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咯…”沈岱正在学说话,一听保全儿的名字,就知道叫哥哥。

“好孩子,知道哥哥了。”吴怡亲了亲沈岱的小脸。

“妈…”沈岱又叫妈妈。

吴怡越瞧他越喜欢,放下帐册剥橘子给他吃。

到过年时,吴怡和沉思齐又是面向着京城磕头,族里的人请沉思齐亲自去开祠堂,吴怡跟着族里的妇人备祭品,忙来忙去的也算是过了个忙年。

祭完了祖,沈家宗族摆了几十桌的大宴,吴怡当然坐在女席的上位,白氏因为沉默然得了秀才的功名,家里也越过越好,族里的人又知道她和吴怡亲近,竟也得了个上位的席位。

乡间的妇人,自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边吃着也就边说上了,吴怡静静的听着她们说话,也知道了这族里这一年的大事小情。

不知道谁就把话题转到了沉默然的婚事上了,“他七婶啊,默然也不小了吧,订亲了没?我娘家有个外甥女,是家中的独女,两口子累了一辈子,也攒了些家底,就想找个好姑爷,听说了默然的事就上了心,你要是也有意思啊,我就给你问问。”

白氏看了眼吴怡,见吴怡不说话,也就那话搪塞了,“默然这孩子心高,非说要得了功名再说娶妻的事。”

“唉,这功名啊,有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考不上,难道要白发苍苍再娶妻不成?我这个娘家二哥啊,家里里面有几百亩的好地,在城里光是铺面房就有七、八间,就是看中默然有功名,有文才了,他们家就一个闺女,这金山银山都是默然的…”

“他三婶,这默然年纪越大主意越正,我越发管不得他了。”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席上的人也都开始顺着这位三婶的话,开始劝白氏。

眼见白氏有些招架不住,吴怡放下了筷子,“默然的婚事,是该议一议了,赶巧我娘家哥哥前些日子来住了些日子,也相中了默然的文章人品,口口声声要默然上京里的书院念书,还说要包办默然的婚事,我还没来得及跟默然妈商量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说话了,吴怡的哥哥,那肯定是个贵人中的贵人,刚才的三婶也是知道吴家底细的,眼珠子一转,“叔祖奶奶的哥哥,可是前一阵子骑着马在田里打兔子玩的吴四爷?”

“正是。”

“默然要是得了他的赏识,可算是遇上贵人了。”三婶又接着夸了几句吴家的人,这席间的话题也变成了吴家如何如何,京里的奉恩侯府如何如何了。

吴怡跟白氏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相视一笑。

出了正月,沉默然打点了行装,果然上了京,住的却是沈侯府。

吴沈两家都知道,不管沉思齐做了多少事,若没有得意门生沉默然打响头一炮,一切都是空谈。

●● 166、沈晏身世

依律应试秋闱的秀才应在原藉应考,但若是考生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也可以在京城中考,沉默然这边进了场,那一边在山东,怀了第三个孩子的吴怡则在跟白氏商量着他的婚姻大事。

沉默然如今才名在外,又是山东沈家望族子弟,奉恩侯府二爷沉思齐的得意晚辈加门生,京里已经有许多人家愿意将自家女儿的未来押在沉默然的身上,更不用说山东的豪强了,一时之间倒也形成了某种争抢的局面。

吴怡的意思却还是要压一压,白氏已经有些着急了,毕竟沉默然时年已经十八,这时代已经属于晚婚了,他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没有定亲呢。

“叔祖奶奶,这几个人家我看着都不错,还是要早早成家方能立业才是。”早有媒人踏破了沉默然的家门,这姑娘的条件也是一个比一个好。

“默然虽有才学,又有吴沈两家的势力,但这为官之道男人在外打开局面是一宗,妻室对内要联络亲眷打理内宅不说,外面朝局错综复杂,还要能时时提点夫君方为佳偶,妻贤夫祸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吴怡看这几个人选都有不满意之处,“豪强之女虽家财万贯,家中也有在外为官的近亲,可都是长在民间富贵窝里,未曾见过官场世面,处起事来难免要从头学起,这几位官家之女——庶出的倒占了大半了。”说到底还是沉默然本身的资本不够厚,让人拿嫡女去赌,没人肯赌罢了。

“叔祖奶奶的意思——还是要等。”

“不瞒你说,我私下里替默然相中了一家人家的姑娘,只是至少等秋闱之后,默然有了举人的功名,我才好张口。”吴怡说道,她现在也是颇有三姑六婆的潜质了,倒是对京里也好,山东本土也罢的婚姻市场有了些了解。

“是哪家的姑娘,还要等我家默然有了举人的功名,才好张口?”白氏现在被这些主动找上门的“亲家”弄得整个人有一点点飘,觉得自家的儿子,配什么人家的女儿都是配得的。

“这人家,原藉也是咱们山东的,姑娘的父亲是寒门出身,从县令做起,又做过京官,如今身为知府之尊,是有名的大清官,可惜这姑娘的母亲身子不好,二十五岁起生病,三十岁上就没了,这姑娘身为长女,不到十岁岁就协助弱母亲协理内宅,十三岁起独挡一面,教养弟妹,她父亲原为怕嫡妻的儿女受后母的气,不肯继弦,见长女年龄渐长,却因不放心老父幼弟不肯嫁人,这才继了一房,这姑娘今年十六了…”

“叔祖奶奶说得可是济南知府叶大人家的长女?”白氏对这个姑娘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可是个厉害的。”

“正是此人,这姑娘的小舅舅跟二爷是极好的朋友,唉,说来这姑娘也是个命苦的,跟着父亲起起落落的,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如今有了后母,在家也尴尬,幸好她弟弟是个肯读书的,又知道心疼姐姐,这名声利害不要紧,就说她做的这些事,就知道是个贤内助,若不是未嫁就管家,也不会有利害的名声,她父亲也不会为了女儿的名声继弦。”

白氏听着也点头,“金凤今年十三,我还是手捂手按着呢,她没了母亲却要一个人掌着家业,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这知府家的嫡出长女,若无举人的功名,怎么好张口去提亲事,她小舅舅和二爷商量过这事,二爷回来又跟我商量,我说等这事有了眉目再告诉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如今见你着急给默然定亲,这才跟你说了。“

“叶大人的名声我是知道的,那是有名的叶青天,若非是他不畏权贵爱民如子,也不会做了五任县令,如今才升了知府…”

“有清官的名声是一宗,叶大人也是能吏,真正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家父提起他来也是颇多好感。”如今吴宪虽然在家丁忧,暗地里的掌控权力却一日未曾放松,叶大人在他那里有了好印象,前途自然是无量的,“叶大人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再过十年能坐到什么位置上…”

“这倒没什么,我家默然也不是靠裙带关系的人,您说叶大人我也就同意了大半了,默然生性过于刚直,也是要叶大人这也就是寒门出身,在宦海沉浮过的人才能提点到根子上,这事我在这里替默然和默然死去的父亲,先谢叔祖奶奶了…”白氏站了起来,深深福了一福。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呢?”吴怡扶起了白氏。

白氏告辞之后,吴怡刚想舒展一下筋骨,夏荷就带着个眼熟的丫环来了,吴怡认得她是沈晏身边的丫头叫苹果的,不免皱了皱眉头,“大姑奶奶又跟大姑爷吵架了?”

沈晏和刘闵生这对夫妻成婚一年,倒比旁人成亲几十年的夫妻吵得架还多,旁人都是关起门来吵,他们夫妻吵架总要娘家婆家一起惊动了,吴怡原还为沈晏担心,后来发现沈晏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在刘家竟然是有效的,至少那位姨娘婆婆是真怕了她了,下人们也不敢没规矩了,刘闵生竟也一天比一天顺服了,实在不能不说真的是各人有各人的办法。

“二奶奶,苹果是来报喜的,不然我也不敢把她往屋里领。”夏荷一见吴怡的表情,就知道吴怡以为沈晏夫妻又吵架了。

“有何喜事?”

“回二奶奶的话,大姑奶奶有了!”苹果福了一福,脸上满是喜色。

“好!好!好!”吴怡连说了三声好,沈晏要想在刘家真正能站住脚,生嫡子,多生嫡子是唯一的法门,“赏!”

吴怡这边赏完了来报喜的下人,又赶紧往京里捎信,又打点了补品给沈晏送去,又特意嘱咐了苹果,“你家姑娘特意让你来,想是为了在我这里讨安胎的方子,你只需告诉你家姑娘,不吃外食,行动小心即可。”

沈晏虽然除了蓉月,又给自己的陪嫁丫头枇杷开了脸做了刘闵生的通房,那姨娘婆婆还是塞了个丫头进来,如今刘闵生身边是通房两名,老婆一个,外面还有盼着沈晏倒掉的姨娘婆婆,沈晏再傻也知道自己这一胎有凶险,这才派了心腹的丫头苹果前来报信。

“是。”苹果福了一福,“二奶奶,我家姑娘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二奶奶,她说有一个游方的尼姑法号叫静明的几次三番的想要见她,都被常嬷嬷挡了,我家姑娘却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想要让二奶奶帮着查查。”

“这尼姑哪有四处游方的,在内宅之中拐带妇女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常嬷嬷做得对,让你家姑娘不必介怀,那尼姑的事我会帮她查探的。”吴怡心里打了个突,莫名的有一种诡异的预感,嘴上却是轻描淡写。

“奴婢也是这么劝姑娘的,二奶奶既然有了话,奴婢这就去回禀姑娘。”

“你去吧。”吴怡沉吟了一下,“苹果你是个好丫头,只管安心尽忠,无论是你家姑娘还是我,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是。”苹果自然是知道的,在沈家时,吴怡就对身边的人好,苹果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她也没看上刘闵生,知道吴怡说的不会亏待,是要给她安排个好归宿,自然喜在心里。

这边送走了苹果,那边吴怡就找来了夏荷,“夏荷你把八两找来,我有事。”

八两如今也是能独挡一面的管事,别人都说他别看个子小,那个子是被心眼坠住的,本身又是个忠的,有些吴怡不方便做的事,都是八两在做。

八两没有进屋,只是在屋外低头听着吩咐,“小的八两,求见二奶奶。”

吴怡隔着道门吩咐他,“我昨晚上做了个噩梦,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听说有个游方的尼姑叫静明的有几分法力,你去把她给我寻来,她最近应该还在大明府刘镇左近,寻到了人不必报名号,只说你家奶奶有请。”

“是。”

过了四、五天,八两果然把静明寻来了,只是那静明是个话唠,一路上对着赶车的八两宣扬着佛法,一到沈家的地界,就安静了下来。

“大师您可是渴了?”八两觉得这诡异的安静有些奇怪,逗着她说话。

“你是沈家的人?”

“小人的主家在二十里外的宋家庄…”

“你不必瞒我,我认得宋家庄的人,你不是。”

“大师…”八两已经准备了万一不成就把她打晕。

“算了,既然五姑娘要见我,就让她见一见吧。”

吴怡几乎是在见到静明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静明,她原来还有个法号——清风。

“大师因何游方于此,却过门而不入?”清风原是京中有名的尼庵主持,跟太妃、贵妃等多有来往,吴柔成为侧王妃,跟她有莫大的关系,却不知道为何隐姓埋名孤身一人到了山东。

“沈家的门,贫尼不敢进罢了。”清风也是个人物,自从进了沈家老宅,就出奇的镇定。

“大师既是故交,就不妨在此多住几日。”吴怡知道,清风这样的人,竟然离开了京城,想方设法的要见沈晏,必然是涉及到宅门秘辛,她既然寻着了她,就不能放她走了。

吴怡正在跟她说着话,沉思齐回来了,他一见到清风就愣住了——“你没死?”

“我是没死成。”清风冷笑道,“二爷真不愧为有名的大才子,记性真好,我最后一次见到二爷时,二爷不过是不到四岁的孩子,竟然一直记得我的模样。”

清风如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未曾有一丝脂粉的印记,皮肤却是出奇的白嫩,脸上除了眼角有一道皱纹竟无一丝的老态,一双眼睛是现代所说的欧氏的双眼皮,若是换了一身衣裳,也是一位豪门美妇人的样子。

“二爷认得清风大师?”

“她是沈晏的生母。”沉思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女人给他留下的童年记忆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就是了。

“我还是你的亲姨母。”清风说道。

“你明明是——”

“哼,他们自然是说我是肖家的远亲,来京里是为了备选,可是连我的名字都没有人往内务府报,只不过为了等到选妃结束,光明正大的给我这个外地来的远亲,在京城寻个婆家罢了。”

“你是外祖的外室女?”

“若只是外室女,肖家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周折掩饰我的存在,我生母是回疆与满人联姻的公主,被肖老将军的骑兵半路劫杀,肖老将军贪我母亲的美色,私下将她扣住,置了外宅供偷偷养了起来,对朝廷却报了个回疆公主自尽,待肖老将军回京之时,又将我母亲抛弃,可怜我母亲,望穿了秋水就等着肖老将军接她到京里,却盼来了一纸一纸的空文,我十四岁时我母亲因病去逝,他总算是未曾天良丧尽,而是接我入了京,却不敢养在侯府,只好养在自己的长女家里。”

沉思齐听她讲这一段秘辛,自己眼里靖忠报国,对儿女慈爱,与自己外祖母夫妻情深的外祖父,竟然是私扣外族公主为妾,又对其始乱终弃,将私生女养在长女家里的人时,难免有些受不住,“你说谎!”

“如果不是如此,你母亲又为何如此的恨我,一直恨到将我女儿留到老大,嫁了个庶子为妻?你问问五姑娘,吴家的庶女嫁得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你甘心为妾,生下沉晏,难道是为了报复?”吴怡猜准了她的心思,这事倒也不难猜,满怀恨意不被承认的私生女,为了报复嫡出长姐,故意勾引姐夫,有了身孕,为的就是使沈、肖两家蒙羞,使沈家家宅不宁。

“不错,我就是为了报复。”清风说道,“我却不知道这世家大族,一个个嘴上说的惜老怜贫,暗地里却是一个比一个狠毒,我生沈晏之前,肖氏和沈老太太和谋,买通了产婆,要将孩子闷死在我肚子里,让我一尸两命,幸好天不绝我,让我的丫头无意之中听到了她们的阴谋,在生产之时,我闭紧门户,靠着两个丫头硬生生将沈晏生了下来,为了保我母女二人的性命,只得诈死出家,我如今孤身一人来到山东,不过是想要见我可怜的女儿一面罢了。”

“不对!”沉思齐摇了摇头,“我曾经亲耳听到过,为了给你安排产婆,侯爷和太太曾经大吵一架,侯爷他不肯让旁人沾手,亲自挑选的产婆…”肖氏跟沈侯爷夫妻恩爱了一辈子,吵架最多的就是那几年,对当时的事沉思齐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清风,你那个丫头可是叫雨霏的?”

“是。”

“沈珊的生母做丫头时就叫雨霏。”吴怡记得这么牢,是因为这名字太琼瑶了,被买通的不是产婆,而是清风身边的丫头。

清风又冷笑了,“二奶奶果真聪明,我当初要是有二奶奶的一半聪明,也不至于…”

“你在边城之时,生活可是无忧的?”

“那是自然。”

“你母亲去后,外祖又将你接进京城,想要替你安排婚事…”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他有没有想过这些是不是我跟我母亲想要的?她是堂堂回疆公主…”

“她若是被迫跟了外祖,又怎么会等了他那么多年…”说到底,又是一桩悲剧罢了,肖老将军故然有错,回疆公主的命运却早已经注定,大齐朝不可能让回疆和满州结盟,劫杀是必然的,区别只不过是劫杀的成功与不成功,公主被俘,进了京难道就有好果子吃吗?

可是你又能怪被父亲抛弃在边城,又名不正言不顺的进了京,居住在姐姐家里,满怀恨意的小女孩报复吗?

这又是一笔算不明白的帐。

沉思齐回忆起的却是自己父母吵不完的架,祖母挂在嘴边的贱妇,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肖家对不起她,沈家对她可算是仁至义尽,在他为数不多关于这位小姨的正面记忆里,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对她都是极好的,换来的却是她大着肚子求祖母让她进门,让身为侯夫的肖氏,蒙羞。

“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走吧!不要再去打扰我大妹妹了。”沉思齐只想这个女人快点消失。

“清风,沈晏现在是快活的小妇人,你真的要把你的恨传给她吗?”在现在的沈晏眼里,她是生母红颜薄命的贵妾之女,被当成嫡女养大,受尽万千宠爱,因为家中有变这才耽搁了婚事,嫁的人家却是前首辅刘家,响当当的名门望族。

难道真的要让沈晏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肖家的外室私生女,为了报复勾引自己的姐夫,而自己视若亲娘的嫡母,故意不好好教养她,故意耽搁她的婚事,故意把她嫁到要伺侯两重婆婆,夫君不能考取功名不说,儿子也不可能出仕的人家吗?

有的时候真相过于残酷,谎言编织出来的幸福,也是幸福。

清风梗住了,“我——我原本只是想要离她近一些,听说她在刘家过得不好,如今刚刚有了身孕,我——”她再怎么满怀恨意,在京里兴风作浪,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母亲,她想要见自己的女儿。

“四王爷知道你在山东吗?”

“侧王妃知道,她也是为了可怜我…”

“为了把山东的池水也搅浑才是。”吴怡最了解吴柔了,她让清风来山东,想必是料定沈晏知道实情,定要闹将开来,刘家、沈家、吴家的关系怕是要生嫌隙,就算是不成,也无非少了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清风罢了,清风见到了最落迫的吴柔,吴柔不可能放过她。

“也可以这么说。”清风脸上竟无一丝的失望,“只要她能放我出京,跟着我女儿,她有什么目的都不重要。”

沉思齐被这一连串的阴谋算计,惊得有些发懵,在他眼里娇弱的内姹女子们,竟然算得这么深远,自己的妻子吴怡也毫不顾及的把这些展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我让你见沈晏一面,你…”

“多谢五姑娘好意,我不可能出卖四王爷,如今我进了沈家老宅,就再没有了活路,还请五姑娘到时候赏贫尼一口薄皮棺材,一座浅坟。”清风说完这话,一只短弩不知从何处飞来,直插进她的喉头,清风当场断送了性命。

待沈家的护院上了发射短弩的墙头,早已经空无一人。

就算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无数的尸体,有人真正死在吴怡面前时,那种冲击力绝非电视、电影所能带来的,吴怡只觉得手脚发僵,浑身不能动弹,沉思齐一把抱住了吴怡“别看,别看…”

“那短弩…”既然能杀清风,也能杀她或者是沉思齐,她从没觉得自己的处境这般凶险过。

“他明明可以在沈家外边动手的。”沉思齐带着八两在京中出入也不是一两年了,清风不认得八两,四王爷或者是吴柔派来监视清风的人却不可能不认识,他们却选择了在沈家动手,分明是示威,“四王爷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可怜世人竟为他所骗,以为他是难得的贤王。”

吴怡却觉得这事有可能是吴柔做的,可是清风原本是四王爷的人,在京里替他游走于内宅与后宫,收集情报,这么重要的人出京,虽说表面上是吴柔的主意,四王爷私下里不可能不知情,当着她的面杀掉清风这么狠绝的主意,吴柔有份,四王爷一样跑不了——

她也只想到这一层,就觉得肚疼难忍,她怀孕已经未满三个月,胎儿尚未坐稳,受到这种惊吓,竟然有流产之相。

“二爷——”她握紧沉思齐的衣裳。

“来人!请大夫!”

不管县城里的张大夫肯不肯出诊,都被沉思齐亲自给抓到了车上,马车一路急驰到了沈家老宅,张大夫臭着脸开了安胎药,“这女子有孕,头三个月紧关结要,最怕受惊,二奶奶说起来是金贵人,怎么会受到如此的惊吓?”

“是家里的马惊了,下人们没留意,这才冲撞了内人。”沉思齐心里有气,也只得随意寻了个理由遮掩。

“你们也不小了,孩子算这个是三个了,也该稳当一些了,做男人的要收收心。”张大夫见沉思齐给的理由敷衍,以为是为了内宅的事让吴怡生了气受了惊,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责备之言。

“是,是。”沉思齐索性将错就错,心里面却有了一番计较。

吴怡躺在床上安胎,听着医嘱一时一刻连床都不能下,连沈岱也被奶娘抱走,生怕小孩子不知轻重冲撞了她,只是听着夏荷说着外边的事。

只是听说沉思齐忙,虽说每天晚上必定要来看看她,跟她说会子话,等到她睡着了,沉思齐回了暂居的书房,灯一亮就是半宿。

白日里红裳寻了书本拿给吴怡看,也说些闲话,“二奶奶可记得龚家的婉如表姑娘,嫁到了梁家做四少奶奶?”

“知道。”龚婉如跟沈晏同龄,嫁得比沈晏早了两年,嫁得也不是旁人,是吴宪在扬州时的上司梁大人家的四公子。

“梁大人如今就要出任山东巡抚了。”红裳说道,“婉如表姑娘离咱们又近了。”红裳想起婉如,也是难免头疼。

“梁大人爬了这些年,爬到了巡抚,也要到头了。”吴宪原是梁大人的属下,仕途上却比梁大人要顺利,提起梁大人,吴怡总会想起自己家那个疯了的冯姨娘。

“你这丫头我当你在跟奶奶讲什么,讲的却是旧闻。”夏荷一进屋就听红裳在讲梁家,不由得笑了。

“旧闻?”

“你没听说吗?梁大人在浙江任上的事发了,乌纱都要难保,山东的这一任巡抚金印他还没接,怕是就要想办法保自己的命了。”夏荷说道,“当初他塞了冯姨娘进咱们家,夫妻俩个一起演双簧,暗地里却是要冯姨娘做细作,生怕老爷查到他在任上的腌臜事,却没想到老爷、太太棋高一招,让冯姨娘反了水,那梁大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韩姨娘的事他也有份。”夏荷原是刘氏的贴身丫头,冯姨娘的事,她正是见证。

“他浙江任上的事发了——可是要连累到咱们家老爷?”吴怡想到的却是有人翻梁大人的旧帐,难不成是冲着吴宪?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刘氏到最后要除掉冯姨娘,吴宪要再往上一步,冯姨娘能反水,就说明此人天生反骨,不忠至极,刘氏不可能在后宅留这么个人。

“咱们家老爷是谁啊,早摘得干干净净了,他浙江的事发了,是因为他要到山东任上,山东的仕子听说了他在浙江刮地皮的事迹,特意联名上书,不要他这个巡抚,又有人掀了他在浙江的老底,这才让他美梦落了空。

吴怡想起这些天来沉思齐的忙碌,沉思齐竟是要搞掉梁大人?难道梁大人是——

“他是四王爷的人。”沉思齐在这事上也不瞒着吴怡,“只是藏得深,四王爷在我家里杀人,惊吓到了你,我就要拨掉他费尽千辛万苦插在山东的钉子。”

“你还是看了曹淳的笔记。”吴怡叹了口气,沉思齐表面上说没看过曹淳的笔记,实际上——

“我总得要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到如今的一步的。”沉思齐说道,“曹淳于芦花案自己做的事只有四个字——被逼无奈,他是被圣上逼的…本来让我出首摆平芦花案把冯家摘出来,圣上只需要暗示我父亲即可,可是圣上想要用他,又要顾及沈、吴两家对他有恩,这个绝情的事就是要曹淳做,让他彻底跟沈、吴两家绝裂。”沉思齐说起来也是叹息,“那么多年的圣人文章教晦,我还拿来教学生,现在想来,学得那些东西都怪没意思的。”

洪宣帝想要沉思齐出首,解决芦花案,也有让已经成为姻亲的吴、沈两家生嫌隙的意思,洪宣帝用着吴家,防着吴家,帮着冯家,看不起着冯家,如今吴家成了太子的岳家,洪宣帝需要吴家帮助太子顺利登基,冯家就是洪宣帝的明面里的后招,私下里的后招又是什么呢?

“那个时候圣上成了先帝,他再怎么安排布置,怕也要妄废心机。”沉思齐竟像是猜到了吴怡的想法,说道。

●● 167、连中三元

洪宣帝有什么想法,已经是后话了,吴怡自从听说了梁家的事,就准备着见某位故人,一个月后朝廷下了明诏,山东巡抚梁永途贪脏妄法、草菅人命,勾结不法商人谋利被判斩立决,家产一律充公。

于是在半个月之后,有人敲响了沈家老宅的门。

出乎吴怡意料是——来的人会这么多。

吴怡不知道龚婉如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十几个梁家人连同他们的下人一共四、五十人一起出现在沈家老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京城奉恩侯府的人回乡祭祖了呢。

龚婉如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倒是几位梁家的少奶奶有些尴尬,连声说只是暂住,等着娘家亲友接她们回家。

“几位嫂嫂不必着急,我表哥和表嫂都是和善人,你们能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见外。”龚婉如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吴怡也只能是微笑,梁家的儿媳,自然也都是官家出身,如今虽然落魄了,倒也得罪不得。

梁家的男人们都出奇的沉默,只有梁四爷表情略有些尴尬,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把他们带到沈家,梁沈两家毕竟没有什么交情,更不用说沉思齐也是奉了皇上口谕在此戴罪立功,自己的妻子有些过于的——自来熟了。

“婉如自小在我家里长大,比起亲妹妹不差什么,既然是暂时遇上了难处,就暂居些时日也是好的。”事到如今吴怡也只能表面上大方了。

安置好了梁家的人之后,吴怡特意嘱咐了夏荷,牢牢看住这些人,虽然上书弹赅梁大人是沉思齐背地里搞出来的事,京里吴家暗中推波助澜知道的人极少,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何没有一两个梁家的人知道实情。

虽然已经嫁人做了母亲,龚婉如还是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表哥跟表嫂离京时,我偷偷哭了好几天,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表哥和表嫂了,却没想到在这山东见着了。”

“这就是山不转,人转了。”吴怡说道,她还记得沈晏说得话,沈家落难之时,连龚婉如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又嫁得好,嫁得早,为此沈晏没少背地里窝囊的直哭。

“是啊。”龚婉如说道,吴怡此时有了身孕,又避居乡村,只是一身绛色的对襟交领软绸衫,白色绣了绛色缠枝牡丹的襦裙,脚上穿的是软底的散鞋,头发只挽了个髻,斜插了一只通体莹绿的凤头翡翠瓒子,耳朵上是同色同质的耳扣,手腕子上也是同色同质的镯子,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

龚婉如倒是穿了件桃红长袄,金线暗绣的回字纹,头发盘了牡丹髻,珠环玉绕的,不像是来投亲的,倒像是来做客的,看来抄家的人还是对这些娘家未倒的少奶奶有所顾及的,未敢动她们随身的物件。

龚婉如注意到吴怡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这一身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件了,那些抄家的兵丁倒是未曾抢夺圈在一处的女眷身上的东西。”

“这也是太祖的恩典,除非是叛国谋逆的大罪,罪不及子女家人。”吴怡说道,此时她跟龚婉如也就是这些面上的话了,对应着她们的那些面上的情。

“唉,话虽是如此,我与旁人又是不同,旁人都有父母可以投靠,我在京里只有后母跟势力的父亲。”龚婉如这话说得感伤,“旁人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就有人来接,我怕是等上一年半载也没人理会。

“你大姐呢?”

“我大姐?她跟外祖母都是一样的,嫌弃我是个克母的。”龚婉如说道,“不然我也不会来投奔表哥跟表嫂。”

“听说妹夫也是有举人的名份的,来年就是大比之年,能够金榜题名也未可知。”

“头一年杀了人家父亲,第二年就让儿子金榜题名?大齐朝还没有过这样的事呢。”龚婉如撇了撇嘴,“我家老爷子在的时候他都未曾考取,更何况如今是已经不在了,你考他戏文,让他做个小曲他倒是真在行的,那些正经文章他做得还不如我。”

吴怡见她的鄙视嫌弃溢于言表也不好再说什么,“凡事先看看孩子吧,就凭你身上戴的珠宝,大富大贵是不能有了,小康之家平安过一生也是成的。”

听吴怡这么说龚婉如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