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儿对那位怵得慌,直觉,他信自个儿的直觉,一直靠这个取胜来着。

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除了楚亦锋,属他皮肤最好,气质很干净的阳光男开口了:“咱们先认识一下。我,苏桐城,26岁,盐城人。陆军航空兵。”

一米八身高的苏桐城双手插在裤兜里,微扬着下巴,带出了点儿傲气。

他也有傲的资本,在这个刚恢复高考没几年的年代,他的学历就能让他在当代军人中成为佼佼者。

康成从上铺一跃而下,只穿着条棉裤站在宿舍中间,他也有他的自信:“我,康成,28岁,河北人,24集团军70步兵师炮兵连连长。”

看起来就知道性情憨厚耿直的樊柱,嘿嘿地跟大家打招呼:“俺是一名装甲兵,现在是一名班长,我才22岁,你们都比我大。”

苏桐城一掌拍在樊柱的肩膀上:“下铺,你长的挺老相啊,不知道的以为你32。”

陆擎苍一眼扫到王大牛,王大牛就跟背绕口令似的:“我叫王大牛,过了年才将将巴巴20,别看我年轻还是个普通士兵,可我去过前线,当时给我当营长的就是楚哥。我跟你们说,我楚哥可厉害啦!他是大军区作战部参谋,还双学历,他还…”

楚亦锋双手搓了搓脸,无奈地坐起身,轻咳了一声打断王大牛道:“楚亦锋,27岁。京都人。”

康成马上问道:“你首长是原英雄团团长叶伯煊吧?”

瞧,有个名声在外很厉害的领导多尴尬。感觉像是活在叶头儿的阴影下,就没有人会怀疑楚姓的大首长是他爸。

“陆擎苍。31岁。27集团军79机械化师三营副营长。”

职位、甲级部队、年龄,这些都没出乎大家的意料,但奈何陆擎苍就有冷场的气质。

他也不在意。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先管事儿。”

就在楚亦锋要重新躺下时,紧急集合的哨声响起。宿舍里的六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就连楚亦锋都愣了一瞬,他猜到了开头,没猜到结尾。

苏桐城骂了句:“x!”

这个“x”字一出,比哨子还好使,六个人统一动作,迷彩服往肩膀上一搭,提裤子系腰带穿皮靴。

几层高的宿舍楼全是嘈乱的皮靴踏地声,即便这样,也没有盖过一楼门口雷队长的呵骂声:“你们特么是新兵蛋子啊?这么慢!让你慢!”

雷明手执武装带,过一个敲打一下:

“背上背上!动作要快,快!”

“呼…呼。”

楚亦锋肩背七斤重的八二#二冲锋枪,呼吸早已紊乱,嘴边儿全是雾气,连眉毛都挂上了冰霜,可脑门、全身上下就没有不出汗的地方,后背汗湿使得绒衣是潮乎乎的。

从宿舍拿枪冲出那一刻,以目前楚亦锋的状态,就等于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急行军测试。

要求用最快速度走29公里的路程,并且最该死的是要求行进速度,例如十分钟只走了1.6公里,那居然是不合格。而且成绩计入同一项目的三次考核中。

三次不合格者,淘汰。

别说十分钟走1.6公里,就是现在让楚亦锋能跟上速度走完全程29公里,都是极为艰难的。

从没觉得训练是残酷的,可这一刻的感受,楚亦锋记了一辈子。

楚亦锋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不是麻的状态了,而是像在拖着那条伤腿前行,很重、很重。

他停下了脚步,两手拄在膝盖上,心跳加速、胸口猛喘。

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夹雪,望着前方看不清的迷彩服们,咬牙告诉自己:不能被落下太多,不能丢人!

就在楚亦锋摘下左肩上的冲锋枪要换到右肩上时,王大牛从前方跑了过来。

王大牛急走这么多公里了,居然还是那一副像是跳马猴子的状态,叽叽喳喳的,可见年轻真是资本。

楚亦锋本就耳鸣,他还话多:

“营长?是营长不?你说我怎么就忘了你了呢?营、不是,楚哥?”

跑到五米远的近处,王大牛那眼神才好使呢,确定是楚亦锋了,跑上前一把抢过冲锋枪,肩膀上一边扛一个,又一把扶住楚亦锋:“我就说你腿不行!楚哥,你图啥啊?两个月后参加考核多好?傻不傻?我做梦都想有人给我开绿灯,你说你可倒好,宽敞大马路不走,非得走树趟子。”

真特么聒噪…

楚亦锋想说你可别说话了,但嗓子眼有了发痒的迹象。

张嘴被冷风一呛,或许还有没人搭理他,他也就坚持下去了,可一有熟人搭理他了,他真就有了想倒下的心理因素作祟。

忽然感觉自己连站立都费劲,楚亦锋快速蹲了下来,呛风冷气的灌进了嗓子眼:“呕!呕!”哇哇的开始向大地呐喊呕,吐了起来。

王大牛拽了拽右肩上的冲锋枪,弯腰半蹲给楚亦锋拍着背,看着楚亦锋那恨不得将胃都吐出来的惨样,脸上满是惆怅,长叹出声:“唉!”

“呕!”…

“唉!”给楚亦锋拍着背。

楚亦锋足足倒空了胃才算拉倒,勉强在王大牛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站直了,只感觉天旋地转。

王大牛又叹气了:“唉!”

楚亦锋摇了摇懵了脑袋,有气无力的对王大牛挥了挥手,想说“我没事儿,你赶紧追赶队伍”时…

“唉,白瞎那些面条了。还是肉酱的。”

这给楚亦锋恶心的,马上扭头又“呕”了一声。

远处又有跑步声传来,楚亦锋弯着腰都没顾得上扭头看是谁,就听到嘶哑的男声呵斥王大牛道:“你走,我来。”

“不!”

陆擎苍对着王大牛的屁股上去就是一脚蹬:“不个屁!你都有一次考核不合格了,听我命令。”

这晚,楚亦锋和陆擎苍坐在了大食堂,王大牛去了小食堂。

这第一天,楚亦锋在急行军测试中,取得了倒数第二名的优异成绩。

倒数第一是满脸严肃的陆擎苍。

第二七三章 被折腾残了(一更)

那时候天很蓝,食物很自然。

自然成什么样呢?先苦后甜,不淡不咸。

王大牛心想事成的跟着军辉的屁股后面,美滋滋地坐在小食堂的大圆桌前,正一手夹着两个开花馒头,逮上哪个咬哪个呢。

而让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营长大哥楚亦锋,此时正站在大食堂的窗口边儿。

楚亦锋看起来面目平静,实际上他的心情很复杂。

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就是:

要不要那么夸张啊?!

红薯面稀饭,窝窝头,蒸苦菜。

单说说这野菜,那苦菜是什么呢?苜蓿。

楚亦锋看着托盘里的苜蓿。

他就纳闷了,这不是过去青黄不接的时候吃的吗?在哪弄的啊?难道就为了磨他们心智备用的?

真是够用心良苦!

对于楚亦锋来讲,喝红薯稀饭,吃窝窝头,那都没问题,甚至更难吃的东西也成啊。

可就是这蒸苦菜…不是不能下口,是让他心里犯膈应。

因为这东西在六七十年代,有的人家是为了充饥不得不打这主意。

可进入八十年代了,人们终于能吃点儿肉了,再穷苦的人家都不碰这东西。

一年收割两茬,真可谓是漫山遍野的苜蓿,多的不能再多,那就成了饲料,喂猪用的!

打商量问道:“有没有咸菜条啊?”

炊事兵抬眼,和小食堂的大师傅一模一样的动作,用长柄大饭勺敲了敲大铝盆,回答低沉发声的楚亦锋道:“没有。咸淡味儿都在这菜里,吃不吃?不吃下一个咧?”

楚亦锋腰板笔直地坐在桌前,他的旁边坐着陆擎苍。

两人不坐在一块还好一点儿,楚亦锋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不至于引起跟前儿几桌吃饱了撑的瞧热闹。

大伙能不瞧热闹吗?一个倒数第二,一个倒数第一。

那回来时相当狼狈也就算了,害得他们这些落后分子都站军姿等了好一会儿。

众人此刻再一看:嘿,这哥们难怪倒数,吃个饭还跟个娘们似的!

陆擎苍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喝粥,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夹苦菜往嘴里塞。离近的人,都能听到他吧唧嘴的声。

楚亦锋端坐在那,小口小口的抿,吃饭不露齿。

唯一动作流畅的就是喝粥。

他也夹菜,只不过是面无表情的夹起三根两根,借个咸淡味儿。

咬窝窝头的状态,愣是让观者觉得他是舍不得吃白面馒头的错觉。

楚亦锋知道有人瞅他,知道有人讲究他…

吃着吃着,耳朵根儿红了,楚亦锋端起粥碗遮住了半张脸。

腿疼,大吐过后更是胃酸的难受。

那双通红的耳朵动了动,脸也热。他好像又听到了他父亲骂母亲的话:“都是梁吟秋你惯的臭毛病!

他上学上学,啥好吃啥。

当兵了又去干部食堂。

回家你一天调着花样儿的惯着,那还有个好?

就是没饿着他!你儿子从小到大,就是欠练!”

楚亦锋忽然放下二大碗,夹起一大筷子的苜蓿就往嘴里塞,也不嫌这拌菜咸了,心里想着:“月月,我拿它当肘花,跟那天我给你烀的肘子一个味儿,真香!”

细长的手指又抓起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

像是跟窝窝头作斗争一般的发狠表情,一口咬了三分之一,停顿了一瞬,又颓然地木在当场:“月月,那窝窝头我还是得慢点儿吃,它拉嗓子。”

从前多疼都不哼哼出声的楚亦锋,今天后半夜居然给觉轻的苏桐城哼哼醒了。

而一直颠儿颠儿甘心给楚亦锋当勤务兵的王大牛,在抢着给楚亦锋洗完袜子后,早已睡的口水直流,一宿都没翻个身。

楚亦锋迷迷糊糊地看着陆擎苍拿着药油给他揉腿,他觉得他回答军辉和乔延的答案有点儿没良心。

“楚哥,那个陆擎苍怎么还舍己救你?”

“他不是自封宿舍头嘛,当领导当惯了,有责任感。”

可一刻:“谢谢。”

陆擎苍加大手劲,揉的楚亦锋又是闷哼了一声:“既然我管你们了,那就不能有被淘汰的。”

从这天开始,楚亦锋夜夜搓药油,足足搓了一个半月的药油。

即便大年三十那天他喝多了,都没放下。

别人喝多是抱着酒瓶子和吉他谈心说话,他不胜酒力最后是抱着药油入睡,要不然总觉得好像差件事儿没办。

对于楚亦锋来讲,腿这样都坚持下来了,那还有什么理由会放弃?

也正是因为这么想的,从此他踏上了一条从帅气的优质男向粗犷的汉子的蜕变之路。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雷明手拿大喇叭,对着伏地做俯卧撑的上千人喊话道:“宝剑柄是八一,tz特种侦察,你们想要佩戴这不同于普通军人的闪电利剑臂章,就得给我先练成一道闪电!

两个月后考核?都给我把那美梦醒醒。

我再说最后一次,任一项目三次不合格者,当天我就给他买车票送回,我雷明只要最优秀的兵!”

雷明望着一列列下身迷彩服裤子,上身只穿黑色半袖的大兵们,心里满意无一人频率慢下来,看来心气都挺足。

军辉做俯卧撑的同时,还不忘微侧头对身边的楚亦锋呲牙。呲牙的表情越扭曲,他频率越快。

“陆擎苍、军辉,出列!”

陆擎苍和军辉,率先在众人面前挑战奔跑、躲闪、跳跃障碍,一气呵成,一起到达,用时二十四秒。

即陆擎苍和军辉之后,又有几人上场展示不同项目。

完成的时间,虽没得到全场的叫好声,却让众人看的心里都是一沉。

为了让这些大兵们能放下那点儿傲气,雷明又亲自上场,只用二十五秒倒着爬行36米。

不到二十四小时,训练场上的训练气氛已然不同。

以前,每个人都觉得自个儿很优秀。

现在是大家都很优秀。

怎么脱颖而出?怎么能赢了那些同样优秀的对手?要有多努力才能留下,才能和同样优秀的人并肩作战?

三天后,王伟宣布中队长暂定名单。

陆擎苍,一中队中队长,乔延副中队长。

军辉,三中队中队长,楚亦锋为副手。

王大牛不服不忿:“楚哥,你明明和辉哥同一个级别,比老陆还高半个级别,这?不别扭吗?”

只三天,楚亦锋黑了瘦了,结实了,他望着月色唏嘘道:“我目前的小目标就是别被淘汰。”

月月,你快出院了吧?我这条腿要是残了,就得靠你养了。

京都的毕月猛然坐起,她被噩梦吓的不行,梦见她的钱全不见了…

第二七四章 小心思(二更)

毕月坐在病床上,一手揉着心口窝,一手挠了挠脖子上的纱布边儿。

这给毕月心痛的。

楚亦锋离开的当晚,她梦见有人脸蒙黑布蹲在她床边观察她,她也就是忽然惊醒,都没到这个程度。

可今儿个清清楚楚地梦见钱不见了,那可比有坏人闯进来要后怕多了。

做梦梦的啊,跟真事儿似的。

说是她娘财迷,走一步把钱带一步的都装在身上,结果她要急用钱,她娘怎么都翻不出来了,连棉裤都拆了,还是没找到!

挠完刺挠肉了,毕月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大脑彻底清醒,也反应过来了:她娘那棉裤里塞不了几个,真丢了也不碍事儿,要是把存折藏棉裤腰里,那她去银行补办存折也就完了。

不过,钱串子毕月还是心堵的厉害。听着她小叔的呼噜声,扭头看了眼月光。

“唉…”已经好久没睡过好觉了。

她娘天天各种大炖菜轮番上阵,虽然不咋好吃吧,那也不该还是这么瘦,可见就是休息不好,记忆力也有老化的迹象。

毕成动了动,迷迷糊糊哑着嗓子问道:

“咋啦?姐?又做噩梦了?”

“这梦才吓人呢。”

毕成无奈:“姐,赶紧睡吧,没暴徒啊。昨晚你陪我说话都没睡好。”

毕月刚要再小声唏嘘几句,就听到啪嗒一声,刚才还在打呼噜的毕铁林,拽大灯绳,屋里顿时通亮。

突然的亮光,毕月赶紧捂脸,从手指缝里看人。

毕成干脆一把拽过棉被蒙脑袋上,慢慢适应亮光后,才露出大脑袋。

临床李病友走了,这病房彻彻底底成了毕家的天下。

毕铁林双手搓了搓脸,两条腿一盘坐在那:

“你们两个就不睡觉吧。连着两宿了,咋那么多话?我看明天月月出院,大成你还跟谁唠?”

毕成冤枉啊,今儿可不是他发起的。虽然昨天确实是他拉着他姐谈心的。

不谈不行了,他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快要躺疯了。

吃喝拉撒睡,都搁床上,再好脾气的人也得烦躁。

借着她姐问他“最近为啥这么欠登儿?”,他赶紧抒发一下他住院的感受,那一聊指定往痛快了说,自然没注意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