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仅大半年的时间,她不止有一个跟她共同奋斗的弟弟,她还有了一家人。

刚出狱的小叔,用赚的第一笔钱偷着留下的那个包,包像机器猫,装着给她的大衣、钢笔、书包。

狗蛋儿围着她身前身后,看她躺在医院里,用小手攥住她。

爹娘对她的“又爱又恨”。

一幕一幕,好的坏的,她终于理解以前缺失的是什么了。

一个人,无论身在哪里,要有家人分享成功失败,那叫归属感。

毕月拿起筷子夹菜,听着她小叔回忆六十年代春节都咋过,听到她爹娘下决心要去京都,她笑的眉眼弯弯,却没参与话题,而是想着:一九八五年,她创收近十万元。

新的一年,她要更上一步台阶。

楚亦锋,我会更努力的,你呢?过年好啊!

“月月,过年好…”只穿件黑色跨栏背心的楚亦锋,提笔写完后,笔尖儿停顿在那。

近瞅远瞅,他都更结实了。

肱二头肌又粗又硬。

明明以前靠那张俊脸,就能在毕月面前混口饭,可他愣是在清隽的路线上跑远了。

皮肤黑了糙了,一笑眼角有了皱纹,手掌也被磨的有了厚厚的粗茧。

楚亦锋酝酿着情感,他打算给毕月写一封声情并茂的信。

得感情浓郁到啥程度呢?

嗯,让毕月没事儿就掏出来看看。看见信,就犹如他站在她面前一样,想的不行,想到流泪。

一想到毕月会那样,完了,毕月收到信能啥样还尚不可知呢,楚亦锋先瞬间怅然了。

他满眼柔情,在情感最浓烈时落笔写道:“月月,我真的好想你。”…

门被人踹开,门外小伙子喊道:“楚队,过年好啊!”

X!楚亦锋呼出一口气,又被打扰了,写封信这个不容易,这是第二十几次了吧?

还不能甩脸子,只能回眸点头道:

“喔,你也过年好。”

转回身重新酝酿,酝酿了几十秒,又写道:“为我留起长发吧,待你长发及腰…”

“楚队,过年好啊!”

楚亦锋连连点头:“嗯嗯,过年好。那个谁?你给我把门开着吧。”再低头时刷刷刷写道:“月月,我要在新的一年里,更加刻苦训练,努力升职,这样就能有独立办公室!”

王大牛端着洗脸盆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营长,马上要吃年夜饭了,洗把脸吧,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形象?”

可见,曾经帅气的楚亦锋,现在被特种大队祸祸的,连王大牛都嫌弃了。

楚亦锋无语望棚顶,急于想抒发的情感,为啥总被人打断!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这属于困扰的好人缘,其实在有个人的眼里,却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军辉大掌里还抓拿着一瓶罐头,他站在走廊里,一时说不清的感受,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感受中并不单单是嫉妒。

身后跟他关系很好的“小跟班”状似无意说道:“中队长,楚副队真是…咱中队那些人也是,明明你是头,为嘛要叫副队为楚队?这不就是故意的吗?楚副队也不纠正,叫他就答应。”

军辉寒着一张脸:“你闭嘴!”

“我就是看不惯。中队长,我觉得楚副队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你和一中队那个陆擎苍不对付,他还走的很近。真是好人缘啊!”

军辉转身离开,没说一句话,也没了心思跟楚亦锋分享罐头。

他靠在墙边儿,仰头看月亮抽烟,想着刚才那人的话。

军辉确实挺想不开。

以前,楚哥那是跟他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他们大院那些人,有一个提出谁不讲究少搭理谁,其他人马上都跟上。

现在呢?

到底是楚哥变了,还是他太单纯了。

大过年的,碰见他的队员才跟他问句好,却一个又一个的主动上门跟楚哥拜年。

军辉使劲吸了口烟。

也是,楚哥那腿现在不是拖累了,呵呵,各方面成绩都开始赶超他了,他这是不服众了?

尤其还比他职位高半截,却作副手,怎能甘心?

军辉喃喃自语道:“不愧是从大办公室出来的,摆弄人的地方。不像我啊,一直呆在基层,就是比我会做人。”

军辉眼神复杂地看着黑乎乎的训练场,这一刻,心乱遭遭的。有一种嫉妒,正在吞噬着他的判断。

他拧眉想着:以前他傻子一个,可以后不会了。就当他是才认清楚亦锋那个人。

至于三中队的那些手下们,更是特么傻子!

军辉就纳闷了,一个人,跟谁都好,那代表什么?代表跟谁也都不好。不会掏心,都处在君子之交!

转身离开前,他向楚亦锋宿舍的方向望去:“楚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副中队,职位、女人,我不会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对你谦让了!”

军辉或许是忘记了,在他带队领跑时,是楚亦锋在队伍后面救赎了“落后兵”,也因为如此,楚亦锋很多方面赶超了陆擎苍和他,综合成绩却是吊车尾。

军辉也或许是没忘,是在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只为男人对事业野心的掌控欲。

楚亦锋肩膀上搭着条毛巾,看了看手表,又盯着书信琢磨着,这回不是在酝酿感情,而是在想要不要写点儿实际的。

他第一次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出发前,光寻思用不着啥钱,也就没揣几个。

结果在弟兄们没发津贴的时候,一个个训练太苦,他全买烟了,又借给别人一些。兜里没剩两个了。

楚亦锋双手搓了搓脸,要不然算了吧,怪丢人的。

第三百章 你那是信吗?是撒娇(二合一大章)

等一身军装的楚亦锋下到一楼,身后已经跟着五六个人了,就连沉闷且自傲的陆擎苍,都带着副手乔延在楼下抽颗烟等着。

他们打算一起去大食堂吃年夜饭。

楚亦锋跟谁都点点头,跟谁都能说上几句。

没有军辉羡慕嫉妒恨想的那种故意拉拢讨好之类的,楚亦锋是谁?他有他的骄傲,无须跪舔任何人。

就是现在在楚亦锋的心里,他有点儿啥内部消息,一准儿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军辉,而不是陆擎苍和乔延。

从来没想过,他这样坦荡荡会招人嫌。

在他心中,军辉那是发小,打小光腚娃娃。谁不了解谁啊?怎么可能误会?

要说他人缘为何能这么好?好到刺头兵服他,普通战士也愿意跟他唠点儿家常,真不是故意的,还得说是楚鸿天的功劳。

楚亦锋的生长环境,包括大学毕业后去了大军区,他面前的军长模板太多了。

他的直属领导叶伯煊是高傲中的战斗机,带过野战团,吃喝拉撒和战士们在一起。可即便和战士们近距离接触,叶伯煊也属于那种让人仰望有距离感的长官。

总觉得自己包括家里有啥难事儿了,不会去跟他说,叶伯煊给人印象是非常不好说话。

而大院儿里其他的叔叔伯伯,有一板一眼的,有儒将出身会沟通的,更是各不相一。

唯独楚鸿天的方式,楚亦锋确实打心眼里佩服,也是敬重父亲的主要原因。

即便他亲爹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话也没个水准。

楚鸿天是名糙汉,没啥文化,指挥打仗时,都属于在地图上不能多写字怕露怯,只能划圈儿的那种程度。后来去军校学习,还挺认学,不懂就问,给老师愁的,头发差点儿全部揪掉。

但楚鸿天能有今天,得说他绝对有自己与众不同的魅力。

不提楚鸿天的军功,单以楚亦锋的角度看,那就是:该以暴制暴时,强制手段必须压到底。弄到你服了为止。

平日里,要洒脱大气,部队这种地方,少些弯弯绕绕,要靠能力取胜。这样你才能做到上得去战场,也能回得来。

但人这一生啊,人生观和信仰都能各不相同,啥人碰不上?

他父亲的态度就很干脆利落了。

谁要是敢背后给楚鸿天捅刀子,没有什么时间长了会释然的说法,而是到死都不能原谅。

要是碰到爱动脑筋背后搞小动作那一套的,他父亲也能奉陪,不是看不懂,而是懒得理。

碰到那类人,楚鸿天会拍着桌子大喝:“混球,少特么在老子面前扯那一套!”然后四处钻营,弯得下去腰,不清高,目标只为对下绊子的人,下狠手收拾。

其实不单是这一点,父亲是什么?更多的时候是榜样,尤其对于男孩来讲。

楚鸿天从不说他的为人处世,但楚亦锋却看的通透。

这也就造成了楚亦锋生活里,和社会上所谓的朋友相处有距离感,跟叶伯煊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在部队,他将他爹楚鸿天常常说的那句“人情味儿”放在心里。

楚亦锋认为:他父亲活出了真性情,活的很纯粹,结局也挺好,动乱的年代,都没被人绊倒,只因光明磊落。

同时人情味儿也真做到了,什么牺牲的通信员,什么哪个特困兵战死了,那些家人现在过的怎么样,他父亲还时不时的会问一问参谋。

那是个大老粗啊,那还是时间排满的高级将领。

能时不常的想起这些,估计他父亲想的简单,就是对挂心的人惦记了。

却不得不说,让活着的、在身边的那些人,心暖且更死心塌地…

以上种种,楚亦锋秉持着他父亲的优良传统,也就造就了他身边从不缺伙伴。如同样优秀的陆擎苍,手下最普通的士兵也罢,都不背着他说话。

楚亦锋走进大食堂,一巴掌拍在先到的军辉肩膀上:“大食堂吃饺子,那能啥味儿?不会用喂猪的野菜包的饺子吧?”

军辉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没吱声。

楚亦锋一点儿没发现军辉态度不一样了,还在那建议道:“辉子,走,去我那桌,乔延也在那呢,咱哥几个喝两杯。”

军辉回眸:“楚哥,你酒量不行你不知道吗?我可是一斤打底儿,给你喝多扔那丢脸。”说到这一顿,觉得口气太生硬了,又找补了句:“不过去了,我怕你那桌饺子不够分。”

说完,军辉端起啤酒杯,仰脖干了,那副样子就跟拿啤酒当茶水喝似的,看的楚亦锋挺佩服,点点头走了。

而军辉在楚亦锋离开后,心里冷哼了一声。

要不是觉得当面纠正楚亦锋叫他中队长会显得很幼稚,他真想发火。

憋闷,一杯又一杯的冰凉啤酒下肚,饺子还没上桌,军辉已然情绪不好导致喝的有点儿后反劲。

劝着自己,他和楚哥都长大了,不再是光腚娃娃翻脸打一架就和好的时候了,不可以借着酒劲找楚哥谈话。

又忽然反应过来了,恨自己明明想冲过去和楚亦锋干架,居然心里还叫着楚哥。

而被碎碎念的楚亦锋,此刻正和乔延小声私语,猜测着大队长雷明,为了请大家吃好喝好,那点儿津贴够不够。

雷明、王伟现身大食堂,刚一走进门口,雷明就笑着喊道:“同志们,过年好啊!今天我保证没有紧急集合号,你们放量吃,放量喝,超量的,我和政委自掏腰包,管够!”

雷明在一片叫好声中摆摆手,满脸笑容,不像平日里的黑煞神模样了,不过那笑容怎么瞧怎么不像好人,他遥遥一指道:“我特意去附近县里的艺术团借的,你们谁会吹拉弹唱的,积极点儿,要热闹起来嘛!咱这新成立的,没有文艺兵过来,没有大姑娘唱,咱自个儿来!好了,不废话了。政委,你那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王伟笑眯眯喊道:“上饺子,开动!”

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楚亦锋也不管烫不烫嘴了,赶紧往嘴里塞,嘴里含着饺子端盆往后躲着,含含糊糊道:“让我吃几口的,吃完再喝,一定不差事儿。”看起来有点儿怂,不是怕喝多,是真有病,胃炎。

楚亦锋将来高升那天,要是不把王大牛带走,都对不起王大牛那个伪勤务员。

王大牛一连几筷头扎饺子放饭碗里,跟楚亦锋叽叽咕咕道:“我给你晾凉了。营长,吃慢点儿没事儿,我给你抢饺子。你等着,我去给你唱首歌。”

有人看小个子王大牛上台了,乱逗:“王大牛,唱二小放牛郎啊?”

特种大队最小年龄的王大牛笑嘻嘻道:“也行啊。”

楚亦锋吃饺子的动作一顿。

还挺美,他可是知道大牛那小子是跑掉歌王。洗澡时那个爱唱啊,每次他都落荒而逃。

你说一般人跑调挨说一次两次的,那再唱都挺自觉怵得慌。王大牛呢,完全意识不到。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

楚亦锋听的牙疼。

不过借着滋滋啦啦的二胡声,大食堂真正热闹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喝差不多了,诉衷肠谢谢谁帮过自己啥的,还有认老乡的。

别看都是一群糙汉子,但那几样乐器一直没消停,谁逮谁上来捅咕两下,有唱的,有瞎胡闹拨拉两下的。

楚亦锋嚷着他不会唱歌,却被乔延出卖了。

乔延爆猛料时还贼笑两声,和陆擎苍窃窃私语大学时代的楚亦锋。

说楚队长情感经历那个杂啊,大学时代收过好几封学妹给的诗歌信件,那人选都不重样,那时候楚队长看完在宿舍还挺感慨的唱了几句啥的。

陆擎苍被烟呛的咳嗽了一声,沉稳问道:“我只想知道他一一回信对诗歌啦?不重样回信?他肚子里挺有货啊。”

这给楚亦锋臊的,赶紧站起身。

没招了,楚亦锋顶着一张喝红的俊脸上了台。施展了一下他还流鼻涕年龄时学过的两指琴。

他自己也没想到,唱着唱着,真入了心,都不用酝酿感情了,只想奔回宿舍给毕月写信。

低沉的声音响彻大食堂: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幸福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

毕月,我这有大海,比你那气温高,你那还穿着棉袄吧?

“哎呀妈呀?大耗子!”刘雅芳站在仓房里,被耗子吓的惊叫了一嗓子。

农村妇女那嗓门亮啊,毕月还在跟她姑毕金枝小声私语呢,听到惊叫、表情一变。

屋里正吵吵把火吃饭的众人,声音一顿。

真是一刻没耽误,毕月可比其他人反应快,带小跑冲了出去,顺手抄起门口搓雪的大铁锹:“哪呢哪呢?”

大门口邮递人员喊道:“谁是毕月?是毕家吧?收信!”

刘雅芳站在院子里正表情丰富对着毕月比划,想说那耗子长的才大呢,都要成精了,一转身就看到了信差。

她比毕月快了一步,上前一边打招呼一边接过了信,还没看明白这是谁给邮的,咋还有信呢?正拿着信颠来覆去的研究纳闷能写信的都搁屋里喝酒呢,毕月一把抢过。

刘雅芳愣道:“谁?”

毕月把铁锹递了过去:“你去打耗子吧。”

也没个独立空间看信啊,满屋里都是人,尤其一过完年,毕金枝带着全家常住沙家浜了。

晚上睡觉都得挤一挤,这还不算啥。

毕月觉得一个表妹付娟能顶八个人招人膈应。十来岁了,动不动就哭。

还好,今儿村支部扭秧歌,付娟和狗蛋儿去看热闹了。所以她才有功夫和姑姑唠会磕。

毕月将信揣到裤兜里,和拎锹站在一边的刘雅芳大眼瞪小眼,娘俩双双杵在院子里,板起小脸问她娘:“不打耗子啦?你盯着我干啥?”

刘雅芳卡巴了下眼睛,小声打听道:“小楚的吧?他咋把信邮这来了?”

这问题,毕月咋回答?

能说楚亦锋不是傻子,人家聪明着呢。邮京都人不在,给谁看吶?备不住憋着劲儿等过年邮呢?

毕月叹气:“娘,你该干啥干啥去。别跟审犯人似的行吗?”不强调,瞅刘雅芳那样,她能走一步跟一步。

刘雅芳想说给她念念,她要把关,可发现毕月脸色不咋好看了,她也不吱声,继续瞅着,希望她闺女能自动自觉赶紧跟楚亦锋拉倒。还私通信件?不行知不知道?

毕月横了刘雅芳一眼,转身就走,在刘雅芳站在大门口扯脖子问她“你要干啥去”的声音里,挂挡,开车就跑了。

心跳有点儿快,毕月展信看到楚亦锋的字迹,内心控制不住激动。

随着那几页纸,毕月像是看电影一般在快进镜头,好像看到了楚亦锋在特种大队经历的一幕一幕。

只是第一张纸,有点儿磨叽,半篇都是吃饭的事儿。

“…月月,本来想跟你吹吹牛,让你觉得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结果发现,写着写着就想跟你说实话。

只想告诉你,不会告诉我妈,你有没有觉得你在我心里与众不同?

嗯,你要这样想,不要像我那些手下觉得我很娘气啥的,我娘不娘?你最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