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一点也没有因为她能叫出自己名名字而欣喜,相反,他看到她的神智都已经陷入了迷糊状态,那是身体极度虚弱又受了极度摧残才会有的状态,一般这种状态,是被失败

的催眠术所致。

他连叫几声,她都没有什么回应,心里某一处地方仿佛在一点一点死去、冷去,他的脸紧紧贴在她冰凉的脸庞上,眼泪也掉下来:“小丰,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在冰冷的世界度过,手脚、心都是凉的,世界都是凉的,现在,脸上突然多了一份火辣辣的灼热,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仿佛是一场极其遥远的梦,曾经破碎,此刻又被什么粘合起来。冯丰的神志微微清醒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贴在自己脸上的那张熟悉的面孔——刀刻一般的轮廓,往下是柔软的脖子——曾经在某一段最甜蜜的日子里,她无数次地抚摸过他的面孔他的脖子,她固执地认为,这天下,唯有他一个人才会有这样温柔的面孔,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是叶嘉,是独一无二的叶嘉。

“小丰,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到她的脸上,这是灼伤肌肤的一种疼痛,她猛然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欣喜若狂:“叶嘉,叶嘉……你救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丰,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一定会!”

她微笑着,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这一刻,全身的肌体仿佛被激活了,有了强烈的生的希望了,满眼满世界都是花在开放,不再是一个阴森森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囚牢。

“小丰,是谁害了你?”

“叶霈!是叶霈害我!”

她已经完全忘了叶霈是谁,和叶嘉有什么关系,虽然看不到那个黑衣人的面孔,可是,那样的声音那样的神态,凭借感觉,她只想到“叶霈”这一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而且,按照她和李欢的交流,两人都认定是叶霈。纵然自己认不清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李欢也应该是认清了的。

可是,不如为什么,她丝毫也没有把他和叶嘉的“父亲”等同起来,一点也没有。潜意识里只认定,那样的恶魔可以害任何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叶嘉。

她不知怎么嘤嘤嗡嗡地哭起来,很小声的,声音里满是恐惧:“他已经害死了黄晖、慕客熙、苻生、刘昱还有刘子业……他要害死我,又害死李欢,他想长生不老,叶嘉,你

快走,他也会害你的……他会害你的……他是一个魔鬼……叶霈就是一个魔王……”

又是沉重的一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冯丰这一声“叶霈”还是差点击垮了叶嘉。以前,他还可以以“没有依据”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可是,一切的迹象都已经表明,

何况还是冯丰这样说——冯丰怎么可能撒谎?!

操纵这一切的,竟然完全是自己的父亲!

除了他,又还有谁能有这个条件?

除了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轻轻抱着冯丰,在她耳边柔声道:“小丰,我马上带你离开……”

“走不了的,他们是魔鬼,天涯海角都会找到我们的……”她更是焦虑,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用力推他,可是,手只能软绵绵地抵在他的胸口,“叶嘉,你快走,等他们发

现,你也走不了……叶嘉,你快走啊……”

“小丰,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一起就谁也走不了了,”她有些生气起来,“反正我都活不了了,你何苦白白牺牲?”

他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她的冰冷的面颊,忽然就笑起来:“小丰,如果真的走不了了,我们一起死,难道不好么?”

“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

“叶夫人讨厌我,巴不得我死去;叶霈也害我,想我死,他还抓了李欢,想要把李欢的头装在自己身上……还有刘子业,他们把刘子业变成了人头猴身的怪物……可是,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还有黄晖,他因我而死,我真是对不起他……”她眼神忽然疯狂起来,可是,即使是疯狂,也显得那么无力,仿佛小人物那种有气无力地悲哀,“我真恨啊,我不但不能替黄晖报仇,还连累李欢也要死去……也会连累你死去……我不想死,更不想你们死……”

她一口气没上来,嘴角浸出淡淡的血丝,声音益发微弱,他几乎要将耳朵贴在她的嘴边才能听见她的话,“……我真恨啊……叶嘉,如果我能变成鬼就好了,叶嘉,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一定要去杀了叶霈……”

我死之后必为厉鬼!

这是最无望的小人物阿Q式的自我安慰,千百年来,无数小人物在强权、拳头面前遭受了莫大的冤屈,总是寄望于“六月飞雪”、“做鬼也不放过你”……事实上,做了鬼也是

保不了仇,血不了恨的。

唯一的办法只能活着,哪怕像狗一般卑微的活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报了仇就是君子。

不能报仇的人呢?

不是每个忍辱负重的人最后都会得偿所愿的。自然,绝大多数人,最终都无法报仇雪恨,依旧狗一般卑微的活着,久而久之,就只好不了了之,用健忘来遗忘仇恨,用“冤家宜解不宜结”来安慰自己,用“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来麻木自己——如羊羔一般任人宰割的国民性,这才是集权统治的牢固根基。

叶嘉发现自己的拳头松开了又捏拢,他从来不是一个暴力的人,也基本没有过什么暴力的举止,这一刻,不知怎么,却想要毁灭了这个世界。

天地不仁,视众生为猪狗,人又何必对天地客气?

他看着怀里那双愤怒的眼睛,这一簇愤怒的火焰,令她黯淡的面容又稍微有了点亮色,竟显出了几分生机。

“小丰,我先带你出去……”

她凄然一笑:“叶嘉,你明知走不了的。我能见你最后一面已经很满足了。你走吧……”

叶嘉没有说话,伸手抱起她就走。能先走一个就先走一个再说。

整个人已经完全在他怀里,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两个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候,那些拥抱那些缠绵,她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只用手软软地扶着他的腰,这一刻,忽然觉得解脱,十二万分的解脱,浑身上下那种隐隐的疼、心里背负的黄晖之死的仇恨、李欢生死不明、巨大的恐惧和死亡的悲哀……仿佛都暂时被隐藏了起来,只有这一刻的依靠和安全的被保护的感觉。

叶嘉会保护自己!那么鲜明地被爱的感觉,就如他第一次说:“如果别的女人过马路都要人陪,小丰也不能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回家!”

只为这一句话,断肠也无怨呵。

他到现在还爱着自己,没有爱上其他人。

就如自己的巧克力,自己不吃,也不许别人吃。

要放在某一处被牢牢锁着的心房里,牢牢地霸占着。

她在他怀里轻微地咯咯地笑起来。

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听得她笑,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两个人的身子很快就要闪进那密密的草丛,只要穿过了这片草丛,就会逃出去了。

他刚走两步,前面忽然竖起一层薄薄的铁丝网,仿佛是某种自动控制的系统,而且不是普通的铁丝网,是一种特制的材料,哪怕刀斧也砍不开分毫,何况是血肉之躯。

叶嘉停下,慢慢地回转身子。

前面,站着三个人,旁边的两个,每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枪,都瞄准了他,而居中的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目光阴沉沉的。

冯丰的头一直埋在他的怀里,仿佛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然后,慢慢抬起头,凝视他的眼睛,只咯咯的笑:“呵呵,叶嘉,他们说你爱上了别人,再也不会来找我的……”

他不再看那几个人,收回视线凝视着她,柔声道:“傻瓜,我怎么可能不来找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带你回家。”

“回家?”她惊叹,眉毛那么生动地牵扯一下,仿佛一片活生生的扁扁的柳叶在风里摇曳了两下。神情沮丧,自己有过家吗?好像很久都没有家了。无论是叶嘉还是李欢,他们都曾短暂地给过自己“家”的感觉,但是,都不过是“短暂的感觉”——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她微微眨眨眼睛,有些惊恐:“我一直没有家,死了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叶嘉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却微笑着,声音沙沙的:“傻瓜,我们的新家,你忘了?我还栽了一丛大芭蕉,下雨的时候,就能听到雨打芭蕉,你一定会喜欢的。那里,一辈子

都是你的家……”

“恩拉!”她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如掺了蜜糖,甜蜜蜜、粘嗲嗲的,“叶嘉,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活着的时候,你就不许娶任何女人,也不许爱上任何女人,就连喜欢其他人都不行,连欣赏也不行,多看一眼都不行……”

“嗯。’

“我不喜欢林佳妮、不喜欢梁小姐,还有那天他们给我看的录像里面那个漂亮的女士,我也不喜欢……呜呜呜……”她居然哭起来,“我看到你和她好亲热地说话……”

“傻瓜,没有,绝对没有”他很神秘地笑起来,“我认出她的一名贴身保镖是疑犯之一,我只是想从她那里打听下落。我曾经要李欢去用美男计,可他不肯,只好我自己去,

呵……我没有喜欢她,绝不会喜欢她……”

她不哭了,又咯咯笑起来,“只要是你身边打算喜欢你的女人,我觉得每一个都很讨厌……呵……对了,我好讨厌弹钢琴的女生,就是林佳妮,我一直都很恨她,现在都还很恨……”

“嗯。”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许喜欢其他人。呵呵,等我死了,你无论喜欢谁都可以,但是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天不行……”

“嗯。”

“对了,还有你的母亲……”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哀哀地小心翼翼地,仿佛一个明知提出了过分要求,却又奢望大人会同意的小孩子,“如果下辈子我还能遇见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和你母亲住在一起?”她急急忙忙地补充,“不是要你不孝顺她,只是不要她和你住在一起……分开住……”她的声音更低了下去,睫毛也垂了下去,“我怕她,我好害怕叶夫人……”

一字一句,她的“奢求”,全是自己对她的亏欠!

她生的时候,没有对她好过,她要死了,自己也救不出她去!

谁说大名鼎鼎的叶医生能够妙手回春呢?

至少,对自己的爱人就无能为力。

胸口泛滥,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叶嘉亲吻了一下她的睫毛,那排长长的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滴泪珠,晶莹剔透,却如干荷叶上滚动的晚露,越是衬得最后的风摇荡——荷叶枯萎了,一个夏天又是满堂荷田田。

人要是枯萎了呢?

他忽发奇想,可不可以把爱人种在地里,到某一个合适的春天,就生长出一个健康的崭新的爱人?

他在她的嘴角上亲吻一下,那一丝浸出的鲜血沾在了他的唇上,再吻下去时,淡淡的血痕在她苍白的唇上扩散开去,仿佛抹了一点淡淡的唇彩,他甚至从未发现鲜血也能够发出微弱的色彩。

“小丰,你提出的所有要求,我全都答应你,全部都答应!”

“叶嘉,呵呵,我死了,你就马上娶其他人吧,也孝敬你的母亲吧,这样我才会安心……真的……这世界上一定会有很多喜欢你的女人,你挑选一个对你最好的。忘了我……不啊,要记得我……你娶了妻子也可以偶尔想起我,好不好?”

“嗯……”

她眼睛一亮,可是,很快,这一簇明亮的火焰就慢慢地淡了下去,说了这么多话,精神仿佛已经全部耗尽了。她想睁开眼睛看着叶嘉,一直看着,可是,眼皮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合上,等叶嘉伸手轻轻拂动时,她的鼻息都变得极其微弱了。

“小丰,小丰……”

一个刻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呼喊,淡淡的,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她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不好。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物给她,她也最多活不过一周了。可惜了‘长生花’也没法培育了……这是她生命的唯一好处。不过,她若死了,你母亲会庆幸的!她早就盼望着她死掉……”

叶嘉抬头,细细地看着那双眼睛,和那张刻板的面孔,他是医生,对人体构造那么熟悉,自然一眼看出他戴着十分精致的面具。而这样的面具是现代舞验室不具备的,现代已经用化妆术取代了人皮面具——可是,他戴的显然是人皮面具。

也不如道是用谁的面皮做成的,那样精巧,显然是这里“科研”的一个部分!

面孔是陌生的,可是,叶嘉认出了他的身形!身形其实也可以伪装,但是,他既是伪装了,叶嘉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身心都如陷在最黑暗地地牢里,呼吸那么艰难。

他也盯着叶嘉,一字一顿:“其实,你根本就不必来的,来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李欢和脱困的秘密

“杨女士很不错,外貌、教养、社会地位、情趣爱好……每一样都配得上你,你母亲甚至不在意她孀居的身份。你母亲是真正爱你的,她这几天甚至在向杨女士示好。只要不是冯丰,她会尊重你一切的选择!”

“可是我只要冯丰。’

他的口气严厉起来:“你要相信,父母才是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是吗?”

“至少你的母亲是!”

叶嘉笑起来:“是么,中国的父母总喜欢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把自己的意志、喜好、愿望强加在子女头上,要子女无条件服从,也不管子女作何想法。子女听话则是孝子,不听话则是逆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不但你不爱我,母亲也不爱我,你们首先最爱的人是你们自己!”

“你这是什么鬼话?”

“即使母亲,何曾真正在意过我的心里所想?无论我如何求她、妥协、劝慰、一再忍让,可是,我换回的是什么?依旧是她和小丰的势不两立。我爱小丰就是对她的不孝,我放弃小丰,她才会尊重我,不放弃,就决定干涉到底。说到底,她最在意的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我,她的儿子,不过是她的一件私有物品,必须一切以她的意志为转移。难道不是这样吗?”

“……”

“如果我有子女,我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他,我要把这当作一件最深刻的教训,时刻印在脑子里提醒自己……”他低头看看冯丰死灰色的面孔,摇摇头,神态十分平静,“可惜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女了……”

黑衣人仔细盯着他:“你为了这个女人,值得吗?”

叶嘉笑起来,想起以前冯丰对神秘人的形容,觉得他是个黑头黑面的魔鬼,他仔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自己的父亲!

父亲穿一身黑色香云纱的衣服,这样的面料本来就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息,不过,它很凉快,这倒符合父亲的个性,简便舒适为主。

他反问父亲:“你这一生,除了追求长生不老,还觉得什么事情是‘值得’的?”

“叶嘉,我原以为你最能理解人类对于科学提升的追求,原来,你竟然也如此鼠目寸光,只限于男女私情……”

“哈哈,说得好。卑鄙之人总是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上帝,中国人的形容最是巧妙‘伪君子’!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叶霈扬起手一耳光就掴了下去,他身手很好,动作也根迅捷,可是,这一耳光尚未沾着叶嘉面颊,已经被叶嘉一手拖住。他一只手抱着冯丰,一只手迅速挡开了那只即将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断然道:“你身手不如我,请不要妄动!”

旁边两名拿枪的人,各自抢前一步,叶霈挥挥手,令二人退下,神态也并不太恼怒,只道:“放下冯丰吧,你今天是带不走她的。”

叶嘉盯着他的眼睛:“其实,要长寿,还有很多方法,你才采取的研究并不可取……”

“哦还有什么好方法,你不妨说来听听。”

“我这些年曾经在业余潜心研究过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衰老,而且在实践上有一定的成功……”

他很是有兴趣:“防止细胞衰老?是不是和注射羊胎素差不多?”

“不,大有区别。”

现代注射羊胎素是很多明星的首选,据说,很多当红的男女明星每年都要飞到瑞士注射一种5万美金一支的羊胎素,以延缓肌肤的衰老,保持青春的容貌。但是,这种功效多在

于美容,对于长寿并无明显效果。

“人的衰老首先是从细胞开始衰老的。人体细胞通过接受某种激素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条件充足的时候,我可以替你做一个防止衰老的手术!”

“防止衰老?”他略微有些失望,“唉,我要的是长生不老。多延长几年生命又有什么好处?那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我要的是到了100岁还可以精力充沛的运动和处理工作

,享受一切人生……”

叶嘉几乎吼叫起来:“如果你实在要研究,你完全可以拿我去研究。你要相信,我的身体比李欢更健康,我也是有千年寿命的人,不然,我怎么会认识小丰他们?”

他盯着叶嘉,好一会儿才笑起来:“你从小到大的医学报告,我无不一清二楚。你出生还是我亲手接的生,我看着你长大,你何来千年寿命?”

叶嘉原本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幻想,如果那个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多么希望他面上不是面具而是他本来的面目啊。

可是,这一句话却击碎了所有的幻想,除了父亲,谁还能说出亲手接生的话?父亲在医术上大有天分,自己出生的时候,父母正在外地旅行,上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是父亲亲手接的生。

父子亲情是很奇妙的,孩子在母体内孕育时,母亲就会对胎儿有深厚的感情,可是父亲终究隔了一层肚皮,对孩子的感情,一定得后天培养才会深厚。这种培养,再也不会有

比一个男人亲手迎接自己的新生儿来得更直接了。这也是父亲在那么多儿女中,一直最宠爱自己的缘故——除了自己,谁都不是他亲手接的生。

叶嘉觉得眼前一团漆黑,仿佛进入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鬼界,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他多么希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恶魔,与自己毫无关系,那么自己就可以去毫无顾忌地拼杀。可是,此刻,却像拿了利剑的堂吉诃德,是在和一辆风车搏斗!

叶霈一点也没有忽略儿子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你是怎么认识李欢和冯丰的?你们三个之间这么长时间的纠纷,又是为了什么?”

三个人的情感纠纷,谁说得清楚?

叶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满头满脸都是汗,天气那么阴沉,他却觉得闷热,仿佛胸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如果你肯放了小丰和李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极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先答应放了他们。”

他没有回答叶嘉,忽然道:“叶嘉,你在心理学和精神病领域研究颇深,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以前抓了苻生和慕容熙,怎么研究都无法成功,后来加入一个刘子业进来,就制造成功了一个人头猴身的试验品。加上刘煜后,四人又无法研究了。但是,我单独将萧昭业、萧宝卷、高纬三人关在一起,又能有新的发现。而最关键之人,李欢,冯丰,抓了这么久,除了‘长生花’的灌溉,一直得不到实质性进展。我想,真正的秘密和研究方向,应该在你们三人身上。你自然不是古人,但是,冯丰和你之间没有秘密,所以,你一定清楚这一切……为什么非要三人一组才能有所进展?”

叶嘉微微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弗洛伊德有个理论叫做‘三个匣子的主题’,分别是用莎士比亚剧本中的两个情节来解析的。有一个情节取自悲剧《李尔王》,年迈的国王李尔决定,趁他同三个女儿生活在一起时,分配他的国土。分配情况取决于女儿对自己的孝顺程度。长女和次女都对父亲很恭维百般讨好,小女儿谦逊、无言,很少对父亲说什么甜百蜜语。最后,李尔放逐了小女儿,把国土分给了她的两个姐姐,致使自己最终丧失了地位,落到悲惨的境地,怀抱看小女儿的尸体死去……根据神话的情结和本义,也就是说,一个男人的一生,有三个阶段,母亲、根据母亲形象选的爱人、拥抱每一个人的大地母亲……”

叶霈极其认真地听着,叶嘉话锋一转,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即使是戏剧和神话,主角都会死去,三个人的秘密,也不能带给你长生不老!每个人的归宿都是大地母亲!”

他并不理睬儿子的咆哮,只沉浸在他的“三人理论”里,仿佛要思索出一些无穷无尽的奥秘,眼里还带着惊喜,二人没法研究,三人成组了,会有如何的突破?

“你明知不可能有什么千岁人,抓了李欢他们岂不是白白牺牲?你何不放了他们?”

他看着叶嘉像看着一个极其天真的白痴,叹息一声“叶嘉,你先放下她。”

“不,我宁愿死也不能让你们再让她给那盆该死的花‘输血’了。”

“她已经不足以支撑到浇灌完一个花期的日子,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已经从她身上抽了1000CC的血库存起来,即使她死了,我们也不在乎了……”

全身上下的血都仿佛集中到了头顶,叶嘉觉得手、脚连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充血的眼睛要把红红的眼珠子都挤出来——怪不得小丰全身如此干瘪瘪的,几乎已如一具干尸了,她的身体已经糟糕到这等地步,还被抽去这么大剂量的血液——她其实已经死了,被自己的父亲杀了!

仿佛有一滴滚烫的东西滴在自己的眼皮上,冯丰被这样的热灼得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叶嘉血红的眼睛,叶嘉在哭!叶嘉哭出红色的泪来!

她第一次发现,叶嘉的额头上有那么深的皱纹,仿佛刻满了许多她忽略了的沧桑。事业的辛劳、家庭的重压、情感的煎熬、父母的残忍……

仿佛就是这一瞬间,叶嘉就老了。

这天下最最英俊潇洒的男子老了。

美男子的老去竟比红颜衰老更令人惊心动魄。

她怯生生地伸手摸摸他的眼睛,想抚平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手却软趴趴的,提不起劲,只绵绵地压在他的眼皮上,几乎将他的左眼全部捂住了。

“小丰,我母亲希望你死,我父亲也希望你死!’

叶嘉淡淡的,像在陈述一件事实。

“可是,我并不希望你死。如果你死了,我绝不会放过害你的凶手。无论是谁!”

她的嘴巴张了张,回答不上来。隐约中是听到那个“三人’理论的,三,代表三角形?三足鼎立?要三分天下才能平衡?叶嘉,他也会被叶霈这个恶魔控制并加以研究?

好一会儿,她才勉力柔声道:“我不怪他们想我死,只怪他们不爱你。其实,他们真的并不爱你,一点也不爱你。叶嘉,你以后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你了。”

“所以你要活着,活着爱我。”

她微笑了一下,仿佛他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自己却偏偏做不到。

眼睛能够睁开的时候,她就一直凝视着叶嘉,几乎一秒也不曾移开视线。她已经完全忘了二人的处境,忘了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也忘了对凶手的仇恨,此时此刻,什么都不

重要了,能够多看一眼叶嘉才是最好的。

能够多看一眼,就会记得多一点,以后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的。

即使曾经怨恨过,对于有些人,还是一直不愿意去忘记的。

“好了,戏剧已经结束了。叶嘉,放下她吧。”

叶嘉遽然抬起头来,笑起来,他穿一件暗色的T恤,长袖,袖子微微往上翻一点,看看自己的手腕上那块表:“你知道这是什么?”

“什么?”

“我一路行进的路线,这周围的环境,以及我们的一切谈话,所有出现过的人,都通过它直播出去了。现场直播,一点也不会错过……”

“接收的端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