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站在门口,见夏荷进来了,略做了一个手势,夏荷咳了一声,“二爷、二奶奶接风宴布置好了,按二奶奶的吩咐,招待爷们的在前厅,招待女眷的摆在花厅。”

“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了?”吴怡侧头笑道。

“二奶奶咐咐按沈家的规矩。”

“好了,我总说不过你。”吴怡笑道,“如今你是内管家,我更说不过你。”吴怡轻轻的一句话,这沈家老宅的内管家的位置就交给了夏荷。

“周大哥也别让他闲着,车马就由他掌着了。”沉思齐说道,“周爷爷的孙子,叫元宝的带着你们来的吧?外管家由他任着,既然我们来了这家就要像个家,内外门户要严实,今日的事可不能再有二一回。”

“是。”屋里屋外的众人都福身称是。

“二奶奶,原来看守祖宅的庄安两口子…”夏荷小声问吴怡。

“他们夫妻年龄也不小了,荣养吧。”吴怡说道。

“是。”

吴怡亲自招待那位族长的继弦,人称三嫂子的,那三嫂子吃得不多,话却不少,“听说二奶奶是吏部天官吴大人家的千金?”

“我父已经辞官了。”吴怡说道,“蒙龙恩浩荡得了龙图阁大学士的虚衔。”

“看二奶奶年纪不大,亲家想必也是年富力强之时,怎么就…”

“我祖父母年纪渐大,身体不好,需我父在身边尽孝。”吴怡说得也是吴宪辞官的理由,虽然人人知道他是身为太子妃之父,为免瓜田李下,被人说是外戚掌权这才辞官,却不能拿这个当理由。

“亲家真的是大孝子。”三嫂子说道,“您既是吏部天官之女,那太子妃是——”

“正是我家幼妹。”

“哎哟喂,我跟我家老头子说,我家老头子还不信,果然二奶奶是那个吴家出来的,吴大人还曾经任过山东巡抚,山东地面上人人称颂的大清官。”

“我父确实曾在山东任职。”

“那刘家就是二奶奶的外祖家喽?”

“正是。”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吴宪曾在山东为官,山东知道吴家家底的人不少。

“二奶奶可真的是贵人中的贵人,我活了这大半辈子,总算见着真佛了。”三嫂子双手合什道。

吴怡已经可以想像她四处宣扬跟自己这位太子妃的姐姐吃过饭,如何如何如何…顺便再仗势欺一下人,吴怡只觉得头痛,不管本家的人再怎么谨慎,亲戚中有三嫂子这样的人都是免不了的。

吴怡刚刚这么想,夏荷进来了,“二奶奶,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都到了,说要拜见二爷和二奶奶,被二爷挡了,又送了接风礼来,二爷说要转交二奶奶收着。”

“全都收入库房吧,回去派人把当地的保官符抄一份来,三节两寿的礼不要忘了。”所谓保官符,差不多是官场潜规则了,当地的有权势人家,现任的上至总督下至县令的生平、生辰、父母寿诞,更全一些的连宠妾的生日都有。

“是。”

“奉恩侯府这一支在这地面上也不是一两天了,平日总不见他们来巴结,有什么大事还要京里写信来,如今一个个来得倒快。”三嫂子说道,“这起子势力小人,二爷不理他们就对了。”

“他们为官,我们是民,没有官拜民的道理,过几日还要二爷前去拜见才是。”吴怡笑道,今日若是受了当地官员的拜见,明日就有人参他们行事乖张,若是不去拜会,他们夫妻就算是强龙,也一样难压地头蛇,还要打听知府和县令的根底,知道他们是哪一派的人马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她在刘氏身边耳濡目染都快形成本能了,沉思齐想必也是如此,只是这些东西纷至踏来,让习惯了辽东清静的她,有些略微烦燥,他们真的是回来了。

无论是侯府的次子,还是太子的姐夫这样的身份,在京里都不算是十分显眼,就算有人巴结也不会太过明显,在山东这个地处山区的小地方,却是十分的显眼,总有人想要结交拜望,还有吴宪的所谓旧下属,刘家的远亲,各种各样的人差点把祖宅的门口挤破。

沉思齐回山东,虽说是养病,可这样总有人来,让他们夫妻没办法静养,吴怡只得对外称沉思齐头疾又发作了,闭门谢客,这才得了几日的清静,却没想到,族人那边又出了事。

族人的事说起来像是民国或者是晚清时的故事,却是在中国宗族当道的地区常见的,沈家有一位族人,论辈份是沉思齐的侄孙,本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考上了秀才就再难往上考了,依靠在族学里教书维生,五年前病故了,留下妻子带着五个孩子,虽有族人接济生活却难已为继,那寡妇见日子日渐艰难,没办法想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自寻短见,这样按族规五个孩子自有族里的殷实人家抱养,好歹能有条活路。

却没想到被大儿子救了下来,一家子抱在一起只有哭的份了。

这事是周老实听说了,又讲给夏荷听,夏荷转告吴怡的,“我在京城时,年年都要拨两千两银子到山东,一是修缮宗祠,二是奉养族中孤寡,怎么这一家人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二奶奶可曾见那位三嫂子的穿戴?侯府的银子,能有一半落到族人身上都是好的,都让族长给…为了堵族人的嘴,族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家还能多分些,那家人本来就是远支,兄弟又不合,无人管那寡妇,自然是一年比一年得的供养少,听说前任宗妇活着的时候,族长虽也从中渔些利,但不至于如此过份,新继娶了这位,那是雁过拨毛的主儿。”

“这事儿我们既是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夏荷你让周大哥送些银子柴米过去,再请那位侄孙媳妇过来,就说我呆着无聊,想找人说说话。”吴怡说侄孙媳妇的时候,总有些别扭。

“是。”

没过半天夏荷又回来了,“那位寡妇的长子倒是个有气节的,问我家里的这银子柴米可是家家都有的,若是家家都有的他就接着,若只单施舍他们一家,他们是一定不收的。”

“倒是个有趣的孩子。”吴怡笑了笑,“周大哥肯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是,我家里的是个拙嘴笨舌的,当下就说不出话来了,银子柴米全原样带回来了。”

“你让他再去送,只说这是我送给族中孤寡的,不单止他们一家有,旁人家也有,只不我们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知道的人家不多,请他过来一趟,把别人家是什么情形讲给我听。”

“是。”

“你让半斤和八两也跟着去,让半斤看着八两,叫八两一句话都不许说。”

“二奶奶…”

“半斤是个老实的,八两遇见这样的事非得说几句酸话不可,让他好好历练历练,以后总要出门办事,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怕不说话,就怕出去办事的人说错话,得罪人。”

“是。”

吴怡有这样的话,那家人果然把银子柴米都收下了,吴怡跟沉思齐一说,沉思齐也说这孩子有趣,按照沉思齐的说法是——“倒是颇有些名士之风,我明日也见一见他。”

吴怡摇了摇头,“你们这帮读书人啊,总被气节、风骨所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无气节、风骨,与禽兽何异?”

吴怡也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反对,古人就是如此,他们所珍视的,恰恰是现代人丢掉的。

第二日沉思齐果然穿了身月白的软烟罗道袍,在家中等着自己的这位族中玄孙,吴怡也只得顺着他,“二爷还是不要贪凉,既穿了这一身,也要戴个帽子才像样。”

“是见自家人,还是不要太拘束的好。”沉思齐笑道。

过了早饭时分,那一家人果然来了,那寡妇说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是头发斑白,腰弯背驼,几个孩子也是瘦骨伶仃,身上有衣服虽没有补丁,也能看出来小得只能勉强遮体,这大约是这一家人最好的衣裳了,却也没有沈家最下等的仆人穿得好。

“给老祖宗请安。”寡妇带着一群孩子跪倒在了地上。

“快快请起。”吴怡站起身,亲自扶起了那寡妇,“我们还年轻,可担不起祖宗二字,只管叫二叔祖、二叔祖母就是了。”吴怡也觉得别扭得很,她一摸那妇人的手,满是老茧,妇人浑身上下也就是一只银镯子是值钱的。

“我们夫妻远道而归,本该跟族人多亲多近,只是你们二叔祖身体不好,不能多见外客,这才耽搁了。”吴怡说道,夏荷过来帮着她把那寡妇扶到了一旁坐下。

“应该是我们小辈的前来拜望才是。”那寡妇低头说道,五个孩子排成一溜站在她的身后,最小的那个想是饿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被旁边稍大的那个狠狠打了一下手。

“瞧我,孩子们都饿了是吧?夏荷带孩子们下去吃糕。”吴怡笑道,夏荷领着孩子们出去,最大的那个男孩子却留了下来。

“你叫什么?”沉思齐问那男孩,男孩子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手长脚长长身体的时候,裤子最短的地方已经露出小腿了,小腰板却挺得笔直笔直的。

“我叫沉默然。”

“默字辈的。”沉思齐笑了,“默然这个名字取得好,千言千得不如一默。”

“谢老祖宗赐教。”沉默然说道。

“可曾读过书?”

“正在读第十遍论语。”

“嗯,圣人文章,是该多读,可是在宗学读的?”

“回老祖宗的话,我父故去后,宗学早已荒废,族人去学不过是混一顿冷饭食,还要被人冷眼冷语,我早就不去了。”

“侯爷每次写信问及宗学,听说的都是宗学人材辈出,族人勤勉读书,怎么会…”沉思齐沉吟了一下,他也知道沈家离山东太远,族人如何也只是听凭进京的那些人说些皮毛,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却没想到宗学竟然荒废了。

“二爷不必烦忧,都是自家人,自然说的是自家话,孙媳妇不妨讲一讲族中人如何。”吴怡笑道。

那寡妇来之前就左思右想,要不要说实话,见沉思齐夫妻年轻诚恳,待他们也全无一丝的架子,咬一咬牙,也就把实话说了。

沈家族小,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暗地里早已经污脏不堪,孤寡无人奉养,祠堂年久失修,族长只知向京里要钱,族长夫人仗势欺人等等…

“我夫去世之前,家里原还有十亩薄田,我夫故去之后,族长说我子女幼小怕不能耕种,硬是把田给收了回去,说是代管,到了秋时自有粮食银米送到,却没想到一年比一年给的少,还说我好吃懒做,不知勤俭持家。”

吴怡听着直叹气,沉思齐几次想要拍案而起,都让吴怡拿眼神劝住了,他们现在听的是一面之辞不说,就算是实情,族长在当地经营多年,也不是一时一刻能动得了的。

他们夫妻又留这一家子人吃了饭,这一家的孩子教养都是极好的,虽说都是饿极了的底子,在饭桌上却是规规矩矩的,连最小的孩子都是有模有样。

吴怡瞧着他们实在是喜欢,又知道这样的人家最重风骨冒然接济弄不好反而会伤和气,“我瞧着默然实在是个好孩子,你们二叔祖有头疾,偏又喜欢,看多了伤神,不如让默然过来,每日花两三个时辰念书给他听,书房的书藉笔墨纸张默然尽可自取,午间供一顿饭食,每月一两银子的车马钱,另有四季衣裳若干,你看…”

沉默然想了想,“一两银子…”

“可是太少?”吴怡笑道,“你若是住在我们家里,一个月二两银子都是少的,这样吧,若是做得好,我再给你涨车马费。”

“一两银子够了。”沉默然也只能称够,当时一个成年人在外若是一个月能赚一两银子已经是高薪了,却没想到吴怡一张口就给了他这么多,他以为吴怡是有意接济他,可后来又知道吴怡身边的丫头一个月也有二两的月钱,半斤和八两都是二两半,夏荷这样的管事是五两,也知道自己拿的是普通薪资,这才觉得自己是凭劳力挣钱养家。

他安心了,沉思齐却难已安心,“宗学是沈家的根本,宗学若真的是废了…”

“二爷不妨趁着明日午后日头稍落,去宗学亲自看看。”

沉思齐穿了麻衣散鞋,午后溜溜跶达的到了宗学,去之前谁也没打招呼,果然见先生在讲台高卧,学生在下面有人斗草有人睡觉还有一半的桌子是空着的。

当既发了火,请族长过来,族长也只说要辞了师傅,再另找贤人。

回家一说难免沉痛不已,“沈家宗学败坏,我在此尚能敷衍,若是我回了京,宗学怕是要难以为继了。”

“二爷头疾如今已经渐缓,不如把宗学收拾起来,亲自料理,有了规矩,二爷就算是不在老家了,宗学也能兴盛。”吴怡替沉思齐想了很多出路,他回官场,仗着沈吴两家的权势和圣上、太子对他的好印象,飞黄腾达并非无可能,可沉思齐适合官场吗?以他的聪明若是与光同尘必是能有一番作为的,吴怡却有些舍不得他那么单纯的人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在民间兴办教育却也是一条路。

沉思齐本来就养病养得无聊,听吴怡一说,果然打起精神,亲任宗学先生,一点一点的把宗学收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人的世界观里,家族、宗族,大如山

●● 156、人言可畏

吴怡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族长夫妻上,他们初来乍到,就算是扳倒了族长,再另找族长,他们在时固然能不错,他们走后若是比现任族长还坏又能如何?

再说了,她见现任族长年龄不小,他虽不成,他儿子却是不差的,也就是两三年的工夫,族长也就要荣养了。

经过她几次敲打,又跟族里的人多有来往,族长夫人见吴怡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暗地里却是精明厉害的,也不敢再雁过拨毛了,吴怡也慢慢的对族里的事放下心来。

九妹和太子的婚事定在九月初九,吴怡他们虽在山东,好歹也要给九妹添妆,只是要送什么,让吴怡费了思量。

正这个时候,沉默然的母亲,吴怡的侄孙媳妇白氏提了自家小园种的时蔬来看吴怡,本来白氏送完菜就要走,吴怡听说了赶紧让夏荷把她留下,“你这人怎么这么外道,二爷中午在宗学里吃饭,你来了正巧有人陪着我吃。”

白氏笑了笑,有了吴怡送的银米,又有沉默然的月钱,她多了补养又去了心事,人精神了很多,有些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头上别了一根银攒子,虽说穿的蓝布的衣裳,却也是浆洗的干干净净的,是个利落的妇人。

“小子们虽在宗学里,午间有饭食,丫头还在家里呢,我不回去怕她们挨饿。”

“瞧你说的,难道我这里还差她们两双筷子?”白氏有三子二女,两个女孩最大的十岁了,最小的也有七岁了,吴怡吩咐人套车去把两个女孩子也接过来。

两个女孩子也扯了布做了新衣裳,一式一样的红底白花的小袄,头上都戴了一条红绒花,看起来喜气洋洋的,大姑娘已经有小淑女的样子了,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小一点长着新换上去的大门牙,还有几处露风的地方,一笑起来总要用两只手捂住嘴。

吴怡瞧着她们实在喜欢,又是给糖吃,又是拿了小攒子给她们戴着玩,“这些都是我家太太给我的,我总寻思着留给日后的闺女,谁知道总也怀不上,让孩子们拿着戴着玩吧。”

白氏见那小梅花攒都是十足赤金,作工也好,硬拦着不让孩子们收,“这礼太重了。”

“都是些小玩意儿,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才给的。”吴怡硬要送。

“叔祖奶奶说没怀上孩子,可是…”

“我家里有个大小子,叫保全儿的,在京里侯府呢,出来都快两年了,保全儿都三岁多快四岁了,还是没再怀上。”吴怡对这事也纳闷,“二爷说是子女缘份没到,可如今我们膝下空虚,总觉得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这事虽说是急不得,可也怕万一是二奶奶随着二爷风里雪里走的多了,落下不知道的毛病,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年岁大了要来找,县城里开药铺的张先生,最会看女科,省城里的富贵人家也常千里迢迢来寻医,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只是这人有怪癖,出多少银子也不肯出诊,叔祖奶奶若是无事,套上车到县城里让他看看也是成的。”

“要不我怎么说跟前有个支近的亲戚好呢,我还是年轻,遇事想得少。”这也是吴怡这个现代人的习惯思维做秽,家家户户都是独生子女,她生了一个见没再怀上,也真没有从思想上重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一声清脆至极的铃声,吴怡抬头去看,还没等看清呢,白氏就板起了脸,“金凤、银凤,你们两个是不是把铃铛又拿出来了?”

她的小女儿银凤,吓得赶紧把手上的东西藏到身后,“小孩子嘛,爱玩总是好事。”吴怡招手让两个孩子过来,“这是什么铃铛?听起来倒是从没听过的清脆,我小的时候啊,也爱在身上弄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家里人总说,我人没到,声先至,离老远就知道是我来了。”

银凤拿出来一个用红线串的铃铛,却不是常见的金银铜铁,而是少见一琉璃铃铛,这铃铛做得精致至极,半透不透的,里面还带着些别的颜色,阳光一晃五颜六色的。

“这是哪里买的?”

“这个啊,是县城里的蒋家铺子的东西,他们家的儿子随着刘家刘老爷的商船出过洋,很是赚了些银两,回家就在县城里买了房开了铺子,娶了一房媳妇,偏偏他们家儿子是个不安定的,爱鼓捣西洋的新奇东西,这铃铛就是他做出来的,还有一些碗盆之类的,就是卖的贵,我家这两丫头打开春就看上这铃铛了,没有钱买,默然这孩子头一个月领了月钱,知道妹妹们的心事,就拿了钱给她们买回来了。”

“这铃铛多少钱?”

“十文钱。”

一个十文钱的铃铛,从开春卖到夏…这家人卖琉璃卖得也太辛苦了,“这东西做工倒是真好。”吴怡在心里就把这事惦记上了。

沉思齐拿了做好的衣裳样子来给吴怡挑,吴怡都有一半的心思在琉璃上,所谓学童装,看来看去都是一样,最好的品蓝松江布,领子上掐了白绫布的牙,配上同色的腰带也就成了,沉思齐比吴怡还要心细,又定了鞋样子,两口子商量了一小会儿,这事就定了。

吴怡又拿了自己白天画出来的样子,“九妹就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就算是拿出金山银山来,也没办法跟宫里的泼天富贵比,只能比别人多花心思,那人能把琉璃铃铛做得那么好,做这个应该也是成的。”吴怡画的是琉璃的一对步摇,又画了抹额。

“琉璃就怕器形大,中间有气泡,颜色又不正,这里用金或者是金丝楠木都是成的。”沉思齐在图样上比划了一下,果然比原来的样子还要好看一些。

吴怡点了点头,琉璃的纯度问题,要等到工业革命以后,有更高温的炉火才能解决,这个时候确实只能用这个法子。

“九妹和太子都小,两个小孩子,就是成了亲也是凑在一起长大罢了,宫里规矩多,烦闷的事也多,我小的时候拿勾子钓过风水缸里的木鱼玩,这人真要是个手艺好的,让他烧些空心的琉璃鱼岂不是更好?”

沉思齐说起来也才二十一,在现代不过是大学刚毕业的大男孩,琢磨起玩的来,也现出了原形了,一脸的兴味。

吴怡不由得笑了,两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添妆礼的样子,待到三更天才睡。

第二日吴怡一大早就收拾了,让周老实套车,领着红裳跟两个小丫头子,又带了几个护院一起去县城,“你夏荷姐姐啊,跟着我什么路都走过了,见过的世面也多,这回我让你跟着我出去走走。”

红裳也觉得新奇,跟着吴怡坐马车进了县城,先去了药铺,张掌柜一见吴怡前护后拥的一大群人,也知道这必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将吴怡领到了二楼奉茶。

吴怡见这二楼布置的精致干净,茶水也是上等的,知道这人果然是经常招待上等人家的女客。

张掌柜洗了手换了衣裳过来,他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虽有些年纪却未曾留胡子,整个人像是发起来的白面馒头一般,说话轻声细语,给吴怡号脉时,随着脉相表情微有变化。

“这位奶奶可是去过北地?”

“正是,我们夫妻刚从辽东回来。”

“奶奶曾经流过孩子。”

“什么?”吴怡愣了愣,她流过孩子她怎么不知道?

“想是月份小,奶奶又年轻,以为是月事来了。”

吴怡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正平城时,确实有一次月事迟了,来的时候又比往常多,以为只是心情焦虑引起的月经不调,也就没当回事。

“奶奶流了孩子,又不知保养,这才落下了病根,幸好奶奶身子好,如今保养的也好,若是不来看病,再过五、六年总能自己养好,只是到年老时不能沾凉,一到冬日就要难熬了。”

吴怡略点了下头,她居然曾经怀过孕自己却不知情,现在想来还是有些伤心。

“如今既遇上了我,总能帮奶奶调养好身子。”张大夫写了个方子,交给红裳,红裳到下面抓了药,吴怡多多的给了诊金,这才告辞离去。

她在马车上想着,自己帮白氏母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无意中解了自己这么大的灾厄,缘份二字真是想不到。

马车还没到蒋家的铺子,就停了下来,红裳敲了车门问周老实:“周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蒋家铺子跟前围了一群人,好像有人要砸铺子抢东西。”

“光天化日,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吴怡也觉得疑惑,“可有官差在?”

“官差就在一旁看热闹呢。”

“去问问怎么回事。”

没多大一会儿周老实回来了,脸色却有些不好,“二奶奶咱们回去吧。”

“到底是何事?”吴怡还没等再问呢,马车旁边的人就开始大声议论起来。

“这沈家果然是财雄势大,蒋家不过是欠了十两银子未还,就逼着人家还二百两银子,不给就要人家的房子,这铺子不论里面的货,前面铺子后面房子,闭眼睛卖也值三五百两。

“嘘,小声点,听说放印子钱的是沈二奶奶,人家可是太子妃的姐姐,县太爷看见都要磕头下拜的,你没看官差就在那里吗?乱说话当心拿你进大牢…”

吴怡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仍然手抖个不停,她向来与人为善,轻易不做伤人之事,却没想到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找来半斤和八两亲自吩咐了几句之后,吴怡又提笔写了两封信。

“这封信速送到七舅舅的洋行,让他们快马投递进京,再派人快马亲自送这封信到外祖家。”

“二奶奶,这事奴婢猜着旁人不会有这样的胆子,除了那位族长夫人不会有旁人,她本是蝼蚁一般的人物,二奶奶为何…”夏荷对吴怡对此事如此慎重,颇有些意外。

“这次光天化日之下夺人房产,光是看热闹的就有几百人,官府的差役却只在那里说笑,还有人把咱们的底细都透了出去,族长夫人固然愚昧,依着咱们的权势胡作非为,却也难保有人不藉机煽风点火,败坏我跟沈吴两家的名声,正值太子娶妃之时,切不可节外生枝,有什么事端。”

“是。”

吴怡喝了口茶,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像是曹操之类成功的政客,旁人说他们的性情时总要加一句多疑,爬上高位,手握权势,手里面的权利越大,想要背后捅刀子的人越多,那怕是丁点小事都不能做错,闭门家中什么都不做,都有人帮你犯错,这次如果不是被她把此事撞破,怕是他们夫妻声名狼藉,京里的问罪信到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夏荷,这是五百两银子,让周大哥亲自送到蒋家人手里,让他们把银子交给放印子钱的中人。”

“是。”夏荷见她如此慎重,也害怕了起来,接了银子赶紧出去了。

沉思齐在族学里见八两风风火火的来找他,就知道家里必定是出事了,把事情稍稍料理了,就回了家,却见吴怡拿着包药让红裳去煎。

“你可是病了?”沉思齐知道今天吴怡要去县城看病。

“没事,大夫说我只是有些宫寒,吃几副药调理调理就没事了。”吴怡说道,关于她在辽东曾经流过孩子的事,让沉思齐知道也不过是多了个一起叹息难过的人罢了。

“那你找我回来…”

吴怡跟沉思齐把自己无意之中撞破有人以她的名义放印子钱的事说了,“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捅到京里,你本就是刚刚特赦的钦犯,就算有两家人从中周旋,把这事摘清楚,难免也要弄得一身腥。”

“你的意思是?”

“这事一是悄悄的了结了,把那族长夫人找来,晓之以利害,再让族长和她一起退居荣养也就罢了,二是…”

“这事不能悄悄的了了,听你的话里,似是县城的人都在传是你在放印子钱,咱们这边了了,就怕旁人还是要兴风作浪。”

“那二爷的意思?”

“这事不但不能悄悄的了了,还要闹大。”沉思齐说道,“如今正是太子娶妃之时,容不得一丝差错,那知府和县令,虽然面上看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并未结党,难保私下里早已经投靠了旁人,宁可小心谨慎,也不可大意。”

“二爷既然说得出此头头是道,就由二爷把这事办了吧。”吴怡笑道,从刘氏身上如果说她学到的最重要一课是什么,那就是女人不要强出头,该由男人做的事、做的主,就交由男人做,按照现代人的说法,每个女人都想做黄蓉,就算你有黄蓉之智,靖哥哥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