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人弄明白楚王的脑回路之后,着实是崩溃的,谁知道他得了点金箔,就敢往自己脸上贴上那么大块真金呢?还没法和他说明白,当时的楚王还未封王,只是皇子,皇子做做梦无妨,你去揭穿他,就是结仇了。

无奈之下,只好尽力疏远,再疏远。

然后,就疏远出事来了。

因为楚王不但敢想,更加敢干。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方皇后所出的静乐公主,公主殿下到了十八岁,是该择婿的年纪了。方皇后只此一个爱女,视若掌中明珠,去向皇帝请旨选婿之前,特意先征询了爱女的意见,私下问她心中可有什么偏好的类型,到时最后的人选到了方皇后面前时,方皇后好照着女儿的意思,选个更贴近她心意的,叫她过得顺心些。

静乐公主先低了头不说话,再问一遍说有偏好的类型,再再问一遍,就直接报出了永宁侯府二郎周连深的名字。

把方皇后直接炸傻了,她是希望女儿给出的条件能越详细越好,对照起来越容易,可再详细也没想详细到具体人名啊!

方皇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太子那一派的人在搞鬼。先顾不得审问公主,因为在方皇后心中,公主这个长在深宫里的小女孩儿懂得什么?一定是吃人哄骗了,问她也问不出真相来。撒出人手去,命查,彻查。

消息回来得非常快,因为永宁侯府也许很复杂,但周连深这个人实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以至于根本查不出什么花样来。

周连深是个生来有弱症的人,自十一二岁之后连家门都少出了,偶有出门,也是往亲戚家坐一坐就回,京里所有的交际场合都看不到他,因为他的身体负荷不起,只能活得像个隐形人一样。

正因为他太低调,所以方皇后先都还没想起永宁侯府有他这么个人来,才需要叫人去查。

查回来的结果很明显了,一个一年到头门都不出几回的人,如何能有勾引公主的机会?再换个角度想,即便太子那边心怀叵测,也不会叫个病秧子出头干这等事啊,一个不好,人没勾到,他先把命送了。而假如太子是打着要拉拢皇后这边势力的主意的话,就更不会用周连深了,给公主介绍个病秧子当驸马,这拉不来势力,只能拉到一大堆作为母亲护犊的仇恨。方皇后以为,太子再蠢也不至于蠢到不知这个道理。

所以,绕了一圈,最后方皇后不得不承认,问题出在她女儿身上。倒回去审问公主,公主已经把心上人的名号交待出来,下面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了,直接把缘由倒了个干净。

事情要追溯到十来年前,那时公主才七八岁,荣昌长公主有一回进宫来,说起自家驸马府上为了预备元宵灯会,扎了极多极大极漂亮的花灯。公主听了羡慕不已,求着方皇后想去灯会上玩耍,有荣昌长公主作保,方皇后心爱女儿,就答应她跟着荣昌长公主去了。

长公主家的灯棚,按说守卫无数,再出不了意外的,谁知世上最难保的就是意外二字。

灯会上人山人海,有个卖灯摊子的一架灯被人不留神撞倒到了隔壁摊上,冬夜干燥有风,两个摊子当时就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很快蔓延到了再隔壁的摊位,又瘟疫一样一路蔓延开去,周围的人们尖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去,惊恐的情绪比火势传得还快,还没被火势覆盖到的地方都跟着乱起来了。

静乐公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落了单,抱着她奋力向外撤的护卫被人群冲倒在了地上,纷乱的脚步就快踩上静乐公主身上的时候,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小少年及时发现了她,于千钧一发之际拉起了她,拽着她在混乱的人群夹缝里求生。

静乐公主年纪小,又养尊处优,哪里应付得来如此近乎修罗场的残酷场面,几回险险扑地,那少年死死拽住她,到后来直接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终于挣扎到了一个高台下的角落里,才得以逃生。

公主失踪是件要掉脑袋的大事,找寻的护卫很快就来了,静乐公主当时处于吓傻了的状态,被护卫抱着就走了,竟没想起来问一问那少年的名姓。

直到八年之后,静乐公主在去往荣昌长公主驸马府上做客的路上,见到了从驸马府同在一条街上的靖国公府里出来的周连深,一眼就认出了他。

靖国公府是永宁侯府侯夫人安氏的娘家,周连深因为常年患病,外貌特征就显得病弱,很好描述,公主随意在驸马府里找个人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他原来身体不像现在这样弱的,都是为了救我,在灯会上受了推挤,才又把底子伤了,再养不回来了。”

静乐公主抹着眼泪说的这段话,方皇后是相信的,因为当年静乐公主回来后缓过了神,曾和她说过被一个少年救了的事,当时方皇后还曾遗憾不知那少年名姓,不能赏赐他些财物以示感谢。

如今知道了周连深的身份,方皇后一样非常感激他,不管他的家族是否太子一派,他救了女儿是真真切切的事——但再感激不能把好好的女儿赔进去啊!

方皇后苦口婆心,告诉女儿感激救命恩人和要与他做夫妻是两回事,但是静乐公主主意非常正,表示:“我没再一次见到他之前,确实是两件事,但我见到他之后,这就是一件事。除了他做我的驸马,别人我谁也不要。”

方皇后险些怄得吐血,只得把请旨的事押后,一心一意地试图先扭转起女儿的想法来。

楚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他这时虽然已经分了单独的宫室居住,但还常来往于方皇后宫中,知道此事后,琢磨了几天,就想出了个主意。

他悄悄去找了卫贵妃,把这件事透露给了她。

在楚王的想法里,姐姐静乐公主嫁给周连深很好啊,这不就把周家拉拢到方皇后这一边了吗?方皇后的势力就是他的势力嘛。当然他给卫贵妃不是这么说的,他只是说,这样就可以把永宁侯府从太子那边分化出来了,太子的势力削弱了,对卫贵妃和二皇子当然是有好处的。

不知卫贵妃信没信他这番说辞,总之事情的结果是,卫贵妃给皇帝吹了枕头风,于是隔天,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

对方皇后来说简直晴天霹雳,对永宁侯府也是。

周侯爷惊呆了,立刻穿戴整齐,进宫去推辞婚事。明言次子生来体弱,及长后更加多病,不敢欺瞒匹配公主。为了证实自己非是虚言搪塞,把周连深的药方子厚厚揣了一摞子带来,并请皇帝可招来常给周连深看病的太医询问。

皇帝也有些傻了,他虽然肯听卫贵妃的枕头风,可真没存心想坑女儿——卫贵妃只和他说了周家的次子身体稍微弱了一点,家里惯他,不预备叫他出来补缺当差,这么个不入仕途的豪门贵子,正好匹配公主。谁知他原来不是一点弱,而是很多点弱呢?就想要收回圣旨。楚王听说,飞奔去告诉了静乐公主,于是静乐公主气喘吁吁地跑来,闯进御书房,表示了非周连深不可的决心。

卫贵妃时时刻刻关注此事,也冒了头,方皇后又怒气冲冲地过来,几方势力掺和进来,水越搅越浑,事情传扬的范围越来越大,最终闹出来的结果,皇帝维持了最初的圣旨。

——永宁侯府周连深尚静乐公主,择日成婚。

第49章

尘埃落定后,楚王以为自己干了件好事,既成全了姐姐,又成全了自己,却不知道事实上,他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方皇后固然不想女儿招个病秧子当驸马,永宁侯府又何尝想尚这个主?宫里一共两位公主,分别由方皇后和卫贵妃所出,都与太子不是一边,永宁侯府本是全心全意辅佐太子要做个纯臣的,被这么一坑,同方皇后那边牵扯上了,好端端一块白璧,平白多了点瑕。

楚王毫无知觉,他还觉得已经把永宁侯府往自己的羽翼底下划拉过来一半了,这次正好去找姐姐静乐公主听说了周连营死而复生归家的消息后,他就跟着一道来了。

因为他的到来,周连营和兄嫂本可以在后院团聚的,现在只能在前院见面了。

亲人相见,正是分外激动叙着别情之时,楚王在旁嗓门响亮地插话道:“连营,你回来这么大件事,怎么不叫人去告诉本王一声?”

周连营笑了笑,道:“我才回来,并不知道殿下人在京城。”他说话时的表情温厚,叫人半点看不出其中的敷衍,更想象不到他昨天才在太子面前嘲笑楚王“脸大”。

楚王恍然大悟道:“不错,本王心里正疑惑,你如何同本王生分起来,这么说就对了。”

周连营笑笑,就回头和兄长继续说起话来。

周连深本是个相貌俊秀的青年,但因常年疾病缠身,面色微有蜡黄,此刻情绪激越,于蜡黄里又泛出潮红来,总不是个常人该有的面相。

周连营看着心中酸涩,问道:“二哥,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周连深笑答。

周连营知道这是多年不变的答案,不管什么时候问他,总是这一句,为着不想令亲人担心之故。不忍多加追问,便转了话题,说些自己在外时发生的一些趣事来。

周连深和静乐公主都含笑听着,本来气氛应当很好,偏偏楚王不甘寂寞,动不动要进来插话。几回之后,静乐公主不好意思了,她知道因身份限制,楚王可以做不速之客,周家兄弟却不好出言赶走他,只能自己出面。

就道:“三弟,他们兄弟相见,肯定要多聚一会,你忙你的事去罢,不用在这里陪我耽搁。”

“我没什么事,”楚王大咧咧道,“本王和连营也是好几年没见,也该要留下来聚一聚。”

他这一留就直留到了晚饭后。

**

弯月高悬。

周连营在月色下疾走。

他才从西府那里过来,因为楚王呆的时间太久,导致他这个时辰才能去看望三太太,并给三叔上香叩首。

他脚下生着风,直快走到迎晖院,隔着一段距离见到院子里隐隐透出的灯光时,方放慢了脚步。

站在院门前,他吁了口气,感觉心头的闷气随着一路奔走消散得差不多了,抬手推开了门,走进去。

霜娘听到外面传来“六爷来了”的请安时,吓了一跳。

一直没人来传话叫她去见公主,眼看着到了晚饭时辰,她料着没自己什么事了,放宽了心去厨房点了几样菜来,饭毕后连洗浴都一并做了,如今正半歪在炕上,由春雨给她擦着头发,她把一大把丝线排在炕桌上,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配色。

听得这动静,她忙把丝线丢下,跳起来趿拉着鞋要出去,因她头发将将半干,春雨恐她出去风吹了着凉,追着给她披了件外衣。

于是,等周连营走到正房门前时,就见霜娘风一般卷了出来。

对上霜娘没有掩饰的诧异的眼神时,周连营一下子醒过神来。

——他来错地方了,一路心烦意燥,竟忘了从今天起他要住回外院去了。

“你休息吧——”

“六爷进来坐——”

两人异口同声出一句话来,互相对面望望,忍不住都笑了。

霜娘忍了两分笑意,又说了一遍:“六爷来歇一歇,喝杯茶吧。”

周连营知道自己被看穿了,这时坚持转身就走未免刻意,也辜负了霜娘给他解围的好意,便跟着进了屋。

进去分了左右坐下,春雨上了茶,就掀帘子立到了外间去。

屋内暖意融融,暗香浮动,周连营忍不住看了坐在对面的人一眼,她披散着长长的乌缎一般的头发,这香味,应该是因为她才洗了头?

“六爷这会才忙完?”

听得问句,周连营收回了目光,也定住了微微摇曳的心神,道:“楚王殿下吃了晚饭才走,一直陪他,所以晚了。对了,我该叫人来告诉你一声,忙得忘了。”

“没关系,”霜娘笑道,“我并不去哪里,等着无妨的。”

不知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还是因为周连营才刚闹出的小笑话,霜娘觉得她现在不如下午时那么紧张了,面对他时的心态轻松些了。

周连营端起茶盅来,见到炕桌上摊了一大堆各色丝线,问了句:“这么粗的线,做什么使?”

“打络子用的。”霜娘说着把自己刚才匆忙丢下有些弄乱了的丝线重新理了理,然后眼角余光瞄到了周连营腰间挂着微微向一侧袍角滑落的玉佩,她灵机一动,接着道,“六爷,你若不嫌弃我手艺粗陋,我打几个络子给你缀在玉佩上?你才回来,这些小挂饰一定都不多。”

“这些活何必你做,交给丫头们好了。”

霜娘听他话音不是坚决拒绝的,就笑道:“丫头们做的,和我做的怎么一样。”

她前三年给侯夫人做惯了东西,偶尔侯夫人也会说她,叫她歇着,丫头们多得是,交给她们做就是,霜娘一心要抱大腿,就是这么回侯夫人的。这时周连营也说这话,霜娘下意识照着一样的话回了,说出口后才觉得好像有点,那啥——

暧昧。

周连营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盅,他本来确实没打算使唤霜娘,真心觉得交给丫头们做就可以,没想过有什么一样不一样。但是霜娘这一句话出口,他忽然觉得,好像,确实是不一样的。

霜娘的殷勤,和那些丫头们的殷勤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霜娘已经陷入无尽的后悔中去了,深怨自己嘴快。她对着侯夫人厚颜点无妨,还可以当成是小辈对长辈的撒娇,可对着周连营冒这么一句,那就是直接的脸皮厚了。她谁呀?人家连她的脸都不一定记得清楚呢,她就敢放话自己的与众不同了,想着她一张脸慢慢就红透了。

“其实,其实我手艺一般,丫头们做的都比我好,所以不大一样,回头还是叫她们做吧。”她亡羊补牢地小声道。

周连营原来低头琢磨心事,没注意到她脸红,被补了这么一句,诧异她忽然反悔了,转头看她,于是,就看见了她晚霞一样的脸庞。

周连营心中那种“不一样”没来由地就更加具象了起来。

他捏着茶盅的手紧了紧,控制住了自己想去捏或者掐一把她脸颊的冲动——可是真的觉得她看上去很好捏啊,他不只手痒,心都跟着有些发痒。

咳,力气轻一点的话,捏一下应该没事吧?

脑中臆想着,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到了炕桌上摆着的丝线上,伸手拨了拨:“你觉得什么颜色合适?”

失言被若无其事地带过去,霜娘如释重负,忙趴上去认真选起色来,过了一刻,选出玄青紫檀等好几种深重颜色的丝线来,一一举起给他看:“六爷,看这几种如何?还是你喜欢亮一点的?”

周连营点头:“就这些很好,不过不用这许多,劳你替我打两个就好了。”

霜娘笑道:“六爷别客气,我天天闲着,本来也就是做做针线。等明天络子打好了,我再替你做些荷包呀,你有什么喜欢的花样吗?”

她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出一排细白牙齿来,竭力要献殷勤的样子很讨喜。周连营觉得,比起先前她脸红时,更想捏她了。

因为趴在桌上的姿势,她比先前离得他更近了,周连营没有再忍,放在桌上的手抬起,真的捏了她一把。

轻轻的。

霜娘:“……!”

“你晚饭吃的什么?”周连营心愿得偿,态度很和缓地问,“脸上沾了粒芝麻。”

“我,我没吃芝麻,”霜娘呆呆地道,“而且我还洗过澡了……”

说完后她猛然反应过来,她她她脸上粘了粒芝麻和他说了这半天话?!

霜娘本来不是个好骗的人,她所以一点都没有怀疑周连营戏弄她,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太像个正经的好人了,帅都是很堂正的那种帅,所以在被这么说的当下,她只能想到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周连营见她一下羞愧得快哭出来,心内不由后悔,他和女人打交道的时候少,不懂怎么脸上沾粒芝麻是这么严重的事,就改口道:“我看错了,想帮你拿掉时,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霜娘不是个好骗的人,嗯,但是阴错阳差,她把假话信了,这时真话听上去就像假的了。

“那就好。”

回是这么回了,可她整个脸的态势都是往下垮着的,一看就没有相信,周连营微有歉疚不安,可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觉得,把她欺负成这样好像是件很有趣的事。

沉默了一会,还是霜娘自己振奋起来,道:“六爷,你还没说你喜欢荷包上有什么花样?”不振奋不行呀,话题一直停在芝麻那里,她才要陷在尴尬的坑里出不来了,周连营教养好,已经装没事改了一回口了,她不能一直指望他救她吧。

周连营顺着她转了话题:“你看着挑罢,我不大讲究这些。”

“那我回头自己想想。”霜娘说着想起来,忙跟他道,“六爷,我这里拨了几个丫头去外院了,领头的两个叫金盏和叠翠,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使唤她们做。”

周连营在丫头上向来不留心,顺口应了。

又有的没的找了几句话说,周连营因戏弄了她一回,这时就只是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慢慢把她重新带得自然了起来。

虽然只是些闲言,但听着她说倒也不显得无聊,又坐一会,估摸着时辰不早了,他才起身道:“你歇着吧,我往前头去了。”

霜娘答应着,跟着起身送他出门,到屋门前周连营略缓了下脚步叫她回去,霜娘没依,还是跟了出去,一直把他送到了院门外,才转身回去。

第50章

翌日清早。

霜娘刚要出门往正院请安时,正院先来了个丫头,进来向她行礼道:“六奶奶好,太太吩咐我来说一声,今天六爷要往靖国公府去。请六奶奶准备一下,收拾好了往正院去会齐六爷,陪着一道去国公府。”

这做客任务发布得太突然,迎晖院里一下忙乱了起来。

春雨赶着叫人往厨房去提早饭,不拘什么干的稀的,有的都先提来。再跟霜娘检视妆扮,霜娘今天穿的是件丁香色宝瓶纹样的褙子,幸而还服着孝,倒是素净得恰到好处,不用更换。

再看发髻,就挽得太家常了,霜娘平时不爱上发油,一则洗起来麻烦,二则不大喜欢那些香喷喷的味道,因此好些需要塑形的发髻就梳不起来,横竖她常年居丧,没有机会出门做客,在家简单些也没人管她,她就一直照着自己舒服的方式来了。

但此刻要去靖国公府,就不成了。坐去妆台前,由春雨替她抹上发油,快速重梳了个单螺髻,选了钗环插戴好。

早饭这时提了来,也讲究不得什么了,主仆两个一坐一立,匆匆填了个半饱就算完事。

春雨见桌上的小菜点心都没怎么动,劝霜娘道:“我收拾东西去,奶奶不要着急,再吃些罢。”

霜娘摆手:“我心里存着事,吃不下了。”

春雨见劝不动,只好去收拾包袱,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衣裳什么的至少都要多带一套好替换,防着有意外。

正收拾着,忽地来了个眼生的未留头的小丫头,来求见霜娘,说她是陈大娘家里的,来给半栀告假,半栀昨天回家后生了病,今天不能赶回来当差了。

霜娘问道:“什么病?她昨天从我这里走时还好好的。”

那小丫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见半栀姐姐一直拉肚子,好像是吃坏了东西。大娘已经使人去请大夫了。”

霜娘听见已经请了大夫,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叫你半栀姐姐放心养病,我这里不缺人使,她好了再回来。”

那小丫头就行了礼去了,霜娘满腹心思都在她将要成行的第一次出门做客上,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回去继续和春雨收拾东西。

折腾了顿饭功夫,主仆两个互相看看,感觉应该没什么疏漏了,忙忙往正院赶。

赶到时,周连营已经在了,背脊笔直地坐在下首,正和安氏说着话。

霜娘上前行礼,安氏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满意地点头道:“这样很好。”又道,“因我们家里有孝,连营回来的事不便宴客,只打算散帖子周知一下亲朋好友们就罢了,不过有些至亲却是该上门去亲自拜见的。靖国公府是我娘家,我原想叫你们明日去,只是我母亲绝早打发人来,立逼着叫今天就去,若不去,她老人家就亲自上门来见外孙,说不得,只好仓促些了。”

怪不得通知得这么急。霜娘恍然大悟,便想要跟安氏探问些国公府的情况,话未出口,安氏已接着道:“好了,你们这就去吧。”再向周连营道,“你媳妇头回出门,你多提点照顾些,别叫人欺负了。”

周连营笑着起身应了,霜娘眼见插不进话,无法,只得跟着告退出去了。

马车已在仪门外等候,跟车的婆子放了脚凳,霜娘踩在凳子上由春雨搀扶着上了车,让她有点意外的是,春雨跟着上来后,周连营也上来了。

“六爷,你不骑马?”她看到旁边等着的小厮牵了匹看上去很神骏的大红马。

周连营在她对面坐下,道:“不了。”

霜娘听了不由欢喜,她对靖国公府知道的实在是少,这忽然就要去做客,正急需找个人求教一番。

周连营当然是很好的人选。

他给出的解说也许简单,但绝对准确,霜娘如今正需要这样的讯息——不是说详细版诸如周边八卦之类的对她没用,而是时间太紧,她要是听得太多,反而容易记混了,凭添麻烦。

靖国公府安家,是京里老牌世家豪门,封袭五世,如今正正传到第五代,在位的是安二老爷。这位安二老爷有些特别,同众多爵位继承人不大一样的是,他是庶子承爵。

霜娘不由问道:“我们太太就没个亲兄弟吗?”她知道安氏是家中嫡出长女,但往下有几个兄弟之类的,她就不清楚了。

周连营道:“我有个大舅舅,他去得早,刚刚十岁,还没来得及请封世子就去了。”

霜娘点了点头,下面就不用她问了,因为周连营通过前面的一两个问题已看出她对靖国公府的一无所知来,直接挨个把各房的情况都介绍了一下。

老国公夫人安老太太膝下长成的唯有一女,就是安氏。府里如今承继下去的四房人口全是庶支——霜娘刚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头皮一麻,感觉将要打的是一场硬仗,而糟糕的是,她没来得及准备任何装备,手无寸铁地就来了。

她那个瞬间进入备战的状态有点明显,周连营被逗笑了,感觉像看到只刷一下炸成毛团的猫,眼睛瞪大了不说,连瞳孔都跟着放大了一下。他笑道:“别害怕,你要是怕见生人,见过老太太之后,就跟在她身边就是了,旁人叫你都别去。外祖母人极好的,她老人家就喜欢可爱的小姑娘。”

可爱的小姑娘~

六个字在霜娘脑子里循环播放,她一下被顺了毛,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了,使劲控制着自己想绷住脸,还是没绷住,只好低了头掩饰,道:“我知道了。”

真的忍不住呀,多少年了,没有听过这种正常的夸赞了?用来形容她最多的词汇是“可怜”,虽然是事实,可是她要那么多的同情用不完啊,她也不想一直把自己陷在一个可怜人的心态里。相比之下,像“可爱”这种形容词,听起来整个心情立刻就飞扬上一个档次。

虽然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她早已经脱离了小姑娘的行列,但从事实层面来说,她仍然还是嘛,这个赞美完全可以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