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吟秋使劲踹拦腰抱住她的楚鸿天,彻底崩溃了:“你!我最后悔的就是怎么进了你们老楚家门!你敢说我儿子,你、你,我跟你拼了!”

楚慈死死地拉着他奶奶,拉的住年迈的奶奶,却堵不住奶奶那张厉害嘴。

老太太也往前使劲儿,她想挣脱楚慈。

八十岁的人了,这一刻,两眼冒光,不但掌握骂人的主权,她还带着节奏,不等梁吟秋说完,就能一套接一套的跟上:“我呸!你还后悔?就你家那资本家的成分,我们老楚家可是三代贫农,成分好着呢!大天儿要不是眼瞎瞧上你了,就你那熊色(sai)早饿死了,你得满地笼沟里捡粘豆包,早被镇压了!还住三层小洋楼?我呸!没我儿子,你是个啥东西?!”

楚鸿天青筋暴起,他快要被亲娘和媳妇气懵了:“都给我住口!”

只停顿了一瞬…

梁吟秋根本不是老太太的对手,她啊呜一下,直接咬向抓着她胳膊的那只大手。

心里就一个念头,不过了!真不过了!她要等儿子回来,回来就领着女儿儿子去找她哥哥,她年过半百,被老楚家要欺负透透了!真当她娘家没人了吗?!

“这屋里都是我老楚家人,你敢守着我儿子我孙子面儿给我气受,你们都瞧清楚了吧?啊?小慈,你看清楚了你大伯母的德行了吧?”

楚鸿天皱着眉,任由老妻咬着他,趁着他娘倒气停下那一瞬,对着楚慈立起眼睛喊道:“赶紧给你奶拉楼上去,给她找点儿药,痛快的!”

说完也顾不上楚慈能不能拽动他亲娘,另一只抱着梁吟秋腰部的胳膊一用力,直接半扛起媳妇,两大步就回了卧室,用脚一回踢,使劲把门踹严实了。

“梁吟秋,你给老子冷静点儿!你是不是疯了,那是我娘!”拿出了在战场上喊冲锋的音量。

数十年啊,自从进了学校学习归来后,楚鸿天早已经学会控制嗓门了,可心口那火啊,着到旺的不行,恨不得把这小楼给一股脑推倒了,只求听到响动,娘和媳妇能吓一跳消停消停。

被甩到大床上的梁吟秋,披头散发、满脸是泪,保养的再不错,额头眼角也已有了皱纹,白发更是在黑发中交缠着。

都快退休了,日子却过到了这个地步。

“楚鸿天,我们离婚。”被气的手抖、心抖,音量却恢复成最平常的声音。

这幅样子的梁吟秋,楚鸿天心里空了一拍儿,他咽了咽吐沫,刚才还很有气势、在语言上习惯性偏心亲娘,可此刻马上上前一步,他两只大手把着梁吟秋的肩膀,就那么脱口而出,赶紧哄道:“小秋,你听哥说,哥错了,真错了!以后都听你的,你消消气!我替我娘道歉,但你得明白,她八十岁了,糊涂了!那是亲娘,咱能把她咋地?!明不明白?这回我指定、我亲自跟她说,让她改改,行不?我以我那些军功章作保证,啊?”

楚鸿天这次确实动气了,也确实打算站在妻子这头声援。

他儿子上前线,他娘说那话,再糊涂了吧,有口无心得分啥时候!

楚鸿天心里憋屈,憋屈急了还纳闷:谁特么说上战场回不来了?为啥这事儿一说,俩女人就能给这家干的乌烟瘴气,就跟真咋地了似的!真特么服了!

拽行李箱,楚鸿天拦着,那就不拿行李,梁吟秋整理着的头发:“我去办公室住,我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再谈。楚鸿天,夫妻一场,别闹的人尽皆知。你那个将军面子,我成全了你几十年,我再官小比不过你吧,也拜托你给我这个党组副书记留点儿,别拉我,松手!”

曾经的大家闺秀、软和心肠的梁吟秋,从不轻易下任何决定,就连楚亦锋都曾说过:“妈,您性格太软,容易吃亏,我将来可不找你这样的,替您累得慌!”

小叔子没了,接手拿楚慈当亲儿子,老太太怎么作妖,她都忍着,对楚家任劳任怨半辈子的梁吟秋,走出了楚家大门。

她没去找她大闺女哭哭啼啼,怕闺女在婆婆家抬不起头,深夜时分,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蜷缩在沙发上,捶着心口、惦记着楚亦锋。

楼下静了,二楼楚慈的房间,楚慈听着他奶奶哭哭啼啼,找寻关键词。他哥去前线了?

没人有精力去问一问,十三岁少年听到又有亲人去前线的心理。

被争执的主要人物楚亦锋,在这天凌晨、只睡了仨点儿后,带领着七个小战士出发了。他要向他的上司叶伯煊学习,上战场前先侦察侦察地形。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趟,让他悔了一辈子,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睡着睡着被一口气憋醒。

——————————————————————

(感谢冰依11的两个和氏璧,感谢1号入v以来,她的支持和鼓励。)

第九十七章 狼狈、心痛(一更)

八里河山在后世是中越两国的分界线。

而这次由京都军区组织多兵种突击队,目标正是八里河东山的六个高地。

这场战役,致使山坳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全部迁移,由重兵把守。

在后世,如果你来到这个小村庄再走一走、看一看,会发现有很多残疾人士的老人,那是当年有村民走进了隐秘雷区。

这次秘密调集的多兵种突击队,由于雷区分布密集,自然不能驻扎在那里。

他们在三公里外的麻栗坡县郊区扎帐篷、停留、等待上级命令。

此刻,楚亦锋正坐在简易吉普车上,眉头深锁想着方案。

所谓简易,没棚子、没车门,空架子的吉普车却坐满了人。就这,还是附近大军区调来的。

他们在凌晨的时候出发,目标就是先侦察一番,作为突击队前锋的营长,楚亦锋决定向一战成名的叶伯煊学习,看看有没有小道能直捣黄龙。

听到有其他车的声音在前面,楚亦锋对昨天给他遗书信纸、特爱嬉皮笑脸的王大牛,命令道:“超他!”

“是辉子吗?”

“楚哥?!”军辉拿着手电筒晃了晃,坐在另一台简易吉普上探头招手:“怎么着?跟我一个目的?摸趟黑啊?”

两个人不谋而合,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都知道彼此乐了。

楚亦锋咧了咧唇,对着军辉挥了挥手:“你小子,看来我们真有默契!难怪是你们营和我们打配合!”

“楚哥,放心冲,我一准儿不差分秒到位!”

两个人各带一队,两台车一前一后路过麻栗坡县,向同一方向驶去。

无论是楚亦锋还是军辉,他们心里都明白,不是今天午夜时分就是明天,号角定会吹响!他们摩拳擦掌一直在等这一时刻!

天蒙蒙亮时出发,百姓们还在熟睡的梦乡里,而这两队人已经下了吉普车,摸黑进山了。

曾有诗句是这样说的,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楚亦锋借着月色仰着头,望了望群山苍茫,眯眼又瞧了瞧眼前的悬崖峭壁,他的心似有火苗在向外翻涌。

这趟真没有白来,他真的找到了“近路”!

低沉的声音,似能给予人力量:“你们几个,敢吗?”

常年笑嘻嘻的王大牛凑上前,一米七的身高,又瘦又小,但他有特长,腿脚快、身体灵活:“营长,我打头!”摔死就摔死,光荣!这要是成了,绝对能让敌军乱了阵脚!

楚亦锋笑了笑,随后严肃道:“我先来,给你们打个样!记住要领,裂缝、洞穴、凸起处,这都是天然把手。”又侧过头问身后人:“绳索带了吗?够不够长?来,给我背上!”

楚亦锋想的是,他如果没被摔死,到了顶尖儿处,找到突起物挂住绳索,今晚或明天突击的时候,战士们的速度能更快一些。从敌军后方突击,出其不意!

徒手攀岩,楚亦锋率先攀登,与悬崖峭壁坚强抗衡,以三个支点稳定身体,爬到中途时,他告诫自己,要一鼓作气,一旦放松,他还没等上战场就得摔死、万劫不复!

在训练中的胳膊划伤又新添几道,血迹粘连着军装和他的血肉。

而他,不是一块石头,他也有血有肉,可他要让自己感受不到,凭着就是有一颗勇往直前的心。

下面的战士们眼神牢牢锁在楚亦锋的身上,为楚亦锋捏了一把汗。

原来听说营长不是基层兵,属于“天降”长官,还是个文职参谋…现在懂了,他为什么能是营长,他值得敬重。

凌晨路过麻栗坡县,这座小县城还陷进一片寂静中,可当楚亦锋坐在车上,正撕扯着被血迹粘连住的军装时,麻栗坡县已经变的很热闹了。

县境内居住着壮、苗、瑶、傣等少数民族,各式的服装,叫卖声、泛青的青石板小路,等等迹象证明,这里的人们,生活的很安逸。

百姓们清楚在几公里外正在发生着战争,但他们相信,能守住!

王大牛看啥都新鲜,特意慢悠悠的开着车,这也是他们从到达后一直到现在,第一次进城。

路边儿一个挨着一个的小摊,有叫卖彝族吃食“麻栗坡坨肉”的,有喊着米线的。

“平安扣平安扣,保平安,送老人、送媳妇、送家人祈福喽!”

楚亦锋抬眼侧眸,冰种天然翡翠的平安扣,在大爷的手中晃动着,日光下是那么的碧绿青翠。

平安扣又称怀古、罗汉眼,他曾在书籍上看到过,保平安是一种寓意,还有一种是驱邪免灾,身体弱的人戴上,能安康。

楚亦锋嘴角微翘,它可不止是送亲人、老人、妻子,也被奉为“定情物”。

“停车!”

楚亦锋的军装袖子早已划破,光头形象,额头处也挂着划伤,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触着一大一小的平安扣,手掌心里是一对儿。

粗矿的铁骨,也有细腻的柔肠。

早上还在悬崖峭壁上攀岩的楚亦锋,此刻低头看着那对儿摊在感情线上的翡翠绿。

“它们多少钱?”

如果我能活着,毕月,我们拿它定情好不好?

也许是宿命,也许是天意,也许人这一生的命运线就是玄之又玄。

重新坐在车上的楚亦锋,把小的那块儿平安扣装进了衣兜,挂着红线的大平安扣正小心翼翼往脖子上挂时…

王大牛一脚踩死刹车,楚亦锋只听见车头下面疙咚咚的几声响,随后刺耳的“吱”一声,车子在青石板的桥上以极快的速度在转圈儿。

楚亦锋猛然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五六岁小男孩,正吓傻一般站在转动的吉普车半米外。

楚亦锋还未来得及抓住车里扶手时,他整个人被甩出…

“营长!”

有一位战士是被甩到了桥边儿,后背撞到了桥的石头上被拦了一下,而副驾驶座的楚亦锋是以飞的姿势,被甩到了桥下的泥潭里。

军辉眯眼命令他们这台车的小战士:“快点儿开,看看桥上怎么了?!”

到了桥上,军辉看着狼狈的坐在泥潭里一动不动的楚亦锋,闷笑出声,他刚要喊:“楚哥,你别傻坐着了,这是跟谁置气呢?”忽然笑容在脸上僵住。

“楚哥?”军辉的心有一丝慌乱。

“营长?营长?”王大牛小声提醒、试探,直觉不对劲儿。

楚亦锋呆滞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军辉顾不上其他,一个纵越也扎进泥潭里,趟着泥水走到楚亦锋面前,弯腰一摸,心咯噔一下。

泥潭里居然有块尖石,它扎在楚哥的腿上。

它硌碎的不是小腿骨,它是割破了楚哥的心,只差几小时,楚哥却不能上战场了…

(求月票!看看还有没有了?呜呜,我写这章心情都不美丽了。)

第九十八章 沉默的情怀(二更)

军辉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楚哥,我背你起来啊?”

心情特别沉重,因为他懂!

噼哩噗噜的水声响起,肇事司机王大牛也下了泥潭,深一脚浅一脚的加快步伐,往楚亦锋的方向奔着。

到了近处,不了解情况的王大牛,赶紧弯腰凑到楚亦锋面前道歉:“营长!营长我错了!我一分心,那败类孩子撵狗,我躲狗躲孩子把你甩这了!真不是故意的!”

楚亦锋面无表情,眼睛放空,眼神落在远处。

从军校到军区,他一直笑看过往,可此刻却无助到、只希望坐在这,一直坐在这,是不是就可以当意外从没发生过?

桥上的几位战士微愣,营长这是咋的了?就连和楚亦锋一样被甩到桥边的战士,也踉跄地爬起,呲牙咧嘴的活动着肩膀,随后傻眼看着。

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这是在耍驴脾气?怎么一动不动就干坐着啊?因为没面子?

王大牛心里想着,完了,营长这是跟他生气了!

他特么的算是没啥出息了,开个车能给营长甩出去,哪个小兵敢让领导这待遇…

想讨好,王大牛觉得楚亦锋态度太微妙,他得好好表现赔礼道歉,看到楚亦锋的秃头上都是黑泥点子,王大牛拽着衣袖给楚亦锋擦着脑袋,边擦边还絮叨着:“营长,别坐这了,岸边上的老百姓都瞅着呢,不好看!回驻地,您罚我再爬一遍峭壁我都干!”

军辉不耐烦地挥开王大牛在楚亦锋头上瞎胡噜的手。

知道个屁啊!

你躲狗分心一句对不起,楚哥特么在这时候小腿粉碎性骨折,白来一趟!你断了他的是什么,到底知不知道?!

“躲开躲开!”军辉紧锁剑眉,态度极其恶劣地推开王大牛。

两手架起楚亦锋,一下没架起来,两下、三下…

心里明白,楚哥这是没配合,一点儿都没使力气,或者说,是没了心气儿!

直到踹了傻愣住的王大牛一脚,两人合力才架起楚亦锋。

军辉死死地托住楚亦锋的两条胳膊,一用力,背了起来。

血?

王大牛傻眼,他站在泥潭里猫着腰,茫然地看着被背走的楚亦锋,又抬头看了眼岸边儿上的同伴。

愣了几秒后,他忽然反身向楚亦锋刚才坐着的地方挪动,手伸进泥潭里…王大牛蹲在那,嗓子干哑的厉害。

营长?营…

“到了前线,不许给老子丢人!不许腿软怂包!”这是他父亲说的。

“我希望你比我更出色,楚参谋、楚营长!”这是他的长官叶伯煊说的。

而他楚亦锋,坐着闷罐车来了,那时他靠着车皮,心潮澎湃激动。

一天又一天的紧急训练,几十天如一日,枪被擦拭了几百上千遍,剃发、写遗书,就等着吹起的号角声。

现在却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要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返程。

没参与战争,没站在战场上,他让很多人失望了。

有一种感受,再无法释然,那股憋闷的情绪,狂烈汹涌到让楚亦锋的心、千疮百孔。

楚亦锋趴在军辉的背上,忽然抬头看向天空。

他似听到了在军校毕业那年,他对着军旗敬军礼时说过的话。

耷拉着两条不同程度擦伤的胳膊,楚亦锋蠕动着干裂爆皮的唇,没有出声的对着天空念道:尔之赤子,

珍惜荣誉,

为之战之,

吾等毕业,

卫戎一生,

岁月悠悠,

报国效忠!

呢喃完,楚亦锋低下了头,闭上了双眸,双眸合上的瞬间,一滴泪滑落进军辉的衣领中,接着一滴又一滴…

军辉感受到他背上的楚亦锋的胸膛在颤动着,他背着他往前走,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咕哝出一句:“没事儿,啊?楚哥?”

哭吧,换成是我,也一样,和你一样的感触。

岸边儿分属于两个营的十几位小战士也都明白了。这是受伤了,而且卡在这节骨眼上,伤的很重。

尤其是楚亦锋营里的那几个,把楚亦锋团团围住,他们相信,哪怕楚营长是伤在腹部都会继续,可是小腿部位,这样的状况…

王大牛冲过围着的人群,满身是泥,冲到吉普车那,迅速翻找着木板,随着翻找忙乱的动作,二十岁的小战士也哭了。

带着哭腔,问周围的百姓:“谁家有木板?我营长受伤了!受伤了!谢谢!”

瞧瞧他干的这事儿,他、他没脸再面对营长了!

带伤回了驻地,楚亦锋面对任何人的询问,都是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躺在临时医务所里,听着外面在讨论他们营要紧急换营长了,抿抿唇,咽下了涌向嗓子眼的所有干涩。

随后,拽下脖颈处挂着的那根红线,微一用力,清晰的掌纹里渗透出了血迹。

他攥断了属于他的那颗“平安扣”。

京都军区作战部部长办公室:

“什么?!”

叶伯煊手执电话,他咬了咬牙,“知道了。”

挂断电话那一刻,他看向窗外,气的两手叉腰,踱步到窗前。

九月出发,现在外面已经有了要飘雪的迹象,历时两个月,白忙活!

特妈的,怎么能出这种意外!

他此时是为楚亦锋只差一步、不能作为,而感到失望!

可当战斗打响,楚亦锋也在同一时间、被空运回京都军区医院时…

叶伯煊坐在会议室里,当他听到楚亦锋在离开前留下勘察的地图,为突击前锋小分队节省了很多时间,打的敌军乱了阵脚、出乎敌军意料…

前锋队战绩越好,叶伯煊的心里就越有说不出的遗憾。

他没看错人,那小子…却以这样离开的方式,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