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又下起小雨,赖床到11点,被电话吵醒,那个房地产中介的声音客气得令人没法发火:“打扰您了,冯小姐,我们可以面谈一下吗?”

这是李欢的房子,自己已经告诉他李欢的电话了,他还纠着自己干什么?

“是这样的,李先生说您才是业主,这房子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卖于不卖,一切由您做主……”

中介委屈的像在指控她“耍”自己。这房子明明就是这个女人的,她却推到别人身上,谁敢替别人卖房子?

她敷衍两句挂了电话。李欢就是这样,时刻保持着他的皇帝架子,赏赐出去的东西,就再也不肯收回了。

只是,他不稀罕,难道自己就稀罕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在李欢身上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可是,他这种态度,她也不指望他当自己的朋友,就会坦诚相待。

一个有教养的男人,是不会轻易说出侮辱女性自尊心的话的。不过,他是“皇帝”,要在过去,稍不如意就是打入冷宫甚至族灭全家。现在不过“小小”地怒骂呵斥一个女人

,其实并不需要任何理由。这是在宫廷里养成的习惯,但凡有钱有权的男人也基本如此。

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不是妻妾的,连袜子的地位都不如。

民族性格是能够遗传的,中国文明史,就是一部男人对女人的压迫和奴役史。所以,即便现在,中国的男人也极少有真正尊重女性的“绅士”。

李欢,他的毛病看来是一点也改变不了的。

他不说,自己也就不必再指望他了。

她忽然想到去骚扰芬妮。

芬妮也是个昼夜颠倒的主,正在大睡,被电话闹醒,声音带点沙沙的甜蜜:“小丰,有事吗?”

芬妮这种声音,即便是冯丰,也觉得骨头有点酥麻,她东拉西扯几句,然后才终于奔到主题上,委婉的:“呵呵,李欢最近的头发变得好可笑……”

“是啊,他说自己染的。那个染发的手艺还真不错,染得那么逼真……”芬妮停一下,她以为李欢和冯丰本来已经疏远了的,“呵,李欢也开始赶时髦了……”

李欢的头发是染的?

李欢竟然连芬妮都没有透露丝毫消息。他不是那么喜欢芬妮吗?怎么芬妮知道的事情比自己还少?

她打定主意,立刻收拾出门,准备去别墅看看。

下车时,正是中午一点。

此时,本来应该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充足的时候,但是,因为冬天,更因为寒湿的天气,雨虽然停了,草体上还能踩出泥泞。一踏进别墅的范围内,冯丰就觉得一股极其严重的阴气。

大门是锁着的,她没有钥匙了,就在门口四处看看,看那棵高高耸立在围墙内的巨大黄角树。

一阵风吹来,树叶漫卷着慢慢地往下掉,周围安静得仿佛毫无生机。

这里,真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热衷地要来买这栋别墅?她心里一动,立刻给中介先生打电话,。中介很惊喜:“冯小姐,你肯割爱了?”

“你可以约买主和我面谈一次,这样,我才考虑如何做决定。”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不过,买主在外地出差,要下周三才回来。”

“行,他一回来,你就安排一下吧。”

“没问题,谢谢。”

挂了电话,她走到湖边,,斑麻的白色花絮飘飞,白鹭跳跃,这里风景依旧大好。

想起自己曾在这里当着众人面给李欢难堪,赶走他的朋友。如此,他也忍了。

现在,自己变得和和气气了,他反倒忍不住了。

她苦笑一下,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无论情人还是朋友,谁先服软,谁就输了。

在湖边徘徊了许久,周围的风景都“欣赏”遍了,即使用最世俗的“经济”目光来诱惑,她也看不出自己有何必要留下这个房子——如果不是儿孙成群,四世同堂,谁住在这

里都缺乏人气。何况自己一个人,又不是想体会“恐怖”的感觉。

看看天色不早,她不敢再逗留,顺着那条白絮飘飞的大道信步往回走。

远远地,听得一阵车子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藏身在左边的斑麻从里,高达两米多的斑麻,完全遮住了她的身影。

车速并不太快,她一下认出,这是李欢的车。

李欢又到这里做什么?他不是不愿再管这座房子了吗?

莫非来处理他的东西?

车子没进车库就停在大门口,想必不会呆多久。她悄然往前走几步,想偷偷看他来做什么,可是,在斑麻从里探头探脑,只听得一声关门的声音,李欢已经进门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自己根本不必“小心”,因为大门紧闭,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动向。

走到车边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样,想敲门进去,终是不甘。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李欢能发现,自己就不能发现了?

她再看看车,觉得李欢这鸟人真是越来越可恶,恨恨地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车上,才怏怏走了。

走了几步,觉得脚趾骨被踢得生疼,更是愤怒,又跑回来再踢两脚,这一次踢得比较轻,只沾了几个大大的淡色泥脚印在车上

十全大补汤

李欢直奔书房,拿出那套错金弓弩细细查看。

大中垂手站在一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种弓箭,很是好奇:“老大,这是什么?”

李欢抬起头:“我们需要去追查一些东西,不能再等了。”

“怎么追查?”

“我有线索。”

“老大,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回这里,这里不太安全。”

“我来处理一些东西,处理完毕后,你把钥匙房契都拿去还给冯丰。”

大中不解,为什么老大要强行把房子给那个变心的女人?

他试着劝说:“冯小姐根本就不要。你若不喜欢,可以卖了……”

李欢摇摇头:“你明天务必把钥匙交给她,无论她怎么处置都不要干涉。”

“行。”

“她好像生病了,你这段时间要注意一下,一有情况请立即告诉我。”

大中默不作声地领命,老大这样,划得着吗?

大中在门外候着,李欢独自走进了那栋独立的小院。

虽是下午,但冬日的光线早已黯淡。亮灯后,随手一摸,屋子里已经薄薄蒙上一层灰。他来到更衣间,衣橱里,一条条华丽的裙子依旧簇新。只是,那些卡片,已经被他全部

收起来了。

自从察觉有人来这里搜索后,他就将卡片全部收起来了。

他将手里的盒子打开,看看那件漂亮的礼服,叹息一声,将它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橱里,此情此景,那个女人,会不会一生也不会穿上这些衣服了?

“李欢,我和你不到黄泉不相见。”

“李欢,你说过一辈子对我好,你自己答应的。”

“李欢,你告诉我,你的头发为什么白了?”

是谁在反复地追问?

他悚然回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耳鼓嗡嗡地,像要震破耳膜。

这一刻,才明白,她那样愤怒、绝望、忍耐和关切,绝不是“朋友”所能付出的。

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

心里某一个长期纠结的死结仿佛被某一只灵巧的手那么轻易地解开。他几乎要跳起来,像服下一剂十全大补汤,浑身上下都那么舒畅。

可是,这种舒畅没有持续多久,又变成了沮丧,自己,还能不能熬到和她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那一天?

门外,大中忽然发出一声响动。

那是两人约定的暗号。

他定定神,立刻走出去:“大中,何事?”

“有人动了我们的车子。”

居然明目张胆追到这里大白天动手?只见车上几个大大的脚印,因为雨后,踩了一些泥泞,印在上面十分清晰。

即便有敌人,谁会做得这么刻骨又幼稚?

大中在紧张地检查车子,生怕被人做了手脚。

李欢凝视良久,这几个脚印明显是球鞋的脚印,尺码较之一般女孩子的尺寸还小一些,类似童鞋,不过32-34的码子。

他忽然笑起来:“大中,不必检查了。”

“为什么?”

“是冯丰来过。”

他和她生活日久,非常清楚她衣服鞋子的尺寸,她脚很短,才能穿这样尺寸的鞋子。也只有在C城,女孩子个子普遍偏小的情况下才能买到这种码子,他去北京时,想给她买鞋

,就从来找不到这样的尺寸。

并且,除了她,谁还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又好气又好笑,估计她当时一定躲在斑麻花丛里,不敢惹自己,就只好拿自己的车子出气。这个女人,永远也不会有成熟的时候。

心里异常激动,他快跑几步,在路口细细地看枯黄飘飞的斑麻,几乎要高喊出声。可是,周围静悄悄的,哪里有丝毫人影?

“老大,怎么了?”

他失望的摇摇头。

“老大,现在怎么办?”

“我们马上去一个地方。”

“是。”

车子在那条斑麻飘絮的道路上开过时,李欢还在细看两边,但是仍旧没有丝毫可疑的痕迹。他暗叹一声,看来,冯丰早已走了。

等车子完全消失在辅道,上了前面的立交桥,冯丰才从最里边的一棵大树下钻出来,她要的那辆出租车早已等在那里,好奇心涌上来,立即上车:“你跟着前面那辆车。”

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好在等待也计费,也不以为意,心想,这个小姐玩什么警匪片?

一直到郊外,大中忽然说:“老大,有人跟踪我们。”

李欢看后面那辆出租车,心想,是谁这么笨?跟踪也这么明显?大中变化了方向,几个拐弯,再回头,那辆出租车已经不见了。

见跟丢了,司机摊手:“小姐,不用跟了吧?”

“拜托,你再想想办法……”

“小姐,老公包二奶,你最好找私家侦探,我没那个本事,荒郊野外的,我也要注意安全啊……”

冯丰大为沮丧,只好叫他掉头回C大,心想,莫非李欢这厮真的是“包二奶”了?还以为芬妮和他能成,结果大奶都没个影儿,还二奶?

什么东西!

车子放缓了速度,李欢拿出座前的一份化验报告单看看。这是很费了些手段才得来的,自己的毛发、骨骼、血液、DNA检测。

他几乎足月沉浸在这份研究报告里,整天在网上搜寻,好像变成了半个医学者。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结论,隐隐感到失望,又觉得不可思议。

后视镜反射出他的两鬓的白发,他想,这些白发,今后也许只能一天天扩大范围了。如果是这样,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车子径直驶进红墙内的跑道,经过七弯八拐才在一片草坪上停下来。

这片草坪完全青绿,令人一点也没有冬天的感觉。李欢和大中下车来,对面,一名熟悉的老仆等在那里,神态恭敬,眼里却有着习惯性的警惕。

大中等在门口,老仆带了李欢前走几步,升降梯开,两人进去,李欢立刻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当”的一声,门打开,老仆拉了一下铃,乌木一般的门缓缓自动打开,李欢不假思索就走了进去。

老白正拿着放大镜在看一本书,李欢走过去,他头也不抬:“李欢,把这段念给我听听,”

李欢拿起书,正是那本记录自己身世的用失传鲜卑语写的宫闱秘史。他毫不考虑,念了一遍,完了,将书合上放在桌上。

老白大喜:“终于弄懂这部天书了。不过,记载的内容却并不稀奇。你怎么又会认识这种文字?”

“我做梦梦见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拿出错金弓弩,“你是研究考古文文物的,你认为它的威力有多大?”

“理论上来说,它的威力应该腐朽了。但是,这个世界上,奇迹总是存在的……”这是当时叶霈从这里挑选了送给李欢的,老白完全记得,他的目光变得十分锐利,“李欢,

你为什么会认识这种字体?”

李欢也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老白移开了一点,仿佛一个凶神恶煞遇到了另外一个凶神恶煞,气势上竟然有点压不住,声音低了半分:“李欢,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欢并不回答,目光扫过屋子了的所有陈设,落在一柄长约七八寸的单刃匕首上。他走过去,抽出匕首的刀鞘,匕首淬炼百金打造,虽历千年时光,刃口已钝,但那股厚重之

气更是显得苍凉。匕首上还有淡淡的血迹,那是当初在冯丰脖子上划过,滴在上面的,历经千年,变成了青色的红。

他拿了匕首,漫不经意地走到老白身边:“这柄匕首是我的,我要带走。”

老白觉得一阵极其诡异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像对面这个男子,真的是这一屋子出土文物的主人。

李欢拿起匕首再看一看,贴近头发,立刻,掉下好几根头发,是一种奇异的灰黑交织成的银白。他叹息一声:“这匕首遁了,本来,如此靠近的时候,应该掉下一缕的。”

老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桌面上那几根头发,再抬起头,李欢已经转身走到门口,也没说再见,就拿起匕首走了。

老白小心翼翼地收集了头发,用了特殊的纸包裹好,饶是半生盗墓,也没觉得这样诡异过。

门口,老仆恭送。

李欢看他一眼,他鞠一下躬。大中早已打开了车门,李欢上车,车子驶出红墙大门,大中才紧张道:“老大,有没有线索?”

李欢把玩着那把匕首,沉思半晌:“我们也许追错了方向。”

冯丰返回学校时,已经快六点了。她习惯地往荷塘方向看看,也不见黄晖的影子。路过球场时,情不自禁地停留了一会儿,一众男生中,依旧没有他的影子。

三天期限已经过去,她想,黄晖是放弃了。

毕竟,年轻小伙子和离婚女人的故事,社会再怎么开明,他和他的亲友,心里总是有点疙瘩的。

婚姻不外是一场陌生男女之间的资产重组,只看双方能有多少利益,

至于爱情,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玄的东西?

这一刻,心里竟然觉得有点悲哀的轻松。

这天晚上,黄晖的短信发得很迟,几乎快到零点了,才响起了熟悉的短信铃声。那时,冯丰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

翻开看看,这一次不是刻板的一句话了,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难受的符号::(

她连简单的那个“嗯”字都没有回复,径直关机睡觉。

榨出皮袍下的“小”来

一夜淅淅沥沥的冬雨,清晨一出门,冷风嗖嗖地直往脖子里灌。

上午只有两节课,下课后,她看看时间还早,打算先去小店转一下。

手机响起,居然是黄太太:“小丰,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她十分意外,又有点紧张。

“我在荷塘边等你。”

一定是黄晖和她在一起,黄晖清楚自己的作息时间。

她答应着,下意识地回到宿舍,从抽屉里拿了那个首饰盒子和红包,放在包里,快速往荷塘走。

黄太太站在一棵巨大的柳树下面,只有她一个人,黄晖并不在。

“伯母,您好……”

黄太太淡淡地点点头:“小丰,这里太冷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荷塘转角两三百米处有一家书吧,也算小小的饮品店,里面空调全天候开放,此时,书吧里并没有什么人,她们在最后一排的卡座里坐下,有两株极其高大的盆景阻挡,几乎

隔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小包。

两人坐下,各自要了一杯奶茶。

手捧着奶茶,总算没有那么冰凉了。

在这位母亲面前,冯丰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黄太太先开口:“小丰,我对你很失望!”

就知道是这样!

心里那么惆怅,又那么悲哀,不是悲哀别人不爱自己,而是悲哀身为女人,尤其是“离婚”女人那种“掉价”的份。

同样是离婚,叶嘉还是钻石王老五,婚姻市场上的抢手货。李欢游戏花丛,照样有很多粉丝。而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还是伤风败俗?仅仅因为是女人!

仿佛下市的萝卜,只能贱价处理了。

据说,现在的单身剩女,大多就是这种行情。

她没有回答,微微侧过脸,伸手去包里拿东西,然后,双手递过去,低声道:“伯母,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黄太太接过东西,放在桌上,细看几眼,长叹一声。

冯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小丰,我是历史老师,最喜魏晋这一段:你是专栏作家,也专攻魏晋这一朝奇闻轶事。本来,我以为我们至少算得知音。现代人活得累,为什么累?因为心累!被太多条条

框框和陈腐的观念所束缚。而魏晋风度,嵇康、阮籍等活得何等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狂歌当哭……我们即便做不到这样,起码,主攻魏晋史的你,不应该是一个腐旧如明清老太

婆的庸人!原来,文字是文字,人是人!”

“离婚女人又如何?这个时代每天会有多少对夫妻因为种种原因而分手,分手后,难道,那些女人就该在家里抱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再也不抛头露面,再爱上其他男人或者

被其他男人爱上,就是高攀或者低人一等?女人的价值,说来说去,不过只是一张“膜”而已?别人这么想,我并不觉得奇怪。可是,小丰,为什么是你?你真是令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