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了吗?我是瞎了眼才跟你一过就是几十年!”

楚鸿天被梁吟秋几句话气到找不到顶回去的话了。

他甚至恨自己笨嘴拙舌,可见此刻他的心里要有多气愤、多替自己心酸。

瞎了眼才跟自己?

这等于全盘否定了以往几十年的一切!

在楚鸿天看来,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后悔嫁了自己。

他开始纠结怀疑:是不是当初要不是组织安排拉红线,梁吟秋就不会嫁自己了?

委屈心酸一时涌上心头,被梁吟秋气红了脸、气红了眼,楚鸿天喊出的动静都带着颤音儿:“我特么除了让你养我娘,我还有哪对不起你!鸿迟要是没牺牲,甚至都不用你养!

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我是能选择哪个当我娘的吗?她八十岁了,就是让你忍忍她怎么了!

我就敢跟你说,你娘要是活着,我就能!

你怎么了你,你怎么就能这样!

几十年了,梁吟秋。

我对你啥样,除了在我娘的问题上,你自个儿摸着心口问问自己,你说这话丧良心!”

梁吟秋毫不示弱,如果说楚鸿天的声音是带着颤音儿,她声泪俱下地质问道:“你要求我对你的家人要忍,忍她蛮不讲理对待我这个儿媳像奴隶!你也摸摸心口,说的话是不是丧良心?!

你为我着想了吗?在你要求我要忍忍你家人之前,你对我家人是个什么态度?

你就差直说我哥是间谍了!

一次又一次的!

自从他远渡重洋离开了,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

联系上了,你知道了居然撕了我的信!你太让人寒心了!

我跟你过了几十年,你但得为我想想,都不该是那样的表现。

那是我亲哥哥!我们梁家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都老了,我们有没有一天能见面,要靠老天爷心疼!

你关心过我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们离婚,各走各的!

楚鸿天,我求你了,楚将军!

你看在我几十年的不容易份上,看在我跟你熬的头发白了半边,给我出手续成不成?!”

屋里的楚亦锋笨拙地拽着离沙发一米多远的轮椅,他紧抿着唇,越急越是够不到。

而他身边站在一旁的王昕童,眼眶里蓄满了泪,他一声不吭地呆立在原地。

“你们别吵了!”楚亦锋一边儿用脚勾到了轮椅,一边儿冲外呵斥道。

但外面争红了眼睛,彼此诉说委屈的人,又怎么可能听他的!

“我没关心过你?我这些年,少你吃少你们娘几个喝了?!

我最膈应瞎他妈溜达,多少年了,只要你说,我哪回不是在单位忙的脚打后脑勺还得找空陪你,一走就是一个来点儿!

你梁吟秋有没有心?你满大院儿打听打听去,你看看老王老刘,哪个老爷们陪娘们上街能忍得了!

打你怀上亦清那天开始,只要我在家不出门集训,那饭碗都快要被我承包了,一刷碗就刷了几十年,洗衣服做饭的,我要是没今天的地位,我还得搁那刷呢!

你再去大院儿打听打听,看看别人家那老爷们,哪个不是回家就当大爷!

知道你娇!

我就差拿你当闺女养了!

你现在一把岁数了,满脸老褶子的,我不是还说背你就背你!

梁吟秋啊,我要是不理解你,我不能当孙子一当当了半辈子!我咋就特么的不理解你了?你还后悔嫁给我了?你都特么要掉福堆儿里了!”

梁吟秋又气又急又羞又恨,她大喊道:

“在说你那个农村娘呢!你…”

“你们真是,够了!”

楚亦锋咬着后槽牙,红着眼眶出现在厨房。

他旁边站着的六岁娃,也终于任由眼眶里包着的泪、大颗大颗掉落。

孩子“哇”的一声,张着嘴大哭道:“姥姥,姥爷,别吵了。”

两个加在一起一百多岁的人,他们被孩子凄厉的哭声“吵醒”了。

他们终于同步想起了,这是在家,家里有个孩子叫他们爸爸妈妈,家里还有一个更小的晚辈叫他们姥姥姥爷…

梁吟秋表情慌乱地上前一步,可王昕童却像是怕了她般往楚亦锋的身后躲着、大哭着。

楚鸿天急促地、连续大口地喘着气。

他从进屋开始,长时间大脑始终保持充血忘我的混沌状态,就在他开口要说什么时…

楚亦锋快速从轮椅上掉了下来,他一把抱住瞬间栽倒在地的楚鸿天,他紧紧地搂住他父亲的脖子,试图想摇晃楚鸿天的脑袋,又一时顿住了。

楚亦锋声音里带出了很多年前才有的慌乱:

“爸?爸!你别吓我啊!”

梁吟秋木呆呆地摇着头,她不信楚鸿天只是跟她吵架就能倒下。

楚鸿天是谁?

那是子弹穿过胸口、穿过大腿小腿、擦过耳朵边儿都没死的人。

他明明什么毛病都没有…

他每一次从战场回来,都会哈哈大笑地告诉她:“哭鸡尿嚎啥?我命硬着呢!”

第一七八章 一物降一物(二更)

梁吟秋不信,她像是好奇一般,纳闷的上前一步,用脚轻踢了踢楚鸿天不再动弹的四肢。

楼上楼下楼道里,那些张望热闹、听动静的邻居们,疑惑了。

刚刚到家就懵在门口的楚亦清和王建安,愣了一瞬后,后背立马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楚亦锋拖着一条伤腿抱住他的父亲,当看到他母亲轻踢的动作时,被惹怒了,他眼睛通红大怒道:“妈!”

王建安眼镜歪了,鼻头上都是汗,他背起老丈人就往楼下跑,跑到二楼时,踉跄了一下,稳了稳心神又往背上提了提楚鸿天。

楚亦清慌张地挎着皮包在一边儿跟着跑着,她泪水涟涟的不停祈祷着:“爸!爸,您别吓我!”

可当她到了楼下,怎么翻都翻不到车钥匙。

楚亦锋压抑着自己,他一遍又一遍想重新爬回轮椅上,但手指的颤抖出卖了他所有的情绪。

梁吟秋僵硬着身体,她身上还系着围裙,跟楚鸿天吵架时掉落的泪痕还未干。

她就以这样的形象穿着拖鞋,脑袋混浆浆一片,一把搂住哇哇大哭的小外孙,连件外套都忘记给孩子披上了,直接拽着挣扎的王昕童,连拉带扯的往外跑。

说是一家人连滚带爬地来到军区医院,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医生对着楚家人说:

“楚将军是高血压导致的晕倒现象。现在我们也在排查。正在给他做头颅ct,以排除高血压引起的脑血管意外可能。”

楚亦锋一把拽住医生的衣角,他眉头深锁、沉声问道:“什么是意外可能?高血压怎么能有意外?”

“这个嘛,高血压处理不好会有很多临床反应。

比如长期持续的高血压可能会导致心、脑、肾、大血管、视网膜等重要器官的病变。

如果是严重病变,还具有较高的致死、致残率。”

医生话落,楚亦清惊叫道:“妈!”

梁吟秋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顺着墙壁往下滑动。

他居然不是装病!

她居然真的给他气倒下了!

可她为什么心里更慌张了。

大院儿的老太太,早早的就闭灯躺下了,她想翻身又腰部给不上力,试着扭动了几下,怎么也翻不过去。

楚老太太听着她妹妹的呼噜声,瞬间心烦的要命,心烦到前胸后背心口窝都跟着燥热了起来。

她一把给人推醒。

“二丫!醒醒!”

“哎呀妈呀,咋的啦咋的啦?!”姨奶人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却被老太太使大劲给推的,以最快的速度坐了起来。

“还咋的了?我晚上没吃上几口饭,你不知道啊?赶上你造俩馒头吃饱饱的了!

唉!去?给我整口热乎饭,我这心咋直折个儿呢,心忽悠忽悠的!”

姨奶用着干瘪到骨瘦如柴还留着指甲的手,拍着心口给自个儿顺着气。被她大姐吓的,缓了好半天才下了床。

姨奶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捶着腰,嘴里碎碎念小声抱怨道:“到点儿吃饭不好好吃,大晚上的都睡着了倒饿了,这不就是瞎折腾人吗?哎呦,保姆啥时候回来呦!”

嘟嘟囔囔的姨奶驼着背进了厨房,等她十分钟后端着鸡蛋汤和馒头上了楼时…

“哎呀!二丫呀,你姐我都啥样了?要死死不起,要活活不起的。你咋还能给我整这汤汤水水的呢?

俺们家小孙子半夜学习饿了都不稀得吃的玩应!那能当饱吗?”

姨奶压着一口上涌的气,她深呼吸后才又皱起那张满脸菊花的皱纹脸:“大姐,大半夜的,你又不能喝两口,三盘子两碟子的,我还睡不睡了?再说这不有馒头吗?

你瞅瞅,这大馒头稀煊稀煊的,可煊呼了,不信你尝口。

还有大姐啊,我跟你说,我一睡不好觉,第二天心突突。差不多对付一口吧,啊?”

换做平常,楚老太太无论是从前在东北姨奶家呆着的日子,还是从昨晚到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俩,她轻易不折腾她妹妹,有时候疼都不哼哼。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她这不正闹心巴拉着吗?闻言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身体,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儿一般,也不回话,却抄起筷子给扔到了门口。

姨奶赶紧一侧身躲开,她看着门口的两只筷子,有点儿心力憔悴了。以前真不知道她姐这脾气大啊,还有臭讲究多啊!

“哎呦,姐啊,这大晚上的了,昨个儿干仗,一仗差点儿干到天亮,我就没睡好觉,你今儿就别作了!你说吧,不吃这吃啥,我给你做去还不成?”

楚老太太长叹一声,她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一躺躺一天了,也没个人能背动她去楼下坐坐,憋的她心口堵、寻摸地就想下地。

“馄钝吧!”

姨奶皱着眉、半张着嘴看向老太太。

啥?大半夜包馄钝?

再整馅子再和面的,她还睡不睡了!

咬咬牙又忍了下来:“成!那你等着!”

姨奶又重新折腾到了楼下,她对着面盆耷拉着两眉,心里拼了命的吐槽。

说实在的,她虽然觉得咋伺候她亲姐姐都不为过,可她也七十多岁了,老胳膊老腿的照顾人,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但是她姐这一天脸上就没开过晴。

在姨奶看来,虽然她外甥大天儿两口子都没影子了,但是即便人没回来,那日子也快要掉福窝里了!

到点儿就有勤务兵拎着个红木盒子,一层又一层的,顿顿四个菜,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楚慈还得来一趟,给她们俩人送顿糕点啥的,都现做的,还陪她们唠嗑。

老饭粒老饭粒,那爱饿啊!搁自个儿家有时挨饿都忍着,到了这,就没饿过!那还想咋的啊?

出去看看去,谁家能达到这份堆儿!这都快赶上神仙过的日子了!

让姨奶神烦的是,她原来也不知道她姐净事儿啊!那接尿接的不准成了,有点儿沾被子上了,哎呦,这就不得了啦,非得让她大冬天的洗被,说是洗不动就泡着。

你说她盘腿坐在床上,一窝就是小半天儿,拆洗被子捡针线的,去了厕所寻思泡吧,一会儿一喊她、一会儿一喊她!

她心里特别不舒服,就像是她能多用肥皂似的?她就是再农村来的吧,往哪倒水、该搁多少洗衣粉啥的还是明白的吧?

正寻思到这呢,楚老太太在楼上用尽全力又喊上了:“二丫呀!”

姨奶牙疼,她站在厨房里真犹豫了一瞬,她想装听不着来着。

“又咋的啦?!”

“你洗洗手再和面,你那大长指甲里面都有黑泥!”

第一七九章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更)

姨奶足足忙活了一个小时,又是和面、又是擀皮、又是现包的,除了嘴上嘟嘟囔囔地磨叨着“折腾人啊!这就是折腾人!”,还得该干啥干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包完馄钝又开始对着炉灶犯愁。

这些家伙什也没用过啊?

关键是,就是在老家,自从大儿媳进了门,她就没做过饭!

姨奶唉声叹气的又爬回楼上问楚老太太…

“你咋啥啥都整不明白呢?这事儿也问我啊?

二丫呀,你说我就想吃口馄钝,你咋净事儿呢?就那么难嘛?!”

好嘛,楚老太太一句有用的都没说,她仰靠在床头紧皱着两眉,说一句叹一句,叹气叹的姨奶都快要上不来气了。

七十多岁的姨奶受不住了,她摆了摆干瘪的手叫停道:“哎呀妈呀,大姐啊,可快别磨叽了,行!行!你等着,我自个儿捅咕去!”

这碗热气腾腾的混沌,足足忙到真是快深夜了,才端上了楼,递到了楚老太太的手里。

姨奶在床上盘腿大坐,斜睨了一眼楚老太太。

看着她大姐拿着汤勺终于消停吃上了,她回身拿起床脚的烟袋锅子,刚点着抽两口打算歇歇时…

“唉!”勺子啪嗒一声扔回了海碗里。

“姐,你又咋的啦?”

“哎呀,你别(bai)坐床上抽啊?我这还有电褥子呢,你哪下子给点着了呢?就我这腿脚,我跑都跑不出去,那不得烧死我啊?!”

姨奶深呼吸,连呼带吸的又忍了下来。

楚老太太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处,她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半敞开的卧室门,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此时此刻都极其不舒服。

如果坐在面前的不是她亲妹妹,她还能好好找找茬发泄发泄。

可是是二丫,她又不舍得,她也在压抑着。

半夜时分,她胸口那股郁气,怎么都散不出去了。

姨奶慌张了:“大姐,你咋的了?”

她以为没看清呢,顾不上还没把烟叶子磕光,赶紧凑上前,用着浑浊的那双眼睛贴近处看她姐。

发现她大姐真的是没人招她、没人惹她的情况下,哭了。

“大天儿没回来?看来是都不回来了!头一回哇!头一回要他媳妇、不要我了!”

楚老太太眼神始终落在那扇半敞开的门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二丫啊,他这是要不管我了?这楼里从此往后就剩咱俩了?”

楚老太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慢慢地布满了泪水。

她开始害怕了。

她无法想象如果大儿子不要她了,真不再拿她当回事儿,那她该怎么办呢?

只有一双干瘪的手瞬间抓住了楚老太太,姨奶跟着感同身受地哭了。

一位八十岁了,一位七十多岁了,刨除东家长西甲短抱团在一起的战斗,其实她们也有好久没有静下来彼此安慰了。

姨奶抹着楚老太太的脸,一边儿劝着:

“不哭啊,姐。不哭。”一边儿自己哭的比谁都严重。

姨奶吸着大鼻涕,嘴里还喷着烟袋油子的味儿,实打实地安稳楚老太太道:“大姐,不怕,有二丫呢!我可是生了仨小子,哪个都能给你养老,还能给你扛灵幡!”

一句“扛灵幡”,道出了楚老太太的心事儿!

她深深地记得,她们爹没的时候,她家就没有扛灵幡的。那状况在当时的农村,老惨了!都被跟前儿人骂绝户人家!

可她明明生了俩儿子,一个没了,另一个这看情况也不要她了,她多希望楚鸿天能把楚鸿迟那份孝心一块堆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