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么快。”周连营不容置疑地否决了她,俯身过来亲她一口,捏捏她的脸,“听话,等我回来,嗯?”

“……嗯。”霜娘乖乖点了头。

**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其实倒比霜娘预料的时间早了些,她以为商量这等大事,说不定得拖到晚饭后呢。

她想着就问了出来,周连营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了她:“殿下那里的人还在筹议,我提前回来的。”

霜娘听了欢喜起来,前后绕着他转,这回的假因她出了这个意外,浪费了大半,能相处的时间就剩这么会功夫了,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早早回来了。

她主动汇报:“我的病好啦,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了。”她就是陡然高烧,温度降下去也就好了,没有别的什么并发症状。

“是吗?那太好了。”周连营很满意。

而等到饭毕洗浴后,双双进了床榻,被压住的霜娘才终于意识到他的“好”好像和她的不太一样。

“……现、现在就开始啊?”

她当然知道今晚是会发生些什么,也很有些不可言说的小期待,可她以为应该会谈一谈心,安宁地聊一阵,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过渡——怎、怎么会这么急啦?

周连营没说话,只是用行动告诉了她:他确实很急。

然后,她也再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第121章

跟上回比,周连营这次的技术略有进步,证据就是次日霜娘还能爬起来送他出门。

天色未明,两个在门口执手,惜别了两句,因她病刚好,周连营就催她进去,霜娘却想目送他出院门,嘴上答应着,却站着不动。

周连营走出去两步,一转头看见了,也不多话,大步扭身回来,往她腰间掐了一把,低声道:“还不去歇着,半夜里求饶说腰酸腿软是在骗我了?”

“没有,没有。”霜娘一吓,忙往后缩到帘子里去,用手撑着,只露出张脸来,讨好地笑道:“我不站在外面了还不成?风吹不着我了,你走嘛。”

怎么就这么——

周连营心里软成一片,叫她闹得几乎不想走了,勉力控制住自己不跟过去,只和她许诺道:“我下个月还这个时候回来,你那天别出去做客了,在家等着我,嗯?”

霜娘连忙点头。

**

有了明确的盼头,下个月就显得没那么遥远了。

这一个月中没有再发生什么新鲜的事,霜娘出了两趟门,去了两个地方,都是为了她之前的作为扫尾。一个是靖国公府,她莫名其妙“昏”在人家的小湖里,虽然安氏已经先行替她解释过,但她是晚辈,好了之后自然还需要亲身再去一趟。

为免事态复杂,事情的真相只告诉了安老太太,对别人都只说是她自己贪看梅花,不小心走得离水边太急,结果脚一滑倒下去了,至于会晕过去,应该是那水太凉,一时把她冻得闭过了气。

这个说法未必说服得了所有人,但从靖国公府的立场来说,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好的宴客日,谁也不想闹出个谋杀案来,因此众人在明面上都接受了。

霜娘又道歉,表示自己年轻鲁莽,给大家添麻烦了,安老太太马上就道,哪里能怪得她,都是领路的丫头不会伺候,不说一声就跑走了,留下客人落了单,这没出事就是万幸了。

安老太太给定了调,下面都是小辈,不犯着为这么桩无关紧要的小事逆着她老人家,留霜娘用了顿饭,这事在靖国公府这里,就算翻篇了。

下一处是齐王府,霜娘是真不想去,然而也是不得不去——不管怎么着,是齐王妃的人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她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从礼数上说,她应该要去感谢一下“救命恩人”。

去之前,她特意去请教了梅氏,梅氏看出她的紧张来了,安慰她道:“没什么事,你依礼而行就是了,虽然两家有隙,齐王妃无故也为难不着你——况且她未必会见你,你能把礼送进去,就算成了。”

得着“齐王妃未必会见她”的话,霜娘放了一半心,但世事往往不如人愿,她带着安氏给准备的几样礼物,坐车到了齐王府前,送上帖子,满心等着被打回来,结果等了一刻,得到的回复却是请她进去。

……

没法了,回头是万万不可能的,霜娘只得悬起心来,拿出了“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架势,在侍女的引领下,往虎穴里进发。

虽已与齐王妃有过一场纠葛,但直到此时,她才见着了齐王妃的庐山真面目,这个她至今为止所见身份最高之人,是个长相艳丽的女子,斜坐在炕上,身边两个侍女,一立一跪,立的揉肩,跪的捶腿。

到了此时,霜娘反而淡定了,好似考生真见着了考卷,会与不会一目了然,再紧张也是无用。于霜娘来说,则是多亏着了周连营和她的几回科普,皇家的人,真见着了也就这样,没什么格外的高大上,王霸之气更是看不出来。

不过她也并没松懈,谨记着梅氏的话,依足了礼数,只要不叫齐王妃挑出错来,她就算成功。这不算难,齐王妃这个身份的人,想来没工夫理会她太久。

她的预设再次失误,她送出了礼物,奉上了感谢,喝了茶,又扯了两句闲话,整套程序差不多走完,齐王妃却一点都没送客的意思,还顺着她扯下去了。

霜娘满心不解,不好相问,齐王妃话说得好好的,她也不能突兀告辞,只好陪着,心里闪过周连营对齐王妃的评断——说起来太子伴读的身份还挺方便,他要就是一个普通的侯门子弟,可不一定有法知道那么多皇家琐事,那当然也没办法从齐王妃的一句抱怨里得出那么深入的结论了。不知道他那天去东宫,商量出什么催化的法子了没有——

放飞了片刻思绪,霜娘忙把注意力抓回来,重新投入到和齐王妃的谈话里,这时她留心到了齐王妃的一个古怪之处:齐王妃又把话题绕回事发当日当地去了 !

第一回第二回霜娘都没在意,因为她本来就是为着当日的事来道谢的,话语里带到很正常,但这是第三回了,难道齐王妃还是对当时她的表现产生了怀疑?

霜娘一想到此,不由倏然而惊,背上顷刻间出了一层薄汗。

她再也不敢走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酬齐王妃,在努力防守的同时,也试图找机会试探一下,看看齐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没找着机会,因为齐王妃主动自己先说了。

“所以,你是很确定没人害你?”

霜娘小心地点头。

“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霜娘再点头,浅笑道:“娘娘再问下去,我都要无地自容了,难得出门做一回客,就出了这个差错,幸而是在外祖母家,不然都把人丢到外面去了。”

她回话时面上笑着,其实心快悬到喉咙口了,因为齐王妃这问话,几乎等于是在审问她了。

好在问过了这句,齐王妃终于不再盯着她了,而是转过了头,向着屋里的另一边角落里站着的一个嬷嬷道:“行了吧?这下我总算是洗刷了冤屈了吧?”

那嬷嬷陡然被点到,吃惊非常,那个脸色之变幻扭曲,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霜娘也傻掉了。

只有齐王妃如常,还追问那嬷嬷:“你怎么不吭声?先头那些话,回头你都给我一字不漏地重复给母妃听去,你要不说,我就自己进宫去说——可冤死我了,我好端端的救人,凭什么栽成了是我害人!”

那嬷嬷抖着嘴唇,还是说不出话,一脸的万念俱灰。

霜娘的嘴唇也在抖——她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把笑意憋回去,并把自己的表情调整成了惊讶,说道:“娘娘的意思,我不大懂,难道竟是有人怀疑是娘娘推了我下水?”

她落水的事当时就被掩下去了,时机巧,外面的来客都已坐上了宴席,知道的人虽有,除了靖国公府的,就是齐王妃身边的人了,齐王妃这所谓的“冤”她的人,不问可知,只能是她身边的人外传,进了宫里的耳目,让宫里那位怀疑上她了。

由此可见,卫贵妃对这个儿媳妇是多么不放心,传话的人一定细说了当时情形,真和齐王妃不相干,但她还是被怀疑了,霜娘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很容易能模拟出齐王妃憋屈的脑回路——

但再憋屈,这种话真的能当她的面说吗?!再多怨气也该忍一忍,把她打发走了再私下说才对啊!

这么一看,卫贵妃怀疑儿媳妇实在很有道理,她在公私事上真的不怎么拎不清,但也是因为她的怀疑,才导致齐王妃出的错更多,哦,这简直是个恶性循环。

要是这么多年以来卫贵妃都是这么训导儿媳妇的,那真不怪一直训不好。

齐王妃倒也不是一点都不懂事,她一口恶气出尽,再叫霜娘一问,就反应过来了,开始后悔口快,然而覆水已经难收,又不好怪到霜娘头上——她听到了她的话问那一句很正常,憋着不问才不对劲呢。

她这一心情不好,就不想再搭理霜娘了,胡乱应付了两句,端茶送客。

霜娘早就在等她这个动作了,立时起身告辞,回去见了安氏,说与安氏听时,还忍不住笑。

安氏也笑:“唉,这位齐王妃当年就是这样,口比心快,总是先行一步,卫贵妃就是为着她这个毛病才拘了她的,没想到几年过去,还是这样。戏折里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齐王妃就是应着这个话了。”

旧事描补完,她回了迎晖院,看到了章秀的帖子,原来她不巧赶着这日上门来了,忙命人找去她家回话,邀她明日过府。

于是章秀次日来了,她这次上门除了看望霜娘,问一问当日事体之外,也是来告别的,她家里公婆俱在,这回能和相公进京已是不容易了,父亲寿日一过,她就该回去了。

霜娘不欲把她牵扯进复杂的人事里去,就只把滑到的那个版本和她说了,又十分不舍:“没想到你这么快要走,这一别,下次相见不知道要何时了。”

说着想起来,忙起身搜罗礼物要送她,又把大妆匣开了随她挑,章秀“哇”了一声,很有兴致地听她讲说,还挑喜欢的试戴了几样。两人挤在妆台前消磨了半日,末了真要送时,章秀却只肯要一对珊瑚镶珠的簪子,霜娘知她性情,塞了两回她不肯要就罢了,她平时没事做的绣品多,也翻出来由着章秀选,章秀对这个倒不客气,一边夸她进益好多,一边把看中的都笑纳了。

磨到天近傍晚,章秀的相公都来接人了,再拖不下去,两人才告了别,章秀眼圈红红地走了。

小伙伴这么快就得而复失,霜娘很是闷了几天,直到天气渐暖,想起周连营不久又要回来,她才觉得安慰起来——

但随即一个晴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三月里周连营回不来了,他所在的五军营中军及周连平所在的后军,受圣命调动,随齐王一起前往浙江镇压民变。

第122章

且说浙闽赣三省的交界处有一处仙霞岭山脉,绵延约两百余里,黛峰翠嶂,风景优美自不必说,更有一项极大的实惠好处:此山中有好几处银矿。

凡涉及金银盐铁皆是官营,这仙霞岭也不例外,因山脉广阔,有的地方虽然发现了银矿,一时也还顾及不到,官府即令暂时封禁起来,不许消息外泄,更不许外人进出。

但这未开采的银矿所在地要瞒外人容易,瞒矿工却是无法,这些矿工许多是当地人,饶是法令再严苛,一来二去,还是泄露了一些风声出去,便有胆大的悄悄进山,私采矿产——这些银矿所以封禁,大半是因地形奇特险阻,开采的技术条件还跟不上,官方尚且如此,更别提私人了,进山的除了少数抱着发财梦的以外,更多的是生活实在困苦、不得不冒死搏一搏的贫民。

但以官府的立场来说,是不会分辨什么情由的,盗矿就是盗矿,抓住了就是依法处置,因屡禁不止,处罚的力度就越来越大,最终,在年前激化出了一场民变。

领头的叫孙八,本是山里的猎户,父母双亡,倒是有四个哥哥,一家壮汉靠山吃山,混个肚饱没有问题,再想别的却是艰难。听说了有银矿之后,就动了心思,也没多想——五个兄弟呢,齐整整一排,往那一站都气势逼人。就这么直接去了。

头几回都没事,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对山里又比别人都熟,听到官军来了分头撒丫子就跑,次次都跑脱了。这得了甜头就愈加心热,也不打猎了,专事去偷矿,结果第五回上,撞上了铁板。

这一回撞得实在是鲜血淋漓——五个兄弟,死得就剩了孙八一个。

他家如此,别家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孙八振臂一呼,立时聚集起了一支两百余人的哀军来,乘夜偷袭了一处在大山外围边的官家矿场。

矿场周围也驻扎着一队官军,论建制论装备样样都胜过孙八的杂牌军,但因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人敢来攻打,教打了个措手不及,除了死伤若干兵士外,还被抢走了许多银矿,更有一项最惨重的损失:驻守在这处矿场的镇守太监也让乘乱打死了。

打死他的不是孙八的人,而是矿场里本身的矿工,这些人平时受压迫久矣,得了个机会泄愤,立刻就燎原起来,有不少矿工直接倒了戈,剩下的一看,情势已经如此,自己就算没有反心,留下也别想有好下场了,于是动乱过后,几乎全部都跟着孙八走了。

这桩事是在年前出的,离着过年就剩半个月,当时各大衙门基本都封了印,主官不敢赶在这时候撞皇帝的晦气——搁在当地这算桩大事,但搁在整个万里江山看,这种程度的乱子实在也算不了什么,要不是镇守太监死了,都不一定会上皇帝案头。

因此主官把这事压到了元宵之后才报上去,内阁也没当回事,按部就班地写了票拟,呈送进宫,却让皇帝得了灵感。

——正想着给爱子找个好露脸的差事,这不就是了?

刷成就无非是文治武功,文治齐王肯定是没戏了,大臣们排着队撞死了也不会叫他碰着六部五寺这些部门。那就只剩下了武功,塞外蛮族的贼心从未死过,四大边关重镇摩擦不断,随便往哪个去都不缺仗打,但这可是最心爱的儿子啊,皇帝哪里舍得把他送去真格的战场上去。

相比之下,这场浙西的民变性价比就高多了,一个猎户领着五百多(加上矿工)连正规兵器都没摸过的泥腿子闹民变,正适合齐王去一展风采。

因此皇帝弃内阁让附近卫所出兵镇压的票拟不顾,当朝另行发了话,命齐王领虎符前去。

此话一出,朝野哗然,能在朝堂上立着的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皇帝的这点小心思啊?这回不是御史领头闹了,而是内阁——藩王触碰兵权,这太敏感了,国朝发展至今,藩王连自己的府卫都被砍得七七八八了,更别提还想往朝中正规军伸手。

闹到了二月末,浙江来了新奏章,这些时日朝廷没有拿出主意,当地也没有坐视,还是派了能调动的官军去围剿的,无奈孙八的队伍虽是乌合之众,却胜在有大山这条退路,打不过了就往山里一钻,几百里的深山密林,几百个人进去就像鱼入江河,哪里还捞得着?

非但如此,孙八还抽空往山下逃了一圈,挟裹了不少流民,这下好了,人数翻了四倍,变成了两千多人,又重新进了山,继续开采银矿,似乎还分了兵,处州云和等地皆有这帮反贼的踪迹。

齐王派乘势而起,大肆指责都是阻拦的人误事,皇帝也乘此良机,直接下了中旨,而这回却和先前又不同,因反贼依托银矿,手里不缺钱,成长势头太猛,皇帝不放心让齐王领别的军队去了,直接从五军营里调拨出了两军来。

这旨意一下,又是群议纷纷,因为五军营的职责是内卫京师,外备征战,但事实上,它多半时候都只在执行第一条,至于外出征战,通常只发生在皇帝亲征的时候。

尤其是中军,它的最优先选项是保护皇帝,出征时是皇帝大旗所在之处,根本不可能随一般大将出战。

这时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内阁倒也有封还圣旨的权力,但这等于是把皇帝的脸撕下来扔在脚底下踩,乃是终极大招,轻易使用不得。

军令如山,旨意下来的当天,五军营就全军封禁了,周连营不能外出也送不出消息,好在永宁侯府有自己的渠道,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只是除了担心之外,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了。

正院里一片愁云惨雾,秦氏快哭抽过去了:“五个军,五个军呢,呜呜——怎么就偏偏抽到了四爷在的后军,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哪,呜呜……”

霜娘心情也很沉重,难得赞同一回秦氏,在旁边默默想:是啊,怎么就这么寸,偏把周家儿郎在的两支军队派出去了,中奖也不是这么中的。

周连政坐在安氏下首出言安慰这一屋的女眷们:“也不必过分忧心,这一去虽要吃些辛苦,性命定然是无碍的,若是危险至此,皇上也不放心让齐王去啊。”

这话有些效用,但效用不大,再不危险也是去打仗,不是去郊游的,作为亲人哪能不担忧?

大概是怕拖下来夜长梦多,齐王隔没两天就领军上路了,时间太紧,马匹粮草等都没来得及备足,都是后续再追上去补充的。

秦氏知道后哭得更惨了,不过她很快找到了寄托精神的方法,在院里闷了七八天后,就以十足的精力投入了求神拜佛的事业里。

她不光自己很积极地往寺庙跑,还不计前嫌来约着霜娘去,大概是觉得有个一样倒霉的妯娌陪着,那份郁闷能分担掉一些。

霜娘跟着去了两回,后面秦氏再来约她,她就推了,一则她毕竟没那个信仰,去无非是求个心理安慰,意思到了也就够了;二则大约是春天到了,她犯了春困,总是懒懒的,虽然心里忧虑,却是一点不耽误睡眠,总处在一种睁不开眼的状态,实在没精神坐上两三个时辰的车,再去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

秦氏拉不动她,也不放弃,一个人照去,再过一阵,霜娘赫然发现连府里都开始见着尼姑道姑之类人的身影了。

霜娘抑制着在外面打哈欠的冲动想:秦氏这得砸多少钱哪。

结果过了几天,叠翠来告诉她说,那些出家人不是秦氏招来的,而是苏姨娘,为这事,苏姨娘又被禁了足,尼姑道姑也全被撵出去了。

霜娘睡眼朦胧地问:“怎么?苏姨娘也有什么亲眷跟着齐王出征了?”

“哪里呀,是为了七姑娘。”叠翠笑道,“七姑娘的病一直没有大夫能治,苏姨娘病急乱投医,才跟这些人瓜葛上了。她怕七姑娘出事,不敢离了七姑娘,就把这些人招来了府里,这几天那边院子烧香烧得跟着了火似的,要我说,苏姨娘也是急昏头了,明知道太太不喜欢那些人进府里乱窜,还这么大意,这不,没两天功夫就栽了。”

“……哦。”霜娘坐在炕上,头一点一点的,眼瞧着身子歪倒,又要睡过去了。

“奶奶,奶奶?”叠翠叫了两声,见她都没反应,只得叹了一口气。

她去打听那些消息来,本是觉得霜娘睡多了不好,特意要给她解闷的,结果话还没说齐,人又睡过去了。

无奈地把炕桌撤了,扶着霜娘躺平,往她脑袋下塞了个迎枕,又去床上抱了床被子来,给她盖上。

这么多动作之下,霜娘没有一点反应,睡得喷香。

叠翠摇摇头,掀帘子出去找金盏,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虽然主子看着没有任何不适,但成天睡成这样,她真的放不下心,万一要有个什么她们发现晚了,可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看看的好。

却是巧,她出去一圈没找着人,问小丫头说是往正院去了。她有点心焦地等着,等了两刻功夫等回了人,金盏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个太医,正是常来往侯府的那位。

太医进了门,霜娘这可不能睡了,硬被金盏弄醒了过来,撑着收拾好,伸出手来让把脉。

叠翠在一旁,悄拉了金盏笑道:“姐姐想到我前头去了,我正要去和姐姐商量,想去太太那里说,请个大夫来给奶奶看看呢,现在这来的是太医,就更好了。”

金盏却罕见地做了个苦着脸的表情:“别提了,没什么前头,我们都想得太后头了。”

叠翠不解:“啊?”

“还啊呢,我问你,奶奶上个月月事没来,你可留心了?”

叠翠:“……啊!”

她就要认错,金盏忙摆手:“行了不怪你,我都没留神,事太多,六爷去平乱,四奶奶成天来拉奶奶去烧香,搅合到一起去了,奶奶自己也没想起。我去小厨房里见着我娘,无意提了两句,我娘问起,我才想起来,赶着去请了大夫。”

说起来,迎晖院里一院子都是未嫁丫头,难免经验不足。这要是有个嬷嬷坐镇,就算不管霜娘行没行经,单看她的状态也看出迹象来了。

叠翠这下激动非常,一下子绽开满脸笑来,就要说话,金盏拍她一下,叫她闭嘴:“太医看诊呢,别吵嚷了。”

霜娘先只顾犯困,待听着两个丫头嘀咕,终于把瞌睡嘀咕跑了,坐直了点,睁圆了眼来回看丫头和太医。

没叫她久等,很快太医收了手,同金盏外面去说话,霜娘竖起耳朵听着,大概是问她上回的行经时间,金盏说了。

太医随后便说了句话,金盏飞一般掀帘冲进来,笑开了花地重复给她听:“奶奶,太医说奶奶已经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霜娘有点呆:“哦,我听到啦。”

第123章

霜娘的孕事一下改换了永宁侯府的气氛。

府里并不缺下一代的小辈,梅氏去年底还刚生了一个哥儿,但霜娘这个却又不同,周连营是走过从死到生那一遭数儿的,如今人又在外征战,不管是在周侯爷心里,还是在安氏心里,他的子嗣之重要性,比之长房长孙都不差。

于是,在霜娘本人对此还没什么真实感的时候,她已经一点折扣不打地享受上了孕妇待遇。本来因她院里没出过什么乱子,安氏没插手过她这里的人事,这时却不放心,把以金盏为首的大小丫头们全提溜去亲自过目了一圈,小丫头们还罢,不过告诫了几句,七个大丫头却是挨个都问了话,这一问,就把芳翠给问出了局。

要说芳翠其实有点冤,打半栀盯上她起,她基本连正房的门槛都进不去了,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坏事——问题正出在了这里,她近不得霜娘的身,伺候不到她,也就不清楚霜娘的情况了,安氏问她问题,自然是围绕着霜娘问的,看她可有用心服侍主子,她一个都答不上来,可不就把“懈怠”两字写在了脸上?既然一问三不知,那留这个白吃饭的何用,安氏掌管一府内务,哪有空跟个二等丫头废话,直接就叫她家人来领出去了。

至于半栀,她专心盯着芳翠,也没怎么随侍霜娘,但是她跟春雨住一间房,春雨话不多,然而叠翠却好热闹,又爱串门,同是一等梯队,或是闲聊或是商量个什么事务,没有背着半栀的道理,所以她捎带着也听了些,就在安氏面前过了关。

安氏撵了芳翠,另给指了个姓吴的嬷嬷来,怕霜娘多想,还特意来解释了两句。

在霜娘的规划里,芳翠是一定不能留的,只是因安氏掌家,她不好去说,才一直拖着,不过她已有了腹案,只要再过一阵,大房的小哥儿大了些,梅氏脱身重新接理家务,就能不显山露水地把芳翠弄走了——哪知世事难料,还不等她出手,安氏先替她了了心愿呢?

她当然一点意见也没有,嗯嗯地应了,安氏见此还以为她乖巧,心下满意,又和她说:“丫头先不急补上,如今你情况不同,凑合不得,我看你这里暂时倒还够使,宁可先缺着,不能挑个淘气的来。倒是懂孕事的嬷嬷,现在一定要备上一个了,吴来家的是我身边的老人,这几个月就让她在你身边服侍着,顺便也教一教你的丫头,等到下回时,就可以从容了。”

霜娘这回还没真实感呢,安氏已经展望到下回去了,真是盼孙心切到十分了,霜娘心里嘀咕,略有鸭梨,但面上自然不会去泼婆婆的冷水,一概都只管应了。

送走了难得容光焕发的安氏,她就要叫金盏收拾个屋子出来,再备上铺盖用具等物,好让吴嬷嬷安身,话刚起了个头,金盏柔声细语又满面春风地道:“奶奶,您不是困吗?奶奶放心歇息吧,这些都有我呢,吴嬷嬷和我娘是老相识了,也是我的长辈,我包管把嬷嬷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她说着给叠翠使了个眼色,叠翠立刻殷勤地上来,扶霜娘上床,手脚轻快地替她脱了鞋,盖了被,放了帐。

霜娘:“……”她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其实还没那么快困啦,但脑袋一沾着枕头,眼皮不由就沉重下来,很快跟着粘一起去了。

霜娘这个多眠的孕状,直到时令进了五月里,榴花初放时,才终于缓解了。

这个缓解说起来挺突然的,就莫名有那么一天,她不再犯困了,一下就恢复成了正常作息,好像之前那些睡不醒的时候都是大梦一场似的。

“呀,都开花了。”

霜娘扶着廊柱,直着腰板看摆在阶下的两大盆石榴盆景,蜿蜒的躯干,翠绿的枝叶,红艳艳的花朵儿,极应季节。

这是安氏让送来的,取个多籽的好意头,本想直接移栽棵石榴树来,考虑到霜娘成日好眠,怕吵着她,又怕在她有孕时动土撞克上什么,所以才罢了,略有不足地改成了盆景。

霜娘看看花,摸摸肚子——才三个月,还摸不出什么来,不过她摸得情真意切,柔情满怀,打她的渴睡症好了起,这是她最常做的动作了。

“不知道是个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一定是个哥儿。”叠翠正给盆景修形呢,听到她的自语,立刻仰头道,“怀哥儿就是累人,才把奶奶累得成日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