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御花园开满了菊花与秋海棠,贾探春带着侍书沿着六棱石子路散步。她踩着宝相花纹云头锦鞋,把手搭在侍书手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还叫月季摘几枝海棠花插在鬓间,也算是一种小乐趣。

“小主累了?前边便是凉亭,小主进去休息一下吧。”侍书见贾探春微微出了一身薄汗,便道,“月季,回宫里给小主拿一件薄的女披来。小主身子娇贵,吹不得风。”

“是。”月季微笑着看了贾探春一眼,提着裙角便往凤藻宫小跑着而去。

“我哪有这么娇弱。”贾探春笑着睨了侍书一眼,微微整理自己身上的浅青金色撒花缎面马甲,“这里风景极好,每日出来走走也是好的,也省得呆在凤藻宫里受人家的白眼跟听人家的酸话。”

“那个和佳常在不就是嫉妒小主有身孕么,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能得皇上青睐封为常在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听贾探春这样说侍书就生气,“我听玫瑰说,她日日都在自己的寝殿里咒骂着,那些话都是不堪入耳的。”

“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嘴巴长在她身上。再说了,她也是嘴上占占便宜而已,能做得出什么来。”贾探春锤了锤自己有些酸软的腰。月份越发大了,身子也开始有些不适,“倒是那个玫瑰你给我仔细盯着,那个女人派来的奴才,肯定是有什么阴谋的。”

“奴婢知道。”侍书跪在地上轻轻为贾探春按摩,“只是小主明明知道那个奴婢心怀不轨,为什么还留着她在身边呢?万一她做出什么伤害小主的事情来,那可就糟糕了。”

“除掉她,万一那个女人再派一个过来怎么办?玫瑰到底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对她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如果真的换了一个新人,我倒更忌惮了。”贾探春把玩着手上的紫玉镯子,“反正主殿那个也知道我如今是对玫瑰起了疑心了,她大概也不会再叫玫瑰做些什么。”

“小主心里清楚。”侍书道,“小主,密嫔娘娘往这边走来了。”

贾探春让侍书把她扶起来,正巧薛宝钗走近凉亭,她笑着道:“给密嫔娘娘请安了。”

“妹妹快快起来。”薛宝钗连忙叫起,“妹妹正是金贵的时候呢,这些礼节就免了吧。”

“宫里尊卑有别,这些规矩妹妹还是得守着的。”贾探春示意侍书到凉亭外等着,等着薛宝钗身边的柳叶跟着退下去以后才道,“宝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你肚子慢慢鼓起来,就想起当初我怀着梓恒时候的时光,原来都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了。”薛宝钗充满回忆地看着贾探春的肚子,“你如今感觉怎么样?那个利于受孕的方子药性烈了些,你还受得住吗?”

“还行,只是最近开始吐得厉害些。”贾探春微微一笑。她当初选择与薛宝钗结盟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能怀上这一胎也是皇后在背后支持着,“宝姐姐也该知道,我怀孕了,这宫里最不高兴的人是谁,如今我是万分小心地防范着,也不敢松懈。”

“凡事放轻松点。月季是皇后娘娘派到你身边的人,对药学医术都有些研究的,你放心就是了。”薛宝钗拍了拍贾探春的手,“只是那位一日还在,你的心就永远不能安定下来。虽说卉佳氏的事情已经叫皇后记在心上了,不过到底没证据。她城府极深,三妹妹好自珍重为妙。”说罢,便起身离开。

贾探春看着薛宝钗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被塞过来的纸条,跟着起来叫上侍书回宫。

龚嘉誉在甄氏一族获罪后便回到江南的水利司继续工作了,临行前林语轩请他到家里一聚。龚嘉誉此次南下是带着全家一起走的,按着皇帝的意思便是让他常驻金陵了。

“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聚,昀梓,这一杯我敬你。”林语轩看着终于成熟起来的龚嘉誉,笑着道,“我记得当年的昀梓还是个会说叫小厮来送油伞的青年,如今转眼便是独当一面的官员了。”

“在官场历练了这么久,再不学着点就要遭殃了。”龚嘉誉笑着道,“当初我见着你的时候还觉得,这人看着年轻,可是沉稳得很,倒像个老头子似的。后来才知道,在官场里,没点定力跟沉稳是不行。”

“你现在知晓也不晚。皇上如今器重你,甄家一倒,朝中与之相关的官员多多少少会有些牵连,此时正是我们出人头地的时候了。”林语轩又给他斟了一杯酒,“你去金陵其实也好,四大家族里如今薛家已经没落,其余的王家与贾家都是出身金陵。皇上收拾完江南的世家后就一定会收拾京城中的,你到时候自己留意一下便是了。”

“我明白修和的意思。”龚嘉誉挑了挑眉,“其实皇上也有这个意思。”

林语轩心道“果然如此”,脸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道:“王子腾大人如今奉旨查边,可见是极得皇上器重的。贾家虽然没什么出彩的人物,但毕竟是国公之后,如今宫里又有两位小主娘娘,风头也是一时无两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靠着这些虚无缥缈的恩宠就能屹立一辈子的。”龚嘉誉饮下这杯酒,“做错事就得受到惩罚,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了。”

“说的也是。”林语轩道,“今天是给昀梓送行的,这些话咱们也不要多说了。昀梓远行,一切都得小心才是。在此,便祝昀梓此番前行一帆风顺,更祝昀梓此去之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多谢修和。”龚嘉誉举杯饮尽,“临行前,我再跟修和讲一句吧。虽说如今林家与贾家生分了,但我略有所闻,贾家经常向外宣称与林家乃姻亲关系,是修和妹妹的外祖家。虽说自从宫里贾家的姑娘得了晋封以后就少些如此做派,只是到底会影响到林家的声誉,修和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吧。”

林语轩眉头一皱,眼神微微一暗,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只是道:“多谢昀梓提醒。”

对于贾家的行为,林语轩实在是完全没辙了。当初的针锋相对,如今的冷谈对待,贾家的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疏离,完全就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扒着不放。好在如今贾元春跟贾探春都似乎深受皇恩,贾家似乎也再一次得瑟起来,便不再粘着他们不放。

“大爷,玉钏儿传来了消息,说贾家琏二爷的二房太太吞金自尽了。”林辉一脸八卦地走进来,“听说是因为流了个男胎,郁郁寡欢的就想不开了。”

“怎么回事?”林语轩饶有兴致地问道。

“听说是请了外头的大夫看病,却不想那个大夫是个庸医,开错了药滑了胎。”林辉回道,“这位二房太太好像本就不是什么好女子,出嫁前就跟宁国府的人不清不楚。被接进荣国府后便被琏二爷的侍妾冷嘲热讽,滑胎后更是难过,被那个侍妾刺激了一番就自尽了。”

“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贾琏也不过是玩玩罢了。”林语轩可是记着这个尤二姐的“光辉事迹”,他转了转眼珠,够了勾手指叫林辉过来,“听闻这个二房太太的妹妹是个烈性子,你说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姐姐被一个侍妾这样对待,会怎么样呢?”

“那是肯定要吵翻天的。”林辉眼中放光,大爷这是要煽风点火吗?他跃跃欲试地道:“大爷可是要…?”

“这事你知我知,办得干净些。”林语轩向来锱铢必较,贾家在外面跟他们攀亲戚败坏他们林家的名声,他就要贾家更不好过,“还有,听说贾宝玉身边的那位花姨娘家里可是富贵堂皇得很。你说要是我那位‘二舅母’知道自己相中的姨娘背地里把自己儿子的东西运回家,会怎么样呢?”

“大爷知道的,那位二太太向来爱钱,要真是这样,只怕是要气得头顶都冒火了。”林辉笑着道,“出了这样大的两件事,这贾家的面子就丢光了。咱们府可千万不能与这样的人家来往。”

“是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他们还好意思上赶着扒住我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林语轩不是不担心物极必反,只是如果真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已经够贾家善后了。等他们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估计皇上也该有动作了。要是真没有,他手上还有更多贾家的把柄呢。

“林辉,你要记住,这两件事要缓缓地来,别一下子都戳破,否则就没什么好戏看了。”林语轩想了想,吩咐道,“花家的事情先放在第一位,国丧期间偷娶的事情随后跟着;还有当初贾敬归天时贾珍与贾蓉聚众赌博饮酒作乐的事情。这错事做多了,被揭发时可就是精彩纷呈咯。”

“大爷放心,我会办好的。”林辉微微躬身,转身就出去了。

第六十九章

作为贾家这一辈最得宠的凤凰蛋贾宝玉的第一姨娘,花袭人是既高兴又骄傲的。她大小就在贾宝玉身边伺候着,深得贾母和王夫人的信任,又是贾宝玉的第一个女人,即便是夫人史湘云,对她也是信赖有加,远高于另一个姨娘麝月。她不喜欢贾宝玉身边有太多女人,所以唆使史湘云驱逐了贾宝玉身边的秋纹,赶走了与林黛玉有几分相似的晴雯,只是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

被压在石青板地上的时候,花袭人就知道自己完了。从花家里搜出的各种原本属于贾宝玉的东西,足以叫她被发卖。史湘云吃了她几次暗亏后就学精明了,把自己身边的鹦哥开脸给了贾宝玉;贾宝玉得了新宠就忘了旧人,此刻自然不会出手相助。

亏得自己家只剩下不成器的哥哥跟嫂子,若母亲还在的话,只怕就要活活气死了。花袭人闭着眼被压出贾家送去人牙子那处,再睁开双眸时眼底已是无半点情感。她出门前就听到了,二太太的意思是要叫她被作践,最好是卖到窑子里去。做奴婢她不怕,可是进了窑子,那就是一辈子被人糟蹋的命了。二太太,你果然够狠!

出了这一桩事,老太太是生了大气。宫里的贤德妃和靖贵人正得圣宠,母家却闹出管教下人不利的事情来,传进宫里只怕就要贻笑大方了。花袭人知晓的,其实二太太哪里希望靖贵人诞下皇嗣,因为一旦靖贵人有了皇嗣,赵姨娘就要得意起来,王夫人可不允许一个姨娘爬到自己头上来。她偷偷打听过了,贤德妃传来的意思,竟是想要在靖贵人生产时做些手脚,去母留子,只是她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也许如今这是唯一能救自己的法子了,就在花袭人跪在贩卖场地板上准备自救的时候,有个穿着宝蓝色缎面袍子的男子买下了她。

“我的主子不喜欢贾家的人,如果你想报仇的话,就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吧。”那人如是说。

“好,我什么都告诉你。”花袭人听见自己这样冷着声音说道。

“慈眉善目”的二太太,如果这事被捅了出去,你就落得个谋害庶女的名头了,我要看你到时候怎么维持你和善的嘴脸!

荣国府最近又开始“热闹”了。先是在初冬的时候闹出贾宝玉的姨娘盗取财物补贴自己家的事儿。好不容易调查清楚解决了,正想松懈一番准备过个好年,远嫁外地的尤三姐又杀到府上哭闹不已,直言王熙凤害死了自己的姐姐。

尤三姐的脾气火爆林语轩是知道的,但是这么火爆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因为在礼部当值所以林语轩并没有得到第一手资料,回府后林辉便发挥所长用尽十八般武艺表现出尤三姐“控诉贾琏无情,怒斥凤姐阴狠”的戏码,逗得林语轩跟淑仪忍俊不禁。

“这女子性子倒是泼辣得很,竟敢一个人上京来闹,她的夫君也不知道阻止的。”淑仪一边笑一边道,“只是那个二房太太似乎是在温敦皇贵妃丧期里偷娶的,闹出这么大件事来,估计都察院的御史们也不会放过他们了。”

“这破事儿他们敢做出来就得承担后果。”林语轩道,“太上皇如今刚刚病愈,要是叫他知道有人在他心爱的宠妃的丧期弄出这些事来,估计又得气得病过去了。”

“这倒也是。”淑仪点点头,“皇爷爷自从甄家被抄家判罪以后就又病了一场,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我真担心呢。”

“太上皇的身子有太医调养着,你不必担心。”林语轩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水微凉,他皱了皱眉,把茶盅放回原位,“如今我是担心这贾家的人会随时跑上门来求着咱们帮忙呢,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脸皮有多厚。”

“他们要上门来,我也可以拒绝不见。咱们府里的事情可多着呢,要是个个人都求见的话,岂不是不要忙死了。”淑仪美目一转莞尔一笑,“宁纯年后是要请女师傅了,如今正忙着相看;维儿刚满周岁在学着走路;林府上下都在准备过年的节礼,哪有闲工夫理他们。”

林语轩轻轻一笑,道:“说得也是,我如今在礼部忙着,自然顾不得应酬他们。要是有些不长眼的人要上门,你也尽管拿出公主的身份拒见就是了。一个国公府,难不成还敢擅闯公主府?”

“驸马这话说得极是呢。”

林语轩刚踏进礼部,就接受到众人一致同情的目光。他有些不明所以,连忙拉着一边的一个同僚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你们怎的一个个都这样的眼神?”

那位仁兄还没回答,就有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什么眼神,也叫我看看。”

林语轩抽了抽嘴角,是恭亲王徒清汮。他转过身,甩了甩袖子,请安道:“微臣给王爷请安。王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您前不久不是一直在忙着内务府的事情么,难不成现在已经忙完了?

“想来就来呗。”徒清汮一屁股坐在林语轩对面,“本王此次来是告诉你们,云常在昨儿被皇兄斥责,所以你们给她准备升位分的事儿可以停下来了。本王看着,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在常在这个位分上熬着咯。”

对着徒清汮“我是知道内情的,你还不快来问我”的表情,林语轩只能顺从地问道:“云常在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不过是在皇兄面前编排了靖贵人几句罢了。”早就有有眼色的小太监端上茶来给徒清汮,他只是用茶盖拨着水面上的茶叶,却也不喝,“云常在的母亲最近进宫了一趟,大概是跟云常在说了些关于荣国府的事情吧,结果昨儿这个云常在就在皇兄面前嚼舌根,这不,就出了大岔子了。今日皇兄一下早朝就把本王叫去了,说先前给云常在准备的嘉礼跟吉服等一系列东西都搁置起来。”

“多谢王爷提醒了。”林语轩起身微微鞠身。

“不必谢我,不过你也是知晓的,最近贾家闹出了不少事,皇兄却依旧像是没瞧见那样,只怕…”徒清汮抬眸看了看林语轩,“这事儿你别再参合进去了。”

“微臣知道。”想必皇帝是有自己的想法了,所以叫徒清汮来告诫他了。林语轩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既然天子命令不许再动手,那他便叫底下的人收手就是了。

贾母等人心惊胆战了好些天,唯恐有御史向皇上告状。只是等着好几天,朝堂上依旧风平浪静,京城中甚至还传出皇上宠爱贾家出身的两位宫妃,所以不忍加以训斥的流言来。后来云常在因为背后编排靖贵人一事被罚禁足,更是坐实了这个流言。贾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对贾赦一房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尤三姐上门闹事后贾母就知道贾琏国丧期间偷娶二房的消息是瞒不住了,便打发了王熙凤还有鸳鸯去林府寻求帮助,却不想吃了闭门羹,理由就是公主如今忙着,不便见客。贾母不是不知道林家有意跟他们家扯开关系,只是事到临头不得不扒住这门远了的姻亲。

好在现在老天保佑,皇上宠爱元春跟探春,这事儿也算是过去了。

不过贾母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两个孙女在宫里已经隐隐约约呈对立之势。贾探春怀有身孕正得圣心,贾元春身居高位颇受宠爱,两人又居住在同一个宫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对上吗?贾探春怀孕是不能侍寝的,徒清泽每次去见她以后都会顺道拐进和佳氏或者贾元春的寝殿里,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就矛盾初现了。

“小主,皇上说今晚来看小主呢。”侍书和月季一人一边站在贾探春身后帮她换衣裳,期间月季低声说道,“小主想好了要穿什么样的衣饰吗?”

“不都一样吗?”皇上素来不在她这里就寝,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就穿那套粉霞锦石榴花刺绣的衫裙吧,倒也大方些。还有,前儿贤德妃不是给我送了几匹缎子么,叫人裁了给我做成衣裳吧。”

“是。”月季微微颔首道。

“小主这几日孕吐得厉害,又不肯吃东西,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侍书到底有些不放心,一边帮贾探春梳头一边道,“小主这胎都快七个月了,正是最最要紧的时候,万事都得小心着才是。”

“我只有分寸,不过是寻常的孕吐罢了。即便太医来了也不过是给我开药方,苦得很呢。”贾探春心里一直在想着当初薛宝钗给她的那张纸条上的一字一句,“天儿冷,记得叫小厨房准备燕窝冬笋烩糟鸭子热锅,我记得皇上喜欢吃。”

“奴婢已经叫人备下了。”侍书见自己主子不肯见太医,只能顺着她的话头说道,“内务府送来了香杏凝露蜜,小主可要先用一碗?”

“也好,最近嘴里淡淡的。”贾探春见侍书听了她的话后满心欢喜地走出去,不禁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自己突出的肚子。

孩子啊孩子,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叫我借着你出生的时候使些手段扳倒贤德妃,你说母亲该不该答应呢?我是投靠了皇后娘娘所以才渐渐得了皇上的青睐,后来又怀上了你,只是若真的要我拿你的性命来做赌注,我是真的万分不愿意呀。贾探春微微低着头,眼中写满了迷茫跟挣扎。

第七十章

新年的家宴,林语轩和淑仪第一次把宁纯跟维儿都带去了。维儿的大名叫玉琰,美玉的意思。林语轩坐在椅子上,看着宁纯对着皇太后撒娇,又看着维儿呆呆的被大皇子梓愉偷偷掐脸的样子,默默斟了一杯酒。这样的宴席他参加了好多次了,但是这一次气氛却是最和谐的。忠顺王生病没来;太上皇如今就像个普通的老人家一样喜欢孙子孙女围绕,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了;几个出嫁了的公主也是聊着些家常的话。

“东西还没上齐呢,你怎么倒是先饮起酒来?”淑仪见着了,连忙叫人先给他上了一碗野菌野鸽汤,“先喝完汤垫着,再吃几块点心。太医也说了,你最近脾胃不调,可不许乱喝酒了。”

“知道了。”斟酒的动作只是习惯性而已,林语轩还没喝下去就被淑仪阻止了。不过这段时间他的胃确实有些不怎么舒服,也难怪淑仪那么紧张,“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节制的。难不成你还把我当成是维儿那样照看着?”

“要是你肯想维儿那样听话,那我可就放心了。”淑仪觑了他一眼。

林语轩笑了笑。皇帝来得最晚,其他妃嫔都已经坐下了。云常在挺着个大肚子慢慢走向自己的桌子,看着就叫人担心;倒是陈贵人,一心觉得自己快要临盆,怕出什么事儿,早早就请假了。便是贾探春,为了安全起见也请假没来。

“这云常在也忒不小心了吧,都九个多月了还贸然出来走动,也不怕出什么事。”淑宸拉着淑仪小声道,“忒不把父皇的皇嗣放在心上了吧。”

“哪里是不把父皇的皇嗣放在心上,不过是想借着自己这个肚子挽回父皇的心罢了,一副矫情做作的样子。”淑晴嘟着嘴不屑地道。

“到底是父皇的妃妾,这话可不是我们能胡说的。”淑仪小声道,“话说回来,怎么今日不见淑惠?”

“淑惠妹妹怀孕了,胎儿不满三月,正在家里养胎呢。”淑宸是知道的,便抢着回答,“这也算歪打正着了,淑惠妹妹的夫家算不得什么能臣,却是个知根知底的。她夫君对她也好,等生下孩子后就圆满了。”说罢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么多的姐妹中,就她尚无所出。

淑仪见状,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事儿别急。”

淑宸只能回以微微一笑。

林语轩正与杨培齐以及淑宸公主的驸马杨思睿一起聊天。他们三人,一人已入礼部,一人是都察院御史,一人是兵部主事,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其中杨思睿更是厉害,他表舅是护国大将军尉迟宏,又是世家武官出身,尚了公主以后更是风光无限。不过杨家的人素来低调,倒也是懂规矩的。

“听闻忠顺王如今在王府里养病,倒也不问世事了。”杨培齐笑着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说是真的,不过是为何而病就不得而知了。”杨思睿道,“不过到底是天家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议论呢?小心隔墙有耳。”

“确实,这不该是我们议论的。”林语轩抿了一口热汤,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这御膳房的菜色就是好,这汤炖得极其入味,“说起来,听闻真真国与茜香国的战事已经完事。茜香国战败,倒叫真真国分去了两个小岛。”

“这事儿我倒挺表舅说过,茜香国的女王战死,恩颜大公主被活捉。”杨思睿是兵部的人,自然知道更多的消息,“茜香国的土地已经叫皇上派兵进驻了,那两个小岛本就是真真国的国土,不过是茜香国前几年占去罢了,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恩颜大公主被活捉,那她会被送到哪里呢?”林语轩对这个女子还是有些印象的,“是按照一般战俘的待遇对待么?”被俘获的士兵都是要入了贱籍做奴才被贩卖的,好一些的遇上好人家也就罢了;不走运的,性命能不能保全都是个问题。

“应该不是吧,到底是一国的长公主,即便是国破了也落到这个地步。”杨培齐道。

“此事我也不清楚,只说那些个俘虏已经押解上京了。”杨思睿正说着,对面的席位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三人定睛一看,却是云常在抱着肚子喊疼。

林语轩与淑仪对视了一眼。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个云常在作动了!

到底是皇后反应最快,连忙叫人传了软轿把云常在抬回寝殿,自己也向太上皇、皇太后和皇帝说一声,便跟着前去了。

闹出这样的事情,太上皇、皇太后跟皇帝都把心思放在临盆的云常在身上,这顿宴席也没什么意思再办下去了。众人循例喝了几杯便散了。

当晚,云常在诞下了七皇子。只是孩子一落地便被抱去主位的柔妃那里,云常在是半眼都没瞧上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模样。

元宵节的晚上,林语轩带着淑仪跟宁纯到京城看花灯。宁纯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兴奋地拉着林语轩的手就往人堆里冲,又叫着要林语轩给她买各式各样的灯笼。

“这是给弟弟的,这是给佳宜姑姑的,这是给于嬷嬷的…”看着宁纯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林语轩也爽快地付了钱。叫跟来的小厮把花灯都接好后,宁纯又拖着他往另一边走去。

林语轩见人越来越多,一把把宁纯抱起来,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贾宝玉和史湘云。他挑了挑眉,慢慢踱过去。没办法,这是他宝贝女儿要看的花灯,要不然他才不要跟贾宝玉走到一块儿呢。

“二哥哥,这花灯可真好看,不如你买来送给我吧!”史湘云拖着贾宝玉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她的性子似乎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对着贾宝玉的时候还是尽撒娇之能极,可惜贾宝玉身边已经有了许多红颜知己,对着她倒是淡了不少。

林语轩叫摊主把自己女儿看中的花灯取了下来,付了钱转身就想走。他知道贾宝玉已经看见他了,不过两人素来两相厌恶,所以也没有打招呼。

“咦,你不就是那个林语轩么?”史湘云倒是喊了出来,只是语气叫人不悦。

林语轩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便抱着宁纯往回走。淑仪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等着他们呢,何必为了两个不熟的人叫淑仪等着呢。况且他已经叫人去醉仙楼开了一个雅阁,现在去的话正巧可以赶上看花龙游行。

“喂!你…”史湘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贾宝玉拉住。

林语轩听到两人在后面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的声音,哼笑了一声。不是说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么,原来也不过是这样。

“那不是贾家的人吗?”淑仪拿出帕子给宁纯擦了擦脸,“你跟他们…”

“没事儿,打了声招呼而已。”林语轩带着两人去醉仙楼,“现在人越发多了,我们去醉仙楼坐坐。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一个视野极佳的雅阁,待会花龙出游时肯定能看得清楚。”

“爹爹最好了!”宁纯一直窝在林语轩怀里不肯下来,“刚刚那位夫人也忒不懂规矩了,竟然敢直呼爹爹的名讳,不知羞。”

“宁纯要知道,那个夫人从前就不怎么讲规矩了,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听师傅的话好好学规矩,不然就会变成跟她一样,知道吗?”林语轩换了换手,笑着道。

“女儿知道。”

淑仪抿唇一笑,扶了扶自己的斗笠,自己的夫君还真是会教育小孩子。这史家的女孩子她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两个侯爷家的姑娘都是不错的,怎么偏生就这位言行举止都如此大大咧咧呢?难道是性子使然?

继云常在生下七皇子后,陈贵人也在一月十七生下了一个公主。这个孩子倒比预料中出生得晚了些,不过倒是个健康的孩子,而且长得与徒清泽有七分相像,让黄太后高兴不已。徒清泽之前虽说过唯有生了皇子才能晋位分,但是也架不住皇太后的劝说,升了陈贵人为陈嫔,让公主养在自己膝下。

这可叫云常在羡慕嫉妒得很。明明她生下了皇子却得不到晋封,连儿子都没见上就被抱走了。如今出了月子,柔妃还用各种借口不叫她与自己孩子相见,这不就是明晃晃地不让她跟小皇子亲近,怕将来自己把孩子抢回来么?

陈嫔倒不知道云常在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个孩子在自己身边总是好的。

两个妃嫔相继生育,如今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贾探春身上。她的肚子也快到月份了,要是生下皇子的话,皇上也不知会不会也一并升她位分。

贾元春当然是不想贾探春升嫔的,她如今是万分想要贾探春肚子里的孩子。她想了想,叫来抱琴,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打发她出去。

当晚,贾探春就作动了。

第七十一章

贾探春摔倒作动的事情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因着是待产期间,所以所有生产的事宜都已经备好了。接生嬷嬷跟太医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生产的东西。

贾元春坐在贾探春产房前,不停地绞着自己手中的丝帕。她与抱琴对视了一眼,见抱琴微微点了点头,才松了一口气。不枉她费尽苦心地叫人在贾探春常走动的路上撒了些砂石让她滑跤了;看着自己收买的接生嬷嬷推开门进了产房,贾元春心中就更安定了。

贾探春,就是大罗神仙来了,只怕也救不了你了!

宫妃产子皇后是一定会来看着的,消息传去凤仪宫后皇后便带着人过来瞧了。时间在焦急却又沉寂的气氛中缓缓过去,就在皇后跟贾元春都有些熬不住的时候,产房里终于传来了动静,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划破所有的沉静。

贾元春好不容易才忍住心中的喜意,只跟着皇后向前走去,看着接生嬷嬷抱着个襁褓出来,耳边全是小太监跟小宫婢的祝贺声。那位接生嬷嬷行了个福礼,笑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个小皇子!”

皇后笑着抱过来,掂了掂重量才道:“还挺重的,长得也好。对了,靖贵人如何了?”

“靖贵人有出血的症状,太医正在给靖贵人把脉。”接生嬷嬷回道,“奴婢出来的时候正听见太医喊人去拿止血散。”

贾元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嬷嬷把孩子抱进去。皇子,这是个皇子!贾探春必须死,不然这个孩子铁定不会养在她身边!听着贾探春如今出血生死未明,贾元春心中更是求遍了满天神佛,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完满实现。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才有太医出来。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但这都不是皇后跟贾元春关注的焦点。皇后抢先一步关切地问道:“靖贵人无大碍吧?”

“回禀皇后,靖贵人骤然滑跤作动本就伤身,生产过程中大概是误服了什么导致产后大出血,微臣已经命人给靖贵人灌下止血的汤药,好生休养一番便可无事。只是此番生产靖贵人是伤了底子,只怕以后再难有孕了。”

不能生育的宫妃很快就会失宠,所幸贾探春还有个皇子。只是对于贾元春而言,她的一切筹谋都化为乌有。她微微张着嘴,满脸惊讶,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为贾探春可惜,实则是为什么,只有她跟抱琴清楚。

“给本宫查!好好的怎么会误服了什么!”皇后觑了贾元春一眼,厉声道。

靖贵人诞下八皇子的消息迅速传到宫外,荣国府张灯结彩的,又是请喝流水宴又是放鞭炮,看样子是巴不得告诉全京城的人自己家出来的小主为皇帝添子了。

林语轩听罢消息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贾探春还在宫里虚弱地躺着呢,你贾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庆祝,也不怕折了福气。他顺手翻开晋封的单子,陈嫔的金册宝印内务府已经准备好了,贾探春这回应该也该晋为靖嫔了,两人估计一同行册封礼。

“皇上册封的旨意估计在八皇子满月礼以后就会下达,这些个节礼都已经叫人准备好了,估计等着靖贵人身子安康以后就能进行册封了。”林语轩道。礼部尚书称病告假,所以现在礼部的事情便交由林语轩暂时掌管着,这也是徒清泽的意思。

“内务府的总管也派人来说了,说吉服跟金册金印等物品都一应准备好了。”

“那便好,等着钦天监那边择几个吉日呈给皇上定夺以后,咱们的工作大致就完成了。”林语轩微微一笑。

正经事儿是说完了,众人就开始调侃些京城里的传言,也不知是谁开的头,话题一下子就歪到宁荣两府上面来。林语轩表面是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竖起耳朵悄悄八卦着。

“听说这几天荣国府的人特别得意,流水宴都开了三天三夜了。”

“能不得意么,宫里一下子又多了一位姓贾的一宫主位。”别看这些大臣平日素来严厉的样子,其实嘴皮子也一样尖利,“只可惜他们家的颜面都是女孩子挣回来的,那些个男子都只会窝在家里风花雪月。”

“哈哈,傅大人这话说得有理。我听说贤德妃的弟弟,就是从前京里疯传的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今年都二十好几了,如今还是在家里天天厮混内帏,跟些个丫头调脂粉制胭脂的,真真是叫人笑话呀。”

“他爹不就是工部的员外郎贾政么?看来也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主了。”

林语轩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低着头暗笑了半晌。看来这贾家的事儿都在京城里传开了,难为他们还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高楼即将倾塌。

果不其然,八皇子满月以后皇帝就下旨,晋封靖贵人为靖嫔,迁居云岫宫。陈嫔的册封旨意早就下了,如今人已经入住静安宫。贾元春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看着内务府的人把吉服送过来,脸上还要装着一副恭喜的模样去给贾探春道贺。

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贾元春心中有一团邪火发不上来,看着抱琴帮她梳头,火气一上来就直接给了抱琴一巴掌,长长的护甲在抱琴脸上划过,血珠子一滴一滴地出来了。贾元春尤显不足,指着抱琴就骂道:“你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做事还是这样笨手笨脚的,不会梳头的话就索性把手剁下来去干粗活吧!”其实她心里是更埋怨抱琴在贾探春这件事上的办事不力,如今皇后还在介入调查贾探春滑倒一事,叫她心中是既窝火又担心。

“娘娘恕罪!”抱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家主子最几天脾气一直不大好,拿她出气抱琴自己也是料到的,只是没想到贾元春自己动手甩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还这么疼。她是贾元春的陪嫁,陪伴了贾元春这么多年,可这一巴掌真的把真些年主仆间的情分都打碎了。

“滚出去,自己在外头跪三个时辰!”贾元春只顾着自己发泄怒气,全然不顾这些年抱琴陪着她度过的年年月月,“本宫会叫人好好盯着你,跪不够的话不许起来!”

“…奴婢遵旨。”

贾元春正才坐回梳妆镜前,叫来云旆给她继续梳头。云旆是今年内务府新补上来的宫婢,平日话虽然不多,但也很得贾元春喜欢。她见贾元春发作了抱琴,便知道这是自己上位的时候,她又是多少知道贾元春的手段的,于是这般劝道:“娘娘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平白气坏了自己身子。虽说靖贵人得了晋封,但也不过是个嫔而已,娘娘是妃位,不必跟靖贵人一般见识。”

贾元春刚刚才下了火,倒没有呵斥云旆。云旆见状便更加把劲了,道:“奴婢家中有一个方子,能使女子快速有孕,娘娘可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