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每天都要绣嫁妆,我听说隔一刻钟看看鱼,养眼睛。”

吴凤听她这么说,一下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好不容易盼来跟她做伴的妹妹,没几年就被父母带到了扬州,好不容易又团聚了,她竟要嫁人了。

“姐姐你不用担心,公孙家家风严谨,姐姐是长子长孙媳,自有姐姐的体面,姐夫笨些总比风流灵巧过份的好。”吴怡劝着吴凤,红楼梦里的贾琏倒是人美会哄人,可惜是个花心大少,夫君笨一点愚腐一点,对于正妻来讲好处比坏处多。

两姐妹正在说话,外面忽然有个丫环跑了进来,看见吴凤脸色不好,这才慢了脚步,“大姑娘、五姑娘,二老爷那边出事了!”

宋氏有些呆愣的站在正院偏房的外面,看着仆人来来去去,经常给府里的人看病的回春堂的牛大夫急匆匆的被拉进了偏房内,平时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习二姨太太完全不顾自己的脸色,迳自冲进偏房,在偏房里哭的凄惨

她走到偏房门口,在内间屋里睡着的是吴家二房唯一的孩子吴承佑,此时他正小脸惨白的躺在那里,再没有了平日的活泼。

宋氏不止一次的暗地里咒这个偏房庶子死,然而此刻他看起来生命垂危的样子却让她感到慌乱。

习二姨太太没命似的哭着,奶娘哭的却比她还要惨,奶娘是乡下婆子,嗓门高得很一边哭一边说:“我只是出去解个手,哥儿怎么就从台阶上摔下来了呢,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别哭了!”宋氏感觉一阵烦燥,大声的喝骂着,“佑哥儿还活着呢,你们在这里嚎什么丧!都给我滚出去!”

屋里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丫环们扯着不情愿的习二姨太太跟奶娘出去了,宋氏坐到外间屋的椅子上,心里又因为这忽然的安静而空落落的。

她握紧手里老太太送的佛珠,不停地转动着,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没过多长时间听到了消息的吴家二老爷吴鸣匆匆回到了家,直奔自己的院子,看见自己的二房姨太太在院子外面跪着捂着嘴无声的哭,进了偏房又看见妻子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毒妇!”他用力给了宋氏一个耳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刘氏扶着老太太来到二房所在的西院时,看见的正是宋氏捂着脸大哭,数落吴鸣的不是。

“你当初未娶我时说的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定不学世上那些薄幸男子左拥右抱!可如今呢!如今你宠妾灭妻,为了个庶子你竟然打我!别说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你也不能这样当众羞辱我!你要么在这里打死我,要么休了我,我跟你不过了!”

刘氏听了暗暗皱眉,宋氏说起来是个直肠子,嫉恨她这个大嫂摆在脸上,弄走通房丫头明火持杖,弄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不加掩饰,如今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把俩人当初私定终身时说的话也拿出来说了。

她偷眼看吴老太太,吴老太太果然皱了眉头,她觉得宋氏难为长媳把她许给二儿子是一回事,他俩订亲之前就暗通款曲是另外一回事。

这位满脑子规矩的老太太,因为这段陈芝麻烂谷子的风流旧事而极为不高兴。

“老太太,这里乱得很,您去正屋坐吧。”刘氏把老太太扶到正屋,老太太坐定下来,喝了口茶心情也平静了些,想到一些更重要的事。

“你去看看老二媳妇,让她不要当众闹,再把老二那个孽杖给我带过来。”

“是。”

刘氏到了院子里,宋氏看见了她跟老太太来了,想到自己说过的话,也不好意思大声哭了,只是用帕子掩了嘴小声的哭着,吴鸣气得浑身发抖,又因为自己太过生气当众打她耳光而有些后悔,在一旁瞪着她。

“好了,弟妹莫哭了,有什么委屈自有老太太替你做主。”

宋氏在那里哭,吴鸣不吱声,她正觉得没办法下台阶呢,看见刘氏跟老太太来了,虽然觉得丢脸,也觉得松了口气,闹成这样身为婆婆的老太太跟身为长嫂的刘氏会来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嫂嫂你不必劝我,既然二老爷这么嫌我憎我,连正妻的体面都不给我留,我自是回娘家去了。”

“弟妹你这话说的没意思,夫妻间哪有不拌嘴吵架的,快来人服侍你们太太去梳洗。”刘氏把话拦住了,召来宋氏身边的丫环婆子服侍她梳洗。

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宋氏身边的人立刻拥了过来,扶着宋氏去了厢房收拾。

“二弟,你随我去见老太太。”刘氏看着吴鸣也有气,不要说宋氏跟他青梅竹马的夫妻情份,就算是一个体面人家的爷们,再怎么生气也不能青天白日的当着别人的面打妻子耳光,打人不打脸,打耳光这事是极严重的羞辱,跟一般的打架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

此时的人讲的是长嫂如母,刘氏是吴鸣的嫂子,没有老太太的情况下在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单独把吴鸣叫过去骂一顿也是可以的,更何况是替老太太传话,吴鸣深施了一礼,“是弟弟治家无方,让嫂子跟着操心了。”

“先别说这些了,老太太气的不轻,你在老太太跟前小心回话就是了。”

吴鸣进了正房,立刻就给老太太跪下了,“儿子不孝,请老太太让儿子休了宋氏。”

刘氏在外面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他这是向老太太陪礼吗?这是诚心要气死老太太啊。

她赶紧快走两步到了老太太跟前,扶住气得指着二儿子说不出话的老太太,“老太太,您别生气,二弟这是气话。”

“为了个庶子要休嫡妻,为娘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宋氏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代表的是整个宋家的女儿教养,说宋氏不好把宋氏休离,就等于说宋家的女儿都不好,就是老太太也是脸上无光的,别的不说,休了宋氏,老太太跟娘家就等于彻底决裂了。

“不是儿子心狠,不顾及夫妻之情,只是这毒妇三番两次害我的子嗣,如今竟连佑儿都容不下了,不休了这毒妇孩儿怕日后无子送终。”吴鸣是个男人,是个深受传统教育的封建男人,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跟青梅竹马的表妹宋氏有了私情,私定了终身,幸好吴老太爷跟吴老太太的筹谋与他不谋而合,这才与宋氏成了亲。

他也确实想要履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是造化弄人,宋氏的孩子站不住,身为男人他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的子嗣问题,但是他对宋氏还是有真感情的,想着有了庶子就不再碰别的女人,把庶子交给宋氏养。

谁知道宋氏是个不容人的,把当年的话翻来覆去的说,说他是负心人,无情人,恨自己瞎了眼,更是害得他房里的妾室通房连连流产,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在一次次血腥的流产之后,磨得一点点消失不见。

现在他跟宋氏之间早已经没剩下什么感情了。

老太太看见二房这种情况也着急了,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老太太仰仗大儿子,最疼的却是小儿子,一看见这种情况,她也曾经无数次的劝过自己的儿媳兼侄女宋氏,可是宋氏就是油盐不进,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后妾室通房的胎一个都保不住,她又不忍心小儿子无后,这才作主从外面纳了二房进来。

二房进门一年既得子,吴鸣跟宋氏的关系也降到了最冰点,彼此之间相对无言。

现在儿子出了事,吴鸣首先怀疑的就是宋氏,这也跟宋氏之前的作为有关。

宋氏此时被丫环扶进门,她平时最爱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的高贵精致,如今她洗了脸,脸上没抹脂粉,这才看出老态来,她脸色腊黄,眼底黑青,眼角的皱纹比刘氏还要多,此时她跟刘氏站在一起,竟像是刘氏比她年轻五六岁的样子。

刘氏看着她的样子也觉得她可怜,宋氏最错的就是太相信夫妻之间的海誓山盟,男人已经不记得了,她还要一个人守着。

宋氏进了门就给老太太跪下了,“请老太太派人送我回娘家吧,若是此时不送我回去,我怕那孩子真有三长两短,二老爷要让我赔命。”她此时再没了平时的意气风发,哭得可怜。

“有我在谁敢让你赔命!”吴承佑出了事老太太自然心疼,这是她的二儿子的第一个孩子,可是让嫡妻给庶子赔命却是古今都没这个道理的。

“老太太…”吴鸣忍不住想要替自己的儿子伸冤。

“你闭嘴!来人,把习氏跟奶娘给我带进来!”老太太心里虽然也怀疑宋氏,可是见宋氏这样疑心却去了不少,宋氏这人没有什么弯弯绕,干什么都明火执仗,如果真是她干的,此时怕是早已经承认了,现在她虽未喊冤,可也没有承认。

丫环婆子把哭的钗横鬓乱的习氏跟软得像滩泥似的奶娘给拖了进来,习氏一看见吴鸣就扑了过去,“二老爷啊,你要给我们承佑做主啊。”她扯着吴鸣的衣角不停的哭。

“闭嘴!什么你们承佑!六爷的名儿也是你叫的!”刘氏喝斥了她一声,习姨太太委屈的直哭,她是过了明路的二房,叫吴承佑的名字也不算是大错,可是刘氏此时必须维护宋氏正妻的权威。

吴鸣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心疼来,看向宋氏的眼神跟刀子一样。

“说得好,刘氏你是长嫂,这事就归你查问。”老太太赞许的看了眼大儿媳,直接问奶娘对于老太太甚至是刘氏来讲都是降低身份,但是这事却不能让管事娘子们出面。

“老太太在上,儿媳放肆了。”刘氏先跟老太太告了罪,丫环搬了张小机子过来,刘氏坐了下来,“奶娘,你是看着六爷的,六爷到底怎么摔的!”

“奴婢…”奶娘支吾半天,不肯再说了。

“掌嘴!”早有粗壮的婆子在旁边候命,听见刘氏说了,蒲扇般的大扇便扇了过去,一巴掌就打得奶娘鼻口窜血。

“不说就再打,打到说为止!”刘氏眼皮都不撩一下。

“太太,大太太,我说!”奶娘看见婆子又扬起了巴掌,被打怕了,只得说了,“奴婢前儿晚贪凉多吃了瓜,今天白日肚子就不舒服,连跑了几趟茅房,我去解手前见六爷好好的在廊下玩,也就没在意,回来时却看见…”奶娘眼睛想说些什么。

“你但说无妨!”吴鸣插口。

“看见六爷自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奶娘此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多一半松了一口气。

“你去解手,六爷身边的其他人呢?”像是吴家这样的人家,爷们跟前不会只有一个人服侍的。

“当时六爷房里的腊月去针线房取六爷新做得的衣裳,冬月去给二太太送冰都不在。”这事说来也是赶巧了。

“你听见没!二太太知书答礼,性情温柔,哪里是你说的那种毒妇!”老太太听到这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腰杆也硬了,说话也有力气了。

这时又有婆子进来,“给老太太报喜,六爷醒了,朱大夫说没什么大碍,躺几天就好了。”

“好,好,好。”老太太点头,“孽障,还不快给你家二太太赔礼!”

吴鸣知道真相,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心里面对宋氏是毒妇这一点却没有什么改变,此时老太太让他向宋氏赔礼,他站起身虚虚的施了一礼就算过去了。

宋氏心里对他彻底失望了,也彻底冷了,看向吴鸣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吴家的小辈们晚饭时就知道了这件事,吴柔叹了口气,她现在觉得这封建的古代世界,比现代世界差太多了,现代女人骂小三,却不知道古代女人容忍小三、小四、小N的不幸。

她提起笔来在芙蓉笺上写了首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首纳兰性德的诗,因为满清没有入关,纳兰家估计还在关外牧马,纳兰性德有没有出生都没人知道,这首词却被吴柔写了出来。

她原本看小说时瞧不起那些剽窃古人智慧成果的,可是今天这事跟这首词太应景了,吴柔终究没忍住,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纳兰的铁杆粉丝,饮水集是看过无数次的,默写这首词实在不算什么。

待墨痕干了,她把芙蓉笺装信封里,命丫环给宋氏送去。

宋氏看了这首诗,哇地一声哭了…

读书

吴怡不知道穿越小说中发生过无数次的剽窃事件在自己的身边也发生了,在听到二太太的事情之后,她想到的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后面对想要乱加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之类的。

她这么一个行事无比保守慵懒,思想无比奔放的性格,被拘在这后院里,抬头看四四方方的天空,除了放任思想天马行空之外,也没有什么好消谴的了。

“五妹妹!五妹妹!”四少爷承业从外面窜了进来,为什么说是窜的呢?在跑过连接主院跟后罩房的月亮门时,他隔了很远就跳了起来,直接跳过高高的门槛,停也不停的继续向前跑。

整个吴府也只有他敢这么自由的奔跑了,因为是嫡幼子,大家都对他多了几分纵容,连严肃的吴老太爷,对他的要求都比别人低得多。

他跟吴怡年龄相近,许是在船上拘在一起玩的日子让他发现嫡滴滴的五妹妹也是很好玩的,他没事的时候喜欢跟五妹一起玩。

他跟吴怡的冲突也是最多的,抢书本啊,下棋争输赢啊,刘氏见他们俩个越争感情却越亲近也就不管了,只是时不时的替他们俩断官司。

“四哥哥,这次又淘到什么新东西了?”吴怡拿了手帕亲自替吴承业擦脸上的汁,吴承业把手帕夺了过去,自己擦。

“这回得的可是好东西,只是你不能跟别人说哦。”吴承业从怀里拿出一本已经被汗浸湿了外皮的书。

“你又哪里淘的杂书?”彼时除了四书五经全算杂书,大人们其实也偷看,可是若是小孩子看了,被捉到是要被打一顿的。

“这可是禁书哦。”吴承业手里拿著书摇晃。

“啊?”自己这个哥哥不会淘到金X梅,肉X团了吧?书肆的老板怎么这么无良啊,买给刚九岁的男孩禁书,这话她可不敢说,像是前面那样书的书名她这样的闺阁女子都不应该知道。

他把书递给吴怡,吴怡一看封面《水浒传》,终于松了一口气,吴承业热爱英雄侠义的故事,一本《三侠五义》已经快被他翻烂了,如今淘到禁书《水浒传》也不足为奇。

“这是本什么书?”吴怡看过电视剧版《水浒传》,原着是真没看过,但是对里面的故事也算耳熟能详,但是现在她要装不知道。

“是讲官逼民反,一帮人上山造反的故事,我一共买了两本,这一本是给你的,我的那本我还没看呢。”吴承业对妹妹真的很讲义气,有好东西一直想着妹妹,却没想过这样一本打打杀杀的书,妹妹喜不喜欢看。

“造反?岂不是跟三侠五义一样打打杀杀的?我不看。”吴怡是看惯了后世的武侠小说的,老实说古代白话版的小说对她吸引力不大,只不过现在没有了清朝,还会有《红楼梦》、《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吗?

“女孩子。”吴承业把书收了回去,又揣回怀里。

“你有本事把书拿给三哥哥看啊。”三哥吴承宗是个比大哥还要古板严肃的小老头,吴怡观察着大哥还带着点圆融跟被宠惯出来的大少爷脾气,三哥吴承宗就是个小书呆,整天把圣人教训挂在嘴边,一举一动都规矩过份。

也是,大哥被老太爷老太太抱去养,三哥是实际上的嫡长子,吴宪跟刘氏本来就对老太爷老太太纵惯吴承祖不满,心里严格教育儿子的一腔抱负全在吴承宗身上施展开了。

“哼,三哥哥是假正经,他还藏着《西游记》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吴承业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三哥。

“噗…”像是吴承宗那样的小书呆最喜欢的居然是西游记,十有八九是孙悟空那只石猴的粉丝,真的是外面越压抑,内心越奔放啊。

吴承业出卖完了三哥哥,看见吴怡惊讶的表情觉得很值得,背着手在吴怡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最喜欢吴怡的屋子了,布置得大气得很,呆着又舒服。

他转到多宝格前,拿起了那艘瓶中船,“这船是咱们大齐帆船的样子,七舅舅说洋人的船帆不活,升帆要水手爬上去才行,若是赶上大风浪就是那命去搏,见着了咱们的船帆都喜的不得了,一个个的都学了去。”

大齐朝开了海禁,融入了大航海时代,一切都不同了,整个世界被大齐影响,大齐也影响着整个世界。

“四哥哥你见过船吗?”

“见过,那年七舅舅到了扬州,特意把我带到船上去看了,听他说那船是能在内陆里划的河船,有比那船还要大十倍的海船。”吴承业眼睛里满是向往,“五妹妹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像舅舅那样出海,去好多地方游历,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各种各样的事。”

“我等着,四哥哥你到时候要带着我。”吴怡点头。

“好的,我一定带着你。”吴承业点头保证,身为嫡幼子,他比兄长们多了梦想的自由。

吴怡的丫环夏荷从外面一脸喜气的走了进来,“见过四爷,见过五姑娘,给二位报个喜信儿,刘家三姑娘来了。”

刘三姑娘名刘锦

刘家三姑娘就是刘氏那个自幼丧母的侄女,她父亲是刘家六老爷,原是有些才名的,因为家训未能应考,心中郁闷行事未免荒唐,自从元配死了以后缺了管束更加的放肆,刘家老太爷想着娶一个厉害的管束着他,没想到娶回来确实厉害了,下人妾室被管的不敢乱动,连刘家六老爷也被她纂在手心里,却是个不容人的。

最看不上原配留下的儿女,三姑娘是元配留下的唯一的女孩,刘家下一辈里不缺男孩,女孩却少得很,连着三姑娘在内才不过四个,自幼被看得精贵些,谁知道到了继母手里却是被横挑鼻子竖挑眼,受尽白眼。

老太爷老太太瞅不下去了,把元配留下的孩子们接到了主屋,至于六房,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该有的份例少不了他们的,多余的是一点都不会有了。

三姑娘现年十三岁,也到了寻婆家的时候,那个继母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竟然差点把她的庚贴跟一个山东当地豪强家里的纨绔子弟换了,老太太气得要死,也不说她,只是把六老爷叫来臭骂了一顿,言名婚事自有他们老夫妻做主,让六老爷不必管了。

话说完之后老俩口犯了难,老太爷在京中门生故吏无数,写封信让他们帮助自己的孙女寻个好婆家确实是不难,只是之后的事就难了,他们低调了二十年,不能为孙女重新高调,最后想到了女儿中最有主见的吴刘氏,将这事托给了她。

吴刘氏也确实厉害,到了京城就跟雷侯府把事情给说定了,刘家老太爷自然欣喜不已,派了三姑娘的亲哥哥,已经成了亲的刘家五爷去送三姑娘进京。

刘锦自角门下了马车,换了软轿,软轿是低调的青色,因为是夏季轿子里小窗的窗帘被卷起,用牛角扣扣得死死的,另用白色的烟罗纱封得密密实实,

她侧头看着轿外,刘家老宅经数代人翻盖,占地是极大的,由一排排小巷穿起的一个个宅中宅,院中院像是一座小城市,白日里院门敞开,常有人闲坐在外,在那些小巷着坐着轿,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你。

而吴府是京中大宅门的气派,屋宇开阔,大家气象,下人们见到轿子都避到路边,垂手低头,刘锦叹了口气,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可是她能久恋的家又在哪里呢?

轿子直接被抬到了东院的正院,刘氏带着儿女们等待着自己的侄女,吴怡莫名其妙的想起宝姐姐进大观园,又联想起黛玉的只有周瑞家的相迎,莫名的觉得事态的炎凉。

刘锦的轿子一落地,跟在轿旁服侍的丫头就掀开轿帘,牵了刘锦出来。

刘锦穿了件粉白的如意纹对襟夏衫,浅蓝洒金的十二幅月华裙,裙边上绣了成串的梅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衬得手腕莹白如玉,头上梳了垂云髻,戴了金玉梅花攒。

她长得说不上极美,比不得吴凤,比起身为男子的雷定均亦多有不如,脸是瓜子脸,眉目清秀,嘴唇薄淡,虽然身量尚未长成,却自有一股人淡如茶的气度。

刘氏见了她自是极喜欢的,亲自拉了她的手,把她带到正房,先是让她认亲,见过了表兄弟姐妹们。

刘锦让身边的丫环拿了宝盒,从盒中亲自拿了见面礼送给兄弟姐妹们,吴怡得了个八宝珐琅粉盒,又得了一瓶百花膏,一串黄色蜜腊手串,吴凤得的跟吴怡的是一样的,吴柔跟她们的略有不同,蜜腊手串变成了透明的琥珀手串。

周围的人一脸的理所当然,吴怡看见吴柔有些异变又恢复正常的脸色,脸一扭她只能别过脸去装看不见。

出身是束在吴柔头上的紧箍咒,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无比正常‘区别’对待,在心高气傲的吴柔身上发生时,吴怡总能感觉到吴柔的受伤跟受伤之后的更‘坚强’。

吴家的男孩们得的都是文房四宝,一个个的也都笑嘻嘻的,他们知道表妹(姐)这次来是跟雷定均定亲的,他们都跟雷定均好,心里都打着要打趣雷定均的主意。

送刘锦进京的刘家五爷刘闵文也来了,刘氏止住了女儿们避让的行为,“自己家的亲表哥,总是要见一见的,这些亲戚隔的远,可也是至亲骨肉。”

刘闵文已经及冠但因为没有功名,只是用浅蓝的丝制四方巾包住头发,穿着浅蓝绸衫,看起来文质彬彬气度不凡。

他进屋之后看见两位姑娘打扮的人还在,心里知道姑母这是没拿自己当外人,眼眶一热,撩衣跪倒,“侄儿给姑姑请安。”

“好孩子,你一路辛苦了,快起来吧。”刘氏神情比看见刘锦时平静些,经过见过刘锦的大喜,刘氏已经慢慢找回了当家主妇的镇定,“这是你大弟弟承祖、三弟承宗、四弟承业,他们都比你小,你要多担待。”

吴家三位少爷排成一排向刘闵文施礼,刘闵文赶紧虚扶一下,不敢受礼。

“这是你大妹妹、五妹妹和七妹妹。”吴凤、吴怡和吴柔向他福了一福。

刘闵文低头还了礼。

“老太太听说亲家少爷亲家姑娘来了,要请去见一见。”老太太旁边身边的婆子进来禀告。

刘氏又带着一串孩子去了正院,刘家兄妹给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赏了刘闵文一方端砚四块泥金墨,赏了刘锦一对七宝如意镯,四块锦缎。

看得出,老太太对刘锦还是很满意的。

刘闵文磕了头,就去了外院,给吴老太爷磕了头,二老爷回来了之后也受了刘闵文的礼,吴老太爷考较了刘闵文学问,不由连连点头,“比我那三个孙子强。”他心里又可惜刘家这一代还是不科举不出仕。

又问了刘闵文在山东做什么,听说是在荷泽书院做先生,又连连感叹刘家家学渊源,亲自安排刘闵文住到了吴承祖的鸿鹄院,让吴承祖好好跟表哥学。

吴凤忙着绣嫁妆,她要备嫁屋子里人多东西多乱得很,刘氏作主把刘锦安排到了吴怡的屋子里。

吴怡以前没跟真正的大家闺秀住过,吴凤虽然是被规矩养起来的,真正的大家风范,可是在她面前还是姐姐样,姐妹俩一个住自己的院子,一个住后罩房,一天里撑死在一起呆一个时辰,刘锦却是要跟吴怡一起住的。

在一个屋子里呆了不到两刻钟,吴怡就有点自惭形秽了,刘锦举手投足都充满了书卷气,说话轻声细语吐字清晰,没有一丁点山东口音,极标准的京片子。

“妹妹怎么这么看我?”刘锦来之前就下定了决心不管亲事成不成,要跟表姐妹们搞好关系,看见吴怡傻愣愣的看着她,不由得笑了。

“表姐跟我想的不一样?”

“哦?我难道应该是穿着红衣绿裤子,吃着煎饼卷大葱的乡下妹子不成?”刘锦笑了,她知道在这些京城闺秀眼里,山东可是极贫困的乡下了。

刘家也是几代为官,数十年经营的,虽然刘首辅致了仕,山东的官员赴任调离都要远远的在刘家的门前磕个头,虽然说做官的不能经商,可没说不许买地,家中良田数千顷,刘锦赴京的时候,坐车走到天黑,刘闵文才说再往前的土地不是刘家的了。

她虽无亲母,却是前任首辅夫妻一手□出来的,规矩是宫中退下来的嬷嬷教的,祖母之前早就说过了,到了京里要有底气,不要丢了刘家的脸面。

“不是。”吴怡连连摇头,她可不是那些被拘束在后院的女子,她前世也是到过不少地方的,同事同学更是来自全国各地,“我以为表姐长得会像我娘亲。”

“哦,我长得像我亲娘,确实不太像姑姑们。”

“呵呵…”吴怡干笑,这个表姐是个牙尖嘴利的,又是个轻易得罪不得的啊。

蓝颜祸水

保和楼戏院

京里的人时兴看戏,西城的保和楼戏院是京中翘楚,京里有句话,在保和楼唱红的角儿,才是真的角儿,今日保和楼是京城名角杨锦屏跟路锦山的贵妃醉酒。

吴承祖、吴承宗一人拉着雷定均的一支胳膊住戏园子里走,“今日非让你请我们的客不可。”

“我最烦听戏了,咱们去喝酒怎么样?”雷定均连连讨饶,他天生不爱看戏,就是热热闹闹的大闹天宫他都能看到睡着。

“若不是知道你不爱听戏,我们又何苦拉你来啊。”吴承祖促狭地说道,“我就不信了,京里最有名的名角儿也不能让你看出味来。”吴承祖是戏迷,还曾经偷偷票过戏。

“就是就是,你今天一定要依我们。”吴承宗向来是跟吴承祖一个鼻孔出气的。

三个年轻人在戏院外拉拉扯扯,又闹又笑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品,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一辆停在外面的马车掀开了车帘,这里的人问旁边的下人,“是谁家的孩子?”

“是雷侯府三爷家的二少爷,另两个好像是吴家的孩子。”下人知道马车里的人问的重点,先答了三个人中最漂亮惹眼的雷定均,雷定均穿了竹叶青色的织锦圆领直裰,用同色的丝带束了发,漂亮的像是山中精灵一般。

“可惜了,咱们进去吧。”马车里的人下了车,进戏院之前还不忘转身看一眼雷定均,天气热雷定均又跟表兄弟们打闹了半天,脸上染上绯色,嘴唇红的娇艳欲滴,看起来更美了几分。

“王爷,雷家…”

“我有那么不着调吗?大郡主也不小了,雷家这位少爷倒是不错的。”他虽然荒唐,但是招惹的都是戏子粉头,从不会对平民百姓下手,更不用说像是雷定均这样的世家子了,心中可惜之余,他倒想起了自己家的闺女。

“原来如此,小的这就去打听这位雷公子定亲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