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娘。”

“那你不嫁人了?!”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吴玫,眼睛一瞪说道。

“说得好。”刘氏抚掌而笑,“天下第一大谎话就是闺女说不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的,上要伺候翁姑,下要管着自己男人的三妻四妾。”吴怡真的对古代婚姻生活不报什么希望。

“女人到了年纪,总要找个好人嫁了的,我啊,不期望你们日后做一品的诰命,只希望你们嫁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功利心——我觉得不管是什么文,说某某男主啊,女主啊,没有功利心通通是在装十三,否则为啥女主不管是富家千金还是灰姑娘,最后都要嫁个高富帅才算圆满?男主的所谓没有功利心,十个有八个是因为女主一无所有——为了成全故事,男主就只好没有功利心了。

世事如棋局(上)

本名香怜的冯姨娘在慈眉善目坐下一群小童子的送子观音座前奉上三柱香,虔诚跪倒磕头,“求观世音菩萨赐给我一个儿子,信女冯氏定当重塑金身再造庙宇。

她的丫环傻丫几乎是同情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管主子怎么看她,她知道的远比旁人以为她知道的要多一些,比如自家的主子肚子里怀的根本不是孩子。

她是梁夫人买一送一随着冯姨娘一起送到吴家的,也是她亲手把可疑的汤药给自己的新主子冯姨娘喝的,原因是梁夫人既打算用美女结交吴宪,又打算悄悄的卖一个人情给刘氏,当然了,解决掉自己的眼中钉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是梁夫人并不确定自己的丈夫梁大人有没有收用过冯姨娘,虽然丫环、小妾送来送去的,没人真心在意这些人的贞洁,可是万一混淆了血统可就糟了。

这些事傻丫都知道,她现在的年龄已经可以叫傻姑了,可是没有人改称呼,整个府里大大小小的下人、主子,都一直叫她傻丫,傻丫也一直傻傻的笑着,没人知道傻丫还有另一份工钱,每月二两银子直接送到她的家里,钱从刘氏的私房里出,据傻丫所知,所有的姨娘屋子里都有一个傻丫,只不过她们叫的名字不同罢了。

“傻丫,你说,我这次怀有是儿子还是女儿?”冯姨娘转过头问傻丫。

傻丫的回答跟之前的一千次一模一样,“公子,一定是公子。”

“就你会说话,我桌上剩的点心你全拿去吃了吧。”冯姨娘摸着肚子笑眯眯的说道。

吴怡一直不知道冯姨娘的事件会怎样收场,等到冯姨娘一直生不出来拆穿她的西洋镜?让这个女人变成臭不可闻的大骗子?还是趁机一举制死她——可是冯姨娘在府里的姨娘中并不特殊,虽然受宠但不特别受宠,虽然美貌但是已经二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老女人”,除了偶尔还掐尖,没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

这又不是可以发动起打小三的人民战争的现代,这是古代,倒下一个冯姨娘,会有千千万万个冯姨娘站起来,老实说吴怡已经做好了在自己的父亲八十岁的时候看见十八岁的新姨娘的心理准备。

她也曾经偷偷问过刘氏,刘氏的回答吓了她一跳,“难得你对这些事还有好奇心,不如你说说这事应该怎么办?你怎么说为娘就怎么做如何?”

深闺生活太寂寞,吴怡严重怀疑刘氏是拿姨娘们当日常的消谴之一。

所以以后她也会变成刘氏那样的女人?或者变成老太太那样?或者是二婶宋氏?

这几则选项对于吴怡都不怎么好。

就在吴怡望着窗外发呆时,侍书进来了,小声在吴怡耳边说了几句话,吴怡张大了嘴看着侍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冯姨娘生了,她想要出门散步,结果摔倒在了地上,没半个时辰就生出来一个——死胎,最戏剧性的是现在芍药也发动了,也要生了。

“死胎?”吴怡想着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奴婢偷偷去看了那个死胎,像没见过天日的狗胎、猪胎就是不像人。”侍书说道。

“那冯姨娘呢?”

“太太叫瞒着她,让人偷偷把那个死胎拿得远远的烧了,埋了。”

这就是刘氏的解决方案?让冯姨娘生个怪胎出来?还叫满府的人都知道?如果刘氏真的想要瞒过所有人做这件事,以刘氏对于吴府的控制力她完全可以做到,现在连侍书都知道了,只能说明刘氏并不想替冯姨娘瞒着。

就像对孙姨娘,孙姨娘大闹吴雅院子的事满府的人都知道了,就是刘氏在装不知道,吴宪估计也知道了,见刘氏装不知道,他也装不知道,只是孙姨娘这回是彻底的被隔离在院子里养病了,原本一院子的使唤人也只剩下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待遇跟以前更是不能比,要不是有吴雅暗中照应,孙姨娘估计连饭都不一定能吃饱。

吴怡一想着自己穿越过来见过的这些姨娘,年资稍久一些的,只剩下了看似小气实则圆滑的王姨娘,年轻的剩下了傻乎乎的芍药,新来的曲姨娘,冯姨娘现在吴怡真不知道要把她划到半死不活还是存活的范围里。

吴怡到刘氏的屋子里时,刘氏刚刚从佛堂出来,八妹吴馨和九妹吴玫正在榻上的小桌子上吵吵闹闹的拿牌九比大小玩。

历行的互相见礼之后,吴怡坐到了自己惯常的位置上,自从九妹长大以后,刘氏身边的位置就归九妹所有了。

“老五你来的正好,快带你这两个妹妹出去玩去,年纪大了,受不得她们闹。”刘氏说道。

吴怡一手牵着吴馨一手牵着吴玫出去,早有丫头拿了沙包、毽子出来哄着她们玩,吴怡看着两个妹妹踢毽子玩,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

在吴家或者说在封建家庭里姨娘们想要生存下去,得不得男主人的喜欢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女主人喜不喜欢你。

年轻的时候刘氏也许喜欢跟或精明或诡诈或笑里藏刀的姨娘们斗着玩,现在年纪大了,儿女的事情一桩一桩压过来,刘氏开始有步骤有计划的除掉那些让她不省心的“钉子”了。

用现代很三俗的一句话来形容刘氏在下很大的一盘棋,现在这棋局已经可以看见基本的模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家子气跟胸无大志的王姨娘活了下来,爱扮精明大度的孙姨娘被整到只比死人多口气,估计还有这一口气的原因是看在吴雅的懂事的面子上,爱掐尖卖弄风情,觉得自己最受宠的冯姨娘已经是死棋了,两个没姿历没姿本的新姨娘暂时活着。

最让人佩服的是幕后操盘的刘氏,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仁慈的、宽容的大家合格主母,每个人对她的看法都是姨娘跟庶子庶女们都应该对她心存感激,那些惹事的人是自己找的。

吴怡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庸医,真的是庸医吗?

现在吴怡对刘氏,有敬、有畏、有爱,套句美剧里常常出现的话,吴怡真的很庆幸刘氏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否则——她真的连给刘氏塞牙缝都不够。

到了天将黑时,芍药生了个儿子出来,这个就是吴家这一代最后一个男丁吴承康了。

在他以后,吴家吴怡这一辈再也没有别的孩子被生出来。

在那个时候,除了刘氏,没有人预知到这件事,但是人到中年的吴宪,得了这个儿子还是很高兴的,这个孩子的洗三礼跟满月宴在庶子里算是最高规格的。

在那场满月宴上,吴怡见到了她日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恩人、仇人、爱人。

铁勇男原名只是叫铁牛,勇男这个名字是他到肖老将军帐下做擦洗盔甲、端茶倒水的亲兵时,肖老将军随口给他取的,在他成为军官之前,所有人包括肖老将军,都只是叫他铁牛而已。

他生来就比别的孩子大一圈,听他娘说生他时整整生了一天一夜,差点要了他娘的命,他走得比别的孩子早,跑得比别的孩子早,说话却比别的孩子晚了三年,他到了四岁才张口叫娘,在那之前他娘一直暗暗觉得他是个哑巴。

他命运的转折点在他十二岁那一年来临了,十二岁的他已经是村里面最高的孩子了,也是家里最能吃的孩子,为了省一口口粮,他主动跑去当了兵,当时的主帅肖老将军见他年纪小,人又虎头虎脑的可爱,就留他在身边做了端茶倒水的亲兵。

另一个转折点是大军三九天中了鞑子的埋伏,火枪被冻住不能开火,马上功夫大齐国的军队又不是鞑子兵的对手,他一个人背着肖老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有人后来说他悍勇,其实他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让他娶一个家族有势力的文官之女是肖老将军的主意,他也明白肖老将军的意思,当兵的出门在外打仗,最怕的就是朝中有人使绊子,粮草、弹药、弓箭,晚到几天就有可能把原本能打胜的仗,变成必输之仗,更不用说朝中无人,战胜也能被人吹风吹成战败,他虽然不识几个字,可是这些年他看也看明白了。

第一个议亲的林姑娘姓林,是山东大姓望族之女,跟刘首辅家有亲,他认为已经很符合肖老将军的标准了,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林姑娘宁可嫁给自己的上司雷世昌将军做锦衣卫副统领的儿子做妾,也不愿意嫁他,当他看见雷定豫的时候,他明白了,自己远够不上这些名门望族之女的良婿标准。

第二个议亲的是按察使耿大人家的庶女,耿家是新兴之家,耿大人在朝中甚有人望,他觉得自己有些高攀,却没有想到那姑娘命薄,入了尼庵。

他本来已经放弃娶世家女的念头了,谁知道原本只在酒桌上见过的吴宪布政使吴大人,竟然同意将自己的庶女许配给他,吴家——那是跟安亲王府、欧阳家、刘家、雷家、公孙家、肖家,这些在大齐朝随便举出来都响当当的家族同一级别,联络有亲的名门世家,虽然是个庶女,但对他来讲都有些遥不可及,更不用说订亲的风声一传出去,就有好事之人跟他讲这位吴四姑娘是大齐朝当世第一才女,所出的诗集连京中的才子都赞不绝口,虽然脸上有麻坑,但也不是他一个莽汉能配得上的。

这让他更不安了,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就算是收到了吴家的请帖,让他去参加吴家六子的满月宴这样的事,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他拉着自己在山东新结交的兄弟姚荣安一起逛了几家绣庄定做了衣裳鞋袜,又找最好的师傅修了面,手心满是汗水的出现在吴家,站在门外迎客的吴承业一看见他就乐了,自己这个未来的四姐夫真是个宝贝,明明是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壮士身材,非要做文人打扮,大胡子倒是剃干将了,下巴上一片的青色胡茬,黑色的头发紧紧拢在一起,用绸布包了,这身要是文人穿了是风流倜傥,他穿着——不伦不类。

曹淳拉了马上就要失态的吴承业一把,“你不是最敬英雄汉吗?真英雄在你面前你怎么倒俗气上了?”

吴承业笑了,赶紧迎了过去,“铁大哥来了,我是吴家四子承业,我父亲正在等您呢。”

一帮正在等拜见的大小官员一见吴承业这么慇勤亲热,再想到城里的传闻,心中暗暗想着这位铁将军真的很有运气,能和吴家攀上亲戚。

原本紧张的铁勇男,一见吴承业满脸的亲近熟稔之态,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陪着他一起来的姚荣安则是有些又羡又妒,这个傻大个真的很有福气。

沉思齐来山东其实是为了处理自己家在山东的祖业,现在在大齐朝,已经除了一些积年的世家,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奉恩侯府的祖业在山东了,奉恩侯府也是开国八大侯中,最低调的一个。

别的侯府都是跟着太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用命拼出来的铁帽子爵位,奉恩侯府原本却只是山东的一户普通人家,救了中了箭伤的太祖,而发迹,有说书的先生讲当年太祖中箭伤倒在崖下动弹不得,指天发誓说谁救他性命,将来必定将一半的江山许给那人,刚发完誓就遇上了沈家的祖宗,太祖登基之后这才将沈家封为奉恩侯,并赐下丹书铁卷,为了全誓言,太宗的皇后,就是姓沈的,大齐朝的皇族,血脉里也是流着沈家的血的。

可是沈家真的很低调,做为传奇的一个注脚,无声的存在着,从不惹灾祸,也从不强出头,沉思齐的爷爷更是圆滑到连先帝都戏称为不倒翁的地步。

沉思齐做为沈家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子,原本是连出府都要再三请示禀告的,可是这次的事情事关祖业,奉恩侯亲自出马显得太过隆重,长子沈见贤又有官职在身不方便离京,沈家能派出来的最年长的男丁也就只有沉思齐了,沈家老太太这才放人。

他来山东本来就应该拜访一□为山东地方长官,又是沈家远亲世交的吴宪的,又正巧赶上吴家六子满月,他去金楼打了一副长命锁,命下人捧了礼盒跟着,收拾整齐之后骑马到了吴府。

谁知道送礼的人实在太多,吴家的总管站在大门外亲自督着,没有请帖者不得入内,连礼物拜帖都不收。

沉思齐原本就不怎么认识这个主管,正在踌躇犹豫之间,那位总管迎了过来,“这位公子可是从京里来的?”吴府的总管自然见识极广,沉思齐一身蜜合色的锦袍质料一看就是织造局所出的上等贡品蜀锦,腰扎玉带,头戴金冠,面白如玉气质斯文高贵,出身必定不凡。

“在下沉思齐,是奉恩侯沈家的,独自在山东游学,听说吴家有喜事,特来贺喜。”

“原来是沈二爷!请沈二爷恕老奴眼拙了。”吴家总管赶紧深施一礼,“快派人去请四爷和曹爷,就说是奉恩侯府的二爷来了。”

“总管说的曹爷,可是姓曹名淳?”

“曹爷的大号正是曹淳。”

沉思齐笑了,“那我这一趟可真的是来得巧了。”沉思齐本来只是平常的俊秀少年,这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跟浅浅的酒涡,竟然如京城四月阳光般让人感觉春回大地温暖宜人,让人不自觉的也跟着勾起嘴角,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

满月宴

彼时大家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丫环代替姑娘相看姑爷,两家定亲之后,未来姑爷总会在各种场合出现,但是闺中少女总不好轻易见外人,这种时候就姑娘就会派出贴身的丫环到前厅端茶送水,藉机相看姑爷,吴雅本来不想玩这种俗套,可是架不住有人起哄。

六姑娘吴佳一边吃着桂花膏一边抿着嘴笑,“我倒要知道知道这位勇猛的英雄四姐夫长什么样子,古人虽说才子配佳人,可也有英雄配美人呢,要是位真英雄,娶我的才女四姐也是般配的。”

“好啊,好啊,我要看四姐夫。”吴玫也跟着拍着手笑。

“你啊,就知道凑热闹。”吴怡打了一下吴玫,“看看八妹多文静。”安静的在一边吃果子的吴馨听吴怡这么说她,也笑了。

“我也知道四姐夫长什么样来着。”

“这样的话——红袖,四姐身边的丫头胆子都小,你跟着你徽墨姐姐一起去。”

“是,姑娘。”红袖乐颠颠的拉着吴雅的大丫环徽墨一起走了,剩下的姑娘和丫环们都笑成了一团。

刘氏正陪着各府的诰命,当地豪强的夫人说话,听见女孩子这边笑声一片,不由得也笑了,“这些丫头被我宠坏了,一个个都顽皮得紧。”

“谁不知道吴家的姑娘都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啊。”山东林家的族长夫人抢了拍刘氏马屁的头彩,接下来是一片对吴府姑娘的夸奖声。

“那个文文静静的穿嫩绿裙子的可是贵府四姑娘?”济南知府夫人指着吴雅说道。

“正是。”

“果然是才貌双全,订亲了没有?”她这话就有点明知故问了。

“已经相看了一户人家了,我家老爷做的主,是个四品的参将,我原本不乐意,跟我家老爷别扭了好几天,谁知道我家姑奶奶跟耿夫人,一个两个都说他好,是个真英雄真豪杰,又是肖老将军的亲信,我家妹夫的左膀右臂,我这才点头准了。”吴雅跟铁参将订亲那一天,刘氏就知道各府的夫人不会放过用这件事给她上眼药的机会的,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一个庶女,配四品的参将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吴夫人真的是一片慈母心肠。”林夫人说道。

“听说原来跟这位铁参将议亲的姑娘是姓林的——不知道——”早有好事的夫人看林夫人不顺眼,等着机会想要林夫人好看呢。

“天下姓林的多了,难道全都是林家的不成?”另一个夫人说道,表面上看是在替林夫人解围,实际上有火上浇油之嫌。

林夫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过——是旁枝——旁枝孤女,失了教养,又受了引——”她刚想说引诱,雷夫人吴氏和满月宴的女主人刘氏两道目光像是刀子一样的向她划过来,“受了小人的挑唆,本性又差,这才——”

马氏一见气氛尴尬,她又感怀自身,站出来打圆场:“树大有枯枝,谁家没有几个糟心的亲戚。”

“可不是,不提那些糟心的事了。”刘氏也笑了,“瞧我,聊着聊着忘了大事,快叫人把六爷抱过来给众位夫人看看。”

“是。”珍珠应了一声,吩咐了下去,谁知道过了许久,也没见人把刚刚满月的吴六抱来,刘氏皱了皱眉,眼神一扫,珍珠亲自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脸色有些难看的珍珠,故作轻松的回来回话,“禀夫人,六爷睡着了,奶娘不敢惊动他,这才来迟了,这会儿六爷已经醒了,奶娘正给他换衣裳呢。”

“这孩子都睡了快一个月了,还没睡醒呢。”刘氏笑道。

“新生的孩子都爱睡,我家老二一直睡到百天这才不睡了。”马氏说道,在场的众人都看出事有蹊跷,但都聪明的闭嘴粉饰着太平,吴怡见这边情形有些不对,悄悄吩咐了侍书出去打听。

约么半柱香之后,奶娘抱着吴承康来了,吴承康长得白白净净的,被喂得极胖,虽然是刚刚满月的孩子,却不怕生,被夫人们抱来抱去的也只是笑。

刘氏招呼着女儿们,“你们也是头回见你们六弟吧,都过来吧。”

吴家的姑娘们说实话对这个新出生的弟弟没有什么好感或恶感,对于她们来讲多一个弟弟少一个弟弟根本没什么区别,不过还是很给刘氏面子的佯装兴奋的过来了。

吴怡趁机靠近观察了奶娘,奶娘虽然换了一身新衣裳,脸上也重抹了粉,但是有些泛红的眼睛和手背不显眼的地方的抓痕,还是透露出了不寻常。

吴怡抬头往远处看,侍书已经回来了,表情略有些凝重,吴怡知道,这是出事了。

这个时候奶娘把六弟抱到她的跟前,吴怡低头看了看已经被众人看得有些疲了,正在打呵欠的六弟,他倒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颇有些芍药姨娘天然呆的风范,无知有的时候真的是福,希望六弟保持这种无知吧。

抱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印像的新弟弟,吴家的姑娘们回了原位,吴怡借口要去出恭,带着几个丫头去了耳房,侍书这才说了发生了什么:“冯姨娘疯了,抱着枕头说是自己的儿子,非要亲自抱出来给众位夫人看,见着了六爷又说六爷是她生的,非要给六爷喂奶,奶娘拚命护着才没出事,后面乱成了一团,。”

“然后呢?”

“管姨娘知道这事也冲出来了,跟冯姨娘撕打在一起,平时看管姨娘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为了护子凶悍异常。”

“为女子弱,为母则强,就是这个道理。”吴怡点了点头。

“太太、奶奶、姑娘和管事妈妈们都在前院忙着,后院也没几个人管事,幸好珍珠姐姐到了,喊了人把冯姨娘绑了,扶着管姨娘回她自己院子里治伤,又命人帮着奶娘收拾好,这才把这事给圆了过去。”

“冯姨娘也是个可怜的。”吴怡摇了摇头,她知道自此之后吴家是不会再有冯姨娘这个人了。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看姐妹们的脸色也知道她们也知道了这事,在吴家这样的大家庭活着要是没点眼色跟消息渠道,是活不好的,吴家的姑娘们都深谙此道。

吴玫拉了拉吴怡的袖子,“冯姨娘真的疯了?”

“嗯”

“疯了最好,我最烦她身上的香水味了。”吴玫说道,“还有那假兮兮的笑。”

谁又会真心喜欢那些跟自己的母亲抢丈夫的女人呢——吴怡对冯姨娘的同情也只持续了几秒钟罢了。

别的吴家女孩想法估计也不会差太多,冯姨娘也不是那种会对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好的人,女孩们很快就放下了这件事,记得以后趋吉避凶,忘掉所有一切关于冯姨娘的事,不要在吴家长辈面前提起就好了。

她们更关心的是徽墨和红袖的观察结果。

吴雅吃着凤尾挟给她的奶盒子,心里面也有些忐忑不安,只是表面上还是故做镇定罢了。

过了一会儿徽墨和红袖小声争执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回来了,见着了众位姑娘都住了嘴,典膝施礼。

“你们在说什么呢?”吴怡笑问。

“徽墨姐说未来的四姑爷长得凶,奴婢却说四姑爷一点都不吓人,所以有了争执。”红袖说道,她对于徽墨的言论还是有些不服。

吴怡挑了挑眉,说那位铁将军长得凶的人很多,说他不吓人的却只有红袖一个,“你为什么说铁将军不吓人呢?”

“我爹说看人见看眼,铁将军眼睛黑白分明,看人时眼神坦坦荡荡,是个好人!”

“你说四姑爷不吓人,怎么不敢去给他倒茶呢?还是我去的。”徽墨忍不住揭她的短。

“还是有一点点——吓人的。”红袖伸出手指比了比,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众人都笑了,吴雅听见她们的描述,忽然感觉到心里头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一阵的轻松。

满月宴散了,近路来的亲朋都回了家,远路而来的比如沉思齐,被吴宪盛情留下了,沉思齐虽然是晚辈,但是他今天是代表着奉恩侯府而来的,需要被正式的对待。

另一个被留下的是铁勇男和他的朋友姚荣安,他们的驻地在城外,全来打算快马出城的,结果被吴宪盛情挽留,在客院居住一夜。

姚荣安知道,自己这是沾了铁勇男的光,心中虽还是有些不忿,也只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你这次真的是交到好运了。”他捶了一记铁勇男的肩膀。

“我现在只盼着有个人能跟我一起好好过日子,让我娘见着孙子。”之前他所求的所谓一定要是官家女的心思倒是淡了些,铁勇男一直善于直线思考的头脑,此刻却想的有点多,万一那姑娘是娇小姐怎么办?万一她嫌弃他是个莽夫整日争吵哭泣不休可怎么办?万一——她也像之前的两个姑娘出了状况可怎么办?吴姑娘的条件可是比另两个都要好。

原本亲事没有准谱的时候他想着找个千金小姐,朝中能有人帮他挡一挡暗箭,真的找了千金小姐,他又有些不安了,没办法,之前他受的伤太多了。

姚荣安知道他的心思,却不想安慰他,他想的是凭什么铁勇男能觅得娇妻自己却要守着自己家的黄脸婆过日子,小妾虽美却是粗鄙不堪的,原本他在铁勇男面前引以为傲的娇妻美妾,竟然一夜之间被比成烂菜叶两筐。

他想着酒席间来去的吴家的婢女们,那怕吴雅长得只有那个给他们俩个倒酒的丫头一半美,这个傻瓜头也够本了,更不用说还有陪嫁的丫头们了。

最后娶个又丑又凶的悍妻才好,姚荣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说着:“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啊,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两个人正在说话,客房的门被人敲响了,开了门看见的是一个中年的婆子,“两位将军好,我是太太的陪房夫家姓秦,二位将军只需叫我秦婆子好了,我家老爷、太太有请铁将军。”

铁勇男理了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手紧张的竟有些发抖,姚荣安这个时候偏偏火上浇油,“这是丈母娘要相姑爷了,好好表现。”

铁勇男拿出上阵杀敌的气势,跟着秦普家的走了。

走到半路上,忽然遇上了另两个年轻的公子,一个身着大红团花的袍子,石青的绸裤,粉底的官靴,生得星眉剑目唇红齿白的,嘴角微微上翘,不笑时也带三分的笑,另一个身着绉绸的秀才袍,戴着秀才冠,小小年纪举止却沉稳的很,发如漆墨眼若繁星,嘴角微微抿起,侧耳听着旁边的人说着些什么,从他略显得过于轻快的步子才可以看出来,他心情很好。

这两位公子不是吴家的人,领着他们的却是个清秀的丫环,他们见到了他和秦婆子一行,都停下了。

秦婆子快走了两步到了这两个人跟前,福了一福,“给曹爷、沈二爷请安了。”

“秦妈妈一向可好?”沉稳的那个首先张口说话了。

“托曹爷的福,老奴一切都好。”

铁勇男在看他们沉思齐和曹淳,沉思齐和曹淳也在看他,铁勇男身材魁梧高大,他脱了白日里那件像是偷来的文士服,穿了自己的箭袖武官常服,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的,像是庙里的金刚现世一般,虽然威严外露,看着人有些粗粗拉拉,但是却见之可钦。

“这位可是铁将军?久仰大名了。”面对不太熟悉的人时,沉思齐一贯比曹淳活跃。

“在下铁勇男,二位是——”

“在下沉思齐,这位是曹淳,曹秀才。”沉思齐笑道,所谓爱笑的人不会人缘太差,原本有些紧张生怕这两位贵公子会看不起他的铁勇男,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奉恩侯府的二爷,我跟你哥哥有过几面之缘。”

“我哥哥对您可是赞不绝口。”现在沈见贤在兵部,在主官手下做着统筹粮草这一块的事,跟铁勇男有过几次接触。

“沈大人是个好官。”这对于铁勇男来讲已经是难得的好话了。

曹淳观察着铁勇男也觉得他不错,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终于开口了,“将军可是也要去吴太太那里请安?我们也是一样,大家都是一路的,一起走吧。”

“那就请二位在前面引路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咱们得听他的。”沉思齐指了指曹淳。

吴雅和吴怡在满月宴后就被留了下来,跟着刘氏听管家报这些满月宴的收支情况,吴怡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六弟生得值,光是收的礼金也有几万两了,更不用说是各种贵重礼品了,这就是做地方大员的好处,漫说三节两寿孩子办满月,就是宠妾的生日都有消息灵通人士送礼的,所有人人都爱外放做官啊,还有更贪一些的,连着夫妻双方的老人都接到任上,年年不是两寿了,一过就是六寿啊。

当官这事实在是投入大收入也大的买卖啊。

管家们下去之后,刘氏拿了礼单给两个女儿讲某某人为什么送重礼,某某人为什么送轻礼,某某人为什么要在布料里夹带金条,还有日后某某家要回多少礼,某某家的礼需要找机会送同等的礼回去的日常人情来往。

冯姨娘这事吴怡以为刘氏会跟她讲,但是刘氏像是没这回事一样的提也不提这些,也是,在刘氏眼里,这事的结果已经是注定的,吴怡知道了是这样的结果就行了。

冯姨娘在她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铁将军,沈二爷、曹爷到了。”珍珠进来通禀。

吴雅和吴怡互视一眼,准备避到内室。

“都不是外人,你们不用做小女儿状,把屏风搬过来挡一挡即可。”刘氏说道。

丫环们很快把屏风立了起来,刘氏对两个女儿笑道,“想要看未来的姑爷还用巴巴的派丫头去?大大方方的看就是了。”

吴雅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吴怡倒真的是大大方方的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