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咂了下嘴笑道:“大嫂财大气粗就是和我们不一样,这金镯子也有一两重罢,还说不值什么。若是大嫂不稀罕,不如就送与我罢,我成日里出去没东西戴哩。”

李氏自小出身名门,嫁入顾家后随顾礼外任接触的也多是官宦家的夫人,个个都是谨小慎微,极懂礼数的,却没有一个像吴氏这样张口就问人家要东西的,更何况吴氏昨日才和自己吵得天翻地覆,言语恶毒的宛如仇人一般。

吴氏见李氏呆愣住没有言语,便喜滋滋的拿着镯子往自己手上戴,采雪看不下去吴氏那副嘴脸,大着胆子伸手一把将镯子抢了回来,吴氏登时就翻了脸,指着采雪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连太太手里的东西都敢抢。可还知道规矩?”说着扬起手来就要打采雪。

李氏见状不禁变了脸色,上前拦住吴氏的手冷笑道:“我的丫头不懂事,我自会家去说她,就不劳弟妹费心了。”

吴氏见李氏冷了面孔,便收了手讪笑道:“大嫂是大家子出身,怎么身边的丫头倒没个规矩礼数了,也就是我不跟她计较,若是来个亲戚朋友她也这样,岂不是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采雪冷笑道:“我是个丫头,没规矩也就罢了,也不知道三太太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是哪门子的规矩。”吴氏闻言竖起眼睛就要开骂,李氏忙在她之前喝道:“采雪,你说的是什么话?还不赶紧给三太太陪个不是。”

采雪只得上前给吴氏行了礼,吴氏刚要和采雪摆个谱端个架子,李氏只当是没看见,转头喝采雪道:“还不赶紧家去,看三姑娘做什么呢?”采雪忙应了,给李氏行了礼就退了出去,吴氏一腔怒火还没等发泄出来就被李氏给堵了回去,站在那里骂也不是说也不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采雪撩起帘子出去了。

吴氏瞪着门帘子暗地里骂了采雪好一通,转过头来正好瞧见李氏若无其事的把镯子戴在手腕上,吴氏张了几次嘴终究还是没敢再开口。

老太太折腾了一气,夜里便烧了起来,今日恰巧是孙氏值夜,老太太又是拉又是吐的把孙氏折腾了一个晚上没得消停。待天明后顾礼忙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把了脉后只说是闪着汗了,又开了副疏通的方子。

老太太这一病就病了两个月,李氏见老太太在病中,也不好再提掌府一事。转眼到了八月初,顾礼的差事下来了,升任了京兆府尹一职,李氏被封了三品诰命夫人。

老太太听见喜讯,顿时觉得精神了不少,忙叫人整理了两桌筵席出来庆祝。顾礼摆了几日酒席请京城大小官员吃酒,各府的女客也纷纷上门给李氏道喜,登时顾府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老太太心里本存着借病躲事的想法,只是如今顾礼升了官,她又想亲近李氏,但又不想提及管家一事。直到妞妞有一日无意中提到八月十六日是元秋的生辰,老太太忙借机说给元秋热热闹闹做个生日。

吴氏又要伺候老太太,又要筹备中秋节,又要准备元秋的生日,每日忙的焦头烂额。以往每年中秋节倒没那么繁琐,只是如今顾礼刚升任了京兆府尹,各府来送节礼的络绎不绝,吴氏少不得请了李氏帮忙照着各家送的东西拟了礼单回去。因各府送来的东西都是以顾礼的名头送来的,又都过了李氏的眼,吴氏就是看中了什么也不敢私自昧下,都登记造册后送到仓库里。

老太太见家里的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又不见进项,别人送来的东西纵是值钱也不能拿出去当了或是卖了,因此便有些着了慌。元秋的生日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她又准备拿做生日来亲近大房,自然是不能节省的。思来想去只能叫吴氏筹备中秋节的时候能省就省。

每年的年节生日,正是吴氏从中捞钱的时候,如今这中秋节被老太太限定了银两,别说从中昧下了,就是拿这些钱过个节都十分勉强。吴氏心里老大不乐意,奈何她又不敢得罪老太太,只得掏些私房钱出来,勉强把中秋节过去了。

到了元秋生日这天,元秋一早穿戴整齐了,先去上房给老太太请了安,又给父母磕了头,府里的丫鬟们都纷纷来给元秋祝贺,因元秋年纪小,李氏拦着不叫丫头们磕头,怕折了寿,只叫她们行了礼就完了。

京城各府女眷都晓得刚升任京兆府尹顾大人家的千金是未来的世子妃,因此在元秋生辰这天都备了礼物到顾府来道贺。老太太都没料到会来如此多的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忙叫吴氏去厨下里看着午间的筵席。

幸好李氏见惯了这种场面,倒也不慌不乱,在前面把各府的夫人都迎了进来,她身边那些丫鬟也都是极有眼力的,端茶倒水请安问礼都没出什么岔子。过了巳时,廉亲王府便派人来给元秋送了贺礼,众人见了都纷纷叹道:“顾府三姑娘好大的脸面。”

幸好老太太早叫人请了一个戏班子进府来,在园中阴凉的地方搭了戏台。因来人众多,便显得屋里有些狭小,老太太便请了众位夫人到园子里去看戏。

老太太此时也忘了美玉,只叫元秋在自己身边坐了,又拿了戏单子给她点,元秋素来不喜欢看戏,看了回戏单便点了两出安静的戏来听。美玉是最爱看那种热闹戏文的,听见元秋点的戏便有些不高兴,凑到老太太身边说道:“老祖宗,我想看《大闹天宫》。”

众人听了都露出诧异神色,老太太便觉得有些扫了面子,低声喝了美玉一句便不再理她。好在美玉瞧见丫头们端了新鲜的果子上来,也不与老太太纠缠了,忙回到自己位上拿了个果子来吃。

众人看了一回戏,就听丫鬟来报说:辅国公家的老太君带三位夫人来了。顾老太太听说忙亲迎了上去,脸上笑开了花:“老太君近日可好?”老太君按住了顾老太太的手笑道:“我听说你家三姑娘做生日,便过来讨杯酒喝,也来凑凑热闹,跟着高兴高兴。”

顾老太太笑着扶着她坐了,才招手叫元秋过来给老太君请了安,老太君忙叫人将贺礼送上,顾老太太抬眼想瞅一眼,奈何匣子被红绸缎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得眼巴巴看着元秋接了又递了丫头。

顾老太太和老太君在一起坐了,听着戏台上的戏,嘴里面说着些闲话。老太君有意将话头引到了美玉身上,透漏了想婚配的意思。老太太本就有此意,奈何老太君一直不主动提及,她也不好去问。谁知老太君今日主动提了出来,顾老太太哪有不应之理。老太君悄声笑道:“我那小孙子虽是个庶出,但是人长的极好,学问也好的。”

顾老太太忙夸赞了小公子一番,才问道:“既然老太君中意美玉,也是美玉的福分。我替她父亲应了此事。”

老太君笑道:“待我回家去,就叫人送了八字过来,如果八字相合,就先过文定吧。”顾老太太忙笑着应承了。

两个老太太正说的投机,就见有一丫鬟匆匆赶来,到元秋跟前回道:“回老太太、回三姑娘:南平郡王府今日刚到了京城就派人给三姑娘送礼物来了。”

元秋听了惊愕地问道:“已经进京了吗?”

那丫鬟笑道:“回姑娘:听来的人说太妃、郡王、郡王妃及世子刚刚到了郡王府府邸。”

老太太一边听了忙说道:“快请人进来。”

丫鬟连忙应了出去,一会就领了几个婆子进来,元秋仔细瞧了,见都是老王妃身边的人,忙上前问了好。领头的婆子拉着元秋的手笑道:“三姑娘可好?大半年没见,长的越发水灵了。太妃一直惦记着你,说今日是你生日,刚回到府就打发老身几个来给姑娘送礼物来了。”

元秋听了忙笑道:“有劳太妃挂念,改日元秋再登门拜谢。”

那婆子笑道:“你自然要去的,太妃嘴里最常念叨你,还带了好些个东西与你呢。”

元秋谢了太妃,又叫人看茶与她们几个吃,又问那婆子太妃、郡王妃身上可好?一路上是否顺利之类的话。那婆子都一一答了,又有意无意的说了几句士衡的事情。元秋佯装镇定的听了,只是拿着茶盏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那些婆子送了东西,回了话就要告辞,老太太挽留了一番,才命人将她们送了出去。待客人吃了酒席都各自散了,元秋吃了几杯酒有些微醺,扶着织梦回了屋子倒头就睡,直到晚上才被叫了起来。

元秋闻着自己身上褥子上都是酒气,便叫人打水洗了澡,又让翠莺把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换了新的,织梦从外面进来,见元秋醒了便上前回道:“下午南平郡王府又差人送东西给姑娘,听说姑娘睡着了,便没叫打扰,只放下东西便走了。”

元秋听了不禁奇道:“上午不是叫人送了东西过来吗?怎么又有一份?”织梦只笑着说不知道,元秋心里好奇,便让织梦把东西拿来瞧瞧。

织梦、翠莺两个抱了两个大匣子过来,元秋开了一个,只见里面盛满泥人、风车、芦苇画、剪纸大布双鱼之类的玩意,元秋一个个拿出来看了,只觉得做工精巧又新鲜有趣。元秋看了一回又打开另一个匣子,只见里面装着各样首饰,又有当下流行的各种胭脂,更有两大罐子的珍珠粉。

织梦在旁边看了嘴里笑道:“姑娘老说回京后寻不到好的珍珠粉用,可巧郡王府就叫人送了这么些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办的这件差事,这么懂我们姑娘的心意。”

翠莺听见忙点头笑道:“可不是,你看这胭脂也是姑娘在杭州时候常用的,都是拿花瓣汁子拧出来的。京城虽然也有这种胭脂,但京城毕竟是寒冷了些,南边许多种花在京城里都看不着,能用来做胭脂膏子的就更少了,因此我瞧着京城的胭脂膏子颜色香气都不如在杭州时候用的。”

元秋听见不禁笑道:“就你挑剔,我瞧着都差不多,哪像你说的那样。”

翠莺笑道:“我只是夸着送礼之人有心罢了。”

元秋笑着摇了摇头,直到一样样都看完了才见匣子底下塞着一张信封,元秋取出信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大字:

元秋,我回来了。

——士衡留

欠了银子

太妃刚回京城,廉亲王和王妃便一同前去南平郡王府给太妃请安,太妃也有几年没瞧见廉亲王了,如今见他头发也花白了许多,脸上也多了皱纹,心里不免有些心疼,拉着廉亲王坐在自己跟前。廉亲王给太妃问了安,又说道:“如今母亲回京,便搬回廉亲王府颐养天年罢,也能让儿子在母亲膝前尽孝。”

太妃听了略微迟疑片刻,因南平郡王素来风流放荡没个拘束,若是自己在跟前他还稍微有所顾忌,不敢太过放肆,只怕自己去了亲王府后,南平郡王便更加肆无忌惮了。廉亲王见太妃面上有些犹豫,便扶着太妃膝盖跪下说道:“母亲在江南养病多年,儿子未能在跟前尽孝已是大错。如今母亲回京来,儿子若是再不晨昏定省伺候母亲,那岂不是成人人唾骂的不孝子孙了?母亲只当心疼儿子,搬回亲王府罢。”

太妃叹口气将廉亲王扶起来:“你也太心急了,我不过是在想哪日回去好。既然这样,一会我便叫人先把箱笼送过去罢,你弟弟明日要去拜祖宗牌位,待他拜完祠堂我叫他送我过去。”

廉亲王听了忙磕了个头复又起身坐好,南平郡王妃早叫人在外面摆了桌酒席,南平郡王叫人请了廉亲王出来,兄弟两个携手说笑着到前厅去吃酒。屋里另外摆了一桌,廉亲王妃与郡王妃两人伺候着太妃用饭。

太妃招呼她俩道:“如今这屋里也没有外人,你俩一同坐下罢,我们娘儿几个也好说说话。”

南平郡王妃先给太妃布了几筷子菜,又斟了酒,方才同廉亲王妃在太妃一左一右坐了。

太妃见南平郡王妃面上还带疲惫之色,便心疼地道:“待吃完了饭,你也甭管你们家王爷,只管自己去歇会子才是。你身子骨向来不好,每日又同他生那些闲气,这么些年来倒像是熬灯油一般快要把自己熬干了。依我说,你以后竟不必管他才是,闲了就去佛堂念念佛诵诵经比什么都好。”

南平郡王妃只得点头称是,太妃又叹道:“明日我就回亲王府去住了,你若是闷了只管去那边找我说话去。”

廉亲王妃听了忙笑道:“我成日里总说闷的慌,弟妹若是有空,每日都去那边坐坐才好呢。况且两府离得也不远,太妃也要到那边去住着,弟妹以后应该多走动走动才是,不要老闷在家里。”

南平郡王妃素来也不是争强好胜喜欢拔尖的,虽然太妃住在郡王府时,自己每日要晨昏定省,每次伺候婆婆,万事都要请示太妃示下。但好歹太妃最是个心疼媳妇的,又能呵斥住南平郡王,因此郡王妃听了太妃要搬回亲王府时自然是舍不得。但这件事又没有她开口议论的份,因此叹了口气便作罢了。

太妃见郡王妃只低头不语,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素来是个闷嘴的葫芦,也就是跟着我以后才好些,每日里也会说也会笑了。这下我家去了,你岂不是又得成日里为那个不争气的抹泪了。”

廉亲王妃见太妃同郡王妃两个都拿起帕子拭泪,连忙开口说道:“有句话本不该我说,太妃听了该打我嘴的。”

太妃道:“如今只有我们娘儿三个,怕什么?只管说就是。错了我不怪你。”

廉亲王妃道:“那媳妇就大着胆子说了:我们家的郡王爷行事虽然有分寸,但偏偏在女色上有些过了。如今他不年轻了,弟妹也要勤劝着点才是,不要坏了身子才是正经的。就是他不听你劝,你也不要每日同他生闷气,看在士衡面上罢。”

因在太妃跟前,郡王妃也不敢顺着亲王妃的话头去接,只得勉强笑道:“纵使家里姬妾众多,名伶大倌来往不断,好在他只娶了我一个,这么多年也没纳个侧妃回来。即便他有万般不好,单凭这一点好,我也就知足了。更何况我还有士衡。”

太妃点头道:“士衡是个好孩子,说话做事都能看见他爷爷的影子,年纪虽然不大,心里头也是个有想法的。”

廉亲王妃笑道:“我听说给他定下了新任京兆府尹顾大人的三姑娘,前两个月顾家老太太病了,我便捡了几支人参叫高嬷嬷给顾府送去。高嬷嬷回来同我说:正好瞧见三姑娘在她祖母前侍奉汤药,尽心尽力。又说那姑娘模样性子都极好,瞧她身上带的荷包香袋做工也精致,想必是个手巧的孩子。”

太妃点头笑道:“江南的女孩子最是手巧的,刚会走路就要学拿针捏线,绣荷包香袋更是入门的功夫。顾家丫头又是个有灵气的,做的针线自然是不会差的。那个丫头我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她小时候虽然浮躁了些,说话做事却已经不差。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性子就沉稳了,待人也亲切,说话做事进退有度,也像个大家子的小姐。”

廉亲王妃笑道:“入了太妃法眼的,自然是好的了,只是我没得一见。前些日子我只说接她到家里坐坐,谁知她祖母却又病了。”

太妃听了便有些不乐意:“你什么时候这般不知分寸起来,她已是个定亲的,哪里还能到处乱跑,你接她去亲王府做客,若是让人听了去还不知怎么说呢。”

廉亲王妃忙道:“是儿媳考虑的不周。当日只听高嬷嬷把顾家姑娘说的万般好,我心里便想着瞧瞧这仪止端庄、容貌俏丽的未来侄媳妇是个什么样的,却把规矩给忘了。”

太妃笑道:“急什么,等成亲后你还怕见不着?”说完又转头和郡王妃道:“待明年秋天顾家三姑娘及笄后,便挑个好日子把婚事给办了罢。”

南平郡王妃连忙起身应了,廉亲王妃奇道:“为何如此着急?人家好不容易养个好姑娘指不定还想着多留两年呢,更何况士衡年纪也不大。”

太妃道:“士衡娶了妻后也叫去他领个差事,总不能像他父亲似的玩了一辈子罢。”

廉亲王妃笑道:“我们家王爷说郡王爷最是个有才学的,只是志不在此罢了。”

太妃听了便不再言语,婆媳三人吃了饭又说了会儿话,廉亲王妃见太妃有些困倦了,便同南平郡王妃一起服侍她睡下了,才叫人请了廉亲王一同回了亲王府。

士衡和元秋如今虽然同在京城,但二人毕竟已经定了亲事,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见面,元秋也晓得订婚后见面会被视为不祥,只偶尔让顾山带些自己亲手做的糕点给士衡。士衡听说元秋每日里都坐在房里绣婚服、被褥,便担心她累坏了眼睛,四处去寻些明目的东西叫人给她送去,更是让顾山把自己私下里搜寻的珠宝带给元秋,叫她缝在大红婚服上。

孙氏见元秋明年即将出嫁,美玉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偏生自家宝珠至今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心里不禁暗暗有些着急。说起来宝珠也不过才十三岁,再晚两年定亲也不急,偏生孙氏非要和三房一争高下,她见美玉比自家宝珠小了两个月反而先定亲了,心里就有些不服气,便四下里托人打听合适的人家。

吴氏心里晓得孙氏的心态,每日便故意到她跟前去炫耀,又把为自己女儿准备的嫁妆单子给吴氏去看,单衣物一项就写了好几张纸,孙氏接了去看,见上面写着:酱色缎貂皮袍二件、青缎天马皮袍一件,酱色细羊皮袍一件、酱色缎上身羊皮,下接银鼠皮袍一件…道绫一百匹、纺蚰一百匹…

孙氏强忍着看到最后不禁捧腹大笑,扬着纸张对吴氏说:“就是皇帝嫁女儿也没有你罗列的东西多,你也不瞧瞧你家是几品的官,有什么家底,也敢把这么些东西都写上。若是这些是元秋的嫁妆,纵使有些过了我是也服的。若说是你家美玉的,就赶紧收起来罢,别扯你娘的臊了。”

吴氏听了不禁涨红了脸,扬着脖子骂道:“我写我的,管你什么事,赶紧把单子拿来还我。”孙氏哪里肯给她,拿着单子一路跑到上房去,正巧此时李氏陪着老太太说话,见孙氏冒失失地闯进来不禁都唬了一跳,老太太照着孙氏脸上唾道:“后来有贼赶你哩?一点都规矩不懂。”

老太太骂完孙氏,就见吴氏嘴里叫骂着也跑了进来,登时便觉得面上有些下不来,少不得当着李氏的面把吴氏也骂了一通。吴氏、孙氏两人上前请了安告了罪,孙氏才回道:“刚才三弟妹把美玉的嫁妆单子给我看,我看着上面有些列的好些东西都不是三老爷的品级能用的,我说了弟妹几句,她又不听。我怕她坏了规矩,引了祸事上门,便拿了美玉的嫁妆单子来给老太太瞧。”

老太太最是个胆小怕事的,一听说能惹祸事上门,忙接了单子过来看,只见上面眼花缭乱的写了好些个名目,有些都是些没听说过的,便递给李氏看:“你也瞅瞅,看用得用不得?”

李氏接了单子一路看下,心里不禁暗暗吃惊吴氏有如此多的家底。孙氏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什么样的等级就要配什么样的东西,若是越了级去,丢官是小,若是丢了命才是大呢。”

老太太听了心里越觉得发慌,忙问李氏道:“老二家的说的可是真话?”

李氏忙起身回道:“回老太太,二弟妹所言确实不假。三弟妹这嫁妆单子确实过了些,我给元秋筹备的嫁妆都不敢用这么多东西,更何况美玉只是个续弦,嫁的还是个庶子。”

吴氏不禁恼羞成怒:“续弦怎么了?庶子又怎么了?纵使是庶子那也是侯爷府庶子。我通共就得了这一个女儿,多陪嫁她点东西怎么了?何苦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

孙氏冷笑道:“也不知道这嫁妆上的东西是官中钱出呢,还是你私房钱出?”

吴氏闻言一窒,小了声音回道:“嫁妆自然都是官中钱出。”

孙氏道:“若是官中钱出,只怕把官中的东西都给你家美玉做嫁妆都不够。别忘了,还有元秋和宝珠两个姑娘呢。我们家宝珠还没定婚事,先不必说。元秋可是三品大员嫡女,又嫁的是南平郡王府的世子,这嫁妆能寒酸了去?而你们家美玉不过是个续弦罢了,还敢这么招摇,也不怕让人笑话。”

吴氏刚要回嘴,孙氏就打断她道:“老太太,不是我说,如今三弟妹做事越来越没分寸了。再这样下去,怕是都会给府里惹祸。”

李氏接口道:“如今我们家老爷升了京兆府尹,在天子脚下朝廷大员跟前做官,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不敢说错一句走错一步。三弟妹性子直爽,放在以往还好,只是如今便觉得她少了规矩。如今往来家里的官眷也多,若是得罪了一个两个,只怕我们全家都吃不消。”

老太太听见这话又回了管家的意思上,便有些沉了脸,李氏只装作看不见,继续说道:“大老爷如今这个官是有官邸的,我和我们家老爷商议了,我们大房还是搬到官邸去罢,大老爷去衙门也方便。”

老太太听了便不言语,吴氏刚欲开口,就听三房有丫鬟进来报说:“三老爷被人打了,说欠了什么一千两银子。三老爷叫三太太赶紧家去给人家拿银子。”

吴氏闻言忙站起来问道:“是谁打的?竟然如此大胆,敢殴打朝廷命官?三老爷怎么说的?又是为得什么欠了那么多银子?”

那丫头回道:“三老爷说:欠的就是当日把三姑娘许给王家得的银子。”

李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喝道:“我们家元秋是许给了南平郡王府的,又哪里许给了什么王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氏哪里敢说,只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李氏,支吾着说不知道。李氏冷哼道:“我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如今你赶紧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就算了,否则就别怪我这个大嫂不留情面。”

老太太在一旁听了也觉得糊涂,也问吴氏道:“到底是拿了谁家的银子啊?”

吴氏见遮掩不过去,只得回道:“就是辅国公老太君的侄孙子,当日老太君提过那孩子,还是老太太说了给元秋的呢。”

老太太这才晓得是哪门子的事,黑了脸骂道:“当日你大嫂一家回来不是说了元秋许了人家,这事自然就算了,怎么又去拿人家银子。”

吴氏低了头怯怯地道:“头里就拿了。后来我把银子给了三老爷叫他还回去,却不知怎么的今日又被吵着要银子?”

老太太听了只得骂吴氏道:“还不赶紧把你家那不长进东西叫来问问。”

李氏冷笑道:“三老爷若是不将此事讲清楚说明白,我定是不依的。”

李氏大闹三房

吴氏还想打诨将此事混过去,奈何李氏铁青了脸唾她道:“元秋的婚事是启奏过圣上的,你们私下将元秋许婚骗钱已是犯了杀头之罪,今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我就告诉太妃去。我也不顾脸面了,大不了闹到圣上跟前去讨一个说法。”

吴氏听了登时慌了手脚,三步并两步到李氏跟前哭喊道:“当日确实不是元秋许了婚,她叔叔才想着替她说了一说。”

李氏把手一甩,吴氏不防摔了个踉跄,李氏坐在椅子上冷笑道:“元秋上有祖母下有父亲,哪个需要你们来操心?我看你们分明是被猪油蒙了心,想拿侄女卖钱哩。”

吴氏吓得赶紧说道:“不敢!不敢!真真是为了元秋好!”

李氏骂道:“不敢?我看你是没有什么不敢的?若是那家孩子好,你怎么不把美玉嫁去?”

孙氏在一边笑道:“大嫂子不知。那张家也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偏生这个儿子却是个混世魔王一般,吃喝嫖赌不学无术。他家一门心思想给儿子捐个官,再借着辅国公老太君给儿子寻门好的亲事,将来儿子也好有个借力。只可惜他儿子的名头在京城没人不知的,那些有脸面的人哪个肯将女儿嫁入他家?小门小户倒有想舍了女儿换几两银子的,他家偏又看不上。前阵子三老爷不知道从哪认识了这个张大人,便想趁你们不在家,百般蹿撮着老太太要点头许下这门亲事呢。”

李氏听了也不言语,只望着老太太。顾老太太见装不得傻,只得讪笑道:“当日老三只说那孩子是个极好的,我却不知是这样的,只应了让他们去瞧瞧,并没有说要应下来这样的话。”孙氏还要开口,老太太先打她一巴掌骂道:“还不好生劝劝你大嫂别生气,只知道在这里搅事。”

孙氏只得闭了嘴一边站了,老太太和李氏赔笑道:“如今他家既然要银子,叫你弟妹拿银子给他就是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李氏道:“他们怎么不将美玉嫁给张家,做什么打我们家元秋的主意?既然他们为了银子不顾一家子情分,我也不必留情面了。”说着抬腿就往外走:“来人,备车,我要去廉亲王府找太妃。”

吴氏见老太太也拦不住李氏,只得挡在前面抱着李氏大腿跪下,嘴里哭喊道:“好嫂子,饶了我们罢。”

李氏道:“饶了你?若是今日元秋没有许给郡王世子,怕是早要被你们逼着许给张家吧?”说着抬腿将吴氏踹到一边,看也不看就走出门去叫人备车。老太太只得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到院子里拽着李氏道:“好媳妇,我们自家的事何苦闹到太妃面前,没得打了我的脸。我先叫人把那畜生叫来问问,让他先还了银子再由你发落可好?”

李氏听了便不言语,老太太忙喝道:“快,把你三老爷叫来。”又吩咐小丫头说:“外面有风,快扶着你大太太进屋去坐。”说着自己搀着李氏胳膊道:“你气了半天也口渴了,进屋同我喝茶去。”李氏顺手推舟地让老太太扶着进了屋,吴氏洗了脸和手亲自捧了茶奉给李氏,李氏看也不看她,一扬手便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都泼在吴氏手上当即就红了一片,痛的她抓耳挠腮偏生又不敢叫出来。

老太太见状便喝吴氏道:“瞧你粗手笨脚的连杯茶都端不住,还不赶紧洗了手去瞧你们家老爷来没来?”吴氏委委屈屈地应了就往外走,迎面顾廉浑身狼狈地进了屋,吴氏刚迎上去要问他,顾廉不耐烦的一把推开吴氏,到老太太跟前半跪着哭道:“老太太救命,张家要告我欺诈罪哩。”

老太太闻言死命锤了他两下哭道:“你这孽畜,弄出这些事来,连累全家不得安生。”

吴氏也过来问顾廉道:“当日不是把一千两银子与你了?怎么他又来讨银子。”顾廉见吴氏问只不肯说,老太太心下着急,也骂顾廉道:“你这个不孝子,还不赶紧给我说清楚。”

顾廉只得支吾说道:“那日从家里拿了银票出来,本是想去张家还银子的,谁知途中遇到一个朋友,他说城南新开了家赌场,叫我一起去玩两把试试手气,我便同他一起去了。”

老太太闻言只觉得满头金星差点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扶着丫头站稳了,拿着拐杖指着顾廉骂道:“孽障,你是不是将那一千两银子都输光了?”

顾廉怕老太太打他,忙远远避开回道:“开始本来是赢的,谁知后来都赔进去了。”

老太太气的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丫头忙捶胸抚背,半晌老太太才断断续续说道:“当日你只爱赌场,你父亲恨不得拿你打死,是我成日里护着你,叫他不许骂你。后来给你娶了媳妇又给你买了官你才安分这些年,我只说你学好了,谁知你转脸就能输一千两银子出去。那些银子都够买好大个宅子的了,你这个不孝的败家子。”

顾廉躲在墙角扬着脖子说道:“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人家要拿我见官哩!母亲先帮我把这事了结,再罚我赌钱的事也不迟。”

老太太听了只得转头和李氏笑道:“你回头和老大说下,叫他把这事给办了吧。”

李氏道:“我也听说过这个张家,他家如今虽然衰败了,却也不至于为了这一千两银子要死要活的。更何况美玉不是说要许给侯爵府了吗?那张家又是老太君的亲戚,三房和张家也算是沾亲带故的,何苦来把那脸面都不要了非要见官?我猜三老爷定是瞒了什么事情没说罢?”

老太太听了便骂顾廉道:“你还不过来讲清楚,那张家到底要怎样?”

顾廉忙说:“张家不肯要钱,只要和我们家攀亲,否则就要告我欺诈之罪。”

李氏冷笑道:“他这是想和郡王府抢亲咯?”

顾廉忙说:“他倒是没这个胆子,只说要娶我们家的女孩,不拘哪个。我想宝珠还没许配人家,和张家孩子年龄也相当,倒是一对好姻缘。”

孙氏闻言铁青着脸断喝道:“放屁!要嫁把你家美玉嫁去,想拿我们家宝珠给你抵这债务,门都没有。”

顾廉听了瞪着孙氏道:“那日侯爵府都说了要同美玉换八字,再没有把美玉许给别家的道理。如今全家只有宝珠年龄相当,不嫁她嫁谁?难道叫我去吃官司不成?”

孙氏冷笑道:“那你就去吃官司好了!我是死也不会叫宝珠嫁给张家那个混账小子的。”

顾廉见状也不理孙氏,只抱着老太太的腿哭道:“母亲救儿子罢。”老太太被他晃的没法,只得和孙氏说道:“那张家也是有些根基的,宝珠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她。”

孙氏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愣愣地跪在老太太跟前说:“若是母亲强行将宝珠许给张家,我便是豁出去这个命不要,也要请族里面把这事评断个清楚。若是族里不管,我便去告官,只说三老爷偷卖侄女诈骗钱财。”

老太太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不得打孙氏几棍子。李氏素来见孙氏只会挑拨离间,就不想她为了女儿也能豁出如此地步,不由对她生了了几分好感。老太太还只一味去骂孙氏,李氏实在看不过便开口说道:“二弟妹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几分道理。这事本来就是三房闹出来的,没得赔了兄长的女儿替自己去掩罪的。依我看,三老爷要不就将美玉抵给张家,要不然就去吃官司,再没什么可说的。”

老太太扶着丫鬟瘫在榻上,死命哭道:“你们这是想闹死我啊?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李氏见老太太又撒泼耍赖之势,便作势说道:“既然家里没有什么事,我还得去廉亲王府走一遭,也好把这事说与她知道,还要奏给圣上才是。”

老太太听了也不哭了忙扶着丫头到李氏跟前拽着她说:“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还要去告诉太妃?”

李氏冷笑道:“三老爷诈骗钱财已是事实,他又舍不得将女儿嫁去抵债,将来张家闹开来,少不得得将元秋拉扯进去,到时候再让南平郡王府知道了,我们就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不如趁现在我先去主动说了,将来圣上怪罪下来,要打要杀也与我无关了。”

顾廉听了个“杀”字不由得变了脸色,连老太太都慌了神:“难道还会被杀头不成?”

李氏叹道:“虽说先皇当时许下了不干涉郡王府一家婚事的旨意,允许其儿孙自行婚配。但郡王府毕竟是皇亲国戚,当日定亲时便奏与圣上知道,宗人府也是备了案的。三老爷在元秋定亲后又私下收了别人的定钱,这可是藐视皇室,就是杀头也不为过。”

顾廉见李氏叫人取了披风来就要出去,连忙跪下哭道:“求大嫂子别去,我这就去应了婚事,只说当日许下的是美玉,如今就将美玉嫁给他家罢。”

吴氏闻言不禁跌倒在地,满脸泪水哭道:“那张家的少爷最是个不争气的,我们美玉嫁过去将来可怎么办啊?”

孙氏冷笑道:“当日弟妹可是把张家少爷夸到天上去了,只想着把别人的女儿嫁去你们好得银子。如今偏生许了你们家美玉去,可不是报应?”

吴氏还要来闹,顾廉喝她道:“你个混账,不嫁美玉难道叫我送死不成?”吴氏听了这才消停了,只默默地坐在地上流泪。顾廉爬过来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说道:“如今趁着天还没黑,我先去张家回个话,省的他告官害的儿子丢了性命。”

老太太哭道:“侯爵府那边可怎么回啊?”

李氏想了一回说道:“好在还没换八字,不如明日我替老太太走一遭,把这件事遮掩一番罢。”

孙氏站着听了一阵,心里便有了主意,笑着求李氏道:“宝珠如今也没许配人家,不如大嫂子明日替我探个话头罢。”

李氏奇道:“你素来不是嫌弃侯爵府那个小公子是个庶出娶的又是续弦,如今怎么也想把女儿嫁过去?”

孙氏叹道:“我们家老爷毕竟只是个五品小官,宝珠能嫁入侯爵府也算是她福气了。虽然是续弦,好歹之前那个是没生养过的。若是那孩子争气将来考个一官半职的,宝珠也算熬出头了。”

李氏点头道:“既然这么着,我明日便去问问罢,若是成了,大家只管欢喜。若是不成,侯爵府再告个三老爷骗婚,我可是不管的。”

李氏刚说完,顾廉就瘫倒在地上,老太太忙说道:“大媳妇,你别再吓唬他了。”

李氏冷笑道:“我也不是吓唬他,即便外边的事都完了,我回来还是要和三房来私下算账的。”

老太太此时心里也有些埋怨顾廉惹事,又担心家里会因此获罪,便不再替他言语了。李氏以写帖子去侯爵府为借口回了自己院子,当日晚上顾礼回来后,李氏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和顾礼讲了。顾礼听说顾廉不顾自己女儿的名声,以结亲为由拿了别家的银子,不由大怒,赤着脚就套上靴子,径直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求老太太对顾廉施以家法。

老太太累了一天又被吓了几次,早觉得身心疲惫,如今她见顾礼发怒,待想劝慰两句却又觉得没力气。顾礼只跪在老太太面前求请家法,老太太暗自寻思了一番,眼下这些事还得指望大房去办,倒不好折了他的面子,只得说道:“你弟弟犯了大错理应受罚。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身为长兄,便替你父亲教育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