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不明白,眨着眼求知,“所以呢?”

金盏微有诧异,旋即反应过来:“哎,有件事奶奶可能不知道,和五姑娘定亲那户人家的小爷,去年十月里一病死了,那户人家还算宽厚,没怎么啰嗦,两家里悄悄退了婚。”

霜娘真不知道,不过一听时间点她也就释然了,那正差不多是周连营受了伤被抬回来的时候,她没接受到这个八卦很正常。

“所以五姑娘这是为了自己的终身,想出去使一使劲了”?霜娘道,跟着又有些不确定,“虽然十六岁是不小了,不过前未婚夫没了才两三个月而已,这就展望未来有点太着急了吧?”

从她的立场来说是没觉得周芜兰这么做有什么错啦,盲婚哑嫁的制度下,面都没见过的两个人能有什么感情可言,周芜兰替自己打算很正常,但从风俗来说,她是应该低调一段时间的,最好过个一两年,等知情人都把前事淡忘得差不多了,再来寻新人家比较好。

而且撇开这些不谈,单从周芜兰的性情来说,她也不像是这种激进派的人啊。

她把这些和金盏说了说,金盏赞同她的判断,不过——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五姑娘想跟太太出门的原因。”

这回霜娘也认同了她,周芜兰就是个标配款的豪门庶女,有着大众版的未嫁姑娘想望,没机会扯上多么复杂的恩怨情仇。

“不知道她会不会跟太太说,我看她临走时那模样,恐怕未必有那胆子。”道理很简单,她要是敢,一开始就直接去了,犯不着拐个弯到霜娘这里撞木钟,毕竟她们那么不熟。

**

想知道这点很简单,金盏从正院打听消息有独门捷径,这种无关要紧的小事,金樱不会对妹妹吝惜。

怕周芜兰不会立刻有所动作,金盏特意隔了好几天后,才去问了姐姐。

“有这回事?”金樱微微皱起眉来,“五姑娘每日照常来请安,但从没提过一句想跟太太出去的话。”

“姐姐不知道就算了,我就是随口问一问。”金盏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管五姑娘在琢磨什么,反正奶奶又没答应,吃不了亏。

但是金樱深思起来:“不对,五姑娘是个挨两下闷棍都不吭声的人,没理由忽然想要出起头来。”

要说情理的话,其实金盏也觉得不大对劲,只不过周芜兰与她来说多少有些事不关己,她便没有深究,这会见姐姐有些要过问的样子,就道:“那我再细说一说?”

金樱点头:“最好一句都不要漏,都告诉我。”

“是这样——”金盏便又把周芜兰的来访从头细说了一遍,她记得还挺清楚,因为周芜兰停留的时间不长,话也说得不算多。

完了两姐妹又凑一起想了一会,金盏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先放弃了:“我不懂,姐姐,你有头绪了没有?”

金樱多想了一刻,之后也只能放弃,道:“暂时我也不清楚,罢了,事情没个眉目,先不告诉太太,这一阵我想法盯着一点五姑娘那边,看看能不能从她身边的丫头嘴里撬出话来。”

又叮嘱金盏:“这事你藏在心里,别再告诉人了。”

金盏笑嗔着答应下来:“这还用姐姐说,我自然有数。”

周芜兰的事就此由金樱接了手,接下来的日子再无别事,时间安稳地滑到了二月十六。

**

出行的车有三辆,安氏一辆,霜娘和秦氏一辆,落后还有一辆金樱金盏等大丫头坐的青油小车,车辆紧旁再跟着些次一等只能步行的丫头婆子们,再外围则是若干男仆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靖国公府而去。

因两家是至亲,她们到得算很早的那一波,门口还不算拥堵,门房上迎宾的人隔着一段距离见到车上永宁侯府的徽记,不敢怠慢,飞向里报,安公爷的长子安大爷亲自迎出来,一直把安氏等人引到垂花门处,接到消息的安大奶奶正等在此处,各自见了礼,她就接着继续往里引路。

安氏由她献殷勤地上来扶着,淡淡道:“知道你们今天忙,不拘叫个管事的来就罢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安大奶奶赔笑道:“姑母宽厚,晚辈们更该知晓道理,再说,只是来迎一迎姑母,也不费着什么。”

安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这态度对比安大奶奶算是挺冷淡了,不过安大奶奶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说得起劲:“老太太早就等在堂屋里了,一直和丫头们念叨着姑母怎么还不来,我看呀,老太太盼姑母的心倒比盼新娘子的心还切呢。”

她说着“格格”笑出声来,这话投上了安氏的缘,她脚下的步子不由迈得快了点。这一年来家里接连有事,她脱不开身,几乎就没回过娘家,心里岂有不惦记的。

一边走,她一边也和安大奶奶搭两句话了:“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吗?”

“姑母放心,好着呢,”安大奶奶更来劲了,紧着道,“姑母见着就知道不是我哄人了。 姑母知道,老太太的头发白了好些年了,可大年初一那天,丫头给老太太梳头,姑母猜怎么着,竟忽然发现老太太新长出了十来根乌黑的头发来!那丫头先还以为起得太早,光线不好看错了呢,特特多点了盏灯,再一看,半点没错!姑母说老太太这精神好不好,别的不论,这返老还童的事我们都以为是书里编的呢——”

安大奶奶好口才,知道安氏喜欢听老太太的事,就东一句西一句扯了一大篇出来,一路都不冷场,直说到了安老太太住的大院里才歇了嘴。

丫头挑帘,诸人进去厮见行礼等自不必说,安氏与母亲许久不见,乘着新娘子没迎来前的一些时间想好好说一说话,就与安大奶奶说了一声,让她把霜娘和秦氏先引领去专门招待女客的花厅里坐着了。

第119章

花厅的前面已搭起了戏台,时辰尚早,正戏未上,只有几个小旦并小丑在上面插科打诨,厅里人也不多,只到了三四家女眷,霜娘和秦氏进去,安大奶奶帮着互相引见了一下,又给安排了座位,唤丫头碰上茶点来,就匆匆告了罪,离开忙她的去了。

先到的几家女眷霜娘一个也不认得,不过点头微笑而已,秦氏却与其中一个贵妇人有旧,此时闲坐无事,她就坐了过去,和她攀谈起来。

两人初始用的是正常音量,霜娘捎带着听了一耳朵,大致就是秦氏再说新娘子是她的堂妹,世上姻缘如何凑巧的事,那贵妇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再后头两人就切换成了悄悄话模式,在外面戏台的干扰之下,霜娘一个字也听不见了——不过这不妨碍她了解她们的谈话内容,因为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一眼一眼地往这里瞄,霜娘侧脸都快给看热了。

……说她小话也说得专业点啊。

霜娘无语,只好做专心看戏状,好在这辰光不长,新到的女眷们络绎不绝地被引进来,花厅里渐渐坐满,许多认识的互相笑着招呼,人声多起来,就丧失了说悄悄话指点别人的环境了。

不但如此,霜娘还得着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又一名年轻女眷被引领进来,霜娘一瞄之下就是一呆,忙定睛再看,确认自己没认错人,站起来就迎上去:“秀姐儿!”

那年轻女眷亦是一怔,旋即绽出满面笑容来:“霜娘!”

再没想到在今天这场合能见到久违了的未嫁时的小伙伴,两人坐下时都还拉着手,没舍得分开。

“你——”

“你——”

章秀笑了:“哎,你先说。”

霜娘也不客气,张口就嗔道:“你几时回的京?不来看我就算了,连个消息也不叫人送来给我!”

当年她嫁得急,又是孤身进的深宅大院,不得不谨言慎行,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没和外界有一点接触,直到第二年的年底,借着给贺家送年礼的机会,她才顺带着托人和章秀联系上了,也是巧,正碰上章秀的婚期,她又赶着补了份礼物送去,再之后章秀就不在京城了——她嫁的是章父的一个同年家的儿子,那同年在山西为官,进京述职时由儿子侍奉了来的,办完公事到章家做了做客,两家就对上了眼。

这么一算,秦氏先前说的话倒也不错,世上的姻缘确实难得一个凑巧,贺家当时那邻近几条街都住着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霜娘一直以为章秀应该会嫁到其中的某一家去,万没想到她最终会去了外地。

“回来也没有几天,”章秀笑道,“我爹过四十岁生日,这是个整寿,我求了婆婆,婆婆人好,就答应相公带着我回来给我爹贺寿了。我想去找你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呢,我婆婆和这府里的三太太连着亲,因相隔两地,接到喜帖后原就打算送了贺礼来的,见我们要回京,就顺带着让我们登门道贺了。”

这个巧法,霜娘也笑了,跟着交待自己会出现的原因:“这是我婆婆的娘家,我跟了我们太太一道来的。”

章秀闻言开心起来:“这么算的话,我们也能连上一点亲了呢。”

“嗯,”霜娘点头认同,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来算一算,我们该是怎么个亲戚——”她手指没扳两根就放弃了,大摇其头,“不行,这得找个积年的婆子来,我的脑子转不过来。”

说着两个人对视,都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因几年未见而难免生出的一点隔阂随着这几句话的来往烟消云散,她们两个对京城的社交圈来说都是生人,没什么人主动来和她们搭话,两人正合了意,一时也不去扩展交际圈,就挨着亲热地互诉别情。

不过说了几句后,霜娘分了点神,因为她听到邻桌在交流传达一个八卦:齐王妃来了。

——不会吧?这是误传还是什么?据她所知,靖国公府在储位上的问题上没有明确表达过立场,但因为永宁侯府站队站得太鲜明,所以就普遍认知来说,国公府也是被连带着划为太子派的。

小伙伴几年不见,仍有默契残留,章秀发现她在留神什么,就道:“你认识齐王妃呀?她就在我和相公后面来的,我们给她让了道。”

竟然是真的,听章秀的口气,她应该并不知道京里这些时日的风起云涌,这时机地点也不便聊这些,霜娘就只是把疑问揣在心里,说了句:“我不认识,就是好奇听上两句。”

重新把话题拉回家长里短,公婆相公妯娌,话说得多了,茶水不免也喝多了些,章秀捏捏霜娘的手心,霜娘就会意过来,两人一齐起身,找了个丫头引路去更衣。

时近开宴,乘着这时候有这需求的人不少,附近临时设置的几个更衣处都被占用,那丫头一边道歉,一边不得不将她们引向远一点的地方。

最终到的是一处水榭,临水而建,挨着水榭的两旁各栽种了一排梅树,正是早春时节,花枝怒放,红的白的粉的,开得繁盛而动人。

霜娘解决完问题先出来了,见那梅花开得好,就拾阶而下,绕过去欣赏。

打道路上的另一头传来说话声,霜娘先没在意,直到她听到喘吁吁的女声:“娘娘,娘娘,您走这么快,还是让奴婢扶着您吧。”

霜娘心内一个激灵,下意识把身子向水榭旁一块造景用的太湖石后一躲——这被称为“娘娘”的人是谁显而易见,她要是看见了是不能不上去行礼的,可听这女声口气就知道齐王妃现在的心情多半不怎么样,她这一报家门,说不准要被当成出气筒,此时四下无人,那个引路来的丫头也不知哪去了,她吃了亏也是白吃,还可能把随时出来的章绣带累上,不如避开得好。

这太湖石两人怀抱,一人半高,藏她一个人还算富余,只是太近水边,土质松软,她一踩过去鞋边就脏了,等齐王妃过去了,她得去找金盏换双鞋才好。

天不从她愿,齐王妃走到这里时,非但没有继续着飞快的步子,反而停下来了,听她微喘的动静,应该是疾行了一段时间累着了。

“娘娘,您别生气,”劝着她的女声再一次响起,小心翼翼地道,“依奴婢看,靖国公府对您还是很看重的——”

齐王妃果真心情不睦,光听这一句就忍不了了,怒声打断道,“连你也来糊弄我!你们都当我是傻子,连别人的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安老太太那模样,就差把‘不速之客’写在那张老脸上了!”

那女声唬了一跳,不敢再劝,顺着道:“那是他们不识抬举,娘娘千金贵体,不值当和他们生气,”说着压低了点,“娘娘很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等娘娘将来正了位,这些人都要跪在娘娘脚下,到时候凭娘娘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齐王妃的声气还是十分恼怒:“你说的倒是好听——不过这种话说了多少遍了,你自己算得清吗?等等等,到底得等到什么时候?连个太子都不知道哪天才能挣上去,更别提正位了!我看什么礼贤下士根本就没用,王爷一个做了不够,母妃还逼着我也来,感情不要她出头丢人赔面子,她这么本事,直接让皇爷下了旨意不是最简单,偏要这么折腾人,还有皇爷,总说我们王爷是最心爱的儿子——”

“娘娘!”女声着急地道,“有话回去说罢,仔细隔墙有耳。”

齐王妃没了声,应该是察觉到自己的话过头了,隔了片刻,才道:“你知道不妥,还不让人散开来看看!”

“……”

霜娘心中叫苦,仓促间别无他法可想,只能轻手轻脚地蹲下,尽量不发出动静地向前匍匐着趴到水里去,春寒料峭,寒意顷刻间传遍了她全身,她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冲动,做出一副意外晕倒在此的模样来。

没过多长时间,齐王妃的人就搜过来了,领头的失声惊叫道:“这儿趴着个人!”

一下把诸人都唤来了,便有人把霜娘从水里拖出翻过来,辨认了一遍,都不认得是谁,但霜娘的衣饰还是好分辨的,绝不是丫头仆侍一流。

“这是来贺喜的客人吧?是不是失足落了水——”

“她只有上半身浸在水里,又不是整个摔进去了,要是失足不会自己爬起来?”立刻就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那难道是为人所害?”

然后有人晃了晃她,似乎想弄醒她,霜娘紧紧闭着眼,她这会要醒了戏就假了。但这有点困难,因为这些人就把她放在地上,寒风一吹,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快打战的牙关——

“周六奶奶?!”

丫头的惊呼声拯救了她,暂时引走了齐王妃等人的注意力。

接下来就是审问时间。

本也没什么秘事,丫头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奴婢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同周六奶奶一道来的另一位奶奶来了月事,弄脏了一点裙子,托奴婢去找她的丫头取一件新的来,奴婢走的时候,周六奶奶还没出来,但一切都好好的,奴婢也没见着什么人过来。”

她说完了见一时没人说话,就壮着胆子又道:“王妃娘娘要是没别的吩咐的话,奴婢得赶紧喊人来救周六奶奶了,还有另一位奶奶,还在水榭里等着奴婢的裙子呢。”

问不出个头绪来,齐王妃方只得罢了,而且虽然昏着的是个政敌家的女眷,既有了别人知觉也不好不管,齐王妃没叫那丫头再去喊人,命自己的人把霜娘抬起,回去了安老太太的院子。

大喜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安老太太震动非常,幸而算自家人,还好遮掩一下,不至于传开来把喜宴都搅了,速叫人传话把已经上了宴席的安氏叫回来,先头领路的丫头同时也把换好裙子的章秀带来了。

章秀真心糊涂又无辜,她知道的比那丫头还少呢,就是个一问三不知,见霜娘无端端昏迷不醒,还急哭了,霜娘有心想给她点提示,无奈齐王妃借着“救”人有功一直赖着不走,她不敢醒来。

就这么硬挺着,直到大夫来,给了个只是受寒并无大恙的诊断,众人才放了点心下来,此时喜宴马上就要开始,少霜娘一个不显眼,安氏这等身份不能不在,因此她虽然担心,也只能吩咐人赶紧把霜娘送回府去医治,自己则还是回去宴席上了。

**

离开了齐王妃的视线之后,霜娘其实就可以醒来了,但她没有——因为她在路上就发起了高热。

她在水里趴的时间不长,但从水榭往安老太太的路上穿着湿衣,吹了一路冷风,连个解件披风给她挡一挡的人都没有,所以她这寒受得很实在,等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直接烧得神志不清了。

打出嫁起,霜娘基本没生过病,这种久久不病一病的人忽然生起病来就格外地来势汹汹,霜娘连药都喝不进了,她身体外面觉得燥热,但里头又觉得骨头缝里都有阴凉渗进来,冷得她一边打战,一边本能地把牙关咬得死紧。

迷糊中,有人硬捏开了她的下巴,把苦苦的药汁往里灌,真的太苦了,她想闪躲,闪不开,就把牙关咬得更紧了,拒绝那药汁流进来,一勺药在她的不合作下要浪费掉大半勺。

灌药的人灌了两勺就停了,捏她下巴的手也移开了。霜娘刚松了口气,跟着却又有另一样东西凑过来,是温暖的唇舌堵了上来,霜娘警惕地要再度咬紧牙关,但这回她没感觉到苦,抵着牙关送进来的是颗酸甜的蜜饯,极大地缓解了她满嘴欲吐的苦涩。

她锁紧的细细眉头舒展开来,但好景不长,很快那颗蜜饯又被抢走了,她不满,那人安慰她:“等会给你。”

果然很快,他又凑过来,她感觉到他的唇,忙迎上来,只是这回不是蜜饯,而是满口药汁。

“唔唔……”

反抗无效,她被迫全部咽下去了。

下一口的时候她又生出了警惕,但这回又是酸甜的蜜饯,瓦解了她的抗拒意识,然后下一口又是要把她苦哭的药汁,介于这么苦,那当然她就很需要蜜饯——

这么循环反复地喝了三回药,她的高热终于降下去了,但人还是不怎么清醒,半梦半醒间,感觉她的衣裳被褥都被换了一遍,然后她被塞进了新的温暖干燥的被窝里,跟着另一具身体挤进来,她还是有点冷,觉得那具身体温暖清爽又好闻,下意识就滚过去了。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那人伸过手臂来把她揽着,在她耳畔低声道。

她其实不太明白他说的话的具体意思,但没来由觉得很有道理也很安心,就真的睡过去了。

第120章

霜娘半夜里醒过一次,意识到了周连营的回来,头昏昏地探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周连营应该是要看顾她,睡眠很浅,被一摸就醒了,反手过来摸上她的额头,嗓音微哑道:“还有点热,你感觉怎么样?”

“唔……”霜娘没回答,她又困又昏,只一心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你是不是天亮就要走了?”

“不走,我多请到了半天假。”

霜娘放了心,眼皮迅速粘到一起,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霜娘这回睁眼时一点困意也没有了,感觉整个人清醒得不得了,也精神得不得了,而且还身轻如燕,抖擞得能直接下地绕侯府跑两圈。

但她没能如愿,周连营坚决地把她镇压在了床榻上,她唯一争取到的是不用再喝药了,但却又被灌了一碗补汤,那汤里也有药材,味道不提也罢。

“才知道你这么怕苦。”周连营被她生无可恋的样子逗笑了,而后问她,“昨天在外祖母家发生什么事了?丫头们都说不清楚,可是齐王妃欺负了你?”

呃——

霜娘不太想回答他。

因为她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

但她注定闪躲不了太久,拖了一会儿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把始末说了:“……就是这样。”

周连营坐在床边听着,表情初始只是带着关切,渐渐地郑重起来,及等她说完,他握了她的手,微微吐出了一口气来:“原来是这样,幸亏你机灵。”

“……”果然很蠢吧,都被讽刺了呜呜。

霜娘勉强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其实我开始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齐王妃会说了那些话,她叫搜人时,我就是想出来也不好出来了,又怕连累朋友,我知道她其实不能拿我怎么样,可秀姐儿没我这样硬的靠山,我怕齐王妃转头把气出到她头上去,所以我才想躲得彻底一点,我以为趴一会儿没事的,没想到……”

她说不下去了,空着的一只手往上捂住了自己半边脸,不行听上去还是好蠢,她这么干下来,齐王妃倒是没怎么着她,她自己把自己整倒下了。

周连营那边一时没声,过一会,忽然拉了她的手下来,凑过来对着她的眼睛,道:“你以为齐王妃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听到了那些话,四下里又无旁人,她要是发现了你,你——”

他没再说下去,整个抱住了她,把她按到怀里。

霜娘有点懵:这意思,她是错有错着了?那她要不主动趴水里去,齐王妃很有可能会来帮她一把?

她伸手回抱一会,就忍不住满心疑惑地挣扎出来,望着他问:“我知道齐王妃那些话不该被外人听见,可是有那么严重啊?”

只是抱怨了两句卫贵妃,说皇帝的只有半句,后半句根本没说出来,这至于要杀人灭口?

周连营道:“话不要命,要命的是话里传出来的态度——”他笑着,眼神发亮起来,“齐王等不及了。”

霜娘没听入心他的话,先被他很有企图心的神态帅到,感觉自己都一下跟着振奋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等不及?齐王比太子小好几岁了吧?太子都安稳着,他等不及了?”

“是啊,太子都安稳着,他等不及了。”周连营把她的问句重复成了肯定句,眼神还是很亮。

齐王但凡出现在人前,都是温文尔雅,礼贤下士,见到上书喷他撵他去封地的官员都客客气气的,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先于太子一步急了。

“可是那话是齐王妃说的,她可能就是不想去靖国公府贺喜,所以随口抱怨了两句,你怎么确定齐王也是这个想法呢?”霜娘问,她不是怀疑周连营的判断,而是这消息算是从她身上来的,她怕自己不留神给出了错误的信号,再误了事。

“你觉得齐王妃是个怎样的人?”周连营没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了回来。

这,齐王妃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啊,话都没有说过——霜娘难为地努力想了想,还真叫她想出了一点,试探着道:“她是不是不太谨慎?”

在政敌的府邸里吐露对己方的怨言,就算那条路当时并无旁人,且齐王妃还马上让人把四遭角落里都搜寻了一遍,仍旧无法掩盖她这行为本身的大意。

周连营点头认同了她:“是的,齐王妃性情粗率,刚嫁予齐王时闹出过好几桩事,卫贵妃恼怒之下,将她拘在了王府里,私下派了一个贴身姑姑去教导她,打算教到她懂得京里人家来往的规矩之后,再放她出来——”

“等等,”霜娘喊停,她实在一脑门子雾水,“皇上不是最宠齐王吗?那怎么会给他选了这么个王妃?”所谓“性情粗率”是含蓄的形容了,从他后面描述的事实看,这齐王妃说白了就是上不了台面吧——至少在卫贵妃认为是如此,可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会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儿媳妇?

“难道齐王妃有什么了不得的家世?”能给齐王夺嫡增加助力的那种?可这也不对,有这种能力的不管文武肯定都是实权高阶官员,而为防外戚势大,无论是后妃皇子妃都禁止从这种人家选出。

“算不上了不得,不过确实也不平常。”周连营微微一笑,没卖关子,爽快道,“这位齐王妃,也姓卫,是卫贵妃的同族。”

“……”霜娘恍然大悟,卫贵妃这是自己做不了皇后不甘心,所以把执念转移到了下一代,就是要卫家出一位皇后啊。

她想着又要发问,周连营看出她的疑问,先一步道:“原来卫贵妃看好的人选不是现任齐王妃,而是她的姐姐,也亲自派了人去教导,可惜这位姐姐福气浅,大婚前一年一病没了,这户人家提出由妹妹顶上,卫贵妃召了人去一见,并不满意,要重新选择。但卫贵妃的家族不大,适龄女孩儿不多,重新选了一阵,最终还是由现任齐王妃顶上了。”

这段皇族八卦是她不知道的,霜娘听得津津有味,还加以点评:“也就是说,这位齐王妃虽然‘粗率’,但跟她的同族姐妹相比,已然是矮子里面拔出的高个子了?”

听着有点不可思议,但细一想又是合情理的:介于本朝选妃制度,卫贵妃也不会有什么显赫的出身,她的家族也就那样,卫贵妃发达后想拉拔娘家一把,给钱给地给虚职都容易,但想在一代以内把族人的素质换一个面貌,那可是难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代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饭。

“不错,”周连营又笑了,实在觉得她形容得有趣又恰到好处,“我先前听说齐王妃出来,以为她是已经被教导好了,但听你所言,显然并没有,一出来就出了岔子——这种情况下,她还是被放了出来,就算齐王没急,卫贵妃也必定急了,而卫贵妃和齐王妃都急了,齐王在这种环境下,能不受影响吗?”

霜娘马上摇头:“不能。”老婆和亲娘,总得掉进一个坑里。更别说,很有可能齐王本身也等急了。

“所以,”她这回认真振奋起来,“我们接下来就要想办法,让齐王一方更急一点,对吗?”

“不是我们想,是我想。”周连营却泼了她一盆冷水,站起身来道,“我去一趟东宫,你在家好好养病,别想那么多,也别出去吹着风,母亲那里,我会叫人去把事情说清楚的。”

霜娘抗议:“养什么病,我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