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锋嘴角上翘,平和的语气,闷笑到胸口震荡:“五分钟,您用了三分钟,再见。”

似乎是知道儿子真要挂电话,楚鸿天握电话的手一紧,他急吼吼的想继续大嗓门来着,可嗓子眼不知为啥堵住了。

那声音很小、能听出来是年迈的人发出的,而不是一名将军:“注意、注意安全。”

楚鸿天挂了电话后,仰靠在椅子上,一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很多,闭上双眸想着:他一条命当年扔了半条,经历了几次差点儿回不来。

弟弟牺牲在前线,一个好好的小家散了。

现在儿子也去了,可这是使命、这是军人的本分!

楚鸿天再次睁开双眸时,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抓紧看材料,今晚得带着行李回大院儿,听儿子话,哄哄孩儿他娘!

没几个人知道,楚亦锋此时是要上前线,他也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

亲人、朋友、以及…

一边儿精确到秒的看时间,一边儿播着电话。

“你好,这里是军区医院,你好?还在吗?”

明知不可能,但有一种惦记,它叫仪式,它叫从没忘记,它叫把你放在心上,哪怕只是听一句“你好”的迫不得已。

电话筒还遗落在他的办公桌上,可拨电话的人却已远去。

楚亦锋大步从容离开。

走着走着,他忽然以冲刺的方式、集合跑的速度,向那一队整装待发、全副武装的队伍中跑去。

站在解放车上,他们这一队人要安静离开,就像是今早的京都军区,从未发生过这一幕插曲。

车行驶至郊区密云,一台又一台解放车上,装载集结了步兵、炮兵、装甲兵、陆军航空兵等等精英战士。

楚亦锋坐在闷罐车里,仰着头靠着火车皮,笑了。

就该这样,理应如此,这才是有滋有味儿的人生,他终于梦想成真。

转过头看向周围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一列列铁血男儿。

是好汉,就多弄死敌军!

是军人,就该上战场!

穿上这身军装,他就是不屈的雕塑,一辈子!

楚亦锋只要想到他即将要站在小叔楚鸿迟牺牲的地方,咬牙,攥紧双拳,全身上下涌动着热血,似能把他整个人燃烧。

云南,连绵不断的雨季,碎石路坑坑洼洼,弯多路窄地势险,这里的天气更是多变。

某处山下的小河泡里,一个个健硕的身材正在光不溜秋的洗着澡,嬉笑打闹着。

光头形象的楚亦锋坐在岸边,嘴里叼着根草,手上握紧枪杆,正用着他擦钢笔的鹿茸布擦拭着枪头、枪身,眼神认真且专注。

远处一位小战士奔他的方向跑来,跑到楚亦锋跟前立定站好:“楚营长,这是给你的信纸和笔。”

楚亦锋疑惑地看向来人,没接过来。

小战士挠了挠脑袋,一张圆脸上满是笑意:“楚营长,写遗书啊!”

“写遗书你嬉皮笑脸啥?!你这小子,脑子没病吧?”这是有多膈应人的表情。

小战士被训斥了,脸色有点儿发红,但唇边儿的笑意仍旧遮挡不住:“交上这个就能上战场了,我不怕牺牲!”

楚亦锋一噎…

第九十四章 遗书、情书(二更)

正如《血染的风采》这首歌的问世,它就是一首纪念自卫反击战的歌曲。

创作者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级战斗英雄,他所在的班,全体战士壮烈牺牲,只剩自己孤军作战。他书写的是所有参与那场战役战士们的心声。

刚才还在河泡里嬉笑怒骂的战士们,现在在岸边席地而坐。

没人说话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随着回忆带出了留恋。

这群由京都军区组织的多兵种突击队的战士们,从到了云南就开始训练。

为了尽快适应这的地形、天气,真是风雨来雨里去,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泥地里摸爬滚打。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家里的亲人、妻子。

要交遗书了,有一种可能,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和家人的对话。

有光膀子裸露上身的壮汉子,坐在草地上凝神屏气的琢磨着;有披着件衣服没系扣子,挠着自个儿的光头想着说点啥的;而他们的营长楚亦锋躺在草地上,正看着蓝天,旁边是被微风吹拂的信纸,那上面一片空白。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许我倒下再不能起来,如果是这样,你不用悲哀。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军辉从远处大步走了过来,他眯了眯眼睛,一瞧那气氛就明白了,他刚写完!

走到近处对着席地而坐的战士们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随意,用脚踢了踢楚亦锋的小腿:“楚哥,听说你们先来?我们打配合?”

“嗯。”楚亦锋没睁眼,似在晒着太阳。

军辉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笑了,干脆扒拉开信纸和笔,坐在楚亦锋的身边小声道:“怎么着?楚哥舍不得恋恋红尘的人世间?”

“你写完了?怎么写的?”就像是俩人在商量写报告的语气,只是声音低沉,带着不想下笔的无奈。

军辉摘下军帽,还是嘴角带笑的表情,只是望向远处的眼神很复杂:“就跟我娘、你婶子说呗,她是军人家属得有觉悟!呵呵,还说多亏没成家,老哥一个,要不然就凭咱?指定是娶皇城根儿脚下最漂亮的妞啊,你说都漂亮成那样了,搁家杵着,多白瞎?!”

妞?他楚亦锋也有个妞。

给父母写遗书,是愧疚。给小月亮写点儿啥呢?又能给她留下些什么?

难道和她说,得亏没让你喝到我煲的鸡汤,要不然就凭我这一手自学成才的好厨艺,将来你想得慌怎么办?

还有…楚亦锋睁开了双眸看向蓝天白云。

多亏没和她挑破那层窗户纸,要不然他光荣了,就那烈性子还得进医院。

这样挺好,京都那面遍地是挣钱的机会,老百姓们过着安逸的日子,跳舞唱歌的,她乐呵呵的继续当钱串子,钱赚的越多,她越能傻乐…

距离京都大约三千公里外,有一位秃老亮形象、明明长相丰神俊逸,皮肤却糙的厉害,胳膊上挂着划伤的男军官,他正坐在弯弯的月亮下,用嘴叼着手电筒,写啊写。

干裂的嘴唇由于大张着嘴,血迹染在了手电筒上。

别人都是写个一两封信,但楚亦锋得写三封。

怕啊,怕他真的光荣了,别给心底的那几个人留下啥心理后遗症。

写给父母的信,他换了平日说话的套路,讲小时候,诉说感谢父母对他的栽培,他嫌弃自己啰嗦,但也是第一次耐下性子。

就罗里吧嗦一次吧,一直没说过。

楚亦锋在最后琢磨来琢磨去,到底加了一句:“妈妈,要是我不在了,您不用再为了孩子忍了,忍了大半辈子,该怎么高兴怎么来了。”

可以预见,当楚将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多么的暴跳如雷。

心寒啊,他在这个家是啥时候没了地位的?怎么就生了不孝子!

第二封信,楚亦锋写的迅速了,他替他的叔叔楚鸿迟,抒发了当听到即将要上战场的那份激动心情。

告诉楚慈,当穿上这身军装后,即使牺牲,也一生无悔的决心。

楚慈是他唯一的弟弟,那小子心灵上有道疤,楚亦锋希望自己的寥寥数语,能让那小子明白、懂得。

可当他提笔写完“毕月收”的信封后,一时略显踌躇,摘下嘴里的手电筒,仰头看了看星空。

再低头时,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拧眉写下了真正意义上的“遗书”。

“毕月:

那套三室一厅,赠与给你。先别莫名其妙,读下去!

家这个词,是归属,是你受伤难过的去处。

别怕,有一天你累了倦了,有地儿能收留你,即使没人在你的身边陪着,它是死物,不会走。

我的那台车也留给你,不会开也接着,去系统的学习一下,不要开快车,要时刻保持清醒、注意安全。

有了它,你就是倒买倒卖啥,都不怕再被雨浇的狼狈、四处逃窜!

它能让你的步子迈的更快、走的更远,相信我,你需要它。

我卧室那屋的左手边抽屉里,有个黑色的实木盒子,里面还有两千多块钱。

那钱啊,不是白给你的,每年天冷了,拿着它给自个儿添件棉衣,也不知道够买几年的。

没办法,我奶奶太厉害,我母亲不知道咱俩的关系,我的存折在大院儿,就这些能留给你的。

还有,你明年五月份刚一过,就记得去找我的好友刘大鹏,我会在信的末尾留下他的电话号码。

你拿着这封信给他看,他会给你安排留在京都分配工作,相信我,去找他,你一准儿不会回乡下。

以上几点,你乐不乐意都要接着!都要照办!

不要问自己为什么,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因为我乐意!

不要再轻易接受别的男人的帮助,你刚十八岁,还分不清好人坏人,每一个故意接近你的人,都抱有目的,包括我!

钱串子,毕月,如果可以,我希望是陪伴你一辈子,实现我想象里的那些不怀好意,而不是在另一个地方,想你一辈子。

以上,真实有效,楚亦锋亲笔。”

第九十五章 乱套(为冰依11和氏璧+1)

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白雾穿梭在一个又一个驻扎的帐篷之间,吹拂着一面面颜色鲜艳的战旗。

今晚,天空作美,在连续阴雨缠绵的日子里,它忽然大晴了起来。

夜空中挂满了星星,似是在祝福、叮嘱,让战士们能感受这一刻时光的美好。

夜深了,帐篷里传来战士们的呼噜声,楚亦锋怀揣三封家书,也进入了梦乡。

楚鸿天推开了家门,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他心里比谁都难受,咋抒发?找个跟他有共同话题的,曾经一个战壕里滚过不怕丢人的,大喝一场吧!

就这样,他和军辉的父亲,面前摆着花生米,手里操着搪瓷缸子,一口又一口的白酒往下灌着。

越喝越难过,楚将军眼圈儿几次红了。

楚鸿迟、他亲弟弟,他们老楚家就他们这哥俩!

没了,牺牲了,他那么优秀的弟弟,比他有文化、说话有水平,要是活着,是不是能比他更有出息?

楚亦锋、他儿子,唯一的小子,得给他老楚传宗接代的宝贝疙瘩!

打小调皮,可大院里的叔叔伯伯谁不得夸一句,长的好,聪明极了!

一直一直,那小子还真就没让他失望过。

他嘴上从来没夸过,可别人家儿子白给他一沓,他都不换,那是打一下,后悔半天的心尖子!

军辉的父亲喝多了是絮叨,拽着楚鸿天的胳膊说着军辉小时候的事儿。

楚鸿天喝多了就忆往昔,两个大嗓门直喝到半夜才双双回家,都憋着没说呢,还不知道咋和家里那爱哭的妻子交代。

“嗯!”楚鸿天清了清嗓子,希望得到没离家出走前的待遇。

以前他回来,他那个俊媳妇都给他拿鞋、还帮他穿上。几十年了,一如既往的对他这样。

一时喝多了,又习惯性摆谱,站在门口等着。

梁吟秋打开卧室门,平日里爱盘着的发鬓也早已经放下了,穿着一套格子棉布睡衣出现,用着清清冷冷的眼神瞧了楚鸿天一眼,随后就转身又关门进去了。

“你!你这娘们…”

“砰”的一下,开门开的太急,梁吟秋自个儿开门、肩膀居然撞在了门框上,她拧着眉,声音里就跟带着冰碴似的:“娘们?楚鸿天,你管谁叫娘们呢?不会说话就出去!”

就这么两句自认为的重话,梁吟秋喊完了,楚父没咋地呢,她先被气的羞的脸红了。

楚父一愣,愣完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看着梁吟秋有点儿躲闪的眼神,气焰又再次嚣张了起来。

拖鞋换鞋,手中的公文包一扔,大步上前,边走边小声警告着:“我看你这娘们是欠揍了!”

喝的涨红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五官,无论是真是假的怒气,都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大掌一把钳住梁吟秋的胳膊,往卧室里拽,“啪”地一声,脆生生的声音…

梁吟秋使劲挣扎着,力气上又扭不过楚父,她觉得这日子真不能过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

她都多大岁数了,居然又被他打了屁股。

有种羞辱感全面向她袭来,这一刻后悔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怎么就嫁了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她有眼无珠啊!

楚父这一生啊,怕的人和事儿少之又少,当年因为大舅哥的身份,被人带走审查拷问,他都没含糊,可他就怕家里这娘们哭哭唧唧,那真是磨人啊,哭鸡尿嚎的,一抹泪能抹一上午。

瞅了瞅卧室门带上了,还这个点儿了,楚父放心了,翻过撅在那痛哭的梁吟秋,一把搂在怀里。

粗大的手指想给人抹泪,梁吟秋嗖地一下就转过了头,楚鸿天搁嗓子眼里嘟囔了句:“这不闹着玩。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搞年轻时那一套治我!”

“我是治你吗?我能制服你吗?你是谁,堂堂将军!你有能耐别回家啊?”

在梁吟秋还没说完时,楚鸿天注视着怀里的妻子,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或许是酒喝多了,他忽然想起曾经他上战场时,面前这个妻子刚二十出头,抱着大女儿,好像就是哭着说“我能制服你?”…

“小秋,亦锋去前线了,咱俩等他回来,再闹,好不好?”

眼圈儿里的泪还在滴落着,梁吟秋眼睛迅速睁大,没了刚才脆弱的一面,她不可置信道:“什么?!”

真的没了争吵,梁吟秋木愣愣地坐在床边儿,捂着心脏的地方,听楚鸿天在旁边说着。

就在梁吟秋刚要扭头开口时,夫妻俩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能在这一时刻,听到有人能糊涂到说话戳他们心窝子。

卧室门被人在外面推开了,小个子老太太出现在门口,人们常说老儿子、大孙子,可见楚亦锋在老太太心里的地位。

老太太觉得听到这信,不如递给谁一把刀,直接挖了她的心得了!

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泪流满面,真情实感。

偷听时还能震惊到说不出话,可推开门了,情绪控制不住了。

楚老太太一手拍着大腿,一手捂着满是皱纹的脸,嚎哭道:“我大孙子上战场了!大天啊,你还将军领导呢,你连你儿子都保不住,你咋那么没能耐吶!啊?!

咱家都没了一个了,能不能求组织放过我们老楚家啊?我将来到了那面咋和你爹交代啊?这咋可一家祸害呢,没完没了啦?!”

楚鸿天愣了一瞬赶紧站起身,扶住快八十的老母亲:“娘,您可小点儿声,这是光荣的事儿!这是觉悟!我们是军人!要不是叶家小子举荐…”

老太太忽然拿下了捂着脸的手,瞪着两个眼睛,立刻浑身充满了力量,问道:“你说谁非得让去的?叫啥名?哪牌哪号?!妈了个腿的,我找他去!这咋不给留个根儿呢?不盼咱家好啊,大天,你得多留个心眼啊!”

楚父都被老太太的反应弄懵了,关键也跟他八十岁的老母亲说不明白啊,那屋里床边儿还坐着一位抹眼泪的,一时觉得心脏过速,突突突的乱跳。

楚慈下楼就傻住了。可老太太却像是最清醒的一个,小脚紧着倒动着,两手死死地拽住楚慈的胳膊,抬脸看着她小孙子:“小慈啊,你可得答应奶奶,不能当兵啊,不能当兵!咱家就剩你一个能传宗接代的了,奶奶给你鞠躬求求你了,就剩你一个了!”

楚鸿天震惊了,他娘这是咒他儿子?

梁吟秋疯了般的往客厅冲:“你再说一遍?!你儿子死了,我儿子都不会牺牲!”

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实人,这一刻犹如疯了般情绪激动…

第九十六章 离家(冰依11和氏璧+2)四更

哎呦天啊!真真是反了大天了!

真是蔫吧人,鼓动(g四声)芯儿,关键时刻才较真儿!

这就是老太太的第一反应。

生活在农村时,老太太就是位厉害碴子,随着楚鸿天厉害了,她更不让人。

虽然和大儿媳梁吟秋对视时,看清楚了儿媳眼中那熊熊怒火,可老太太前半辈子穷时没服输过,后半辈子是不需要服输。

一生“哲学”,她只学会了越战越勇!

其实最关键的是,老太太心里的大孙子楚亦锋,位置重着呢!

她没意识到自个儿刚才说了啥戳人心窝的话,她的本意恨不得自个儿上前线,只要大孙子平平安安!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但倒记住了大儿媳那句“你儿子死了,我儿子都不会如何如何!”

她小儿子可不就是没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咋还往人伤口上戳!妈了腿的!还敢咒她大儿子?这样的婆娘就该休!她大儿子是梁吟秋啥?咋不把大儿媳天打五雷轰呢,咒自个儿丈夫,丧良心!

“你跟谁俩呢?梁吟秋!你敢跟我喊?我是你婆婆?这要搁过去,你得给我去观音菩萨面前跪着。现在你站在我老楚家的地方,当着我儿子面前,跟他亲娘大喊大叫!

你咋地?你还想打我是咋地啊?你不安好心啊你,你这是外面有人了?!要不然你能咒大天儿赶紧去死嘛你!”

什么?!这就是她梁吟秋的婆婆,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这世上,还让她遇到了!

咒完她的小锋,又往她身上泼脏水说她外面有人?!谁家奶奶这样,谁家婆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