点儿什么了,只说给小叔听,因为他能听懂。

“他们在我的面前抓走你,我还那么小…

奶奶当着我的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念大学的路费都没有,我爹去了深山,腿瘸了。我们能读书,是很多家凑的钱,放在棉帽子里,如果没有那些钱,我和大成就会被隔住,被路费难住。学校把上面发的奖励补贴私自扣下了…

上大学每个月学校发的补助,我要给毕成留下一半的粮票,怕他长身体不够吃,剩下的还要想着给爷爷买药…

慢慢地,我营养不良,病了,别人都不知道我病过,因为那病看起来像好人,实际上懒得走路、运动、说话,思维停滞…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不想被人说我精神不好,我拙劣的、费劲的,一遍又一遍的学着别人笑,吃饭只是咀嚼、机械的吞咽,直到什么都不想吃…”

毕铁林的心,就似被人正在剜着。

他需要依靠不停地眨动眼睛看向天空,才能不在侄女面前落泪,不至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丢人!

“后来啊,我当了家教…卖油条…咋办,那么穷,难道是宿命?

可我在走出那个沉闷的世界时,就告诉了自己,我活过来相当于重生,重生就得要么改命,要么不信命…胶丝袋子把大成的肩膀肋紫…我们踏上了国际列车…”

原来侄女变了,是经历了这些。

毕铁林咽下往嗓子眼涌动的酸楚:

“孩子,那钱你揣好,你爹不知道。买、买糖吃。”疾步走开,又忽然站住了脚。

毕铁林没有回头,他用着沉稳有力的声音向毕月保证道:“月月,以后你和大成、狗蛋儿,想读到啥时候就读到啥时候,小叔供你们!”

毕月小跑着上前,她说这些就是想唤起小叔的斗志,叔侄俩想到了一块去了!

叔叔偷摸给侄女钱,怕她因钱受屈儿。侄女翻开记忆重来一遍,为的是以后不再无助,从此毕家多了一个小叔作伴儿,毕竟她爹那腿脚,稍走快些都会跌倒。

更重要的是,也为了让小叔敢拼敢闯、走出大山:“叔,屯子里的乡亲们虽然淳朴,可你是从那里面出来的,我怕他们时间久了会戴有色眼镜看你们。外面很精彩,你多陪一陪爷爷奶奶,然后去京都!”

第七十九章 犯小人(二更)

毕家人,谁都不知道毕铁林和毕月的这一场谈话。

毕金枝以为弟弟是追出去安慰了毕月几句,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而毕铁刚正在和刘雅芳忙着生气:

“你知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咱闺女那嗓子哑那样,你个当亲娘的听不着啊?!怨得着妮儿拿丰和不识数吗?你看看谁像他似的!

我告诉你,也就是小舅子吧,还让我摊上没招了!换个人试试!

糊涂,你现在越来越糊涂!有俩钱儿,你看你那个烧听样儿!谁家亲娘像你似的,你等我倒出空的,咱俩好好掰扯掰扯!”

就是这么怪,刘雅芳被毕铁刚又叫到外面一顿骂,她倒不哭了,骂小一会儿了也没吱声,甚至都没过心。

只在毕铁刚说“有俩钱烧得慌时”,她小声提醒了句:“你给我小点儿声,让别人听见!”

刘雅芳眼神总是瞟向远处,心里惦记着,她闺女咋还没回来呢?!

真是牵肠挂肚了,还有点儿后悔,只因为老人刚去世,她心里迷信上了…

在她看来,老爷子还没走远呢,那无论是飘到哪,总得有一堆小鬼来接人吧,你说她闺女身子骨那么弱吧,万一再碰上哪个…

越寻思越害怕,翘脚望啊望,听着毕铁刚骂她:“这时候知道惦记了,刚才骂闺女的能耐哪去了?!”

刘雅芳终于怒了:“别墨迹了!我一个当娘的,还不能说她两句啦?!现在脾气这个大啊,说撩撅子就撩橛子!你闺女主意正着呢!”

所以,当毕铁林和毕月的身影出现时,刘雅芳跑过去对着毕月的胳膊就是一巴掌,毕月翻了个大白眼深呼吸。

她娘可真是、真是要气死她了!

这咋还没完没了呢?她溜达一圈儿刚散完郁气,这是真要给她整成抑郁症是咋地!

再也不理她了,再也不!

这天晚上,毕月睡在她娘身旁,自然辗转难眠,她一会儿趴在炕上看一眼月光,一会儿用棉被捂在脑袋上。

别看刘雅芳熬了好几天了,给老爷子烧完纸钱也算尘埃落定,只等明个起早圆坟这一样了,可她也睡不着,被毕月气的不轻。

听着毕月翻来覆去的声音,她忍啊忍,到底没憋住,又小声骂了毕月一句:“瞎折腾啥?还不痛快睡觉!那拿棉被捂脑袋,上不来气吶?!”

毕月瞬间一动不动,压抑着呼吸声。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就是不想理她娘。

毕月小心翼翼的睡她的炕梢,尽量让身体碰不到紧挨着她的刘雅芳,像是碰到了、开口说话了,就会是认输一样。

刘雅芳心里替自个儿悲哀,到头来,还得她惦记闺女!

她家妮儿都不和她吱声了。都说女儿是棉袄,就说了她几句,这棉袄让她透心凉,这孩子咋变成这样了呢?脾气大的要命,啥时候变的呢?

娘俩的思想段位不在一个频率上。

慢慢地,她们的呼吸都变的平缓,真的陷进了梦里,送走老人,让人疲惫且忧伤。

而远在京都的楚家二楼某房间,灯光依旧亮着。

毕月不知道啊,她这个人成为了话题,还被人“嫌弃膈应”了。

要是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呸呸呸连续吐几口,然后记住这一天,因为“犯小人,”以后到了这天就眯着!

楚亦锋半夜进家门,军帽挂在衣服挂上,放轻了换鞋的动作,换完直奔楼上。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楚慈打了个哈欠,用钢笔戳了戳课本:“你看不着我在干什么?”

楚亦锋斜了斜嘴角:“因为我不信!”

“那你还是信了吧,我答应小月月了。对了,哥!”楚慈站起了身,审视般的小眼神,上下搜寻了一遍楚亦锋:“说,为什么会帮小月月?”

楚亦锋直接躺在了楚慈的床上,“为了你,信不信?”

楚慈呲牙咧嘴:“信你就怪了!你啥时候也不带为了我的!”

楚亦锋直接拐下一话题,不打算在这话题上绕来绕去,没意义!

“那天给我打电话干嘛?”

“噢,去都一处怕没钱付账,不过小月月请客了。嗳?哥,我和小月月去舞厅,门口居然敢管我要票钱!你赶明儿说…”

楚亦锋“嗖”的一下坐起,都不用听楚慈继续废话了,基本全明白:“你俩去舞厅了?没要票钱提我名?你和她说我常去舞厅?”

问完也不等楚慈回答,又站起身,表情严肃,问道:“刚才你说你答应她了,答应她什么?”

“啊,试试跳级,她说明天给我送本学期的英语重点题。”

楚亦锋心里叹气,面上面无表情:

“这几天她没空,她爷爷去世了。你要是想找英语家教的话,我再帮你联系其他人。”

“啊?!”

就在楚慈惊讶出声之际,一位矮个子老太太,手里端着个果盘,大半夜没睡觉也就算了,她还大嗓门喊道:“啥?!那得换人,小慈啊,你听奶奶话哈。锋锋!你给重新找老师。咱家换个老师那还不跟玩似的!”

兄弟俩都无语状,回身望着奶奶。

老太太还不忘解释呢:“晦气!不能让重孝在身的人,进咱楚家门!她满身都是晦气,你俩沾上了咋整?!再说你…”

“奶奶!”

两个孙子同时发声,全都表示出不高兴。

老太太愣了一瞬,紧接着就不干了:

“一个破老师,过去都得被打倒关猪棚的玩应儿,你们哥俩还当上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