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见吴氏撞伤了紫嫣还一副笑嘻嘻不知错的嘴脸,不觉厌恶不已,当即喝道:“顾海家的呢?”顾海忙过来应了声,李氏指着吴氏对顾海家的喝道:“还不赶紧拿棍子把她给我打出去,吩咐门上的,今后顾廉家的人不许踏入府里一步。”顾海家的痛快地应了一声,四下里张望了下,见院子角落里站着的洒扫上的粗使丫头手里攥着一把大笤帚。顾海家的三步两步过去,一把抢过笤帚,冲着吴氏就挥舞了过去。吴氏一边躲一边嘴里骂道:“我把你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下作东西,居然敢拿扫帚赶我,看我不打你。”孙氏在一边看的直乐,对顾海家的笑道:“顾嫂子用力打,把她打出门去。叫人吩咐了门上的,以后她们娘俩来,不用进来回话,直接打出去便是。”

众人见吴氏狼狈不堪的样子,登时都笑了起来,吴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躲闪着扫帚,没一会就被打出了院子。美玉站在屋子门口,和众人一起看着母亲被赶出去,她此时也不知道跟着出去,看了一会就回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李氏,怯生生地叫了声:“大伯母。”

李氏这时才瞧见美玉,不由地抬起眼来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原本圆润的小脸此时已经瘦了一圈,以往穿着合体的衣裳此时晃晃荡荡地挂在身上。

美玉见李氏只看着自己不言语,又怯生生地叫了声:“大伯母。”李氏刚要开口,顾海家的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太太,大夫已经进了二门了。”李氏闻言点了点头,小声吩咐孙氏道:“你带亲戚们先到花厅去罢,我进屋回避一下。”

孙氏忙应了声,招呼着众人往外走,顾海家的正要出去,一眼瞧见站在李氏跟前的美玉了,她上前一把拽住美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给我出去。”

顾海家的手劲大,只这一下子就给美玉腕上握出个红手印出来,美玉登时红了眼圈。她被顾海家的拖拽着往出走,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只得回头望着李氏流泪。李氏见美玉的样子,到底狠不下心来,忍不住开口道:“顾海家的,领她到厨房去,包裹上几匣子点心再装些吃食,然后叫人送她出去。”

顾海家的听见了,忙放了手,美玉看着李氏,小声道:“谢谢大伯母。”李氏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们已经不是亲戚了,你快去找你母亲一起家去罢,以后不要再来了。”美玉红了眼圈,低着头快步走出院子。李氏估摸着大夫要来了,赶紧回屋里,看着丫头们放下帐子,自己则到屏风后面坐了。

二门上的小丫头领着大夫进屋来给紫嫣诊脉,丫头们都敛声屏气地垂首站在一边。李氏在屏风后面等得焦急,待要问问紫嫣情况,却又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正在她焦急的时候,就听见有丫鬟回道:“大少爷回来了。”

顾山进来时恰巧大夫刚诊完脉,顾山也顾不上礼节,匆匆拱拱手就问道:“敢问内子是何病症?”

大夫拱手笑道:“恭喜大爷,大奶奶是有喜了。从脉上看,估摸着大约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子。”顾山闻言喜出望外,悬了许久心也落了下来。他想去看眼紫嫣,又碍于大夫在房里。若是不瞧,又委实放心不下。

大夫见顾山搓着手面上一会喜一会忧,忙宽慰道:“大奶奶近日似乎有些劳累,刚刚又受到撞击,所以胎儿有些不稳。好在奶奶身子一向硬朗,却也无甚大碍。一会开个方子,抓两副药吃了调理一下也就好了。”

顾山听了连声道谢,亲自送了大夫出去,又叫丫头带着大夫到账房多支一两银子做谢礼。李氏听见大夫走了,满脸喜色地出来,一边打发人给亲戚报喜,一边又吩咐厨房熬鸡汤来给紫嫣吃。

因今天是元秋回门的日子,李氏和顾山不好在房里多呆,嘱咐紫嫣陪嫁丫头小桃带着丫头们仔细伺候了,李氏和顾山都回了席间。花厅里的女眷听说紫嫣有喜了,都纷纷给李氏道贺。孙氏笑道:“我们家三姑奶奶是个福气人,回门也给娘家带来福气咯。”众人闻言皆点头附和。

待散了席,李氏叫张妈妈陪着两个嬷嬷吃茶,自己携元秋一起去瞧紫嫣。此时紫嫣已经醒过来了,正在一口一口吃鸡汤。她听丫头报说李氏和元秋来了,忙放下小碗就要下床。元秋见状赶紧过去拦住她,笑道:“嫂子快别动,好生躺着罢。”李氏在床边椅子上坐了,仔细打量了一番紫嫣的神色,微皱着眉头道:“看着还是苍白些。这几天这些日子忙你妹妹婚事,旁事我也没顾上。这几天我瞧见你神色不大好,只当是因为你妹妹出嫁,你太过劳累了,倒是我疏忽了。”

紫嫣笑道:“我也只当是这几日累着了,倒没往那上头想。”元秋见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半碗微微冒着热气的鸡汤,便端起来递给紫嫣,笑道:“嫂子快先把鸡汤喝了,跟着累了一上午,水米都没沾牙。你吃了东西我们好说话。”李氏也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吩咐厨下做去。”紫嫣笑道:“没什么想吃的,况且吃这鸡汤也快饱了。”

李氏摇头说:“这个哪里顶饿,鸡汤进肚里,一会功夫就没了。”采雪闻言上前笑道:“不如我去厨房,给大少奶奶传一桌吃食过来。”李氏听了点了点头,又笑着问紫嫣:“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采雪,让她吩咐厨下做去。”

紫嫣笑道:“清淡点就可以了。”元秋笑道:“既然这么着,就让厨房做山珍蕨菜、腰果芹心、翡翠虾、核桃山鸡丁、芙蓉豆腐、火腿烧圆鱼,再叫他们包上一碗三鲜馄饨,再做一罐子煨山鸡丝燕窝来。”

采雪应了就要去,紫嫣忙叫住道:“哪里吃的下那么多,剩下的又浪费了。”元秋笑道:“我刚才在席上也没吃好,正想跟着嫂子赖炖饭吃呢,你又不依。”紫嫣听了探身笑着去捏她脸皮:“如今都是世子妃了,还这么没脸没皮。”李氏怕紫嫣闪了腰,忙将两人隔开,嗔了元秋一眼:“快别欺负我家媳妇。”元秋听了当即把头埋在李氏怀里,笑着耍赖。李氏笑着抱着元秋,转头对采雪道:“你去厨房吩咐罢。”接着和紫嫣笑道“刚才席上闹哄哄的,我被灌了两盅酒,现在才觉得肚里饿了,一会儿同你一起吃些罢。”元秋笑道:“母亲想吃什么?”李氏道:“刚才席上的鱼卷我瞅着不错,再随意加几样菜也就够了。”采雪应诺了出去了。

元秋、紫嫣说笑了一会,李氏让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才推了元秋起来,小声问道:“你在郡王府如何?王妃待你如何?世子屋里有没有房里人?”

元秋红着脸道:“王妃脾气温和,待我也极好。世子屋里倒是没人,只是恍惚听廉亲王世子妃提过一耳朵,说前几个月时,那边王妃说要赏两个丫头给世子屋里人,世子给推了。”

紫嫣听了忙问道:“哪有大伯母往侄子屋里送人的?就是那边王妃有这个意思,可到底是没送成,那边世子妃无缘无故为何提这个?”元秋小声道:“我猜定是有缘故的,母亲打听下罢。”李氏听了只微微皱了眉头,半晌才说道:“也许没什么,只是关心世子而已。王府里人多口杂不比我们小门小户,你刚嫁过去,又不熟悉个人品性,要谨言慎行。”

元秋点头道:“我省的。郡王府如今搬回京城,远不如以往在杭州清净。现在京城里又盛传说世子入了皇上的眼,所以每日里来巴结的人不知有多少。整日里府里人来不断,很叫人不得安生。”

李氏笑道:“平常人家成个亲还要闹个几日,何况是你们,想必过了这个月就好了。等你也有了身子,就更不用应付这些人了。”

元秋听了登时羞红了脸,垂下眼睛小声道:“连母亲也打趣我。”李氏笑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们年轻夫妇,又是新婚,世子之前又没有房里人,每日少不得缠着你,我估摸着也许出了守亲月,就能听见喜讯了。”元秋听了越发羞的不行,紫嫣见状不禁笑个不停。

元秋刚要开口,就听外面采雪道:“太太,饭传来了。”李氏道:“进来罢。”采雪推门而入,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外头摆饭。

紫嫣忙叫小桃服侍自己穿衣裳,李氏怕她身上不好,就劝道:“我叫人盛了过来喂你吃如何?”紫嫣笑道:“我躺了半日,觉得身上好多了,倒不如洗把脸陪太太和妹妹吃点东西,躺在床上反而吃不下。”

元秋听了赶紧吩咐人打水,小桃伺候紫嫣梳洗了,三人一同到外间屋子坐了。紫嫣刚吃了鸡汤,倒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只吃了几个馄饨,吃了几口蕨菜便不吃了。元秋见她吃的少,便扶着袖子给她夹了几只虾,又夹了一筷子鱼给她,嘴里笑道:“嫂子多吃点鱼、虾、核桃,生的宝宝会聪明。”

紫嫣笑道:“刚嫁人几日,连这都知道了。”元秋听了嗔她一眼:“人家好意夹菜给你,你就会取笑我。”紫嫣听了也夹了几只虾和一筷子鱼给元秋,嘴里笑道:“多吃点,好怀个聪明的宝宝。”元秋见紫嫣笑个不停,便指着她对李氏抱怨道:“母亲快看,嫂子不是好人。”李氏嘴角含笑地看了元秋一眼,也夹了一筷子鱼给她,不住地笑道:“多吃点。”紫嫣见了更是止不住地笑,李氏忙道:“快别笑了,省的笑岔气闪了腰,你刚有了身子还不稳,可要好生注意。”紫嫣听了这才慢慢止住了笑。

元秋吃了一碗馄饨、李氏吃了半碗黑米粥也都撂下筷子了,元秋见桌上大半的菜没动,那罐煨山鸡丝燕窝也没吃,便叫小桃过来,指着那鸡汤道:“你把这罐子汤拿回去给你们家奶奶放火上煨着,她什么时候饿了好吃。”小桃忙应了,元秋又笑道:“剩下的饭菜你和采雪、织梦、翠莺、碧儿几个一起吃了。若是不够叫小丫头去厨房要。”采雪笑道:“这些尽够了,我们几个也吃不了多少。”

元秋看了看时辰钟,刚申时一刻,约莫着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待,便挽着李氏拉着紫嫣进屋关了门说话。紫嫣悄声问元秋道:“王府里的姑娘们可好相处?我记得以前见过几面的。”元秋道:“曼婷性子爽利、待人宽厚,很得太妃、王妃宠爱。雨婷年纪小看不出来,倒是碧婷看着有些小性子。”

李氏听了半晌说:“这倒无妨,她也为难不到你,你让她几分就罢了。平日里你若得了空,也时常和她们一起做做针线、谈诗作词,日子长了熟识了就好了。”

元秋笑道:“我晓得。”三人说了一会闲话,两个嬷嬷过来请元秋回府了,元秋嘱咐了紫嫣几句,又拉着李氏的手出来,李氏见元秋又红了眼圈,忙捏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下,嘴里道:“快些回去罢,别让王妃担心。”元秋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扶着嬷嬷的手上了车,待坐稳后掀开窗帘,看着李氏朝着自己摆手,忍不住落了泪下来。

守亲

翌日早晨醒来,士衡抱住元秋笑道:“前几日我见园子西北角那里开的好大的木芙蓉,一会去请了安我带你去园子里瞧。”元秋闭着眼也不瞧他,士衡见她睫毛忽闪着,知道她在装睡,伸了手去她腋下搔痒。元秋起初还忍着,后来实在是撑不住的笑了起来。士衡见她一边躲一边笑,两只手还不住的推自己,便诞着脸凑过去一边笑着一边去挠她怕痒的地方:“让你装睡,看我怎么治你。”

元秋“哎呦哎呦”的笑的快喘不上气来,连声讨饶:“好哥哥快饶了我罢。”士衡见元秋笑的双颊绯红、媚眼如丝,心里不由地软了下来,偏生他嘴上还硬着,逗元秋说:“你亲我下,我才饶了你。”

元秋见士衡宠溺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红了脸道:“你先闭上眼睛。”士衡听了连忙闭了眼睛,把嘴儿高高地嘟了起来,元秋见他腮上的肉鼓的圆圆的,倒像个圆咕噜的包子一般,忍不住偷笑了起来。士衡等了半天也不见元秋亲上来,只得睁了一只眼偷看她。元秋忙说:“快闭了眼,不许偷看。”士衡嘟囔道:“我闭了眼你又不亲。”元秋凑过去作势要亲他,士衡怕自己睁着眼元秋会害羞,连忙闭了眼等着。元秋慢慢地凑了过去,呼吸吹拂着士衡的脸颊,待到唇要碰到他脸颊时候,元秋偷偷伸出手,在士衡脸上轻拍了一下,然后抱着被子滚到床里边,嘴里笑道:“让你刚才欺负我。”

士衡猛地睁了眼,看着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元秋,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还说我像包子,你看你把自己捆的像粽子一般。”元秋笑道:“你管我像什么。”士衡躺倒元秋边上,连被带人一起抱住,嘴里笑道:“你把自己捆了起来,我看你怎么跑。”说着在她脸上唇上四处亲了起来,直把元秋亲了个连连讨饶。

之前服侍士衡的大丫头冰云、冰琴并织梦、翠莺估摸着时辰来伺候梳洗,谁知听见新房里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众人倒不好出声,都屏住声音在窗下一排站了。直到快要晚了时辰,冰云才咳道:“世子爷,该起了。”

士衡看着怀里的元秋,重重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才松开手。帮她把团成一团的被子解开,动手替她整理凌乱的中衣。元秋红着脸任由士衡服侍自己,士衡见元秋娇羞的女儿态,忍不住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晚早点睡。”元秋嗔了士衡一眼,下巴朝外一抬,示意丫头们还在外头。

士衡笑着刮了下元秋的鼻子,才高声喝道:“都进来罢。”冰云、冰琴、织梦、翠莺带、着小丫头们捧着铜盆、沐膏、毛巾等物鱼贯而入。织梦、翠莺伺候元秋穿衣,冰琴捧着士衡的衣裳,冰云上前伺候着装,士衡刚要伸开手臂,就瞧见元秋斜眼瞧了自己一眼。

士衡瞧着元秋微皱起鼻子,不禁哑然失笑,推开冰云的手,冷声道:“我自己穿罢。”冰云愣了一下,随即省过神来,连忙松了手。

士衡穿好了衣裳,趁着众人不注意,在元秋耳边耳语道:“我自己可没法梳头,要不然你替我梳罢。”元秋听见这话,心里晓得士衡明白了自己的小心眼,不禁红着脸嗔了他一眼。士衡被一眼看得越发心神荡漾,抓了她手问:“你替我梳头罢。”元秋只得应了,士衡笑着跑到镜前做好,元秋拿了象牙梳子,先把士衡头发通了一遍,在头顶替他结了个发髻,拿冠帽给他戴上。

士衡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从镜中和元秋对视笑道:“还是世子妃手巧。”元秋嗔他一眼,嘴里笑道:“我还没有梳洗,这下可迟了。”士衡笑道:“我伺候你梳洗罢。”元秋刚要洗脸,见士衡又凑了过来,连忙推他道:“你刚换了衣裳,别又湿了,快别闹我了。”张嬷嬷、王嬷嬷两个正巧进来,听见这话也都笑道:“世子爷快别闹了,这都要晚了时辰了。”士衡见嬷嬷来了,只得先坐在外间吃茶,待元秋都收拾好了,才一并往上房去了。

往日冰云、冰琴两个都跟着伺候,如今有两个嬷嬷在,外加有织梦、翠莺跟着,冰云、冰琴两个便留下来看着小丫头收拾屋子。冰云见屋里没了人,就在个小凳子上坐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冰琴见状忙小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冰云也不说话,自己哭了半天才用帕子将泪抹了,就着士衡用过的水匆匆洗了一把脸,也不涂胭脂,冷着脸去铺床叠被。冰琴看冰云不自在,心里也觉得不好受,懒懒地叫了小丫头进来打扫屋子,又喊了个丫头去厨房传饭。

待冰云叠完了被,早饭也送到了耳房。冰琴忙说:“姐姐我们去吃饭,这里有谷香看着小丫头拾掇就行了。”谷香正在插花,听见这话连忙抬头笑道:“姐姐们快去罢,吃完了好换我们。”冰云只懒懒地坐在一边,垂着眼说:“身上不爽,懒怠着吃。”冰琴拽着她出来,嘴里笑道:“正是身上不爽才要吃一些,不然越发病了。”

两人回了屋里,小丫头从食盒里把饭菜都端了出来摆在桌上。冰琴洗了手,对那小丫头道:“你出去自己吃饭去,我们这里不用你伺候。”小丫头也不言语,悄声地退了出来。冰琴替冰云盛了碗粥,放在她跟前说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冰云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里的粥,半晌才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心寒。想我们姐妹两个七八岁就被太妃拨给了世子爷,每日尽心服侍,万事小心翼翼,就怕有个差错。当初世子定亲时,我心里喜欢的什么似的,就盼着世子妃早日进门,却不成想…”

冰琴听了这话赶紧捏了下她的手,放下碗筷打开门四处张望了下,见外头没人才掩了门回到桌边,嘴里小声道:“姐姐怎么糊涂了,这些话哪是我们能说的。”冰云冷笑了声道:“有何不能说的。当日你、我、还有冰月、冰雨四人一起伺候太妃,到我们七岁的时候,太妃将冰月、冰雨给了廉亲王世子,将你、我给了我们家世子爷,我们四人一般的年纪一般的身份,又都是世子身边贴身的大丫头,照理说没什么不同。可你看那边世子还没成亲时就将冰月收了房,成亲后也收了冰雨做通房丫头。再看看你、我,可还有半点指望没有?”

冰琴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世子爷,最是牛心左性的,当日就有人说我们世子是下了狠心不娶侧妃不纳妾的,我只当是混说,还不信来着。可如今看来,却是有几分真的。”

冰云冷笑道:“我却是不信的,难道世子妃有了身子后也不让世子纳妾不成?不说别的,太妃定是不依的。”冰琴笑道:“姐姐怎么糊涂了,忘了当初老亲王就没纳过妾,谁又不知道太妃疼世子妃,哪里会逼着世子纳妾?”

冰云道:“你不知道,这纳妾放在自己身上和放在别人身上是不一样的。你说世子和世子妃都放在太妃跟前,太妃是更疼哪一个?”冰琴听了再不言语,半晌才笑道:“姐姐说的是。”冰云说了这番话出来,也觉得自己有指望了,换了笑脸和冰琴吃了饭,又洗了脸擦了胭脂,打扮了一番。冰琴只看着她不言语,冰云打扮完了,冷静了下来,才后悔和冰琴说那些话,连忙挽住冰琴的手笑道:“好妹妹,今日这话你别和别人说,我是今日身上不舒服才浑说的。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肯定被打出府去,或者胡乱配个小厮。”冰琴笑道:“姐姐放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放心好了。”冰云干巴巴笑了两声,便同她一起去了元秋屋子,看着丫头们拖地。

元秋同士衡请了安吃了早饭后,士衡让两个嬷嬷同丫头们先回了院子,自己拉着元秋的手一路进了园子。虽然已到秋天,好在阳光充足,倒也不觉得冷。士衡攥着元秋的手笑道:“那年你同岳母去了南京,我在你家园子里也这样瞎逛,后来独自到攒翠阁去看书,那日也是这样的阳光,我躺在窗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梦中就听见小丫头们说你要定亲了,当时我只觉得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了。”

元秋笑道:“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就生无可恋,不过是你素日养尊处优惯了,又被众人碰在手心里,要什么没有?偏生遇到我,又不像别人那样迁就你,又不事事依着你,你就觉得稀奇了,就觉得喜欢了。喜欢的人得不到就觉得受打击了,你一个男人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

士衡微微笑着看着元秋,摸了摸她脸说:“我那时是真心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元秋睨了她一眼,笑道:“那现在呢?”士衡红了下脸,小声道:“现在是爱,很爱你。”元秋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人对她说“爱”这个字,当下觉得心暖暖的,主动回握住士衡的手,靠在他怀里。

士衡笑着环住她的腰,两人说着一边闲话一边慢慢的逛园子,走了两刻钟才到了士衡所说的开满木芙蓉的地方。只见芙蓉花围着水边满满的开了一大片,或白色或粉色或黄色或红色,波光花影、蔚若锦绣、分外妖娆。

元秋笑道:“这花好看,照在池里又和水相映益妍,别有一番趣味。”士衡指着不远处一块平地给元秋看:“那里架了秋天,我去推送你如何?”元秋见四下无人,拉着士衡跑到秋千边上,解了自己身上的环佩等物,又把披风解下来放在一边的长凳上,双脚站在板子之上,双手握好绳索后,弓着腿轻轻推起秋千来。士衡站在元秋身后,慢慢地推送她,元秋只嫌他,推的太慢,自己把秋千打的高高的。直到累到身上没了力气,才慢慢地让秋千停了下来。

士衡见元秋额头上后颈上满是薄汗,怕她被风吹了该病了,忙拿披风给她披上,又拿着帕子帮她把脸上的汗水拭去,才扶着她到长凳上坐了。元秋软软地靠在士衡怀里,闭着眼睛娇嗔道:“你也不用力推送我。”士衡揽着她肩膀低头笑道:“我怕你荡的太高再摔出去。”元秋笑道:“我最会荡秋千的。”士衡说:“你倒是比曼婷还要淘气些,她也就坐着打秋千,你倒好,还站着玩。”

两个人互相倚靠在一起,静静地看着水边各样的花,直到一片木芙蓉的花色从白色慢慢变成桃红色,元秋疑惑地看了半晌,才用手指戳了戳士衡的腰部:“那花怎么变了颜色?”士衡抓住元秋作乱的小手,低头笑道:“那是三醉芙蓉,到了晚上就变成深红色。”元秋笑道:“真是有趣。”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冰云和冰琴两人带着小丫头一路找了过来,元秋懒洋洋地从士衡怀里坐直,整了整头发。冰云垂着手笑道:“如今到晌午了,世子、世子妃该回去吃饭了。”士衡看了眼水中央的小亭子,指给冰云看:“你带人把午饭摆那里,我和世子妃就在这里吃了。”冰云看了眼亭子,连忙陪笑道:“如今已经秋天了,饭菜端过来许是会凉。更别说坐在亭子里还有风,就着风吃饭待下午又该肚子疼了。”

元秋听了这话抬眼细瞧了冰云两眼,冰云被看得好生不自在,摸着脸颊讪笑道:“可是奴婢脸上有什么?”元秋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细心。”冰云笑道:“世子妃不知,世子素日总不在意这些,时常吹着风凉了肚子。平日里我们说了许多也不见世子爷听进去一句,世子妃快劝劝罢。”

元秋听见只拿眼看着士衡抿嘴笑,士衡被她看的没法,只得低声问道:“那你想在哪里吃?”元秋想了一回才笑着说:“我们一进园子的时候,那里不有个望仙阁?我瞅着那上面倒是敞亮,又能瞧见园里的精致,又吹不着风。”

士衡笑道:“果然好。”说着吩咐冰云道:“你带人将饭摆那里去罢。”冰云听了忙叫冰琴

带人去传饭,士衡摆手和冰云道:“你也一并去罢,我和世子妃说着话就过去,你不用跟着伺候。”冰云闻言脸色不由得黯了黯,忙打起精神诺诺应了,同冰琴几个一并去了。

元秋看着冰云的身影,和士衡笑道:“这个丫头倒是挺细心的。”士衡不甚在意的摇头笑道:“小时候看着还好,长大了越发啰嗦了。”元秋笑着挽住士衡的手,和他一路慢慢地往回走…

士衡担心元秋刚嫁过来会不自在,每日变着样的逗她开心。或是在府里四下里逛,或是两人钻到临翠阁去看书,或是两人在树林里吃茶,或是在园子的池塘里划船。元秋也跟着曼婷姐妹谈了回诗说了几句词,也时常陪郡王妃抄佛经。有时候天气不好,士衡就在屋子里和她下棋;碰到太阳足的日子,士衡就找来各样的花,让元秋捯饬胭脂…

因两人在守亲,长辈们倒也不说什么,倒是廉王妃来了两次,时不时打趣元秋一番,每每把元秋弄得双颊绯红才罢休。

太妃寿辰

出了守亲月,皇上的差事派了下来,士衡上任户部侍郎,主管税赋之事。元秋每日陪郡王妃说说话,同姑娘们做做针线,倒也和睦。这日郡王妃带着元秋到廉亲王府去给太妃请安。太妃见元秋身量似乎比头一个月见到时高了一点,身上看着也丰润了许多,脸蛋更是红红润润水水灵灵的。太妃笑道:“这孩子比成亲还会看着还好看,看来他们小俩口还真是甜蜜。”众人闻言又“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元秋这个月已经被打趣过许多次了,也不像起初那么害羞,只抿嘴笑着任由众人去说。

两个王妃笑了一回,便商议起十二月初太妃六十大寿的事儿,太妃怕元秋坐在这里无趣,叫廉王世子妃带元秋到园子里转转去,顺路去瞧瞧几个郡主。

廉王世子妃带着元秋略微转了一下,见天色阴沉下来,又有些起风的样子,便领着元秋到自己屋子吃茶。元秋见那院中曲径游廊、林木青翠,甫一进室内是牙雕山水人物染色围屏,拐过就瞧见架子上各样精致摆设,有素三彩菊花耳瓶、青花缠枝牡丹纹盖梅瓶、官窑雕花莲纹双流执壶、花兽纹三足炉等许多器物,样样精美工巧,贵气十足。

屋里两个开了脸的小媳妇见廉王世子妃同元秋进来,连忙行了礼,端了茶上来。元秋细打量她俩举止,倒是落落大方、又懂规矩,廉王世子妃指着她俩和元秋笑道:“这是冰月、冰雨两个丫头。”元秋愕然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想必这两个就是廉王世子的通房了。

元秋喝了口茶,和廉王世子妃笑道:“倒我和屋里的丫头名字相近。”廉王世子妃笑道:“当初她们四人都是太妃跟前的丫头,因为聪明伶俐、又长的出挑,就给了两府的世子。”元秋微微点了点头,又打量了她俩一番,才转过头去和廉王世子妃闲聊。

廉王世子妃说了几句闲话,抬眼看着冰月道:“你俩前院去打听下,看前头可有事没有?若是太妃、王妃有话吩咐,你俩赶紧回来告诉我。”冰月、冰雨两个屈膝行了礼,从屋里退了出来。

廉王世子妃撇撇嘴,悄声和元秋道:“这两个丫头鬼精灵一般,什么话都不能入她们耳朵,转眼就传太妃耳朵里去了。当日我瞧她俩就是个狐媚样,奈何是太妃赏的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爷将她二人收了房。”元秋听这话有些愕然,却不知廉王世子妃为何无缘无故挑这话来说,她想了一回也不好答话,只低头吃茶。

廉王世子妃见元秋没回应,便悄声问道:“我听说你那边也有两个丫头,叫什么冰云、冰琴的?”元秋笑道:“是从小就伺候我家爷的大丫头,我瞧着倒是两个机灵的孩子。”

廉王世子妃冷笑道:“若是她们老实倒也罢了,只怕是心比天高,她们每日在爷们跟前晃着,你自己多留意些。”元秋笑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纵使心高又能怎样呢,若是安分也就罢了,但凡生出那不好的心思来,别说我们只怕太妃也是容不得的。”

廉王世子妃听见这话点头笑道:“你这话确实糊涂,太妃起初将那她俩个放屋里,就是打算将来给世子做通房的。你们成亲之前,我们王妃见你们家世子身边也没个人,还问了郡王妃几句,说:士衡身边怎么也没个通房丫头教他房中事?郡王妃只说原本打算先将冰云收房的,奈何士衡不依。我们王妃只当是冰云没入了南平世子的眼,还特意选了两个长得人意的丫头送去,谁知也没收。”

元秋笑道:“这个我倒是不知的。”

廉王世子妃笑道:“只是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说。你和南平世子少年感情,自然不比旁人,又夫妻恩爱。南平世子疼你,至今也没收个屋里人。只是你终究是要怀孕的,你若是有了身子,难道还能让世子忍着不成?到底是得有个人替你伺候世子的。你现在屋里没人,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我告诉你:这屋里人也好、妾也罢,尤其是侧妃,总要是自己的人才好,才能跟自己一条心。”

元秋闻言心里不禁想了一回:当日士衡对自己说了一生独娶自己一人的话,太妃同郡王妃都是知道的。虽然这话不好对外人说,但廉王府上下应该都有耳闻才是,为何廉王世子妃时不时就拿话试探自己一回?

廉王世子妃见元秋定定的想的出神,只当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满脸含笑地喊了一个丫头,叫她请姜三小姐过来说话,那丫头应着去了,不一会那丫头带了一个容貌俏丽、身材修长的女孩进来。那女孩给两人请了安立在一边,廉王世子妃拉着她手和元秋笑道:“这是我妹子。”

元秋之前也听闻过姜府庶出三小姐的才女名头,便笑着点了点头。廉王世子妃拉着姜小姐的手和元秋笑道:“我这妹子,从小跟我一样养大,又比我懂琴棋书画,想必也能和你说上话。”

元秋随口和姜小姐闲聊了几句,发现她果然如廉王世子妃所说,是个极有才华的女孩,不但说起音律来头头是道,据说更善于丹青。元秋从杭州回京后,每每同美玉、宝珠两人谈论这些,都是败兴而归。紫嫣倒是可以和她聊的起来,只是又没有闲余时间。嫁人以后,郡王府里倒是有三个才情兼备的女孩,只是元秋此时初为新妇,不好太过张扬。直到今日见了这姜家小姐,听得她高谈阔论一番,元秋夜来了兴致,和姜小姐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冰月回来传话说前头摆饭了,元秋才止住话头。

廉王世子妃见元秋同姜小姐聊的高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既然你们两个聊的高兴,不如一并到前头去,说给太妃也高兴高兴。”姜小姐忙道:“我今日来也没给太妃、王妃请安,此时过去甚是不便,不如就此回家罢。”廉王世子妃拽住姜小姐道:“怕什么,有我呢。你听我的便是了。”说着挽着元秋的手,一同往前院去。

太妃见元秋三人一同进来,不禁愣了一下,姜小姐连忙上前请安,太妃点头笑道:“原来是令婉,今日来瞧你姐姐来了。”廉王世子妃忙上前笑道:“她上午过来时候,太妃同王妃们正在说寿辰的事,我怕她搅了正事,便先叫她去了我的屋子。谁知却投了弟妹的缘了。”

太妃不动声色地看了廉王世子妃一眼,嘴上问道:“这姜家小姐怎么投了士衡媳妇的缘了?”廉王世子妃笑道:“太妃不知,这两人一见面就谈诗词啊、音律啊、丹青啊,生生把我抛在一边插不上话,可见她俩是投缘了。”

太妃和元秋笑道:“你喜欢这些,就多和曼婷走动走动,她那屋子里满满一大架子的书。”元秋笑着应了声。

廉王世子妃笑道:“我见弟妹同我这妹子聊的投机,倒和弟妹像亲姊妹一样,不如以后就让令婉也管弟妹叫姐姐算了,太妃说如何?”太妃笑道:“人家有亲生妹妹,做什么要认你妹子?”廉王世子妃连忙笑道:“太妃不知,这旁的妹子同亲生妹子有不一样的好处。”说着推姜姑娘往元秋那边去:“快去叫姐姐去。”

元秋听到这话,登时明白了廉王世子妃的意思,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笑道:“我最是个傻的,倒是想有个聪明的妹妹,只可惜没那个福分。”

太妃瞅见元秋的神情,忍不住把她叫到跟前,摸了她额头一下,嘴里笑道:“你这个傻丫头,你那两个嬷嬷呢,怎么没跟着你?”

元秋话里有话的笑道:“左右大伯母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怕丢了,便叫两位嬷嬷去瞧她们亲戚去了。”太妃笑道:“倒是个善良的孩子,知道体恤下人。”元秋笑道:“既然这样,孙媳妇再和太妃讨个赏。我听说这两位嬷嬷都是这个月生日,索性放她俩半个月假去回家乐呵乐呵,待过了生辰再回来。”太妃笑道:“这倒无妨,就依你。”

廉王世子妃见众人撇了话头,也不好再提,服侍太妃入了席,伺候着吃了午饭就各自散了。

到了十二月初,适逢太妃生辰。因太妃已有多年未在京中,因此这次寿辰办的格外隆重。不仅宫中的赏赐流水般地送到廉王府中,各府也挖空心思选寿礼。

到了正日子那天,郡王妃带元秋、碧婷姐妹一早到了廉王府,给太妃磕了头祝寿,又把寿礼献上。太妃见元秋比成亲那会圆润了许多,十分欢喜,又嘱咐她好生和姐妹们相处。闲了就陪郡王妃过来同自己说话。元秋一一应了。

到了巳时,祝寿的人陆续到了,李氏携元汐一同前来,给太妃祝了寿后过来寻元秋说话。元秋已有三个来月没见到母亲和妹妹,虽然早就知道今日会见面,但仍是忍不住地激动,拉着李氏说个不停。

李氏把她拽到僻静之处,小声问道:“你们府里近日女客多吗?”元秋诧异道:“每日一两家罢,有什么古怪吗?”李氏刚要说话,就有丫头来寻元秋,说是廉王世子妃找元秋说话,李氏只得收了口,和元秋出去了。

廉王世子妃姜氏拉着元秋笑道:“你倒是会耍滑的,一会就看不见你了。”元秋笑道:“刚才没看见嫂子,嫂子找我什么事啊?”姜氏道:“倒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找你闲聊罢了。”说着小声在元秋耳边问道:“你成亲也有三个来多了,肚子有动静没?”

元秋闻言羞红了脸躲开道:“嫂子好没正经的。”姜氏笑道:“这怕什么?当初我出了守亲月就被问是否有身子了。”元秋细想了一回,也不敢确定,只摇头说不知道。

姜氏笑了下,招手把令婉叫过来:“我本来想带妹子去看你,又怕你刚成亲不得闲,便没去找你。”元秋看了眼令婉羞红地脸,只装作不知,笑道:“每日在家不过是陪妹妹们说说话,令婉妹妹得了空,来郡王府里找县主们说说话,都是不碍的。”

姜氏讪笑了下,带着令婉到郡王妃前头,其他官妇们见元秋身边没人,也都带着自己女儿过来请安。元秋被一波又一波的人闹的头晕,却又不好端架子,只得勉强笑着应对。李氏坐在附近,瞧见元秋面上已满是薄汗,脸色也有些发白,心里不免有些着急,瞅个空挪到元秋身边,借口说太妃找元秋,把元秋带到太妃跟前坐了。

太妃见元秋脸色苍白,又摸她手心都是冷汗,忙叫人请太医过来。元秋起身劝道:“我不过是有些憋闷了,不碍事的。今天是太妃的好日子,没得为了我搅了兴致。”太妃笑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太小心了。”

说话间,太医匆匆赶到,元秋挪到静室,织梦将幔子放下,才请太医进来请脉。

各怀鬼胎(一)

太医进来先隔着幔子给元秋请了安,才小心翼翼地抬手给元秋诊脉,太妃打发了个老嬷嬷过来瞧着,看太医诊完了脉,忙上前问道:“世子妃身子怎么样了?”

太医笑道:“给太妃道喜,给世子妃道喜:世子妃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那老嬷嬷听了乐的合不拢嘴,忙带着屋里丫鬟给元秋道了喜,又打发人送太医出去,自己忙回到厅里,给太妃报喜讯。

太妃、两位王妃听了元秋有喜的消息皆满面喜色,在座宾客各怀心思,有给太妃、郡王妃道喜的,有夸元秋好福气的,又有会奉承的说都是太妃带来的好福气。太妃先打发人到宫里去报喜,又把李氏叫到跟前,让她去瞧瞧元秋。

元秋正歪在榻上歇着,织梦怕小丫头吵着元秋歇息,都打发到外头去,只和翠莺两个守在塌旁。元秋闭着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外头是怎样个情形?”织梦疑惑道:“什么怎样个情形?”

元秋闭眼笑道:“那么些个诰命夫人啊,一个个都带着女儿来的,明摆着是给太妃来瞧的。”

织梦道:“总得想个法子啊,难道就任由她们往太妃、王妃前头塞人?”元秋笑道:“她们就是有这个心思又能怎样?太妃是发过话的,只要世子没有贰心,纵使送个仙女到太妃跟前我也不怕。只是我担心这些人都是有门路的,保不齐有人去宫里头撺掇。”

翠莺道:“宫里面怎么个意思我们不知道。只是怎么瞧着这府里头的世子妃怎么也有那个意思?”

元秋闻言睁眼瞧了翠莺一眼:“你也瞧出来了?”翠莺点头笑道:“早就瞧出来了,只是您装作不知道,我们当下人的自然也只能装不知道了。”

元秋道:“我一个新妇,上面又有太妃和王妃,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我说话,还不如装傻的好。刚才太太在席间也问了我一句,我怕她担心,加上边上人多,也没敢和她细说。等会你前面看看,瞅个空把太太请来说话。”

翠莺答应着要去,就见碧儿推门进来,到元秋跟前回道:“太太来了。”元秋忙道:“快请进来。”织梦拿床褥子垫高枕头,扶着元秋坐了起来。碧儿带了李氏进来后,依旧到外头关了门坐在台阶上守着门口。

李氏见元秋面色苍白,心疼地拿帕子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若是身子不舒服,就躺下罢。”元秋笑道:“刚才躺了一会,已经好多了。”李氏道:“现在觉得怎样?”元秋说:“倒不觉得怎样,刚才在席里被那群人围着的时候,只觉得上不来气,这会子已经好多了。”

李氏含笑坐在塌边,拉着元秋的手道:“你也算争气的,刚成亲三个多月就有了身子,都说你好福气呢。”

元秋道:“我有了身子,世子又没个屋里人,想必那些人更有了想头了罢。”李氏叹了口气道:“如今世子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好些人家都想把女儿嫁过去当侧妃,以后也好有个助力。你虽然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但到底没经历过这些事的,难保不会生气。”

元秋道:“母亲放心,我不会为她们气坏了自己身子。那些人就是想把女儿嫁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见招拆招罢。太妃往我身边放了两个嬷嬷,虽然是看着我的意思,怕我把持着世子,但好歹能在衣食住行上把关,也算是好事。”

李氏闻言大惊:“世子又没有通房,难道还有人会害你肚里的孩子不成?”元秋道:“有几个丫头存了些往上爬的心思,那些想当侧妃的女孩家里保不齐也会买通了人进来,小心为上罢。”李氏刚要开口,就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织梦连忙到门口去瞧,原来是太妃打发身边的嬷嬷送汤品来给元秋。

嬷嬷给元秋请了安,和李氏问了好,便放下食盒退了出去,织梦和翠莺两个洗了手,将吃食一样样摆到桌上,又打水服侍元秋洗手。元秋知道李氏担心自己必定没吃好饭,便缠着李氏一起坐下,李氏只得盛了半碗粳米饭,陪着元秋吃饭。元秋总觉得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汤动了几筷子菜便不肯吃了,李氏见她吃的少,又哄她吃了两筷子鸡丝才作罢。

母女两个吃了饭,元秋又歇了一会,觉得精神好了些才同李氏又回到前厅。太妃见元秋上前给自己赔罪,嗔怪道:“你这孩子总惦记这些虚礼,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前头有你婆婆陪着我呢。”

元秋笑道:“我躺了会子又吃了太妃赏的汤,已经觉得好多了,便想来太妃跟前凑凑热闹。”太妃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不住地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廉王世子妃带着令婉到太妃跟前,先拉着元秋的手笑道:“早上的时候还问你肚子有信没,你还瞒我说没有。”元秋抬头瞅了廉王世子妃一眼,只见她眼神里划过一丝似嫉妒似羡慕的神情,猜她必定是认为自己故意在寿宴上爆出怀孕的事,好博太妃欢心。元秋也无心辩解,只说了句:“原是不知的。”便不再言语了。

廉王世子妃瞧见元秋神情倦倦地,便把令婉拉到跟前,和太妃笑道:“弟妹和令婉素日合得来,又喜欢讲诗词音律,不如叫令婉陪弟妹说说话解解闷,免得她困倦。”太妃听见这话,先拿眼去瞧元秋,元秋心里虽然厌倦廉王世子妃明显的塞人行为,却不好表现出来,只笑道:“嫂子总是这样体贴,我倒有些不自在了。今儿客人多,你就别惦记我了,我在太妃这自在的很,正听太妃说笑话呢。你也放你妹妹歇歇罢,总陪着我们,没得拘束了她,也叫她松快松快,找姑娘们玩去罢。”

廉王世子妃本来想让姜令婉在太妃面前好好和元秋表现一下姐妹情深,如今元秋这样说,她倒不好接话了,只得叫令婉同县主和姑娘们一起去说话,自己讪笑着在廉王妃后头站了。

元秋陪着坐了一个时辰,太妃担心她劳了神,叫人把自己当初赏给元秋的张嬷嬷和王嬷嬷叫到跟前仔细叮嘱了一番,无外乎是小心伺候之类的话,叫她二人带着丫头们服侍着元秋先行回府。元秋坐了一个来时辰,早觉得腰背酸痛,也不敢强撑着,告了罪就退了出来。

张嬷嬷先打发人回府里报信,等元秋回府时,被褥正在拿暖炉温着,洗澡的热水也烧好了,元秋洗漱了一番,躺在暖暖地被子里,沉沉地睡着了。

冰云看着小丫头把洗澡水倒了,又回到屋里,打听着元秋睡着了,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叫了个小丫头打了热水送到自己房里。好在给元秋备下的洗澡水还剩了许多,两个小丫头抬了两桶热水给冰云送去。冰云退去衣裳,慢慢踏入浴桶里,轻轻往肩膀上撩水,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世子妃有了身子,按照规矩世子不能再宿在世子妃的房里。而如今世子也没有个通房丫头,按照惯例无论年龄模样还是等级自己都是通房丫头的首选。今日不仅是世子妃的好日子,也是自己的大喜日子。

待水有些凉了,冰云才从浴桶里走了出来,用手巾细细地将身上擦净了,换了鲜亮的衣裳穿了,精心地描眉涂唇,抹了各色胭脂,又将王妃赏的香露往身上洒了些,刚拾掇妥了,就听见小丫头一路跑进院子里叫道:“世子回来了。”

冰云屏住呼吸,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才拿着帕子走了出去,站在院门口候着。士衡一路小跑进了院子,冰云忙上前行礼道:“请世子安。”士衡此时心里都挂在元秋身上,哪有功夫看她,只点了点头就抬腿往屋里奔去。冰云一愣,忙跟着世子进了屋。

织梦、翠莺两个听见声音忙到外间屋子给士衡行了礼,士衡悄声问道:“世子妃如何?”织梦回道:“一回来就睡下了,还没醒呢。”士衡点了点头,解下披风递给冰云,刚要进内室去,却又觉得自己身上带回来的冷气还未散去,怕过到元秋身上,只耐着性子换了家常衣裳,又用热水洗了手脸,待身上暖和了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内室去。

织梦、翠莺两个在外头炕上做针线,冰琴在一边选花样,冰云放好了士衡衣裳,走到内室门口趴门上听了听,也没有声响,只得退了出来。冰琴见她出来先是一笑:“姐姐什么时候换了这么鲜亮的衣裳?”

织梦、翠莺两个听说都抬起头来瞅冰云,只见她身上一件粉红色的袄子,下面系着一条玫瑰紫色的绫棉裙。冰云见冰琴给自己说破了,不禁红了脸,先把冰琴瞪上一眼才故作不在意地说:“刚才不小心洒了一身茶水,便回屋里换了件衣裳。”

冰琴上前往冰云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说:“我瞅着你脸上也白了几分。”冰云啐了她一口道:“坏透了的小蹄子,也学会打趣我了,还赶紧往里挪挪,给我倒个地方出来。”冰琴抬了抬屁股,往里面坐了坐,冰云坐在炕边上去瞅翠莺手里的香囊,嘴里笑道:“你这是给谁绣的香囊,好精致的活计。”翠莺笑道:“给世子妃的。”冰云笑着夸了一番,几人正小声说着话,外头有小丫头来报说王妃回府了,问世子妃身子如何,叫个身边伺候的人过去回话呢。

织梦听了就要下炕穿鞋,冰云连忙站起来道:“你累了一天了,快好好歇着罢,我去回话就是了。”说着也不等其他人言语,便同那小丫头匆匆忙忙地往前头去了。

各怀鬼胎(二)

南平王妃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下面跪着个小丫头轻轻地捶腿,冰云快步走到王妃院里,先和门口立着的丫头打了声招呼。那丫头见冰云来了,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甜甜地叫了声姐姐。冰云摆了摆手,往门里指了指,悄声问道:“王妃叫我来说话,妹妹替我通报声。”那丫头应了去了,过一会撩起帘子出来,朝她摆手道:“王妃叫姐姐进去呢。”

冰云进屋先给王妃行了礼,垂首站在地上。王妃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起身伸手拿过小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换了个姿势依旧靠在榻上,才开口问道:“世子妃怎么样了?”

冰云回道:“回王妃:世子妃回府后就歇着了,这会子还睡着呢。”王妃点了点头,微皱着眉头道:“世子妃规矩的很,从不主动要这要那,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看着世子妃缺什么,就赶紧找人去要,别缺三少四的让世子妃不自在。你们院子里小厨房的火别断了,看世子妃想吃什么麻利去做,若是想吃什么稀罕玩意,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我找人给她弄去,可别亏了嘴了。”

冰云一一应了,王妃闭着眼睛想了一回,方又睁眼道:“世子可回来了?”冰云心里一颤,忙低头道:“回王妃:已经回来了。”王妃点头道:“估摸着明日宫里会送赏赐过来,你给世子、世子妃备好衣裳。”冰云应了声,王妃道:“行了,你回去吧,仔细伺候着。”

冰云听见这话不由一愣,忍不住抬眼瞅了王妃一眼,却不料正巧与王妃四目相对,冰云忙不迭垂下头去,王妃转着手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看着冰云,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回?”冰云心里一慌,腿先软了三分,脸上故作镇定地回道:“回王妃:世子妃有了身子,按照规矩该给世子新打扫一处住所。只是世子、世子妃没吩咐,奴婢不知道该让人把哪个地方收拾出来。”

王妃颦了下眉头,半晌才说:“你回去叫世子过来下,我和他商量下罢。”

冰云闻言喜上心来,行了礼一溜跑回了院子。此时士衡已经睡醒了,正在喂元秋喝汤。翠莺见冰云回来,先笑着问她:“王妃打发人叫姐姐去,可问了什么话?”冰云打起精神,把王妃吩咐的话一一说了,又请士衡到上房去。元秋伸手拿过士衡手里的小碗,笑道:“你去上房看看,王妃可有事要吩咐,我自己吃就是了。”士衡道:“不差这一会儿,我看你吃完了再过去。”元秋只得三口两口的把汤吃了,要了茶水漱了口,又催士衡到上房去。

元秋睡了一个下午,只觉得特别有精神,她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想起好久没有弹琴,便吩咐织梦把琴取出来。冰云见元秋要弹琴,从抽屉里找了一个香球出来,元秋见状忙道:“虽说有不焚香不弹琴之说,但毕竟我有了身子,闻不得香料的味道。以后我的衣裳被褥都不要用熏香,屋里也不要燃香。”冰云的手一顿,讪笑了下把香球攥在了手里。

元秋坐在窗前拨弄琴弦,《流水》曲从她指尖缓缓流出,“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

曼婷和王妃一起回府后,打听着元秋睡醒起来了,便邀请了雨婷、碧婷二人一起来瞧元秋。三人还未进院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悠扬地琴声,曼婷止住了脚步,立在树下静静地聆听着,雨婷、碧婷见状也只得在她后头停了下来。

元秋一曲抚毕,扶着织梦缓缓地站了起来,门口小丫头进来回道:“县主和两位姑娘到了。”元秋笑道:“快请进来,这么冷的天。”

曼婷进来先抚掌道:“嫂子好琴艺。”元秋微红了脸道:“不过是弹着解闷罢了。”碧婷笑道:“嫂子快别谦虚了,大姐姐在外头都听住了,我陪在旁边站了半晌,脚都冻麻了,暖炉里的火也灭了。”

元秋听说忙请她三人到暖阁里去坐,又叫织梦给三个姑娘的暖炉里加碳。曼婷在三姐妹中最年长,今年十三岁,碧婷小一岁,郡王妾室马夫人所出,雨婷十岁,张夫人所出。当年元秋在杭州时,也和三姐妹见过几次面,只是不太熟络。曼婷一直好奇士衡和顾山一起上学时的情形,缠着元秋讲个不停。元秋便把有趣的事情挑了两样出来,讲给曼婷听。

碧婷听了一会,便撇嘴笑道:“我听说嫂子以前也是个淘气的,经常同哥哥到外头去玩呢。”元秋听这话音里有些若有若无的讽刺,心里不免嘀咕一下,嘴上笑道:“七八岁的时候一起出去游了次西湖。”

曼婷听见,先抱着暖炉笑道:“我知道那次,那时候我还小呢,只记得哥哥玩到天黑才回来,晚饭也不正经吃了,只和太妃说一会儿笑一会儿的。我在边上听着,又是游湖又是钓鱼的,真真羡慕个不行,一直想着什么时候也能这样玩上一次,只可惜想了这么多年,哥哥也没带我去过一次。”

碧婷接口道:“我打小就想让哥哥带我出去玩,只可惜以前哥哥只想着她元秋妹妹,哪里顾得上我们?现在心里又只有他的元秋妹妹了。”曼婷听见这话,不由地皱起眉头道:“怎么这么没规矩,嫂子的名讳也是我们说的?”

元秋见碧婷撇着嘴便打圆场笑道:“只可惜京城里没有那么大的湖。”雨婷笑道:“就是有那么大的湖我们也去不得,也就能在园子里的湖里划划船罢。”一句话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曼婷板着的脸也松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