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傍晚,又下起雪来,小片小片的雪落在头顶,空气更是显得干冷。黄晖的老爷车很熟悉地横在楼下,小区的车辆越来越多,地下停车场早已拥挤,又在每一片绿化带旁边专门

划出停车位。

黄晖站在车边,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一见她,立刻跑过来:"你可回来了。"

"呵,很冷吧?"

"是啊,太冷了。"

他边回答,边打开车门拿出车上的东西,是各种弄好的大餐、保温盒里美味的甜汤,边拿边说:"我妈也放寒假了,在家里没事,做了很多大菜,我带了几个,今晚我们就不用

做饭了……"

"呵呵,好啊。"

回到家里,也许是灯光的缘故,黄晖细看她的脸色:"冯丰,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眼睛里都是血丝……"

昨晚折腾一夜,今天又奔波了一天,脸色当然好不起来了。

"没什么,睡得不好。"

他不无担忧:"因为害怕吗?"

她脸上一红,点点头:"只是昨晚有点害怕,习惯了就好了,今天就不会害怕了。"

"你好好歇着,我去弄吃的。"

"嗯。"

心情放松,闭着眼睛很快假寐了一会儿。

一阵扑鼻的香味,她慢慢睁开眼睛,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松鼠鱼、香菇菜心、红烧兔子,还有黄妈妈煲的甜汤,玉一般滋润的色泽;她光是看着,已经觉得口舌生津了。

黄晖解下围裙,笑嘻嘻的:"可以吃饭了。"

她眨眨眼睛:"你等着,我再弄一点东西。"

"够了,不用了。"

"不够,你不要管啦。"她飞奔进厨房,拿出两瓶啤酒,用醪糟煮了,热气腾腾的,和黄晖一人一大杯,甜津津的,味道十分好。

两人都饥肠辘辘,把啤酒当甜汤,很快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干净。

酒足饭饱之后,睡意就来了,对于黑夜的恐惧仿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黄晖见她一脸的倦意,就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行。"

黄晖走过去将开着的唯一一扇窗户关上,又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卧室、卫生间的门窗,确信都关好了,才离开了。

原以为黄晖离开后,今晚就能酣畅地睡一觉了。可是,尽管倦意越来越浓,脑子却越来越疼,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恐惧,盯着窗子,瞳孔一阵一阵地发涩,也无法入睡。

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她惊得几乎跳起来,声音有点哆嗦:"是谁……"

黄晖的声音:"是我,冯丰。"

她松了口气,开门,见他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安心:"怎么啦?还有事情吗?"

他很是不好意思:"我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叫我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这……"

"你放心,我就睡在沙发上,我客房也不去……"他举起手,"冯丰,我绝无任何歹念!只是想起那天晚上可怕的情景,我就很害怕。昨晚在家里,我也老是睡不着,与其如此,

不如留下来陪你一段时间。这些天我找人给你安上防护栏,安全了,我就回去住……"

她的眼睛有些潮湿,不经意地拿了一张面纸抹抹,那是一种强烈的被人关心的感觉。也许,内心里太需要这种感觉了。

"冯丰……"

她转头,看着他年轻而单纯的面庞,嫣然笑道:"那你就睡客房吧。东西都是齐备的。"

他见她应允,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行,明天起床,我就去找人来安装防护栏。"

夜深了,千家万户的灯次第熄灭。透过厚厚的窗帘,那抹一直在视线里的灯也关了。

所有人都安睡了。

小区外的停车处,大中上车,压抑着声音里的不满:"老大,那个姓黄的小子今晚留下了……"

黄晖留下了?

他为什么留下了?

他为什么不像昨晚那样识趣地滚蛋?

这一刻,心里仿佛在油锅里滚了一圈,孤男寡女,两情相悦……黄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留在这里?

李欢觉得双拳的骨节纠错,仿佛有立刻就要挥出去的冲动。

大中见李欢没有做声,又道:"老大,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忽然想起自己和她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两人不也没什么事吗?那个女人心坚如铁,性子倔强得很,也把持得住,但愿她把黄晖当作自己一般对待就好了。

况且,短短时间,她也不会那么快就喜欢上黄晖吧?

也许,他不过是给她作伴而已。

"老大……"

大中还在喋喋不休,李欢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仰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也罢,也许这些天,黄晖都会陪着她,我们就先去忙其他的事情吧。"

大中喜不自禁地连连点头,无论去做什么,总比白白地守在这里,看那个女人和其他的男人亲热强。他想,老大真不是个男人,女人都这样了,干嘛还关心她的生死?那不是

该她自己的男人关心的事情吗?再说,也不过是进了个小偷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小偷天天都回去光顾?

也许是身边有"保镖"的缘故,连续几天,冯丰都睡得极好,没有繁忙的功课也没有窃贼入室的担忧,两人有时出去逛街有时在家里看看碟子,时间过得飞快。到第五天时,黄

晖找来的工人终于将几个窗子的防护栏都安好。

工人离去,打扫完卫生,黄晖苦着脸:"我是不是要功成身退啦?"

冯丰看看四周铁笼一般的防备,咯咯笑起来,这一刻,不无感慨,家里有个男人还是不错的事情,至少能做许多重活并兼任保镖,还是自己带钱的"免费保姆",黄晖做饭做汤

,味道都还不错。

她看黄晖那张朝气蓬勃的"苦瓜脸",谁说此时心里就没有过丝毫的心动?

不爱么?一点也没有爱上么?

可是,满满的柔情却是因何而来?

她轻轻拉住他的手,也许是觉得拉手还不够,不由自主,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软玉温香第一次报了满怀,黄晖顾不得惊讶,情不自禁地伸手紧紧抱住她,喜悦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用双手抓了她的肩,抬起她的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

她面颊通红,他大胆了一点儿,飞快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这是他的初吻,吻得那么生涩,仿佛意犹未尽,又低下头再吻了一下。这一次,吻得比较久一点儿了,可还是生涩的,只知道亲吻她甜蜜的嘴唇,那么柔软,带着清新的气息。

他的声音沙沙的,说了一句恋人间最常说的情话。

她笑着将头扭在一边,他轻轻搂住她的腰,贴在她耳边:"我们今晚去看电影好不好?"

"嗯。"

影院放映的是一部轻喜剧。

可是,黄晖的心思显然不再剧情上,只是紧紧拉住冯丰的手,不时偷眼看她的神情,见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见她不笑,自己又看看荧幕,看来看去,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剧情。

中途,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看电影,还是听他的心跳。

这一刻,脑子里不曾想过叶嘉,也不曾想过李欢,完全只有黄晖一人。

要忘掉一个人也许很难,可是,要爱上一个人,原来,并不是很难的。

放弃叶嘉吧,和李欢彻底断了吧。

他们那里,自己都不是唯一,以后,他们总会得到他们的幸福。

心里浮起久违的喜悦,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应该会很快乐的吧?

散场了,男男女女大声议论者剧情,两人并不说话,只拉着手,看着彼此傻笑。

电影院距离家只有三四站路程,两人是走着来走着回去的。

夜深了,雪下得越来越大,落在头上、身上,可是,牵着的手却是温暖的。冯丰从未试过和任何人"雪中漫步"的浪漫,好像生活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浪漫",她想,原来那些

言情小说真的不算太离谱,和心爱的人走在一起,哪怕风雪交加,却真的别有风情。

忽然想起席慕容的一首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

初雪已降下可是对于美对于彼此

对于激情真正的诱因还是一无所知

当谎骗已经习惯于自身优雅细致的形态

当生活已经变成了一处精心设计的舞台

我要怎样才能在众人之前

向你举杯而不显突兀

要怎样才能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是错误

……………………

这就是最后最温柔的片段了吗当想及

人类正在同时以怎样的速度奔向死亡

可是黎明从来没有真正苏醒

当黑夜从来没有真正来临

这身后走过的荒漠是太辽阔与沉默了吧

为什么即使已经是结伴而行

每一个人依然不肯说出自己真正的姓名

……

自己和李欢结伴而行那么久,可是,从来不曾开诚布公。即便和叶嘉在一起,也因为种种的压力而滋生心结,再到死结,然后宣告婚姻的失败。

黄晖静静地看着她满面的温柔的笑容,一颗心仿佛都要融化了,将她的手拉起来,一起揣在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分外暖和。

"去我家里过年好不好?我妈准备了很多东西,想给你补一补。"

她温柔地点点头。

"你放心,如果在我家里觉得不自在,我们就出去玩,我拿到钱了,我们初二就出发,去丽江玩一周……"

"我不会不自在的,我喜欢你爸爸妈妈。"

黄晖猛地打横抱起她,旋转了几圈,忘乎所以:"哈哈,我真是太高兴了……"

"快放我下来,头都转晕啦……"

他立刻放下她,掸掸她头上、身上的雪花:"呵呵,快到家了,我们跑回去吧……"

"嗯。"

她拉了他的手,两人小跑起来。

经过一条小街就要到小区了。因为下雪的原因,供电紧张,小街停电了,路灯也不亮。要是往常,冯丰绝不敢走这里的,但是,现在身边有黄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两人飞奔着,斜里,忽然窜出两条黑影,一左一右,抓向冯丰。

冯丰尖叫一声,黄晖比她先反应过来,一拳挥了出去:"你们想干什么?"

两条黑影一声不吭,只架了冯丰就往停在暗处的一辆无牌照车子跑去。

冯丰拼命挣扎,人在绝境,仿佛力气也发挥了潜能,她手足并用,竟然挣脱了一个人的钳制,转身想往回跑。

黄晖已经追了上来,再一拳,打开了一人,一只手已经拉住她的手。

本来,只是带着冯丰跑路的两人,见黄晖纠缠不休,冯丰也要挣脱,左边的黑衣人怒了,一拳击向黄晖的胸口。

冯丰大声喊叫起来,另外一个人慌了,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向黄晖一挥,冯丰只觉得有一股热的液体飞溅到自己脸上,接着,是黄晖的一声低低的惨呼……

爱的葬礼

她抹了一把脸,鼻端忽然有一股浓郁的腥味,脑海里"嗡"的一声,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血还是黄晖的血,抢上一步拼命地抓住黄晖,嘶喊道:"黄晖,黄晖……"

两个歹徒急了,用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一下蒙在她的口上,拉了就走。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挣扎,刚被拖出一截,又扭回头来。地上的黄晖捂着胸口又追上来,脚步踉跄,用了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向左边一人。

那人吃疼,捂着冯丰嘴巴的手一松,冯丰几乎快窒息了,立刻大喊一声,一口咬向右边那个人……

这时,有车子的声音,仿佛出租车经过,两名歹徒见车灯一亮,又见冯丰拼死反抗,扯了她的包就逃窜。

冯丰顾不得看他们的方向,只向黄晖扑过去。

黄晖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东西,那是一把匕首,大半已经没入胸口。此刻,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手上那么灼热的滚烫--她已经完全明白,这是血啊,是黄晖的血。

"黄晖,黄晖……"她轻轻抱着他的头,他勉强睁一下眼睛,伸出的手想要搂住她,他的喉咙里也不知道咕隆了一句什么,头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黄晖……黄晖啊……"

"救命啊,求求你了……"

她拼命地喊那辆出租车,可是,车子虽然放慢了速度,但是却没有停下来。司机只是探头看看,估计见到是凶杀,害怕惹上麻烦,立刻加快速度开走了。

手机在包里,可是包包已经被抢了。她立刻从黄晖的裤兜里拿出手机,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脑子里的思路却十分清晰,先拨打了110,再拨打120,然后,拨通了黄晖家里

的电话,是他父亲接的电话,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地址讲得十分清楚……

一切就是这样了吗?

这就是最后最温柔的片段了吗?

她忽然想起这句不详的诗。

怀里,黄晖的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雪越下越大,正是C城最隆冬的一天。时间已经停顿,万物全部窒息了。

此时,目光完全能看见清晰的茫茫的一片白了,世界是那么冷清,从乱飞乱舞的雪花里,一点也看不透这夜晚,更看不到天空。

这个世界没有天空了!

她试图扶起黄晖走几步,可是,他的身子太沉了,鼻息的热气仿佛在一点一点慢慢地流逝……然后,他的手也软软地垂下,他甚至连一句"冯丰"这么微弱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黄晖,醒醒呀……"

"黄晖,我们快要到家了……"

"黄晖,我们不是要去丽江旅行的吗?"

"黄晖,你睡着了吗?"

"黄晖……"

她喊得声音都嘶哑了,雪花堆积在脸上,也感觉不到冷。仿佛过得一万年,一切都结束了。流在脸上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黄晖的热血。她不愿抽出手来抹一下眼睛,热乎乎

地粘着,仿佛只遮挡得片刻的视线,黄晖就要不见了,消散了。

她只拼命地喊"救命啊,救命啊……"

"黄晖啊,黄晖……"

除了这两种声音,她再也不知道自己的喉咙还能发出什么声音了。

人类的语言已经穷形尽相。

然后,她紧紧抱住黄晖,自己也睡着了……

睡着了,就安全了!

不远处,有被惊动的保安跑来的脚步声,随后,警车的声音、120的声音,终于划破夜空……

保安围着,两拨人马几乎是同时赶到,警察拼命拍照,穿白大褂的医生,手摸在黄晖的鼻息上,摇摇头,叹一声:"没用了……"

然后,众人的目光看向和他抱在一起的女子,虽未受伤却一直昏迷。

一名警官上前欲分开二人。可是,女子的手紧紧抓住男孩子的手,抓得太紧,完全无法掰开。女子处于昏迷之中,要强行掰开,只怕会令她受伤。

没法,只好将两人一起抬上了担架,放入了救护车里……

冯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了。

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

雪白的病房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她翻身坐起来,想起什么,大喊一声:"黄晖……"

门应声开了,是黄晖的母亲,双眼红肿,苍老得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

"小丰……"

"黄晖呢,黄晖呢,我要见黄晖……"

黄太太摇摇头,泣不成声:"小丰,黄晖他,黄晖他……已经去了……"

黄晖去了!

黄晖死了!

就是这样!

她想哭,怎么也哭不出来;想笑,也想不出来。声音嘶哑了,喉咙里叽里咕噜的,仿佛并不曾出声,只是某种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