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伟叹了口气。

他思维上和从前的楚鸿天一个阵线,还有点儿感同身受。

母亲再不好,媳妇那人再好,那母亲也八十岁了,她能活几年?

像他似的,现在想想就闹心遗憾,纵然兄弟姐妹没怨过他,但他这些年只要一寻思因为个破咸菜疙瘩就生气。

谁没亲娘?摊上不讲道理的,那也得受着哄着捧着不是?

谁说男人不记得这些家长里短?谁说男人不小心眼?分什么事儿而已!

如果他们计较起来,比谁都能翻小肠。

比如此刻的刘立伟。

他给王慧芳一个大后背,听着王慧芳翻来覆去的折腾着,不是好气的“哼”了一声。

大概是女人的缘故,八卦的心理啥时候都丢不掉,本性上比较这点,也在思维中根深蒂固。

王慧芳跟着梁吟秋一起哭的情绪是真实的,等平静下来、像此刻背后里说些看热闹的话,也是真实的。

王慧芳翻来覆去的真实心理是,她推了推刘立伟的后背,唏嘘道:“过去啊,我可羡慕东院儿小梁了。你不知道啊,前些年你明明和老楚挣的一样多,可咱家呢,怎么节省都像是钱不够花似的,咱家那日子总感觉紧巴巴。

小梁可倒好,那老楚也真是惯着,时兴啥穿啥,市面上刚有收音机,人家就能买回来。

电视机、自行车啥的近几年的我就不说了,就说前些年,毛料的布料啊,那时候多紧俏,都得托人提前打好招呼留货。

她到手发了工资,人家就敢买去,都不带和老楚提前打招呼的!

那年月就敢为了打扮下血本,当时站在我们几个家属跟前儿,你是不知道啊,咱这大院里,当时有多少人眼红,背地里没少讲究她不会过日子!

都说人楚大娘骂她,就我们几个这些年跟她挺熟的吧,一想那年月纯毛的毛线,人家二斤二斤那么买。现在都觉得她确实败家。

要我说啊,老楚他娘看不上小梁,那就对了,那确实是败家媳妇!”

王慧芳越说越激动,心里压抑的那么多年的嫉妒恨,此刻毫无掩藏的暴露出来。

她今个儿终于知道梁吟秋过的是啥日子了,以前虽听过几耳朵,但挡不住等她一打听再问时,梁吟秋都特能装相,在外面说她婆婆对她的好,从不多言。

想到这,王慧芳话锋一转,对比着梁吟秋变相的夸自己,打算让刘立伟知道知道自个儿的好:“过去那些年大米白面都是有数的,家家都那点儿玩应。我是蒸发糕、做二米干饭、高粱米饭,寻摸地琢磨花样,就为了让你们爷几个吃饱。

你猜老楚他家咋样?

哼!人家要么就高粱是高粱,要么大米干饭就纯是大米干饭那么祸害地吃。

满大院儿里打听打听,谁不夸我是个巧手。可这些年下来,是腌菜也好还是做点儿啥稀奇吃的,大半个院子的媳妇都来过咱家跟我学。

唯独小梁,她都快要有儿媳妇的人了,到现在都不会腌酸菜。

听政委嫂子说,她给亦清当媒人领着王建安第一次登门时,小梁给第一次进门的姑爷做的是各种各样的小点心,什么大菜啥的,都不咋地,水了巴差地!”

刘立伟烦了,老娘们家家的,胡扯没用的可能耐了!

刚才还跟人家小梁一起抹眼泪,这刚过多大一会儿,开始背地里讲究上人了。

刘立伟瞪大俩眼珠子,冷哼道:

“人家会亲家啥的,你去了?你看见了?还水了巴差!人大姑爷不嫌弃就行,你手艺倒好,咱家老小领回来儿媳妇尝尝了?

一天天吃饱了撑地,我看你就是闲的慌,人小梁咋的?革命好同志,看看人家那工作干的!再瞅瞅你,东家长西家短的,把你闲的,哪有热闹往哪去!”

对,就是这一点,以及梁吟秋的穿着太过体面,让她和大多数军嫂格格不入,让王慧芳等一众军嫂把她排挤在外。

王慧芳被刘立伟一句话噎的,生气了。

不就是有工作吗?她现在也不比梁吟秋差啥,她也有,管着整个军区小学、初中、高中的大食堂。

当年从乡下来了多少军嫂,有谁比她有能耐?

可见幸福都是给别人看的,走近了就会发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不幸。

而女人这一生,习惯性思维比父母、比丈夫、比孩子,乐此不疲比了一辈子浮于表面的皮毛…

王慧芳改抨击上了刘立伟,她穿着睡衣腾地坐起,嗓门也变大了:“你光看到小梁比我能耐了,你咋没看看人家老楚比不比你有能耐呢?

人小梁前些年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就敢花好几十,买二斤纯毛线舍得自个儿穿上!我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甭管有点儿啥好的,都先可着你们爷几个!这些年你念的我的好吗?!

人老楚那时候进院儿不但没嫌弃她不会过日子,我听的真亮的,还挺大个嗓门,那大嗓门里都带着乐呵,夸小梁好看。你啥时候那样过?

你要能做到像老楚那样,别说一个楚老太太那样的娘,你就是给我整回家十个八个的,我都能给你哄乐呵了!绝对比她梁吟秋会哄老太太!”

不提亲娘还好,一提亲娘,刘立伟那火苗子蹭蹭的,“你不睡觉出去!我明个儿一天会呢,咱家当初又不是没有老太太,笑话人不如人!”

刘大鹏醉醺醺地刚打开家门就听到了争吵,他支着耳朵听了几句,蹑手蹑脚的赶紧悄咪咪地爬上了楼。

不能让那两口子知道自个儿回来,要不然容易战线拉长、他俩一致对外、向自己开炮。

他爸骂他没出息,他妈骂他不找对象不生娃!

现在他能拿来说事儿的哥们,就剩楚亦锋一人了。

刘大鹏衷心希望那小子继续扒拉着挑挑捡捡、别提前。

什么是“贵”家,毕铁林嘴角含笑地瞧着。

他看着楚亦锋对勤务员小牛指挥还拿什么先送车里去。

过去叫佣人,未来叫什么,毕铁林不清楚。

他只清楚一点,努力挣钱,将来他们老毕家也能有。

但支使的人嘛,有差别、差距大着呢。

毕铁林想着,不知道大侄子和大侄女能不能有那一天,还有毕晟那小子,这些孩子们好好培养起来就是希望。

做人向上爬,尤其是从政这条路挣不了几个钱,拼了命的为的是个啥?

无非就是“贵”字。

毕铁林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最近越来越俗不可耐了,唉,被逼的!

他越是被那些有点儿权利的人难为着、点头哈腰着,越是期盼家里不只是财富的增长,不是靠着一个干大伯撑着,而是有质的改变。

在外面当三孙子的日子啊,尤其是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官,拿着鸡毛当令箭,太不好把握人心、也太难相处了,总不能大事小情都找陈凤翔和张秘书吧?

楚亦锋莞尔一笑,他坐在轮椅上指了指沙发:“小叔,坐。你也看到了,我这有点儿乱。最近这两天,麻烦你了。”

“说的那是啥话?就送了两天饭,不麻烦。你现在就出院,医生说能行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这情况这么严重。怎么这么着急?”

毕铁林坐在沙发上,他知道楚亦锋是有话要对他说,否则不能瞟了几眼那个姓牛的勤务员。

楚亦锋用着十分质朴的语气,毫不见外地语气,变相介绍家庭情况开口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送饭这两天真就解了挺大的事儿!

行不行的,也得出院。呵呵,我在医院这面住着,我姐夫就得分心几头跑,再折腾下去,三十岁的人都得累成五十岁。

不瞒小叔讲,我家里上有八十岁的奶奶,下面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堂弟,我叔叔是烈士。

自从叔叔牺牲后,堂弟也一直都在我家呆着。毕月就是给他当了一个多月的家教。

我母亲心脏不好,又是老人又是孩子的,昨天晚上心脏病也复发了。

姐姐那方面、您也知道,公司各方面一大摊子事儿就够她忙的了,她自个儿也有个六岁的孩子。

要不说呢,人丁兴旺也是旺,关键时刻就知道人少了。

尤其最近,要不然也不可能当时明知道毕月感冒发烧了,还想着折腾她和毕成给我送饭。

我奶奶摔了一跤,岁数大了,骨头脆,得静养,我母亲昨天晚上也累倒下了,我父亲那方面军区都是会议,一个接一个的开会,毕竟前线还不消停,前段日子轮到京都军区…”

如果说毕月选择治毕成用的是“饥饿疗法”,那么楚亦锋坐在毕铁林面前侃侃而谈也好、准备出院回家也罢,他选择的就是“担当疗法”。

直面出击,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打算踏踏实实有什么说什么,要怎么着也不再藏着掖着,差点儿啥就及时补救。

所以,他用唠嗑的方式,把自个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毕铁林说出来,而不再是像从前站在安全距离里观察着,想要毕月、却不想和其他人接触。

毕铁林半眯了眯眼,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楚亦锋,此刻倒觉得这小子感觉上变踏实多了。

他还有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毕铁林觉得,如果不是他坐在这小子面前,恐怕打死这小子,他都不会和外人说这些家长里短。

而这种“优越”的心理,就相当于后世土豪哭着喊着要和你处铁哥们…

一个长的少有的帅气的高级军官,家庭背景优越的不像话,莫名其妙没接触几次,就表现出一副对他大侄女很敢兴趣的样子,之后又出手帮忙,在他面前说说话没听完就皱眉头…

一系列的因素,楚亦锋之前给毕铁林的印象都是看着好相处、实际高高在上。

但当他坐在那诚恳地讲述家庭难处时…

毕铁林推着楚亦锋下了楼,他站在军区医院的门口,看着离开的车影。

而楚亦锋手里捏着毕家的家庭电话,坐在车里笑了。

毕月,放寒假了是吧?

你小叔不让你来、你就不来,是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站不起就拿你没办法?我可是楚亦锋。

山不就我我就山!

“奶奶,你说吧,我记菜谱。免得您这个嚼不动,那个不顺口。您点餐吧。”楚慈头疼,这咋他成了保姆了呢?

早上他外公喊他接电话,当他听到是大伯父的声音时,还被吓了一跳。怎么有功夫惦记上他了呢?难道是成绩那事儿?

一听可倒好,好嘛,不如因为成绩的事儿呢。

楚慈觉得他自己是个命苦的娃,快要被几个大人抡死了。躲都躲不起!

前几天夹在奶奶和大伯娘中间,他只要放学回来和大伯娘多聊几句,奶奶一准儿骂他白眼狼,他招谁惹谁了?

他还发现大人们太不容易满足了。

这次考试成绩退步了,考了个中等,以前倒数第一第二也没这么难缠的事儿,大伯娘居然也找他谈话,就因为他曾经一跃进了班级前五,大伯娘就开始贪心了。

一谈就是一个小时。怕的他啊,都不敢去医院见他哥,就怕谈话场面太过宏大。

终于外公从南方飞回来了,他刚过上两天享福的清净日子,也打算期待着能和同学约着滑滑冰啥的了,得了,一夜之间成了工勤人员…

第一六八章 看清命中注定(一更)

(祝冰依11生日快乐!!!)

“嗳?你好,我们这还没营业呢?怎么也得十点多钟吶!”

赵大山的二姐夫正在清扫着饭店门口的雪。

他刚才就注意到面前这少年站在门口踌躇不决的。

心里还纳闷,京都人有钱成这样了吗?岁数这么小,就知道下馆子?

果然真是奔饭店来的。

楚慈背着书包,双手插在棉袄兜里,微蹙眉头:“我不吃饭,我找你们老板。”

“啊,找人啊!老板?”赵大山的大姐夫笑着把笤帚放在腋下:“我弟弟去上货去了啊。你找他有啥事儿?咋认识的他?我是他姐夫。”

弟弟?

楚慈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牌匾,随后冷笑一声:“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家饭店姓毕吧?看来毕月也不在。”

赵大山的二姐正好推门听到这句话,看着扬长而去楚慈的背影,她啧啧出声:“我说,琪琪他爸,听见没?咱得掏钱,哪怕先给大山倒倒短呢,这房照怎么也得写上大山名字,要不然不就是白给别人瞎忙活的?

这么挣钱的营生,毕叔和毕婶还搁家闲着呢,等赶明儿人家一来京都,用不着大山了,那说撵就撵回去!别忙活一六十三招,好好的工作都扔了,再毛都没捞下!

不行!咱俩划拉划拉都可着大山先来。你看看这老毕家还没不乐意呢,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半大孩子先替老毕家不乐意了呢!”

楚慈是挺不高兴的。他理智地看自己,认为自己虽然不如毕月的社会经验多,但看人方面,毕月在他心里就是个傻子,特别好糊弄的选手。

老板?

脱口而出能没有毕月的事儿,连捎带着提都没提,哪怕问一句是找姓毕的啊,还是找姓啥的啊。

这说明什么?

楚慈闷闷不乐地坐在出租车上,看着外面的景象,心里合计着,等他见到毕月时,必须得提醒她。

别说楚慈去了饭店没找到毕月,就是楚亦锋打电话打到了毕家,也没找到毕月。

毕月此时正跟在毕铁林的身后走着。

她和毕铁林开诚布公地谈完话后,毕铁林一直没说出是同意不同意,毕月真心希望最后不是硬走的结果。

“知道我带你去干嘛?”

毕月赶紧加快脚步凑到毕铁林跟前,摇了摇头。

毕铁林叹了口气,就在毕月以为小叔不会开口了,正要缓解尴尬想问问要不要叫车时,毕铁林想了想才说道:“八千块,我要是给你这货扣下,你不得半夜三更的,经常被不甘心气醒啊?

月月啊,以后大事小情的,你必须得提前告诉我。即便你爹娘来了,你也得跟家里报备一声。

这次也不能全听你的。你啊,毕成是一个原因,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上次倒货的利润。

上次你能半个寒假挣上三千块钱,一直心里刺刺挠挠呢吧?”

毕月不置可否。她不打算多说,所以一直在拿毕成当幌子。

因为说多了也不会被理解,小叔甚至会问,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那么多钱干嘛?

最近共同生活了,毕月是能够从毕铁林说话之间听出来,小叔还是有男女不平等的观念。

他潜意识里是更希望毕成有所作为,而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儿,是要活的体体面面就成。

毕铁林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和大侄女走走、谈谈话,这样的说话方式更轻松,不像坐在客厅里,一种对峙的状态。也许,他和侄女能有共同话题。

“月月,我最近这段日子也品出来了,你那状态就是饭店也好、我给你钱也好,好像天天往兜里进钱,却像进了一个无底洞似的,你咋总是会觉得钱不够花?你要那么多钱干嘛用呢?

孩子,你要是怕了过去那些年的穷日子,怕将来还有那么一天又一穷二白,那你放心,不用给自己压力,你小叔我不是把所有钱都往一个筐里扔的人。

你爹腿不行,给你挡不住啥,但你小叔我、只要不再折腾出事儿,会始终在你前面。”

这样的夜色,呼出的哈气就在眼前,似有一种暖心的魔力…

毕月笑着摇了摇头:“小叔,理由可多了呢,但我也说不清,索性你就当我贪财吧。或许我学错了专业,应该学会计、学银行学,嘿嘿。”

“说实话。”

“或许性格使然吧。”

毕铁林不再追问,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只能听见皮鞋踩踏着雪地发出的咯吱声。

而毕月却跟着他的脚步,想着到底是为了啥这个问题。

她的心里话:打怵,打怵肩膀肋的又紫又青爬火车,一窝就是半个月,午夜梦回惊醒的片段里都有到了异国他乡,被苏国警察逮捕的片段。

人都是有小富即安的懒惰心理,每每趋势人去争取进步是需要契机的。

可她呢?再打怵也要上,大概就是感觉不到踏实。毕成对他的态度,还是留下了后遗症,那是她唯一一个敞开心去对待的人。

要很多很多钱能干嘛?护身之用。想将来干点儿跟谁都扯不上边儿的挣钱营生,最起码要有自己的房子、有赚钱道、有个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再受上辈子那口闲气,不给自己陷进那口生闲气的境地之中。

与其说,非得要折腾地吃苦挣钱是买房子,不如说是买安全感。

就看夏天时回赵家屯、她娘当时对她的态度就可观之一二。所谓的家也不过如此。她伤不起心,索性也就不给大家互相伤害的机会。

只要往长远了联想,就她这性格,将来有好工作不好好上班、有好对象不着急成家,她娘能不能骂出她是蹭吃蹭喝。

听不得,没打算走多么按部就班的步子,那就得自己要比其他人真强上很多。

“小叔,你听过这么几句话吗?”

毕月给出了算不上答案的解释:

“耍点儿小矫情,必须要有大情怀配着,否则就让人觉得太是非,心累。

若真是有暴脾气,又不愿意改,就长大本事,别人受益了,趋利避害,也会忍你。”

毕铁林笑着摇了摇头,“得了,你咋想的也不用和我汇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是必须得注意安全。我这是领你去取卧铺票,给你俩包了一个软卧间。”

“啥?四个人的软卧间?”

“不是给你们买了享福的,到了边境就把皮夹克都挂上,整成服装店的样子,这是我的经验。”

第一六九章 惦念着一些(二更)

沉稳的声音,穿透着冷空气,句句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