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心里直觉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真是为她好吗?也许是大错特错了。

不行,一定要开诚布公。

他追出门,她已经进了电梯。

“冯丰……”

电梯门已经合上,他徒然停下脚步,立刻转身,飞速从旁边的楼梯跑下去。

电梯“当”的一声打开。

气喘吁吁的李欢同时站在一楼楼梯口,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看到那个阳光灿烂的男孩子站起来,迎向冯丰:“好了吗?”

即便笑得那么灿烂,脸上也看不到丝毫血色:“呵呵,好了,我们走吧。”

然后,她拉住了他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来拉住自己的手,黄晖惊讶之下,立刻反手紧紧握在了她的手,心里异常喜悦,声音也异常温柔,只叫一下她的名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欢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开口。

眼角的余光,她看到的,都看到的,他的染白的两鬓,甚至他突然有点佝偻的背影。

心里那么痛快,那是一种胜利者的痛快。

她想,自己太需要这种痛快的感觉了。

所以,才那么聪明地带着黄晖。

前夫带个“前”字

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高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看见李欢,立刻又掉转头。

李欢看出他目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之色,暗自吸了口气,一只手放在栏杆上,然后又松开,慢慢走过来。

高纬正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李欢叫住他:“高纬。”

他战战兢兢滴地过来。

“你老老实实弹琵琶打杂,你记住,是我在养活你。今后,再也不许和冯丰多说一句话,只要她来这里,立刻将她轰出去。”

高纬涨红了脸,什么都不敢说。

“滚出去老老实实干活。”

高纬如获大赦,转身就走。

李欢回到办公室里。

垃圾筒里,那个盒子还稳稳地呆着。他拾起盒子,虽然并未染尘,可是,他依旧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拉开办公桌的抽屉,轻轻将盒子放进去。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大中。

他刚才大堂上来,看见黄晖和冯丰两人离去。他忿忿不平,“老大,那个小子有点欺人太甚,要不要出手教训他一下?”

“不用!”

他只说两个字,坐在椅子上,觉得全身疲软无力。他想,也许需要被教训的,应该是自己。

终于还是忍不住:“黄晖的情况你都调查清楚了?”

“都清楚了。他父亲是一名律师,母亲是中学教师。他本人研三,没有任何不良记录。”

普通的一家人,可是,黄晖,他并不普通。

一个能在比赛最后30秒战胜叶嘉的男孩子,那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

冯丰胆小,有这样一个人互补,看起来也许是好事,可是,此刻,自己为什么偏偏绝不甘心?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有股强烈的冲动,要冲出去,抓住黄晖狠狠地揍一顿,就如自己以前警告过冯丰的,要一根一根拆了他的骨头。

没想到,自己和叶嘉鹬蚌相争,最后还是黄晖这个渔翁得利。

他凭什么?

他一家人,是否足以让冯丰生活得很幸福?

“老大?”

他暗吸一口气,即便自己懊悔得要吐血,又不能在这样的关头搅乱,除了令她痛苦,加重各方压力,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好处。

“老大,今后我不用再跟着冯小姐了吧?”

大中气愤,改口不说“大嫂”了。

这些日子,在C大潜伏,已经把他快闷坏了。原来,整天保护的是别人的女朋友,这算什么事?那个女人又根本不知情,更不会领情。

“她根本没有任何危险,跟着她也没用。”

李欢想了想:“那就暂时不用了。你先查一查,究竟是谁想买我在郊外的那套别墅。”

“好。”

两人过了马路,冯丰觉得身子异常疲软,几乎是整个贴在了黄晖身上。黄晖察觉她的异常,手放到她腰间,轻轻搂住她:“冯丰,你不舒服?”

她看着他关切的脸,摇摇头,笑得那么喜悦,这是一种平视的尊重和关切,有这样一个人给自己壮胆,真是一件好事。

一辆出租车停下,黄晖扶她进去,他看她靠坐着,微微闭着眼睛,满面笑容,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高兴。

“黄晖,我们去玩吧。”

他正要答应,可是,见她脸色不好,立即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们改天再去玩。”

她十分柔顺地答应一声,眼皮几乎要完全合拢了。

也许,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他原本想提起见到高纬的事情,但见她闭着眼睛,就没问。

下车走进学校,一路上,他都揽着她的腰,像校园里一对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她没有拒绝,两人第一次看起来像真正在“谈恋爱”了。

黄晖送她回宿舍,她简单梳洗一下,几乎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九点多了。

拿起手机看看,一条未读短信的标记在跳动。翻开,是黄晖发的:

你醒了就给我打电话,等你吃饭。

看看时间,是5点发的。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吃晚饭?

赶紧给他打电话:“黄晖……”

“呵呵,你醒了?我到楼下来等你,我妈给你煮了汤……”

“好的。”

女生楼下,人群往来,黄晖站在外面的走道上,像学校里许多普普通通的男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一见她出来,立刻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食盒:“你脸色不好,我妈

煮汤给你补补。”

“你干嘛告诉你妈妈,这不是吓她吗?我没事,你别给她添麻烦。”

他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不麻烦,反正我妈很喜欢煮汤,她说喝汤皮肤才会好。叫我常常带你回去喝汤呢。”

“这……”

“你不去,我也可以给你带来。”

本来已经决定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心里仍淡淡地不安,如此下去,怎么才是一个收场?

两人在荷塘边坐下,他拿出买来的纸杯子和小勺子,舀满满的一杯汤给她喝。自己也喝一杯,然后,大嚼面包。

汤还透着热气,参杂了一些时令进补的中药,十分美味。

她喝了两杯,精神好了一点儿。

他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她的头微微靠在他肩上。路灯下,他也能看见她的睫毛偶尔一闪一闪的,温柔又娴静。

他怦然心跳,悄然低下头,很轻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一下抬起头,他红了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却紧紧抱住她的肩,柔声地:“明天早上我等你一起吃早餐。”

“嗯。”

整整两周,黄太太的汤从来也不曾间断过,尽管冯丰也不曾去她家,可是,不是黄晖回去就是她送到学校,变化了花样,加了许多中药,完全是适合女性的滋补和美容养颜之类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美味的汤真的起了功效,冯丰的脸色,一天天倒好了起来。

决定跟黄晖摊牌,是因为一束玫瑰。

周四的早上,他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居然送来了一大束玫瑰。

玫瑰是美丽的,但是,因为太美太艳,叫那些自诩清高的人倒斥为了浮华和俗艳。

他拿了一大束花傻傻地站在门口,陆续早起的女生无不好奇地看着他指指点点。

冯丰赶到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干嘛送我花?”

他年轻的目光里有点羞涩又有点狡黠:“我偷偷看过你的身份证,今天是你的生日。”

由于公历和农历的差异,冯丰身份证的日子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生日,也从来不过生日。

“过生日也不用买花呀。”

“我寝室里的男生说,过生日一定要买花送女朋友,他们都这么说。”

因为如此,他六点就跑到学校外面的花店,挨个比较最新鲜的,好不容易才选了这一束

他理直气壮,“今天不吃食堂了,我们吃好的。我知道学校外面一家店很好吃,我们中午去还是晚上去?”

她细细地看着他那张朝气流动的脸庞。

他已经完全以自己的男朋友自居了。可是,他对自己这个人,对自己的过去,知道多少?自己再跟他这么耗下去,又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他母亲日日精心熬制的美味的汤?

“黄晖,你下午课后,在荷塘边等我。”

他以为是约会,兴高采烈地点头:“我四点准时等你,我们一起吃晚饭。”

她不置可否,只是接过那束新鲜的玫瑰,淡淡的芬芳在鼻端萦绕。她想,着束玫瑰还能盛开几天?

四点,黄晖准时坐在荷塘边最角落的那张长椅上。

从这里能够看到最多的风景,却最小程度地被别人瞧见。他见冯丰第一面,就是在这里。因此他对这个地方很有点情有独钟。

冯丰穿厚厚的衣服,脸色有的苍白。

他拉着她坐下,她的手有种浸人的冰凉。他揽着她的肩,想让她觉得暖和一点儿:“这里风大,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不用。我只是说几句话。”

她的态度太过郑重其事,他有点意外:“怎么啦?”

“黄晖,你想做我男朋友,是不是?”

什么叫“想做男朋友?”,自己还以为已经是男朋友了呢!

他反问:“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

他惊讶得几乎要站起来,莫非,她今天是来“分手”的?

她淡淡的:“我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他一时不明白意思,面红耳赤:“我跟你在一起是现在和将来,不是过去。”

“我比你大三四岁……”

“我看过你的身份证,我早就知道!女的更长寿,大三四岁更合适。”

“我离过婚……”

“……”

他愣了一下,反问:“难道就不许人离婚?”

“我的前夫叫叶嘉,你也认识的。”

叶嘉和冯丰都是低调的人,即使叶嘉几次来找他,也是很谨慎的,C大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黄晖涨红了脸,难怪那次球赛,自己就觉得叶嘉举止奇怪,想他那样的大学者名人,怎么会专门跑过来向“陌生”的冯丰打招呼?而且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甚友好。

原来,她是她的“前夫”!

前夫又如何?带了个“前”字,就没什么了不起!

“那么多人离过婚。我不在意……”

发现蹊跷

她笑了,年轻真好,可以一往无前。可是,人是群居的社会动物,谁又会真正永远一往无前,我行我素?每个人在最初都这么轻描淡写、胸襟宽广过,可是后来呢?激情磨灭

,生活变成琐碎,便开始计较得失,互相指责,互相揭短。

“离婚女人”,就是自己的痛脚。

连李欢都要衔恨“千年绿帽子”,在自己最不设防的时候加以报复!

“你现在不在意,以后呢?即使你不在意,你的父母呢?”

几个父母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阳光青春大好前程的儿子,去找一个离婚女人?

黄晖一时答不上来。心里十分混乱。父母怎么想,他倒没有考虑过。女朋友是自己的,该如何,自己怎么想才比较重要。

“冯丰,我不介意!”

轻诺必寡信,回答的太快、太轻率了。

她十分镇定:“黄晖,你不用这么快回答。你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我。”

“我不用考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有必要想一下。”

“我需要想多久?”

她失笑:“这得看你。”

三天五天,一周,一月,一年半载……最捉摸不定的就是人的心思,谁知道他会想多久?

她想,自己每次都把主动权给了别人,和叶嘉离婚,和李欢决裂,自始自终,都是他们在主导节奏。

这一次,就自己把握吧。

何必要等着别人来做取舍呢?

她站起来:“黄晖,今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代我谢谢你父母,尤其是你的母亲。”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子和一个红包,自从离开黄家,她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盒子,即便红包也不曾拆封,连金额都不知道。

“代我还给你母亲,并谢谢她。”

想起黄太太那张慈和的脸和她的汤,心里有点惆怅,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短暂。长痛不如短痛,趁一切还来得及时收手,大家都不会有太多损失。

黄晖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将手放在背后,觉得难言的愤怒:“冯丰,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不想再重复被人“评估、挑选”的考验了。她想,人生如果没有重重的考试,那该多好?可是,每一段岁月,每一次交往,其实,都是拼搏和考核。

与其让别人伤害自己,不如自己趁早退却。

他年轻的愤怒更多的是伤心,只紧紧将手藏在背后,无论如何也不肯去接那两样东西。

她叹息一声:“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你再回打我吧。”

“一天就足够了。”

“最少三天,而且必须告诉你父母。”

他紧紧盯着她:“好!”

然后,她转身就走。

他却固执地跑上一步拉住她的手:“今天是你生日!你答应过我一起吃饭的。”

即便要判死刑,也应该有一顿最后的晚餐。

她拨开他的手:“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并不是身份证上那个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没有人早晚等着一起吃饭,也没有人天天送上鲜美的温汤。更没有谁不时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发两个短信息来骚扰。

冯丰想,其实,日子原本就该是这样冷清的。太过浓烈了,反倒失望。

星期四的深夜11点,黄晖发一个信息:

你要记得每顿按时吃饭。

这是提醒她第二天记得吃饭。

她淡淡地回一个字:“嗯。”

星期五的深夜,黄晖发一个信息:

明天很冷,你穿厚点。

她还是回一个字:“嗯”。

星期六,她回到自己的“家”——自己买的房子。

当天深夜,黄晖发的消息依旧很简短:

明天还会降温,你别感冒了。

她的回答比他还刻板:“嗯”。

三天来,除了这3条刻板的短信,然后,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往,也不曾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