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是这样,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都按着理来的。”吴怡最后还是决定用实例教学,“不瞒你说,我家那个早去的二哥跟苦命的二嫂,最后仇人似的,还不是为了我二嫂是嫡出娇女,未把姨娘婆婆看在眼里,久而久之夫妻渐生嫌隙,最后仇人似的,不怕你笑话,我二哥没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我二嫂一眼,这些都是宅门秘辛,吴家的家丑,若不是你如今也要伺侯着两重的婆婆,我也不会跟你说。”

沈晏听了这话,原本的自信满满,像是被针刺的球一样,鳖了。 

“还是二奶奶见识广,奴婢们这么跟大姑娘讲,大姑娘只是听不进去。”沈晏的奶嬷嬷常嬷嬷说道。

“她年轻,有些事还要你们多多提点才是。”吴怡说道,她有些不确定沈晏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为沈晏着想,“大姑娘虽说是嫁到了山东,两家隔得却也是远,在大姑娘身边照应的也只有你们,女子嫁了人不比在娘家,你们这些人总要替她多长几个心眼才是。”

“二奶奶您放心,您是姑娘的嫂子,姑娘也一样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拼了老命也不能叫姑娘吃亏。”

“你们也不能挑唆着她跟夫家硬扛。”吴怡怕的就是这些人起哄架秧子,“为人媳的,得先低头,要不怎么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呢。”沈晏这人,跟她硬碰硬她是不怕的,可这夫妻相处是最磨性子的事,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只不过称了他人的心罢了,“还有一件事,这男人年龄大了娶妻,身边准有一两个跟着他时日久的通房,大妹妹也要早做打算。”

吴怡说的这些话,肖氏是不会跟沈晏说的,沈晏这些年历练出来了,知道吴怡说得都是好话,也是静静的听着,听到通房那里抬起了头,“那要怎么办?”

“你不必怕,你怕她们,她们更怕你,要知道你比她们年轻,又占着正室的名份,只是刘家情形乱,你要当心,饮食起居不要让那些通房沾上一丁点的边,他家是庶长子继承家业,难保那些通房姨娘不会有样学样,暗地里害了你,只需要让她们在屋里做活就是了,立规矩什么的全免,也不妨小恩小惠区别对待,所谓一桃杀三士,姨娘斗姨娘、通房斗通房,总比她们拧成一股绳,斗你这个正室强。”

沈晏和常嬷嬷原以为吴怡是个软弱的,听她这么一细说,也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吴怡走后,常嬷嬷拉着沈晏的手说体己话,“原本在家里时,姑娘有太太宠着,奴婢有些话也不好说,如今二奶奶说的这些都是好话,想那二奶奶在沈家时,轻轻几招就治得通房通通靠后,绿珠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她却片叶不沾身,如今二爷只看得见二奶奶,见不着旁人,这就是二奶奶的本事,今日二奶奶说得话,姑娘要细细思量才是。”

沈晏出嫁之前,吴怡一直观察着常嬷嬷,见她确实是为沈晏着想的,又让夏荷提点警告了几句,这才有些担忧的看着沈晏上了花轿,刘家是什么情形她最清楚,暗地里早没了京里的那些规矩体面,全靠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支撑着,沈晏这一去啊,全靠她自己了,她这个做嫂子得说得再多,也无非是临阵磨枪,沈晏要在伤痛中慢慢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方玫玉的事我多说几句:吴怡做为一个普通人,眼见一个孕妇马上就要一尸两命,搭一把手是正常的选择,总不能看着她去死不说话,她是想给方玫玉一个生的机会,方玫玉没有抓住机会,而是自己去赌,吴怡也就选择了退步了,她是不会掉转立场去支持方玫玉的,方玫玉就算是留了下来,结果也只能是在吴怡的保护下生下孩子,孩子被送进京,一辈子不知道生母是谁。

●● 163、吃蝗虫

忙完了沈晏的婚事,吴怡浑身发懒的躺在屋里不愿意出去,未生产之前就知道了家中丧事,除了已经辞官的父亲,从叔父到兄长全部丁忧在家,再到忙着婆家小姑的出嫁,吴怡只觉得从骨头缝里透出那么一股子酸疼劲儿来,这种忙碌倒是有利于产生恢复身材,吴怡好不容易养圆的脸,又瘦了回去,肚子也几乎看不出了。

这些事沉思齐虽也帮着张罗忙碌,但终究没有在内掌握全局的吴怡忙,他还是精神熠熠的,见吴怡这样懒懒的没精神,索性把初小的事先放下,他这样的身份,从小学享受生活的时间,比读四书五经还多,反正孟安县城的初小已经慢慢铺开,自有下面一群忧国忧民的秀才举人在忙碌,他定好了章程只需巡视既可,暂时放下也就放下了。

他硬拉着不愿意出门的吴怡上了马车,只有周老实赶着车,吴怡带了红裳、翠喜,夏荷留在家里照应,沉思齐也只带上了半斤,他在官道上骑着马在前面开着路,一车、一马缓步出游。

此时已经是六月,庄稼早已经长得老高,最近几日都是晴天,官道上尘土飞扬的,倒是比雨天要强百倍,路两旁的农人低头劳作,几乎没有人把这一行人当成一回事,沉思齐在外面骑了一会儿马,又下了马进了马车,“还是车里凉快,外面太阳大得很。”他接了吴怡递过来的凉水投过的帕子擦着脸。

“外面灰也大。”吴怡不用看都知道,白色的帕子肯定是一道道的黑印子。

“今年雨水比往年少。”沉思齐说道,“幸好咱们家的地里都打了深水井,无论是人畜饮用还是灌溉都尽够了。”

“这是咱们家的地?”吴怡掀了马车帘子,这才注意看已经长得快有一米高的青纱帐。

“那还能是谁家的。”沉思齐笑道,“这时节小园的青玉米上市了,我来带你吃青玉米。”

“庄稼才一米高,青玉米就好了?”

“大田种得比小园要晚,农家小园的青玉米有些已经熟了,正是吃的时候,再晚几日就老了,不好吃了。”沉思齐说道。

“这蔷稼之事,你也懂?”

“默然跟我说的,他有个旧同窗就是咱们家的佃户,真的是寒门出来的学子,难得的好孩子。”沉思齐说道,“只是家贫孩子多,他父亲没有的又早,他读了几年的书就去绸缎庄做小学徒了,如今混上了二掌柜,见着默然才好意思说话,又联络上了。”

“生计艰辛,只要不偷不抢就是好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吴怡摇了摇头。

“耕读之家的孩子,从了商…”沉思齐摇了摇头,吴怡知道这是古人眼里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也就没跟沉思齐辩解,商贾在这个时代自己也不怎么给力,不用说别人,方玫玉这人就够丢人的了。

“那可是咱们家的水井?”吴怡指着路旁的井,井边坐着一个年老的庄稼人,正在抽旱烟。

“正是,这些上面搭着棚的,井沿上刻着沈字的,都是咱们家的井。”沉思齐说道,“你可是要下去看看?”

“成吗?”

“平民百姓之家,农妇都一样下田劳作,孟安县城里不知道多少主妇每日在街上买菜,没有京里那些讲究,下车看看也是好的。”沉思齐本来就是带吴怡出来散心的,见吴怡对外面有向往之情,赶紧命周老实停了车。

那老农本来在棚子里靠着冰凉的井沿乘凉,见路上的马车停了下来,先是几个下人搬下了凳子,又从车里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丫环,过了一会儿车上先是下来个穿着湛蓝杭绸宽袍大袖衣裳,头上戴着四方平安巾的年轻男子,又抚下来一个穿着豆绿收腰长袄的美少妇,知道这一群人不是凡人,赶紧站了起来。

“几位贵人这是…”

“这位老伯,打扰了,我们家大官人和奶奶路过此地,干渴难耐下来喝口水。”半斤拱了拱手。

“这水井打在路边,本来就是供四方人饮用的,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老农见这一伙人极为客气讲究的样子,与平日见到的地主庄头完全不一样,也知道这是城里的大户人家,躬了躬身施了个礼,走了。

周老实和半斤从车底下抽出来事先备好的凳子,红裳和翠喜在地上铺了一层厚革布,又铺了一层棉布,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食盒拿出来,在井里取了水出来,点起泥金炉,就要烧水煮茶。

“不用了,我尝一尝这井水是什么味儿。”听吴怡这么说,红裳将已经倒进壶里的井水,倒进了茶碗,吴怡端了茶碗一看,井水清澈干净,并无什么异味,略喝了一口,“果然是甘甜得很。”

听吴怡这么一说,沉思齐也喝了一口,“这水确实是好水,比咱们在辽东路边时喝的水好喝。”

“那里多是浅井水,自然比不得这深井水。”吴怡笑道,这夫妻两个都是吃过苦的。

周老实往井里看了一眼,“二爷,今年怕是真的要旱了。”

“怎么说?”沉思齐站了起来。

“二爷您看这水井里的印子,上面这一道印想是去年井水最高处留下的,今年比去年足足落了半米深。”周老实也是久见过农家世面的。

吴怡也站了起来,到井边看了一眼,果然如周老实所说,深井水的水位落下了很多,辽东水井浅是因为地下水位比较高,那边人少地多,少有旱情,也没有必要打那么多的深井,但是浅水井的易受污染,口感也不好,不如深水井。

这边农田灌溉用的都是深水井,除了水质好之外也因为地下水位低,如今地下水位都低成这样,今年怕真的是要旱了。

这一群人聚在水边说着话,官道上那边尘土飞扬,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沉默然,沉默然听说了今天沉思齐一行人要出游,早早的在收租用的别庄等着,却没有等到人,听农人说这附近来了一群贵人,知道是沉思齐一行人到了,赶紧带着人迎了出来。

“给叔祖和叔祖奶奶请安。”沉默然下了马,跪地磕了一个头。

“快起来吧。”沉思齐说道。

吴怡也是笑,“瞧你这孩子累的,满头大汗的,不在家读书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又示意红裳送上绞好的帕子,给沉默然擦脸。

“晚辈知道叔祖和叔祖奶奶出来了,怕下人们不懂事,特意亲自前来收拾院子。”

“知道你孝顺,只是这些不该是你操心的,好好读书才是正路。”吴怡看着沉默然,总是梗着脖子的那个惨绿少年,慢慢的也懂人情事故了,很是欣慰。

“让他做点事也好,日后若是真的得了功名,为官可不是做文章,没人整天考他写诗文做数术,考的就是人情往来,办事能力。”沉思齐说道。

沉默然肃首听了,施了个礼道了声:“晚辈受教了。”他们之间辈份实在差得太多,沉思齐又年轻,亦父亦兄的感情,沉默然有的时候就是只称晚辈。

“今年久旱无雨你可知情?”沉思齐问沉默然。

“听佃户们说了,有老佃户说今年怕是要减收。”

“嗯,旁人家的咱们管不了,咱们家的地该减租就减租吧。”

“是。”这回应的是吴怡。

“我们家的那十亩薄田,分租出去的我母亲也说要减租。”沉默然说道。

“嗯,你母亲是个好人。”沉思齐说道。

“其实咱们家的佃户还成,听说有别人家的地都要绝收了,到如今苗还没有咱们家的一半高,若是再旱下去…”沉默然没说的是久旱成荒年,怕要有灾变了。

沉思齐和吴怡表情都沉重了起来,沉思齐是真知道大灾年是什么样,朝廷虽有赈抚依旧免不了平民百姓卖儿卖女,逃荒过灾年,这还是在比较抗旱的玉米普及了之后的事,如今大齐朝有海运,有海外贸易,朝廷富足,百姓们日子也好过,灾年才是这样,前明亡时,最惨的地方易子而食也不是没有。

吴怡则是看过无数的资料也影视剧,也知道这样怕是要有大事,“不知外省情形如何。”

“听说直隶比咱们这里还要惨,山西略强些也好不到哪里去。”沉默然说道。

“若是无有飞蝗,地方官员稍有点良心,今年这个情形应该没有大事,若是起了飞蝗…”沉思齐没说的是,起了飞蝗,再有良心都没用了,一场大灾就在眼前。

吴怡也没什么办法,这要是在现代,自然几个观察点在实时查看飞蝗,飞蝗飞不起来,真飞起来了用飞机喷农药,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这古代真的是全然的靠天吃饭。

“提起飞蝗,我家老爷在此地做官时,曾经吃过炸蝗虫,据说挺好吃的,我家太太就是不肯吃。”吴怡说道。

一帮人被她这么一说,稍微散了些烦闷,“炸蝗虫我也吃过,还有人用烤的,我尝了一个就吐了。”沉思齐笑道,“这边晒,咱们到庄子里去吧。”

收租子的别庄本来就是给前来收帐的东家或者是管事住的,只是三间的院子,院墙修得比别人家高些罢了,吴怡和沉思齐在这样的庄子里,倒也自在,自有佃户杀了鸡,放了本地的板粟,一起煮了,虽不是什么大厨,原汁原味的别用一番风味,吴怡也吃到了煮青玉米。

“确实是好吃,比…”比她上大学时买的煮玉米好吃多了,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比起山珍海味来,我倒喜欢这个甜味。”

“就知道你会喜欢。”沉思齐拿帕子给吴怡擦了擦脸,“脸上沾上了。”

“这啃玉米啊,确实是不雅得很,也难怪京里的人都是偷着吃。”吴怡笑道,“等小山子再大些,就把他也抱出来,这乡下比咱们家凉快。”

“他出门的时候多着呢。”沉思齐使了个眼色,沉默然连带着一群下人,都慢慢退了出去,他往吴怡的身边坐了坐,搂了搂她,“咱们啊,就做一对农人夫妻也是好的。”

吴怡靠在他怀里不停的笑,所谓归隐田园,从陶渊明那时候起就是中国古代士人的梦,不过梦就是梦,她拉过了沉思齐的手,上看下看,除了握笔的地方有薄茧,半个茧子都没有,“瞧你这手啊,就不是做活的手。”

沉思齐的手指修长,每根手指的指床都是圆润饱满,带着淡淡的粉色,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现代也是保养极好的手,离做活远得很,吴怡看见几根略长的黑汗毛,伸手就要去揪,“把这汗毛去了,倒比我的手还要好看。”

沉思齐赶紧抓了她的手,“我哪里敢跟二奶奶比手好看啊。”沉思齐握着吴怡的手往自己嘴里放,“看起来皮冻似的,白得很。”

“才吃完饭就要吃人…”吴怡自由的那只手掐了掐沉思齐的脸,“二爷好狠的心。”

“二奶奶下手才是真狠呢。”沉思齐摸着被掐疼的脸半真半假的说道,他半抱着吴怡起来,到了院子里的躺椅上,两个人相依相偎,抬头仰望星空,“这乡下的星星,倒比咱们在京里时好看。”

“京里面还没看见边际呢,就看见屋檐了。”吴怡靠着他,两人十指相扣,“更不用说咱们俩人这样失仪,明天太太就要有话说了。”

“咱们夫妻恩爱,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若是生个十个八个的,太太要乐死了。”

“生,生,赶情疼得不是你。”吴怡点了点沉思齐的额头。

“小山子半夜哭,起来查看的可是我。”沉思齐也真的是年岁渐长了,原来保成小的时候,半夜哭了,不放心查问奶娘的多半是吴怡,这回沉思齐起来的比吴怡还快。

“也不知道他在家怎么样了,这回是我头一回离开他。”

“有奶娘在,应是无事的。”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想到了沈岱,也就想起了沈崇,“过了中秋我就写信回去,把保成接来。”

“就怕太太不肯。”吴怡也知道肖氏怕是不肯对保成放手,这又不是现代,从山东到北京,几个小时的火车也就到了,坐飞机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千里迢迢的,哪里那么容易探望,这边沈岱又小,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离不了。

“太太原是怕长生养不活,听大妹妹说长生这孩子虽说身子弱,可是人机灵着呢,才这么小就能背熟三字经了。”

吴怡点了点头,“你就写信吧。”

两个人慢慢聊着,渐渐的吴怡睡着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坐了起来,把已经睡着的沉思齐吓了一跳,“你可是睡迷了?”

“我知道怎么防飞蝗又能解荒灾了。”

沉思齐揉了揉眼睛,“难不成是神仙托梦?”

“不是,我有一个…”吴怡差点说出来,她有一个朋友,父亲是学农的,那年内蒙因为过度捕猎狐狸导致鼠患成灾,结果她父亲的朋友的朋友去了一趟内蒙,办了个食品加工厂,专收草原鼠,加工成罐头,结果没两年草原鼠患就解了,草原鼠也从成灾成了濒危。“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吃蝗虫啊。”吴怡说道,“咱们请了好厨子,从省城开始开异食馆,专卖蝗虫、青虫,只要做得好吃,就有人吃,有人吃就有人跟风,没准啊,这虫患就解了。”

“能成吗?”

“不能成也无非是扔了百把两银子进去听了响,成了就是功德一件。”

沉思齐打了个呵欠,“好吧,明天再说,这外面睡着冷得很,二奶奶还是进屋给小生暖床吧。”他说着抱起吴怡就进了屋…

吴怡回了沈家老宅,把这事真的当成了一回事做,找了对地面熟悉的管事庄头一说,他们虽觉得这事不靠谱,可是吴怡摆明了不差钱,也不怕赔钱,有钱又不怕赔,生意当然好做,这先是孟安县的百姓,后来又是周边百姓,听说了有人收蝗虫,价格还不低,全都行动了起来,开始捕蝗。

吴怡的异食馆就开在大明府,先是有刘家的人去捧场,再有就是沉思齐的朋友等等,一来二去的,做得也确实是好吃,中国人的传统就是民以食为天,好吃什么都有人敢吃,不到两个月的工夫,这异食馆就不再是独一份了,吃虫也慢慢从酒楼成了普通百姓追捧的时尚,连直隶、山西都有人收蝗虫,可怜那蝗虫,飞都没飞起来,就成了盘中之餐,没人知道吴怡有没有解了可能的蝗灾,她本来打算是把钱打了水漂也无所谓,竟然赚了钱。

沉思齐本来把异食馆当成吴怡突发奇想闲闷无聊想出来的事,也没真觉得能做成什么事,关于直隶、山东、山西可能有旱情的事,他早早的写信回了京,吴宪虽说是在家丁忧,官场上听吴宪话的人却不知道有多少,早有人奏报到了洪宣帝那里,朝廷也早早的筹了两湖,两广的粮食备荒,这一场荒年,就这么慢悠悠的渡了过去,虽也有百姓破产,却终究未成大灾。

就在这一年的中秋,从京里来了个熟人——曹淳奉着母亲,回乡修坟,回程到了沈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古人吃蝗虫早有历史,只不过都是在灾后吃蝗虫,吴怡这也算是新型的生物防灾了。

●● 164、恩怨两清 沈晏的成长

如果不是曹淳奉母亲回乡,他连沈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无论是沉思齐还是吴怡,都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就算是为了大局,为了太子,为了冯家,为了整个局中站在太子一边的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必须有人去出卖沉思齐,这个人也不能是曹淳。

无论是沈家还是吴家,都对曹淳有恩,结果曹淳毫不犹豫的就背叛了恩情。

可是这次是以宁氏的身份来探望吴怡,沈家关着门不让进去,就太过失礼了。

吴怡在二门里迎进了宁氏,沉思齐却没有迎曹淳,曹淳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像是没有觉察到整个沈家摆出来的对他无视抗拒的态度似的,自顾自的提着一个食盒到了沉思齐的书房外。

八两双手环胸站在书房外:“我说曹大人,我家二爷有事无暇招待您,这句话您是哪个字没听懂啊。”

“我和你家二爷的事,容不下你这个下人插嘴。”曹淳说道,这次事早就在曹淳的意料之中。

“你和我家二爷?早没你和我家二爷了吧,拿块肉去喂狗,狗还知道摇尾巴,下次见到你至少不会咬,可这人啊,你拿多少肉去喂他,下次见到你,该从背后下口,还是会从背后下口。”八两说道。

“让开。”

“不让!”

“好狗不拦路。”

“我是人不是狗!”

“八两,让他进来。”沉思齐现在算是最了解曹淳的人了,他这人自尊心极强,被这么骂还不肯走,怕是不会走了。

沉思齐在山东的书房比京里的书房小得多,布置却是差不多的,曹淳一进屋,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沉思齐看起来没变却也变了很多,而他自己呢?曹淳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是完全的变了,无论是嘴角还是眉心,都有了深深的法令纹,旁人说他冷峻依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脸上的面具已经跟皮肉联在了一起,摘也摘不下来了。

在这个世上,有资本保留自己本真的,也只有沉思齐这样的世家子了,家族亲人替他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温室,让他不必经历过多风雨,而打破这间温室的,就是他曹淳。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低估这些世家,他们又用无比的毅力,悄悄的用温室把沉思齐围了起来,沉思齐——是个命好的让人嫉妒的人。

比起屋外自己经历风雨的松柏,人们显然更欣赏在温室里长大的牡丹。

他为自己用花朵来形容沉思齐,暗暗的觉得有些失笑。

“你是来这里发呆的?”沉思齐合上自己刚才在看的书,慢慢的整理归位书桌上的东西。

“我要死了。”曹淳坐了下来,抛出一个重镑炸弹。

“哦?”

“人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也是幸事。”曹淳总算明白了恪王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如果洪宣帝架崩,新皇登基,他必死无疑的原因,那种日夜煎熬,明明知道自己掉落悬崖,手里握着的救命的藤蔓正一点一点的被坚利的石头磨断,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感觉实在太磨人了。

他现在就是冯家跟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就算是他想收手,想要给自己留余地都已经留不了了,刀——是没有自主权的。

冯家的脏活,皇上的脏活,一股脑的全交给他做,在恪王死去之后,他像是迷途的旅人一般,他累了,他想放手,他想要退,可他退不出来,他早已经泥足深陷,抽不出腿,却要左右为难,像是永王,皇上想要永王活,冯家想要永王死,皇上想要就此罢手,不要把更多更脏的东西挖出来,冯家想要斩草除根。他应付的疲惫,一不小就就要死期提前。

他现在无比的想念少年时的那段时光,他跟沉思齐在老师坐下读书,沉思齐跑去骚扰萧驸马,他就在旁边偷偷的出着主意,如今呢——一切都变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圣上驾崩太子登基之日,就是我曹淳毙命之时。”

“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沉思齐眉毛都不皱一下的说道。

“是,是我自己选的。”曹淳说道,他后悔吗?再给他选一次的机会他会怎么选?他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就想告诉你一声,我快死了,可我不打算连我的死都受人利用,替太子收买人心,洗白冯家。”

“你在我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寂寞了,我想有个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不要无声无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曹淳留下那个食盒,“这食盒里是我这些年来的笔记,我留给你,你交给吴大人也好,自己留着也好,烧掉也好,全凭你自己,就当我还给你跟吴家的人情。”曹淳说罢,转身走了。

还?一本笔记能还情这些年的恩怨吗?

“我说错了,这只是利息,本金什么的,我要是有来世,我慢慢还。”曹淳走到门口说道。

沉思齐竟然有些想笑。

吴怡为了宁氏跟她说得话而有些烦乱,曹淳在预备退路了,他重修了祖坟,也修了自己家的老宅子,又用宁氏和曹大奶奶冯氏的名义,买了许多田产,在族里捐了祭田,也做了曹氏宗学最大的股东,他可以说是能做的都做了,他甚至在修祖坟时,偷偷埋了金稞子进去,只告诉宁氏一个人,做曹家退身之用。

宁氏本是内宅妇人,却也不是傻的,明白曹淳这是在以防万一,做最坏的打算,她也明确的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可是她却不能说什么。

宁氏说的还有京里的事,冯皇后选了冯家远支的亲戚家的女孩进宫侍奉,又挑了几家勋贵之家的女孩进宫,明显是为太子备着的,太子和太子妃尚未圆房,良娣已经有四个了,虽说都是孩子在一处玩,也自有凶险在其中。

“听说因为太子和太子妃太好了,经常一起嬉戏,耽误了学业,太子妃已经多次被皇后斥责,虽说只是几句难听的话,罚抄宫规之类的,皇后顾及着圣上和吴家,没有别的动作,想想够让人心凉的,难为玫丫头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居然都忍了。”

冯皇后已经被吴玫的强势和聪明所震摄,打算立威了,只不过碍于太子尚未登基,吴家势力庞大,这才只是薄惩。

“为人媳妇的,哪有不受教诲的,皇后也是为了她好。”吴怡可没忘记,曹淳是冯家的姑爷。

“你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果然是母女。”宁氏笑道,“我那媳妇啊,若是有你的一半,我也知足了。”

“后族之女,自是不凡的。”

“她倒是真懂规矩,也真孝顺,我教她东西,她也认真学,就是少了灵气,到如今也算是一家主母了,若不是她能独挡一面了,我也不敢出京。”

“这就是难得的了。”吴怡说道。

宁氏被吴怡说得笑了,“唉,这男人的事啊,总不许我们女人去插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曹淳跟思齐怎么就不好了,你帮着劝劝思齐吧,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俩的事我也不知道。”吴怡摇了摇头,她不信宁氏真的不知道曹淳干了些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他们俩个也不是小孩子了,想来不会是因为谁多吃了谁一块糖生气,等到都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我跟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她为了不进宫,硬夺了我已经换了庚帖的你父亲,我也不怪她。”

“进宫?”宁氏说的这些事,吴怡根本就不知道,她以为刘氏和吴宪是那种包办婚姻,顺李成章的夫妻,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宁氏的事。

“是,当年圣上一心想要你母亲进宫,牵制刘家,你母亲却不肯去跟萧皇后争宠,陷入后宫旋窝,刘家也是想全身而退,不想因为成为外戚而退身不得,这才苍促间寻到了你父亲,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与我互换庚帖,定好了下小定的日子,却没想到由皇后亲自在宫里下旨赐了婚,这段事就再也没人提起。”

吴怡静静的听着,宁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一段秘辛呢?

“后来你外祖母为了补偿我,亲自作媒,我丢了探花郎,又嫁状元郎,嫁进了曹家。”宁氏说完这一段,表情晦昧至极,她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写了,若说这些年,她心里无怨,那是骗人的,可这又能怪谁呢?“宁家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曹家也只剩下曹淳了,我的孙儿们都还小,无论是什么恩怨,都是过往云烟了。”

吴怡这才想明白,她提起这一段,竟然是看出如今曹淳在寻退路,明显是想要举家退回山东,怕吴怡为了前情,报复曹家,所谓过往云烟,难道是想要恩怨两清?

“这恩恩怨怨,清是清不干净的,情份伤了就是伤了,只是这做陌路人,总好过做仇家。”宁氏又继续说。

吴怡明白了,也笑了,她这里能放过曹淳,沈侯府和吴家能放过吗?圣上能放过吗?只不过是坐等事态发展罢了,若是曹淳死了,她也不是那种对曹淳的妻儿下手的人,但是若是有别人下手,她也不会管就是了,陌路人?陌路人摔一跤她能扶,曹家——她是不敢扶了。

沉思齐回来时,吴怡的心思已经转到了九妹身上,九妹如今才十三,虽然古人早熟,历朝历代别说十三岁的太子妃,十八岁的太后都曾经有过,可这事放在自己妹妹身上,总觉得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