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悲摧的是她还穿成了这样一个封建家庭的庶女,吃穿用度表面上看起来与嫡女没有什么不同,实际上不同的地方太多了,挑摆件吴怡先挑,挑衣服样子吴怡先挑,甚至她跟林妹妹经历了同样的送宫花事件,却不能向林妹妹一样发火,还得微笑着接过宫花,给来送宫花的太太的陪房看坐上茶又给茶钱。

没办法,她是庶女,她还是七姑娘,那怕是以长幼有序这一条压着,她都是最靠后的。

她越来越后悔来京城,在扬州时庶女多嫡女少,自然显不出什么来,到了京里她就是一群白羊里的那只黑羊,显眼又碍眼。

她叹了口气,心中烦乱手中的活计却没停,她已经送给老太太、太太一人一个荷包,再送一个给二婶自然是不显眼,只有她自己知道送二婶的这个是她最费心思的。

花样是傲雪红梅,她的绣功却比同样绣了梅花的吴怡不知强出多少,最要紧的是旁边的题词:梅花香自苦寒来,她相信二婶自然会懂她绣这个荷包给她的意思。

不管外表如何风光,二婶都是这个家里尴尬的存在,她是老太太的侄女又是儿媳,本来应该是占尽优势,就因为自己不能生,又不肯让妾室生,一步一步的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现在二叔纳了二房,又有了庶长子,二婶可以说是最困难的时候,可也是翻身的契机,只不过二婶看不到这样的机会,太太也许看到了,但她没有给弟媳提醒的义务,她们毕竟不是朋友,只是嫁了两兄弟。

吴柔知道,想要让自己在吴家真正站住脚,有一定的话语权,至少在日后涉及自己终身的大事上有人替自己说话,就得让自己有用,太太并没有能用到自己的地方,在太太眼里自己也许就是个给她解闷的宠物,可是二婶不同,二婶需要她,她要做的就是让二婶意识到这一点。

隔壁房间里雷娇如同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吴柔手顿了一下,却没有停,她不像吴怡跟雷娇,身为嫡女有着天然的优势,她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

雷娇在吴家住了三天,就被雷定均亲自接走了,家里还有老太君,虽然整日吃斋念佛不理庶物,却也不能由着性子任性。

她走之后吴柔暗暗松了口气,隔壁这三天的笑声和每次请安时见到的场面,让吴柔压力巨大。

雷娇走的第四天,吴凤回来了,梳着飞天髻,凤钗上的珍珠最大的有龙眼那么大,美丽高贵的像是真正的公主。

安亲王妃没有自己亲生的女儿,只有四个儿子,如果不是儿子的婚事不由得她做主,她早让儿子把吴凤娶回家了。

可是刘家虽然退隐,背后的势力却依然让皇帝猜忌,吴家又是后起之秀,吴宪眼见得前途无量,如果跟安亲王府成为儿女亲家,只会让皇帝更猜忌。

更不用说一个个已经开始长大学习处理政事的皇子们了。

吴凤嫁入公孙家,这门婚事安亲王妃是满意的,在她眼里公孙家长子长媳的位置也算是勉强配得上自己的外甥女,又听说自己的侄女要嫁入雷家,一时间病也好了大半。

再加上安亲王跟她是原配的老夫老妻,见她真生气了也不介意伏低作小,又哄又求的,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夫妻重归于好了。

安亲王亲自派世子爷将劳苦功高的表妹送回家,在安亲王府住了几日,吴凤周身的气派更加摄人了。

吴柔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嫡姐,心里的酸涩感更深了,最刺疼她的是在见面行礼时,安亲王世子爷对她的冷淡。

这是吴柔第一次见到这位便宜表哥,当这位穿着锦袍,腰缠玉带,头戴八宝紫金冠的少年出现在吴柔面前时,吴柔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动。

论美貌指数他不如雷定均,然而那种属于皇室的高贵与骄傲却不是雷定均可比的,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笑起来时左半边脸有一个酒窝。

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吐字却极清楚,面对吴家长辈时恭敬却带着身居上位者的疏离,只是在面对刘氏时眼睛里多了些真诚跟暖意。

在看见吴怡时,他甚至奉送了一个温柔的笑脸,血缘让他的侧脸此时看起来跟吴怡极像。

面对吴柔时他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恢复到了之前的疏离,是啊,吴柔又算什么呢?

安亲王世子走后,吴柔陷入了沉默。

“你啊,去你姨母家叨扰了这些天不说,还让世子爷亲自送你回来。”刘氏拉着女儿的手说道。

“他们是亲表兄妹,从小就认得的,送一送没什么当紧的。”吴老太太显然对世子对自己的恭敬很满意,“最多世子妃产子时,礼送的厚一些。”

“这是世子妃的第一胎吧?成婚三年了,幸好王妃慈善竟连个妾室都没给世子纳,只盼着这一胎一举得男才好。”宋氏最乐意打听这些内闱私事。

“能生就行,有树还怕没果子吃?”刘氏笑了,她知道她这话一出,宋氏肯定会多心,但也不能因为怕她多心就什么话都不敢说吧。

“正是如此,世子跟世子妃还年轻,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纳妾让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吴老太太连连点头。

吴柔在一旁听着,手拚命扰着帕子,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古代,像世子那样的身份,已经年近二十了必然早已经成婚了,手脚快些的已经儿女双全了,更不用说她现在的身体是不满七岁的小丫头了,世子看不上她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已经乱了序的心没办法归序…

另一个把帕子快要扰碎的是宋氏,刘氏的话对于她来讲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不能生…她不是不能生,她是生了站不住…

夏日炎热,吴老太太很快就道了乏,让儿媳跟孙女们回房自由活动,吴柔走在人群的最后,透过丫环替她撑着遮阳的油纸伞抬头看天。

远处有一大片的阴云正在聚集,也许要下雨了,难怪天气如此闷热。

还未到午饭时,果然下起雨来,雨一直到掌灯时分仍然没有停的趋势。

吴柔的荷包就剩下几针了,她想了想,故意绣错了几针之后,将荷包放下,“姑娘,要歇着了吗?”冬梅轻声问她。

“是啊,要歇着了。”明天很重要,她要早点睡。

风起

坤宁宫

前明的末代皇后周后在坤宁宫自杀之后,坤宁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空的,直到本朝太宗熙安帝继位,重新翻修坤宁宫,在修复之后皇后马氏迁居此宫,生世宗天承帝、瞻亲王、安馨公主,坤宁宫又重新成为吉地。

此时坤宁宫的主人为本朝洪宣帝的继皇后冯氏,继后冯氏出身开国八大侯中的忠慎侯府,为侯府嫡次女,在元后萧氏因病身亡之后,在太后的支持下由神武门抬进来,娶为继后。

太医院的孟医正脚步轻快地被坤宁宫主管太监安不丑引领着向皇后的寝殿凤仪殿走去,在他的身后太医院的药童张然背着药箱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四处乱看,但却没有慢下跟随的速度。

孟医正走进凤仪殿的时候,不意外的看见洪宣帝也在,施了三跪九叩之礼之后,洪宣帝心情极好的让他坐下,“我没记错的话孟医正已经年过六十了,朕看你红光满面保养的极好啊,说是四十也是有人信的。”

“陛下谬赞了。”孟医正答道,他自皇帝八岁起就一直伺候着皇帝,与皇帝关系是极熟悉的,皇帝对他也是极信任的。

“听说你前几天又抱了一个孙子?”

“多谢陛下惦记,臣的二孙媳确实在四日前为臣生了个孙子。”

“嗯,多子多孙,是个有福的。”洪宣帝点头,“好了,朕不耽误你给皇后诊脉了,快些去吧,朕在这里等你。”

“谢陛下。”孟医正领着药童进了皇后的卧室,转过一个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绣屏,皇后冯氏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家常宫装,正在等他。

见他来了免了他的礼,让宫女给他看座,“孟医正一路辛苦了。”冯皇后说话温和婉转,她对孟医正也是极信任的。

“职责所在,怎敢道辛苦。”孟医正仔细观察着皇后,皇后年方二十五岁,正是女人的成熟与美交汇的最好的时节,她未施粉黛肤色却依然洁白透亮,秀美的五官因为近日有些发福而显得圆润了些,宽松的家常宫装下,已经可以看出小腹微微隆起了。

“娘娘的脸色越发的好了。”

“还得指望孟医正。”冯皇后说着伸出了手,宫女用帕子轻轻盖在冯皇后的手腕上。

孟医正净了手之后,将手指搭在皇后腕上,半响之后终于放开了手,“皇后脉相沉稳有力,此胎甚是强健。”

“如此本宫就放心了。”皇后点点头,“彩鸾,将我前几日让你找出来的宋版伤寒论拿出来送给孟医正。”

“多谢娘娘赏赐。”孟医正跪地谢恩,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没有比医书更让他心动的了,宋刻版《伤寒论》更是珍本中的珍本,只有宫中有珍藏,他没有想到皇后竟然将此书送给了他。

“红粉赠佳人,宝剑酬烈士,将此书送给你,朕与皇后都是极乐意的。”洪宣帝从外面走了进来,冯皇后想要起身行礼,被洪宣帝一把托住,“你我此时还讲什么虚礼。”

“安不丑,送孟医正。”

孟医正走后,洪宣帝与冯皇后并坐于榻上,洪宣帝将手放在冯皇后的小腹上,“朕这个嫡子来的艰难啊。”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召告天下?”洪宣帝的元后有两子,皆没活过三岁便夭折,这也要了元后萧氏的命,洪宣帝深觉元后之死与后宫有子之妃们的咄咄逼人有关,不肯随了那些后妃跟后妃背后的那些人的意,从其中挑选一名扶正,而是与太后商量,在宫外续娶了冯皇后。

没想到冯皇后偏偏子嗣艰难,经孟医正多年调理这才怀上这一胎,洪宣帝心知皇子们已经长大,个个心都大了,后妃们在宫中表面上敬着皇后,却个个都有私心。

在诊出皇后有孕之后,立刻下了封口令,除了洪宣帝跟皇后的心腹加上一个孟医生之外,无人知道此事,当下已经满了五个月,坐胎稳了,洪宣帝想着是时候宣布此事了。

“就依陛下。”冯皇后笑意盈盈,虽身怀六甲却更显柔美,洪宣帝握紧了她的手。

“你且放心,朕定护你们母子周全。”

大齐朝太祖训,天地伦常嫡庶有别,有嫡立嫡,无嫡立贤,洪宣朝十数年无嫡子皇子们自然人心浮动,个个都盯着正大光明匾下的龙椅,如今中宫有孕一旦宣布怕是要一石惊起千层浪引发无数事端。

洪宣帝与冯皇后虽然是半路夫妻,然而感情却极好,无嫡子一直是洪宣帝心中的隐痛,如今有了嫡子,顿觉得前面的万难都不在话下了。

他是九五至尊岂会保不住自己的嫡妻与嫡子?望着冯皇后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的目光,他更觉豪情万丈。

他没看见的是,他离开时冯皇后立刻收敛起了笑容,眉宇间难掩轻愁。

“娘娘且放宽心,再召老太君与夫人过府商议便是。”彩鸾轻声安慰着她。

“唉…我这一胎来得太晚了,皇子们都大了…”兄长弟幼,洪宣帝虽然年富力强,可是一旦有事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无子时众皇子自然都尊敬讨好着她这个嫡母,日后不管谁继位都不敢轻谩她这个母后皇太后,可是现在她有了嫡子,前方竟只剩下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这一条路,如果败了,无论是谁都不会放过她这个中宫所出之子,也不会放过她这个中宫跟她背后的家族。

可是——为女子弱,为母则强,冯氏轻抚自己的小腹,皇儿你且安心,为娘一定保你周全。

窗外狂风大作乌云密集,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早朝之上洪宣帝把中宫有孕且已经五月的消息一说,整个朝堂之上一片贺喜之声,原本准备好要弹赅人的立刻把奏折收了,原本要说某地受灾的也立刻把折子收了,除了歌功颂德之声再无其他声音。

有资格临朝听政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跪地贺喜,恭喜洪宣帝与他们的“母后”,只是这三位皇子心中存着怎样的心思,贺喜中有多少真心成份,谁也不知道。

吴老太爷虽然已经乞休,但还是担着太子少保这样的一品虚衔,今日是大朝会,他自然位列朝班,几名朝中元老听见皇帝公布喜讯,欣喜于中宫终于有了嫡子之余,互相对视时,眼中都有了沉重。

这中宫之子,来得有些晚啊…虽然在他们这些自许是圣人弟子的文官眼里,嫡子来得再晚也是嫡子,只是兄长弟幼,实在不是什么吉事,这朝中与天下都要不太平了。

吴老太爷回到家中之后,立刻到书房写了一封信,斟酌了一下却没有直接递出,而是派人将信送进了二门里,交给了刘氏。

刘氏展信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立刻打发人到安亲王府送信,叫丫环为自己理妆,去了安亲王府。

安亲王此时正在乐着呢,他与皇帝之间的症结之一就是皇帝无嫡子,而他有四个嫡子,而萧皇后早逝,冯皇后多年无孕,早有酸儒奏请皇帝过继嫡亲弟弟的嫡子为子,至于庶出皇子,在某方面来说无嫡子就等于无后。

虽然安亲王亲自申斥了那人,又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表示绝无此意,洪宣帝也表示出了对安亲王的信任,然而兄弟之间的裂痕已在,如今中宫终于有子,洪宣帝的心想必是真的会放下了。

安王妃与刘氏姐妹在王府后宅迅速对中宫有孕之事交换了意见,皇帝八岁登基现年三十八岁,虽然可称年富力强,但是最大的皇长子已经二十有一了,朝中早有人说要立皇长子为太子,朝臣中也因为无嫡立贤这一条太祖训而各有站队,中宫有孕生下来若是皇子,必然会带来一轮震荡。

姐妹俩商量了足有一个时辰,终于确定了吴家与安亲王保持一致,支持皇帝,支持皇后,维护正统。

他们赌了,他们赌皇后能生出嫡子,皇帝能活到嫡子平安长大继位。

刘氏回家之后,与吴老太爷与吴老太太进行了一番面谈,又将自己附在吴老太爷信后的书信交给吴老太爷亲阅,吴老太爷点头称善,“大儿媳深明大义,有此长媳实在是我吴家之福。”

这一封信连带着刘氏表示关心亲手缝制的一件夏衫与两双布鞋一同被送往了扬州。

吴柔身在后宅,并不知道这件与他们这些权贵之家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她在忙自己的大事。

吴家后宅有一座望春亭,在后花园的假山之山,登高远望整个吴家后花园一览无余。

天气炎热宋氏不喜欢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中呆着,听着远处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吵闹声,她喜欢在这里支起绣架,绣她那幅已经绣了很久的花开富贵图。

吴府中的人知道她的习惯,平日并没有人来打扰,今日望春亭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给二婶请安。”吴柔福了一福。

“是七丫头啊,也来花园中闲逛?”宋氏对吴柔没有什么恶感,也没有什么喜感,她看得清楚,自己那位“仁义”“贤惠”的大嫂,把吴柔这个庶女从扬州带回京中老宅,就是为了在老太爷、老太太跟众位亲朋中显摆自己的贤德,她自然也没必要对吴柔太冷淡,倒显得她量小竟然连大伯子的庶女都看不顺眼。

“我是来寻二婶的。”

“哦?”宋氏挑了挑眉,吴柔有嫡母在,又有何事要寻她这个二婶。

“我前日绣了个荷包,想送给二婶,只是听丫头们说二婶的绣工在京城中是有名的,侄女送荷包给二婶岂不是班门弄斧?可是不送的话…”吴柔揉弄着衣角,把小女孩的别扭与为难表现的淋漓尽致。

“原来是这样,你二婶我生来命苦,只送过无数亲手绣的荷包,小辈亲手绣了送于我的倒没有,快拿来我看。”宋氏笑了,她乐得在姿态摆得极低的大房庶女面前表现出高姿态。

吴柔把包在帕子里的荷包送给了宋氏,宋氏拿在手中欣赏半天,忽然看见了那几个用黑色丝线绣的梅花香自苦寒来…

“你这孩子,年纪小小知道什么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我只是在书里看了,觉得喜欢。”

“是啊,你年纪小小自然只是知道喜欢了。”宋氏眼中隐隐的带着落寞,她低头看着荷包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吴柔外表年纪小,却有着成熟的灵魂,宋氏的表情变化自然没有瞒过她。

“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苦寒二字。”

宋氏眼睛一亮,大房捧在手心的庶女,在她面前说的却是苦寒,这个孩子竟然没有被大嫂的柔情攻势收买,“你啊,真知道了就晚了,你也是命苦之人,二婶也是命苦之人,以后多来二婶这里就是了。”

“是,我正想要求二婶指点针线呢,原本在扬州教我针线的绣娘自是不错的,侄女只愁在京中无人指点…”

“扬州的绣娘自是好的,难得你有这个上进心,你若不嫌弃二婶针法粗鄙变常来这望春亭吧。”宋氏本身就是女工高手,自然是一搭眼就看见了吴柔绣错的那几针,心想着反正她现下寂寞,多一个人打发无聊也好,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嫉恨大嫂,与大嫂身边养不熟的庶女交好,自然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毒妇

鸿鹄院

夜半时分鸿鹄院的大丫环笑眉猛地惊醒,她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拍搭、拍搭…”

笑眉穿着浅粉色的寝衣,坐了起来,点燃放在自己床边的蜡烛,手拿着灯下了床,今晚她是给吴府大少爷吴承祖守夜的大丫环,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

她拿了灯先看向吴承祖所住的里间,吴承祖不喜欢房间里留丫环守夜,所以并没有人睡在里间的脚踏上,房里只有吴承祖一个人,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吴承祖平稳的鼾声。

她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原来是外间堂屋的一扇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开了。

她赶紧关了窗,又回到自己所住外间,躺回了床上,她躺在床上却再也没了睡意。

笑眉是吴府的家生子,母亲是吴老太太贴身的大丫环出身,到了年岁配给了外院管事的儿子,现在笑眉的爹也是吴府的一个有脸面的管事了,母亲管着针线房,说起来也是颇有头脸,因此笑眉才得到了在大少爷屋里服侍的机会。

笑眉的娘今天下午特意把笑眉找回家,跟她耳提面命了一些事,笑眉娘提的事笑眉心里也早已经想了很久了,无非是通房的事。

吴家长房夫人贤惠,混的好的姨娘都是丫环出身,这也让丫环们人心浮动,现在大房不在京里,二房夫人刻薄,得了二老爷的宠不知道是福是祸,笑眉的一个远房表姐就是姨娘没做成,反倒落了个残破的身子被打发去乡下庄子里配人。

众人又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大少爷身上,大少爷院子里伺候的机会,对于吴府的家生子来讲简直是一位难求,连在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丫头都是有来历的。

笑眉这样在大少爷房里伺候的大丫环,自然是有很多人盯着,吴家大少爷订了亲的消息一传来,笑眉家里的亲戚就聚在笑眉家里翻来覆去的跟笑眉妈一起琢磨笑眉通房的位子。

现在大太太回来了,走之前必然要替大少爷安排好房里的事,这些世代为仆的人家,琢磨的就更厉害了,笑眉妈把笑眉叫过去,就是问她有什么打算,大少爷待她到底如何,有没有那个意思。

大少爷待她这个大丫环自然是好的,态度从来都是温和的,很少发脾气,只是若说亲近,怕是跟另一个大丫环香枝更亲近一些。

香枝比她小,也比大少爷小,今年十四岁,嫩得跟水葱似的,俏丽活泼,一手针线活做得比她还要好,大少爷极少跟她开玩笑,跟香枝却是极轻松随意。

如果少爷选了香枝…

笑眉闭了闭眼,想到了自己家世代为奴,自己日后若是配人怕也是嫁到同样为奴的人家,虽然姨娘的路不好走,世代为仆的路更难走。

她不想她的儿女也要七八岁就学规矩进府伺候人,连读书识字都要靠主子的恩典,成亲这样的事更是不由自身。

笑眉的心事这么多,一夜都不怎么睡好,为了怕人看出来,特意多抹了些脂粉,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倒是比平日还要精神一些。

伺候吴承祖穿衣服的时候,吴承祖也多看了她一眼,“你今儿气色倒比平日要好。”

“昨晚外间的窗户被风吹开了,奴婢去关窗,回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为了要颜色好看些多抹了些脂粉,倒被大爷看出来了。”

香枝整在帮吴承祖挑荷包,听见笑眉这么一说乐了,“大爷在笑眉姐身上倒细心,我昨儿穿了条石榴裙,大爷愣是问我是不是新做的,我都穿了五回了。”

吴承祖脸红了红,“身为爷们哪有在女子的衣饰上上心的,今儿我配那个半枝莲的荷包,你多装些仁丹,书院里的几个同窗商议了要出去骑马。”

“这么热的天大爷还要去骑马?”笑眉愣住了。

“你不知道,马一跑自然就凉快了,香枝你把我的骑装归整好,交给洗墨。”洗墨是吴承祖随身的小厮。

“是。”香枝点头称是,笑眉却眉头轻皱颇有些担心,她也知道吴承祖看起来虽然温和,实际上却最是执拗不过,劝不动的,也就只好不说什么了。

吴承祖穿戴好了,直接去了正院请安,刘氏正在听吴怡说她跟吴承业下棋的事。

“四哥哥最耍懒了,说是让我四目,待我赢了他又不认了。”吴怡嘟着嘴告状。

吴承业也有话说,“输了就是输了,哪有硬说赢了的。”

却原来吴承业跟妹妹下棋,下之前说了让妹妹四目,谁想到后来棋是下赢了,却只赢了吴怡两目半,吴怡自然说是自己赢了,吴承业却也不肯认输。

“说了让妹妹就是让妹妹,老四你输了。”吴承祖听完了他们讲述,很自然的下了结论。

“正是如此,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下棋输给了妹妹怎么可以赖。”吴承宗跟吴承祖一个鼻孔出气,话说的又更狠一些。

“哼!”吴承业气乎乎的坐到椅子上,他本来不应该只赢吴怡新手两目半的,可是他轻敌在先,又让吴怡悔了好几步棋,这才到最后只赢了两目半,谁想到赢却成了输,吴承业是嫡幼子,自幼被宠惯坏了,就算是疼妹妹也要先顾自己的面子。

“好了,这事是五丫头赢了,老四你也不用生气,娘奖给你一块糕,你陪妹妹玩辛苦了。”刘氏拿了块糕直接塞到了吴承业撅得能挂二两油瓶的嘴里。

吴承业含着糕终于忍不住笑了。

吴凤这个时候也来了,听见了弟妹们的官司,搂着吴承业好一顿揉搓。

刘氏见孩子们来齐了,领着他们到了正院给老太太请安,请完安之后老太太单独把她留了下来。

“承祖也大了,他房里的事你要操点心了。”

“承祖只是长得高,十四周岁刚过呢,太早安排房里人移了性情就不好了,我暗地里看着也看上两个人,只等着承祖满了十五再安排。”

平时他们说儿女的年岁,都是按照虚岁说的,吴凤虚岁十六,实际上十五岁零一个月,吴承祖周岁只有十四,刘氏对于给儿子安排通房,没有老太太那么急切。

“你既是早有打算,我也就不操心了,你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才好。”

“儿媳自是省得,只是老太太忙完了凤儿的婚事我还要回南边,承祖房里的事还要您多操心,我看承祖这孩子晚熟,对男女之情还未开窍,不要被那些心大的丫环挑唆坏了,坏了名声。”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这事你就放心吧。”吴老太太对儿媳妇将长孙托给自己很高兴,“儿女都是债,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替你操心儿子。”她也不忘了替自己道辛苦。

“老太太是有福的嘛,您在一天,我轻省一天。”刘氏自然乐意扮演依靠老太太的好儿媳。

吴怡此时要是在她们婆媳身边怕是要心里暗暗对通房这种封建习惯腹诽一番,此时她却是在吴凤的屋子里。

吴凤正关在屋子里绣嫁妆,看见妹妹来了也乐得轻松一会儿,“你怎么有空儿到我屋里来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吴凤做为唯一的嫡长女都是寂寞的,对吴怡这个妹妹自然另眼相看。

“我来给姐姐送好东西。”吴怡一抬手,捧着一个圆形玻璃鱼缸的侍书走了进来。

圆形的玻璃鱼缸里漂着嫩绿的水草,两条墨色的金鱼在水草丛中嬉戏,仔细一看水草里还藏了一对红色金鱼。

“哟,这不是你四哥的宝贝鱼吗?你怎么弄我这儿来了?”

“不是,不是我四哥的,他只是输了个玻璃鱼缸给我,这鱼是我托大哥在外面买的,一对墨龙睛,一对红龙睛比四哥的品相还要好一些呢。”

“他那玻璃鱼缸是老太爷给他买的,从京里带到了扬州,又从扬州带了回来,怎么就被你给弄来了。”吴凤摇头,难怪吴承业在太太那里一通的耍赖呢。

“谁让他瞧不起我。”哼,再怎么样她身体里的灵魂也是成年的,怎么能被小屁孩看不起。

“你啊。”吴凤摇摇头,“得了好东西又为什么给我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