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齐当天晚上就把族长和族长的长子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族长是被他儿子半搀半抱着走出沈府大门的,回到家里就生了一场大病。

到了第二日,沉思齐亲自押解族长夫人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地送到了县衙,只说是沈氏家族族长之妾,讨好巴结奉恩侯府二奶奶吴氏,在探听出吴氏的底细之后,胆大包天,在外藉着吴氏的名义放印子钱,幸得身边的丫环举发,这才败露,沈二爷见自己妻子名誉受损,特押解祸首到县衙。

县令本来只见过沉思齐一面,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把家丑外扬,也颇为惊讶,只得接了状纸,至于那族长之妾原是族长的继弦,就算是有人认得她,也没人为她出头去得罪沈家,只是她嫁到族长家生下来的幼子,一夜之间,由嫡幼子,变成了庶子,长大之后提起其母,也是自羞自惭,不愿多说。

族长之妾到了堂前,知道自己惹下大祸,也不敢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她原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冒名放印子钱,是她娘家兄弟和他的朋友几次三番鼓动,他朋友又愿意拿出白银千两来做本钱,加上她原本的私房钱,这才成了事,原以为冒着吴怡的名,民间不敢告,官府不敢管,是坐地收银一本万利的生意,却没想到刚刚收回本金就被抓出来了。

县令又发下签令去抓拿她的娘家兄弟和朋友,却没想到她娘家兄弟已经畏罪自尽,那朋友早已经不知所踪,族长之妾也知道罪责难逃,在牢里趁人不备用腰带上了吊。

经过了这件事,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放印子钱的不是吴二奶奶,沉思齐又当街烧了一箱子的借据,无人不拍手称快,都言道县令想要拍吴二奶奶的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

过了三日,刘家的回信到了,县令无门无派,那知府细查起来,却与二王爷有些瓜葛,若不是沉思齐急智,弹赅沈吴两家教子、教女无方的奏摺怕是已经递进京了。

正值太子娶妃之际,虽圣上肯定会留中不发,只是人言可畏,等到沈家和吴家查清真相时,旁人也只会觉得两家找人替罪。

沈家和吴家的回信也是说此事甚险,让他们夫妻千万小心。

吴怡只道京城宅门险恶,京中人情网一环套一环,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场祸事,却没想到这远离京城的小小县城,也是难得平静。

她只庆幸这事不是发生在现代,若是在现代,围观人群中有人拍段视频,发个微博或者是帖子,就算是第二日就将真凶入罪,他们夫妻的臭名,也是要背定了。

●● 157、无事生非

夏荷弯下腰,亲自将三碗井水倒入药罐中,吴怡喝的药,一直是她领着一个老实本份的烧火丫头熬的,从头至尾不让第二个人沾手。

自从到了山东,一直老实不吭气的秀菊,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夏荷姐…”

“原来是秀菊姑娘。”夏荷站起了身,站到秀菊和药炉之间,“今个儿怎么有空出来了?”

“在屋里闷得慌。”秀菊说道,“这山东啊,一桌一椅都跟京里的宅子仿佛,昨晚上睡迷了,我还以为我还在京里呢。”

“我倒是没觉得。”

“自从姐姐从随着二爷和二奶奶去了辽东,我还没跟姐姐好好唠过呢,细想起来咱们这样的老人儿不多了。”

“可不是,绿琦、绿瑶都嫁了人,可惜连面都没见上,也不知道她们嫁得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她们俩个都嫁得好,太太心疼二爷,对二爷身边的人也是高看一眼。”秀菊搬了把小凳子坐了下来,对药炉像是没瞧见一样。

“我这里给二奶奶熬着药呢…”夏荷也坐了下来,眼睛盯着炉火,“就这么大火烧,略微有些开就压住火,用小火慢慢熬。”她嘱咐着小丫头。

“这丫头倒是瞧着眼生。”

“这丫头是红裳的表妹,二奶奶给她取名叫药香,是个老实的丫头。”

夏荷一提起红裳,秀菊表情微变了变,“红裳这丫头倒是瞧不出来的厉害,原先二奶奶在府里的时候,瞧着她不言不语的,凡事不出头,以为是个闷葫芦,二奶奶不在了,她倒把整个院子管得风雨不透的。”

“你是不知道红裳,她懂医药,人又细心,遇事有主意得很,不是你我能比得了的。”夏荷说道,她知道秀菊对红裳的忌惮,红裳长得不如红袖好,可也是个清秀漂亮的,做事利落,一个人在京里颇养出了一些气派,若是不说破身份,说是哪个县令家的姑娘,也是有人信的,秀菊原本姿色就不出众,如今又有了些年纪,容色更减,二爷本就不待见她,她到了山东,二爷更跟没她这个人似的。

“她确实是个好的,难怪三奶奶替三爷讨要她。”秀菊不声不响的抛出一个重镑炸弹。

“三奶奶也太不懂规矩了,红裳是二奶奶的陪嫁丫头,比不得旁人,说要走就能要走,太太知道了这事必定会斥责她。”夏荷偏不上她的当。

“可不是,可是三奶奶说三爷就是看上她了,爱得不行,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许是红裳…”

夏荷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旁人勾引爷们我信,红裳规规矩矩本本份份的,就不是那样的人,爷们跟馋嘴猫似的,见一个爱一个的,咱们在京里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爷们强占丫头的事却也是听说过的,红裳小姑娘家家的,名声最要紧,这话你说了,我只当没听见,再有第二个人说这话,我撕了她的嘴。”

秀菊抿了抿嘴,又说了两句别的,见夏荷真生气不理她了,讪讪地走了。

药香听得直皱眉,“夏荷姐姐,她为什么这么说红裳姐?”

“无非是心虚罢了,哼,就算是把这满府的丫头全赶出去了,就剩下她自己,二爷也看不上她,她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搅事精。”

“可我也听别人说——红裳姐是二奶奶给二爷留下的…”药香是个老实的,也没把夏荷当成外人,直接就说了。

“你这个笨驴。”夏荷拿食指点了点药香的额头,“二爷和二奶奶是患难的夫妻,二爷也不是那些个轻浮的爷们,你几曾见他跟丫头们调笑过?别什么话都乱传,败坏你姐姐的名声。”

夏荷嘴上是这么说,心里也是惦记着这事,端药给吴怡的时候,脸上就略有了些忧色,“夏荷,你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这是喝的第三副药了…”

“我喝第几副药你记得怕是比我还清楚,有什么事说吧,这屋里没外人。”吴怡在辽东养成的习惯,屋里不喜欢多放丫头,也就是红裳跟夏荷能随便出入。

“红裳也不小了。”

“是不小了,周岁都十八了。”吴怡周岁已经十九,红裳比她小了一岁。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只是咱们当初把她一个人留在了京里,亲事无人作主,如今到了山东,好人家少,找个差点的我怕委屈了她。”

“姑娘,张大夫说了,姑娘三副药下去,必定在两个月内有孕,这通房的事…”

“在京里的时候我都没给他安排通房,到了如今…我还是不干那样的事。”

“京里的太太…”

“京里的太太经过了这两年的事,怕是也没脸管我房里的事了,再说了,咱们山高皇帝远的,她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吴怡又看了看夏荷,“我知道你绕来绕去的想说什么,二爷若是想要别人,我也不拦着,到时候该升姨娘的升姨娘,该做通房的做通房,我已经有了个保全儿了,再生一个就两个孩子了,不管是男是女也尽够了。”

“姑娘的意思是——”

墙塌与不塌,再塌几次她都能筑起来,她是现代女性,她从小就知道人要一边受伤一边长大,“无非是相敬如宾罢了,别人能活,我也能活。”

“姑娘,你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样的性子?”夏荷觉得吴怡的话简直是惊世骇俗了,“谁家的太太、奶奶不是这么过来的?爷们找姨娘、通房都是常情,无论是侯爷和太太,还是咱们家老爷和太太,提起来都是恩爱夫妻,家里的姨娘也没断过,也没见…”

“若是没有流放辽东的事,我倒是能像太太那样过,如今…”吴怡低下了头,“总是我自己过不了我自己那关,自己伤自己…”

“姑娘知道是自己伤自己,就不要这么想,旁人能过,咱们也能过…”

“过不了…”吴怡望着窗外说道,现代成功男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那些人也都忍了,可她忍不了…她还修炼不到那个境界。

夏荷见她这样也不说了,她总觉得吴怡有的时候怪怪的,跟旁人不同,劝不动就不劝了,她也盼着沉思齐是个专情的,一心一意的,只是这男人啊,能同患难的多,共富贵的…少。

秀菊一个人在屋里纳着鞋底,她人缘不错,无论是谁有难事,她能帮则帮,不能帮的也会帮着想法子,无论是在京里还是山东,都有一群“好姐妹”,可是这大白天的,好姐妹都有事要做,只有她一个闲人,在闷在屋子里。

洒扫不用她,厨房边都不敢让她沾,她做好的鞋袜也就是给自己穿,现在她连二爷的脚是多大的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二爷看着长高了,长壮了,不似原来的少年模样了。

这丫头里有跟她好的,也有笑她的,失宠的通房丫头,连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二等丫头都不如。

她这样没名没份的,若是不能怀孕生子有功,晋身做姨娘,到最后也就是拉出去配小子,破了身子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男人要,无非是府里娶不上媳妇的粗汉,再就是外面的鳏夫、穷汉,听说像她这样的,到了这样的人家里,先关上门打一顿,杀杀威风娇气,这才能好好过日子…

一想到那样的情形,秀菊就浑身发抖。

她喜欢二爷,她也没打算跟二奶奶争宠,她只是盼着能隔一两个月见二爷一面,替他生个一儿半女,有个姨娘的名份,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她知道二奶奶在吃药,虽说夏荷口风紧,可这府里墙根底下的蛐蛐都能传话,都知道二奶奶是为了助孕才吃药的,这要是二奶奶怀上了,必定会安排自己身边支近的丫头做通房,除了红裳还有谁。

听今天夏荷的话,她们这些从吴家出来的,暗地里早已经拧成了一股绳,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

沉思齐用了两个月的工夫,总算把宗学打理得清清楚楚了,族里乐意上进的也都有了安静读书的去处,他又见沉默然字写得好,文章写得也好,特意的每日多花工夫指点他文章,沉默然这孩子却是个老实的,从不在沈府写文章、读书,做自己的私事,只是规规矩矩的给沉思齐念书,帮着沉思齐抄抄写写,整理书房,有想要借的书直接求了沉思齐带回家,过五、六天再还回来,文章都是在家里写的,从家里带来,交给沉思齐批阅。

“这书你五、六天就能看懂?”沉思齐接过沉默然还回来的书,翻看了一下,山东书房里的书只有一小部分是从京里带来的,大部分都是没人碰过的新书,沉默然还回来的书沉思齐还未曾看过呢,还是崭新崭新的,放到书肆里能卖的样子。

“我抄完了。”沉默然有些害羞的低下头,“用的是书房里的纸,曾叔祖奶奶说我尽可以取用…”

“这书本就是人看的,你若喜欢送给你也无妨,我只盼着你日后能考取功名,光耀沈家门楣就好。”

“我…”沉默然抬起了头,“曾叔祖,您觉得我能行?”

“你现在的文章,直接拿去考个举人都不难的,今秋乡试你尽可以下场,有了秀才的功名才好继续往上考。”

“可我若是…”

“还记得我让你抄写的宗学章程吗?”

“记得。”

“有一条你现在就可以加上,凡是我族中子弟,考取秀才者族中重奖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沉默然瞪大了眼睛,对他来讲五十两银子跟天文数字一般。

“五十两。”沉思齐点了点头,“还有十亩良田充做日后笔墨之资。”

五十两银子、十亩的良田…

沉默然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小子无状,向曾叔祖请辞…”

“你在家专心读书吧,学有所成也才对得起你母亲。”

沉思齐送走了沉默然,眉飞色舞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却看见秀菊跪在外面哭,吴怡坐在屋里面有怒色。

“这又是怎么了?大夫不是说不能动气吗?”沉思齐看了秀菊一眼,进了屋,“丫头不好,你责打也成,赶出去也可,何必生气呢…”

“这丫头我是打不得了,我好吃好喝供着,竟然这般打我的脸,要去做姑子,她是太太给的,又是二爷的人,她若是去做了姑子,传出去我成什么样的人了。”本来肖氏有话,秀菊听凭吴怡处置,吴怡觉得秀菊好歹是沉思齐的女人,一要听听沉思齐的看法,是要走还是要留也得要秀菊自己乐意,她要是想留,沈家也不差她那一双筷子,总能保她个温饱,她若是想嫁,这年月寡妇都能再嫁不错的人家,吴怡想着厚厚的备一份嫁妆,挑个老实本份的人家把她嫁过去,也是个好归宿。

没想到秀菊竟然自己闹起来了,要做吴怡放她出去做姑子。

吴怡本来也不是那种以逼通房跳井小妾上吊为自己的胜利的人,这帮人也是身不由己,想着做姨娘做通房也是见识所限,想明白了她自会帮她安排出路。

她替别人想,别人却不肯替她想,闹了个半天她是那个容不下通房,逼人剪头发做姑子的。

“她要去做姑子,就由着她去,施舍尼庵里几袋子米面给些银钱就是了。”沉思齐想的不像吴怡那么多,“外人不知道实情的,爱怎么说怎么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就行了。”

“我就是觉得伤心,我对她们这一片心…”吴怡说来说去的更觉得伤心,到最后竟然是为自己难过起来,她若是在现代,早就拎着沉思齐的耳朵警告他不准有花花心思了,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当心戳瞎他的狗眼,现在却是患得患失,生怕沉思齐是个意志薄弱的。

想着想着竟然真的哭起来了,沉思齐见她哭了,觉得心里也揪得难受,搂着她小声安慰着,“还不快把那个不知进退的给带了下去,要跪也别在二奶奶面前跪,二奶奶生病正在吃着药呢,一个个的愣头愣脑的不知道心疼人,下回她再闹,直接堵了嘴扔到柴房子,喊人伢子卖了!”

众人见二奶奶哭了,二爷动了肝火,有跟秀菊好的,小声劝了她几句,平时看她不顺眼的暗地里掐她两把,又拉又拽的把她拖了下去。

“你别这样哭了,你的心思我也知道,我不是那些个轻浮孟浪的,你不喜欢我有旁人,又顾及着贤惠的名声不肯说,我沉思齐何德何能,有你一个已经是三生有幸,又怎么会再去招惹旁的女子?咱们俩个在一起风里雨里都闯过了,你还不懂我的心吗?”

吴怡就是哭着不说话,她现在倒宁愿沉思齐和她一起在边城一辈子,不回中原这些富贵之乡,好歹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沉思齐见她还是哭,当即跪了下来,指天立誓,“我沉思齐发誓,从此以后只有吴怡这一个女人,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若违此誓定叫我不得好死。”

吴怡止住了泪,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女人总是经不起男人的誓言,就算明知道誓言越来越不值钱,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在发誓的这一刻沉思齐是属于她的…

●● 158、秋红 (作者改文了)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喜,洪宣帝下了政令,凡是府县城郭,都要张灯结彩,搭台唱三天贺婚戏,与民同乐。

各地三品以上官员,均需进京朝贺,朝中告老大臣,也都接到了圣上亲拟的上谕进京,就连一向低调的刘前首辅,也提前一个月从山东家中出发,进了京。

“祖父这是为了太子妃,也是为了太子。”吴怡的表兄刘闵文,奉了祖母之命,拉了两车的特产,特地来看吴怡夫妻,坐下来说话时,直接说明了自从告老后一直低调的刘首辅此番忽然高调的原因。

“太子是中宫嫡子,圣上亲封的太子,继承大位天经地义,却要劳烦外祖父长途进京,为其压阵,京中难不成比我们走时还要乱?”沉思齐说道。 “那倒没有,太子是中宫嫡子,自从被封太子以来又从未犯错,兼有永王之事,朝中还算太平。”刘闵文这话说的值得玩味,其实到了太子这一步,无过比有功要重要得多,他如今占着大义之名,只要不犯错,别人恨得牙根痒痒也没办法,可这也让别的王爷暗地里拧成了一股绳,下陷阱使绊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只是这些都是暗招,上不得台面,表面上看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外祖诺大年纪,还要为了皇家之事操心,实在是我辈凯模。”沉思齐说道。

“祖父曾言道,先皇对他有知遇之恩,圣上与他有师徒之义,他退居了这些年,朝中人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这次出来,也是为了再见圣上一面,也好安心闭眼。”

刘闵文的话说得保守,刘首辅二十几年经营,吴宪不过是他的女婿,就已经使天下文官大半归心,他出面为身为他外孙女婿的太子压阵,足够吓退一半的野心家了。

“这个时候闵文表哥还惦记着来看我们夫妻,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吴怡刻意的避开朝中之事,只叙亲戚之情。

“早就该来看看,只是有几个学生要预备今年的乡试,未能脱身罢了。”刘闵文说道,“听说沈家今年有一位才子,也要赴试?”

“是我的侄孙辈,才子称不上,有些微末之技罢了。”沉思齐笑道。

“妹婿不必过谦了,我来时路过沈家宗学,进去看了看,果然与别的宗学不同,气象不凡啊。”

“我隐居乡里,闲来无事指点一下族中子弟学问罢了。”

“我大齐朝官办的县学府学虽是不错,各地宗学私塾却是良莠不齐,学风也有许多地方不正,我们书院因为山长严谨治学甚严也就罢了,有一些书院…”刘闵文摇了摇头,“学童们小小年纪,未曾读过多少圣贤书,倒颇学会了不少精致的淘气,若都能像是妹婿一般,从宗学私塾起无论穷富,都能认真治学,倒真的是功德一件。”

“表兄过誉了。”沉思齐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啊,只知道说话,连茶都放凉了,我让他们重沏一壶好茶,所谓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我去给表兄煮碗面。”吴怡笑道。

“有劳表妹了。”像是吴怡这样身份的主母,亲自下厨煮面,是对像刘闵文这样的直近亲人最高的礼遇了,刘闵文自是十分的满意。

他却不知道吴怡比他更高兴,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希望沉思齐在大齐朝普及推广现代的小学教育,开普及教育的先河之类的观点灌输给沉思齐,却没有想到古人的见识与眼光,并不比她这个现代人差。

刘闵文在吴家整整住了七天,与沉思齐骑着马去了沈家的宗学,也去看了周边的私塾跟别家的宗学,刘闵文多年在书院,自是攒了大把的经验,沉思齐聪明灵透,也是一点就通,两个人拟了个章程,预备从沈家老家所在的孟安县城开始,收拾整理良莠不齐的宗学私塾。

刘闵文走后,吴怡私下里跟沉思齐提了几条:“寒门子弟,固然有勤学上进的,可也有读不起书或者读书也难有出路的…”

“我们打算仿效沈家宗学,召集当地的有识之事,几人合股每年资助,又设立激励之金,每年大考,前五名各有奖励…”

“你啊,还是书生气,像是夏荷家的敦子,你让他念书,倒比杀了他还难受,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可是摆弄木匠手艺,却是一般的大人也及不上的,还有一些,虽有奖励,却因家中无劳力耕种,需料理家中,更不用说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只考中秀才,身无长技,家贫无着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之前在京里宅门里长大的沉思齐,必定会用一长串的圣人教诲来驳吴怡,如今的沉思齐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看尽了世间百态,自是知道吴怡说的都是实情。

“你如今既要从蒙童做起,开启民智,使百姓不至于因为不识字,而受人坑骗,贫家子弟也因多识几个字,能有更好的前程,倒不如设立初小,高小…”吴怡说的不是现代的小学六年级教育,更是民国时期从私塾向小学过渡的初小、高小制,当年这个制度起到了很好过渡做用,如今拿来也是一样的,“初小三年,教育蒙童,学识字,学算数,就算是因家贫或者是资质平平不得再升学,学生们好歹识了千把个字,会写会算,就算出门做个小伙计,为家里卖个鸡蛋,过年写个春联,也比旁人强十倍。”

“初小?”

“是啊,你们这些人,学的是大学,孩子们念书,只能念‘小学’了。”吴怡笑道。

“二奶奶果然是心思灵巧。”

沉思齐夸得吴怡有些害羞,她不过是经典的穿越招数,拿来主义罢了。

“再有高小三年,这就要学得深一些了,学生们也要考童生、考秀才…”古代科举制,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抛下,至于什么时候抛下…吴怡不是**者,连太祖这样的大手,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她更做不到,只能从开启民智做起,一点一点的慢慢渗透,静静的看事态发展。

“高小之后呢?”

“高小之后自有县学、府学、书院。”大齐朝的书院、县府两学还是颇为发达的,欠缺的恰恰是基础部分,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普通的佃户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提教育了,如今却是好时机,因为与海外通商,玉米被引入大齐朝,国家也一日比一日富足,正是开启民智的好时机。

沉思齐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最基本的三年教育抓起,“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多教蒙童也就罢了,高小之后若真的能教出秀才来,怕是朝中有人又要生事。”沉思齐说道,“索性从根子里做起,也要几年的工夫。”

吴怡点了点头,他们这样的人,政治敏感度从刚刚会走就已经开始培养了,自然知道沉思齐说的都是实话。

“下个月初一,我们到庙里去一趟吧。”沉思齐忽然说道。

“什么?”

“给那个无缘的孩子立个牌位,免得他魂魄不安,无处容身。”沉思齐搂着吴怡说道。

“你…”

“我不傻,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实在是受苦了。” 太子大婚之后,沉思齐有几个京里的朋友,陆续的来看过沉思齐,这些人在沉思齐落难的时候都没断过联系,有人送信到过辽东,也有人经常去沈侯府来往照应,有一些身居官位的,不能来山东看沉思齐,信件也经常送到,这些人知道沉思齐的志向,也颇感兴趣,沉思齐的好人缘,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孟安县的县令,本来找不到门路巴结沉思齐,见沉思齐主动找他说要兴办“初小”自然是满口答应,没到一年的工夫,孟安县就有十所初小开始招收学生,一些私塾先生一开始颇为反对,沉思齐一一拜会过,又亲自验证他们的学问,将他们请入初小做先生,又对外招了秀才做先生,薪水高、收入稳定,所谓穷秀才富举人,一些家贫的秀才,也因此有了出路。

这个时候,吴怡也再次有了身孕,生活终于开始向好的方向,一步步的前进了。

吴怡摸着微凸的肚子,听着从京里赶到山东的彩鸾报着帐,彩鸾也已经嫁人了,嫁的是吴家老帐房的儿子,老帐房的儿子早已经得了吴宪的放身纸,从小就在学堂里读书,如今已经是秀才了,正随着吴承祖办事,彩鸾本是老帐房的关门弟子,嫁给了他是珠琏碧合。

“还要让你跑这一趟,家里面可有人照看?”

“公婆都还年轻身子也好,上面还有几个哥嫂,都说是能为主子效几年的劳,就做几年的事,奴婢出来做事,他们高兴着呢。”彩鸾说道,“这些年二奶奶的田产、铺面收息与往年仿佛,只是扬州那边平平,据说是因为虫灾水旱,加上西洋丝绸大批的进来,比往年少交上来三成。”

吴怡点了点头,现在确实有大批的西洋丝绸进来,都是假丝,便宜得很,普通百姓买的都是那些。

“洋行那边怎么样?”

“年年股息分红都一分不少,七老爷的生意做得可真是大,听说连洋人的皇室都有他的东西,您不在的这两年,收息一共是五十万两,太太都给您收起来了。”

她不过二分的股息,已经是五十万两了,七舅舅一共赚了多少银子?这钱太多怕是要招祸事…前朝沈万三就是一个借鉴,这些事情七舅舅怕是要比吴怡要清楚的多,沈万三说到底是个商人,比不得七舅舅背靠着父亲跟姐夫们。

“七舅舅这些年也没回山东?”七舅舅倒是经常进京,每次都要在几个姐姐家里住几天。

“听说回来过一趟,过了年就走了,也没带媳妇来,就带着儿子,走了一圈那孩子长的,真是漂亮。”夏荷说道,“二奶奶,您如今怀着孩子,也不必劳神,老一辈人的事,自有老一辈人处置。”

吴怡点了点头,“彩鸾,你单把扬州的帐留下来,我再看看。”

吴怡收了扬州的帐,觉得有分几困意也就回去睡了,沉思齐回来看见帐本子扔在桌子上,随手番看了几页,却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坐下来继续看。

吴怡睡醒时听见屋外有沉思齐说话的声音,赶紧穿衣服下了床,“二爷回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我见你睡得香甜就让她们不要吵着你。”沉思齐笑道,扶着吴怡坐下了,“这回我看你这肚子长得倒是快。”

“这孩子不吵不闹就是一个劲的涨,我饭量也涨了。”吴怡摇了摇头,“说不定生出来就是个胖子。”

“能吃是好事,京里面来信还惦记着你的身子呢,听说这胎怀相很稳,也都放心了。”

吴怡笑了笑,如今沈见贤谁都知道酒毒难愈,夫妻不和,冯氏如今对沈见贤冷了心,自己又有了儿子,也懒得管那些通房姨娘,庶子庶女拚命的往外蹦,庶子如今站住的就有两个了,有个整天醉薰薰的爹,孩子想也不会太好,沈家上上下下的眼光,就都盯在了她的肚子上,也就是她这胎怀得及时,否则怕是姨娘早派来了。

以肖氏这些人的观念,派姨娘来不算为难她这个有功之臣,姨娘是必需品,消耗品,不过是个玩意儿…

“你在看什么?”吴怡见沉思齐在翻帐册,不由得有些诧异,她把自己嫁妆的收息帐册就这么扔着,本来也没打算防着沉思齐,只是沉思齐生性爱管这些银钱之事,连学里的帐都是找帐房旁着看的,总帐是她看的,如今怎么转了性了。

“我的看你的这个帐本子,这个帐房先生倒是有趣,写了好多缺笔的字。”沉思齐不喜欢看帐,可是为人师者查错别字是本能了,一翻就翻出一堆来,再说他本身数术学得很不错,就是懒得翻帐罢了,连查错别字,又顺便看了几眼帐,大纸是怎么回事也能看清了,帐面是平的,可是看来看去总觉得怪怪的。

缺笔的字?吴怡拿过来一看,脸色慢慢的就变了,帐房写字缺笔也平常,中国的书法本来就是变异字多,帐房记帐又求快,缺笔的事不算少见,可这回的缺笔就太奇怪了——“是秋红…”

吴怡这么一说,夏荷也凑了过来,“这是秋红的字,秋红写字从不缺笔,一笔一划的连个点都不会少点。”

“扬州怕是出事了。”吴怡合上帐本,“秋红在帐本子里故意缺笔,却不曾写信过来,她…”

“二奶奶凡事往好处想,许是秋红这些年的历练,人变了呢。”

“人不见得变,就怕事变了。”

沉思齐见她们这样,也曾经听说过秋红是吴怡小时候的心腹丫头,如今管着吴怡的陪嫁,知道怕是出事了,“我有一个朋友正是扬州人,红袖他们两口子听说也在扬州暂住呢,不如写信过去叫他们查访。”

吴怡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二奶奶,如今快到年根底下了,二奶奶何不写信到各地,让各地的庄头掌柜的到山东一趟,一是多年不在中原,如今回来了,要见见大家犒劳大家一番,二是盘盘帐…”夏荷说道。

“若是秋红出了事,我怕这样会打草惊蛇,让他们狗急跳墙。”吴怡说道,“夏荷,你说过秋红的男人纳了妾,可知道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