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欲拒绝他,但一想他的斗笠还在我的头上,只好默允。沿了河堤快步而行,没走多久雨势竟然滂沱起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走在身后的狗官,见他身上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住皮肤,倒勾勒出一副好曲线…咳咳。

“大人…找个地方避避雨罢…”我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

狗官一手遮在额前挡住滑下面颊的雨水,向我笑道:“这雨大概要下很久,还是赶回府去的好。”

那…这可是你说的,到时感冒发烧可不能怪我,斗笠也是你自己愿意给我用的,这人情可不算数!

不再多言,我加快步子,几乎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岳府,狗官才要奔着大门而去,我连忙轻声叫住他:“大人…走偏门罢。”狗官挑着眉毛好笑地望着我,我不予理会,带了他绕到了偏门,守门家丁将我俩让进府去。

“大人的衣服湿透了,不妨先换上家兄的干衣服,以免伤风,待雨停了再走不迟。”我一边带着狗官穿庭过院一边佯作关心地道。

“如此有劳灵歌妹妹了。”狗官毫不客气地笑着应了,害我心中后悔不该多那一句嘴,岳家父子此时都不在府中,作为唯一的主人,姑娘我还得陪他歇着陪他喝茶陪他聊天儿(所谓三陪“小姐”…),简直是自找苦吃。

平时伺候岳清音起居的只有小厮长乐一人,偏巧他今儿还回家去了——岳府的规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人性化的,每个仆人每月都有一天的探亲假,家不在本地的仆人可以攒到一起休。

是以…只好由我亲自引了季狗官前往岳清音所住的地方。由于对那位心思缜密的哥哥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从来没有接近过他的住所,也就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为了熟悉府中环境远远地向这边望过一望,当时就十分地羡慕他居住的环境。

与我独占一个小跨院儿不同,岳老哥是居于一座双层小楼中,四外翠竹环绕,白石铺径,一座白色灵璧石堆叠而成的数米高的假山与楼相依,山上藤萝薜苈沿房檐垂下,平日里随风摇曳,郁郁生香,恰是个幽静怡人的所在。而此时骤雨洗竹,却更添了几分清冷寂寥之意。

也不知是岳清音的吩咐还是下人们心有敬畏,一路走至楼前竟见不到半个人影,我将斗笠摘下靠在门前廊上,轻轻去推那门,门便应声开了。

进门是个小厅,设有梨花木的桌椅,除茶具外再无多余摆设。卧房在二楼,我带着水淋淋的狗官由楼梯上去,第一间是书房,第二间方是卧室。

卧室的北墙设有衣柜和架子床,床上吊着浅青色的帐子,东窗正笼着一方竹影,窗前一案一椅。整个卧室素净简洁,倒颇合岳清音的风格。

我打开衣柜门,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服,随意取了一套苍青色的出来先放在床上,而后转身至洗脸架子上取了擦脸的巾子递与狗官,轻声道:“大人先擦擦雨水,灵歌在楼下恭候。”

狗官接过巾子笑道:“灵歌妹妹也先去将衣服换了罢。”

我低头看看自己,见裙摆也湿了大半,溅了不少的泥点子,遂道:“既如此灵歌去去就来。”于是转身出门,径直下楼回到我住的院中。

才将身上衣服脱下来我就傻了眼,但见裙后臀部的位置豁然印着两个屁股蛋儿形的泥印子——想是在那河边草地上坐的时间太长了,天潮地湿,是以就产生了如此奔放的效果…

我蓦地想到这一路走回来时那狗官始终是走在我的身后的,那岂不是说…他、他都看到了?

嗷——

我不活了,呜哇哇,这人丢大了…那该死的狗官!他、他全都看见了,竟然还装着不知道——虽然这种事确实不好出声提醒以免我当场尴尬,可、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我事后感到难堪啊!呜呜呜…那狗官不定在心里头怎么笑话我呢!我讨厌死他了,呜呜呜…

一时间我是又羞窘又气愤,对着那俩屁股蛋子印儿浑身哆嗦体如筛糠,吓得一旁的绿水连忙过来摸向我的额头,我咬牙低声道:“我没事…把干衣服拿来吧…”

换罢衣服,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胸中的羞忿平息下来,令青烟去泡壶好茶,待会儿送到岳清音的住处去,我自己则撑了伞由绿水陪着忍辱负重地先行往那边走,到得门前,深做几个呼吸,而后推门入内,见那狗官正负手立在窗前赏雨,身上穿着岳清音的衣服,岳清音的身形较为瘦削,因此这衣服穿在狗官身上略显紧绷,本是穿起来极为飘逸的款式,硬是让这个发育好得过份的家伙穿出了性感韵味,直令我忍不住想在他那貌似很有弹性的臀部上狠狠地印上两个泥脚印子。

呼…呼…冷静,低调做人,百忍成金。

狗官听见我进门,转过身来对着我笑,这该死的笑容如今在我看来简直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罪恶滔天!#¥%*&!(冷静、冷静…)

“大人久等了。”我轻声道,低着头,不愿再看他那张挂着勘透人心的笑容的脸。

“灵歌妹妹请坐。”狗官竟反客为主地请我落座,而后笑眯眯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青烟端了茶盘进来,替我和狗官斟了茶,便同绿水退到我身后随侍。

接下来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通常这样的情况总会令在场之人感到尴尬,然而姑娘我是个例外,以往在这样的场合下咱总是最若无其事、爱谁谁的那一个,拚的就是谁的脸皮够厚、谁的神经够粗。

反正我是不愿给那狗官好脸色,而狗官似乎出于犬类天生的敏感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招惹我,于是两个人进入精神PK阶段。我端了茶杯开始慢慢刮那上面的茶沫子,然后数杯子里的茶叶,大的共几片,小的共几片,卷着的共几片,畸形的共几片。数完茶叶喝了口茶,看着茶水中自己脸部的倒影,暗赞几句,眨眨眼,合上杯盖儿。

忍不住想看看狗官此时是不是已经无所适从抓耳挠腮了,谁知一抬眼却正对上他的两道笑着的目光,这、这家伙竟然从一开始就一直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我,丝毫没觉得不自在。

哼…棋逢对手嗬?(当厚脸皮遇上厚脸皮…)

好罢,将他一军!我睁大眼,用半是懵懂半是疑惑的目光迎向他,意思是大人你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事么?

狗官眼中笑意更浓了,两尾黑眸弯成了下弦月,反而更加放肆地望进我的眼睛里来,那眼神儿仿佛在说看你个小样儿能装到什么时候!

这,这,你一个国家公务员,行为不能检点一些么?!哪儿有这么盯着一个姑娘家看的(哪儿有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的?!)?!总之这亏不能吃,你看我一眼,我须还你十眼,眼眼相报何时了?不是不了,时候还早…咳。

我们这厢眉来眼去厮杀正酣,那厢绿水青烟率先在这古怪的沉默气氛中崩溃了。绿水窘着上前低声对我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小婢且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您…您和季大人先稍候片刻…”一边说着一边还对我使眼色,示意我说点儿什么打破尴尬。

我一笑,向狗官道:“外面雨势未减,大人今日又恰好不忙,若不嫌弃的话,就请在敝府用午膳罢。”

狗官笑道:“如此便叨扰灵歌妹妹了。”

你…你还真不客气!那脸皮怎么长的?厚得拿刀戳也戳不穿吧?等等…如果他留下吃饭的话,我岂不是还得坐陪?噢!该死!今天简直是我最倒霉的一天,出了大丑不说还得陪着害我出丑的人吃饭!

心中不禁一阵委屈,细想来只要我一遇见这狗官身边就没发生过好事,莫非他与我八字相克?忍不住问向他道:“听说大人才调任京都为官不久,那么此前是在何处任职呢?”

狗官笑道:“此前不过是在江南做个小小县令罢了。”

哦…原来以前是个小县令,哼哼,不过如此嘛…等、等等!若我没记错的话,外省县令应当是正七品官吧?而知府却是、是从四品啊!他、他一下子连升五级?怎、怎么可能?!一、一定是走后门爬上来的!

尽量不使自己露出惊讶的神色,我接着问道:“不知大人原藉何处?”

“江南望城。”狗官轻笑,“与灵歌妹妹是同乡。”

唔…对了,他老爹和我老爹是好哥们儿来着,据说当年是一起进京赶考的,且还是同榜进士,而后一同入朝为官,他爹做了江南知府回至原藉之后两人就很少见面了。

“敢问大人是何时生人?”我就势又问道。

“雷炽四十二年,八月十五,子时三刻。”狗官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答道。

好!狗官的生辰八字搞到手了,待明日找个算命先生算算去,倘若真与我八字相克,便请个符什么的挂上,也好防他晦气。…嘁,还八月十五,日子赶得倒不错,不晓得这家伙出生那天有没有天狗吃月亮的现象发生,哈哈哈哈…

“灵歌妹妹在笑什么?”狗官好笑地望着我。

咳咳,表情管理不善。

“大人真是年轻有为,灵歌很是佩服。”我虚情假意地道。

“灵歌妹妹过奖了,”狗官眼一眯,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就总给人一种坏小子的感觉,“其实在为兄看来,以灵歌妹妹的聪颖剔透,若生为男儿身成就必在为兄之上呢。”——你看!又发坏了吧!真讨厌!

“大人又说笑了。”我掩口假笑,心中咬牙切齿。

狗官眯眯笑着,忽然向前一探身,压低声音道:“妹妹的兰夜亭事件解决得相当顺利罢?”

我登时怔住:这个家伙…他是怎么知道的?仅仅是因为我曾问过他由“鹊桥仙”能联想到什么地方就猜出来了吗?

狗官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与震惊,低声笑道:“那日说到兰夜亭,为兄不由想起以前曾翻看前任留下来的卷宗时记录的一次事件:去年六月六日,一名为阮铃儿的少女在兰夜亭触柱身亡,经调查推测为殉情而死。恰妹妹去找为兄的时候正是六月五日,再结合妹妹所问的‘鹊桥仙’三字代指地名一问——通常只有情侣幽会时方用这样的暗语,是以为兄便妄下了推断:妹妹大概是对去年的那次事件颇感兴趣…”

这、这家伙长的是人脑子吗?且不说他对浩如烟海的卷宗中随便记录的一次小事件都能记得如此清楚,单凭我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他就能够立刻结合相关事件猜到我的用意——他、他简直…太让我郁卒了!莫非这个家伙当真是我命中克星?

“大人多想了…”我勉强笑道,“灵歌哪里知道去年还有这样一桩惨事?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况灵歌乃一介鄙薄女子,每日不过是在府中吃喝闲坐,荒度余生罢了,大人莫再取笑灵歌了。”

“荒度余生?灵歌竟是这么想的么?”接话的并非狗官,却是正由门外迈进厅来的岳清音。

准备·赴宴

乍见岳清音迈进门来把我吓了一跳,心说我与狗官刚才的对话没有被这家伙听到吧?连忙起身行礼道:“哥哥今日回来得早。”

“有人不是更早么。”岳清音淡淡瞥了一眼狗官,狗官只管坐在椅子上发笑,想是发现了他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的,岳清音不由得一挑眉毛,道:“这衫子不必还回来了。”

狗官笑弯了眼睛,道:“送与我了么?果然还是我穿着更合适些。”

我被狗官的无敌厚脸皮雷得满额黑线嘴角暗抽,正想找个借口出去吐一下,听得岳清音道:“灵歌,六月二十四刑部田大人摆宴,你提前准备罢。”

呃…这个,刑部田大人摆宴关我甚事?我准备什么?准备好肚子往死里吃他的去?

“是,哥哥。”我应着。

岳清音看了我一眼,道:“你那闺中好友田小姐不是正于当日过生么?”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让我做准备的意思是为那田小姐准备生日贺礼啊。闺中好友么…这下大大的不妙了,若真是岳灵歌的好友的话,只怕会轻易发觉现在的我与以往不同吧?!话说回来,我穿到这里一个多月了,这田小姐一次也没登过门,说是好友这关系也忒疏远了吧?不过呢,那田大人应该是她的父亲,又是刑部的,与岳明皎是同事,有这样一种关系存在,双方子女间也应当不会亲密到哪里去,估摸着也就是表面功夫罢了。

唔…总之这件事是相当的麻烦,我看我最好还是想办法装病混过去算了…要不,干点坏事让岳清音再打我一顿手板吧?嗬,只怕我还没病,他就先气病了。

但听得狗官问道:“听说田大人高升了?”

“太中大夫,四品。”岳清音淡淡地道,“六月二十四于田府设宴以谢圣恩,听说你也在受邀之列。”

“唔…据闻田小姐是位罕见的美人儿?”狗官摸着自己下巴笑得很不检点,“正可以一饱眼福。”

…臭男人,果然骨子里不正经,咒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岳清音淡淡地向我这边望了一眼,而后似漫不经心地问向狗官道:“家父前几日说起你来,一个人在京为官难免自顾不周,问你可有了中意的姑娘,若定下了便替你张罗着将婚事办了。”

“喔!请代为兄谢过伯父大人关心!”狗官喜眉笑眼地道,“为兄调至京都时日不长,尚未及思量此事,伯父他老人家若有合适人选,还请他多替侄儿我搓和搓和。”

…搓和?对街张寡妇养的那条叫如花的小母狗我看跟你很相配,给你搓和搓和?

“只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岳清音似笑非笑地问狗官。

对啊对啊,哈巴狗沙皮狗卷毛狗狐狸狗,你喜欢什么样的嘛?

未待狗官回答,见绿水进得门来禀说午膳已备妥,岳清音便命将饭菜用食盒盛了直接端至他这里来,免得再冒着雨往前厅去。由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赴宴一事,是以也没注意那两个男人在饭桌上又闲聊了些什么,吃罢饭我才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院子松口气。

将绿水几个丫头叫到房中来,摆上瓜子水果,大家坐在一处开始侃大山,做为这次多方会谈的发起人,我的目的是想从这几个丫环的口中套出与那田小姐相关的信息来。既然田小姐与岳灵歌是闺蜜,这几个丫头必定对其了解不浅,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恶补多少算多少。

通过大家一轮又一轮热烈的发言,我对那田小姐的信息总结出以下几点:

一,田小姐的父亲田敏中原与岳明皎同为刑部中大夫,关系据说不错,有十来年的交情,两家之间也常常相互走动;

二,田敏中有一子一女,儿子不知道叫什么,好像是员武将,前几天才调回京都任职。女儿田小姐闺名心颜,比岳灵歌大一岁,约是三、四年前两人成为的好友;

三,田心颜性格较岳灵歌外向,而且…确实是个“罕见的美人儿”,盛名在外,追求者无数。田敏中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有求必应,也无怪乎他要将谢恩宴安排在女儿生日的这一天同时进行,想必是欲借着谢恩的由头把女儿的生日宴办得够排场、够热闹,以博这宝贝疙瘩心欢;

四,田心颜之所以在我穿来后这一个月里一直没有登门,是因为跟着她娘回了山东的外婆家,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时间,所以她生日那天将是我这个新岳灵歌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五,据绿水这几个丫头说,田心颜去年生日岳灵歌送的是自己亲手绣的荷包,前年送的是亲手绣的帕子,大前年送的是亲手绣的霞帔,再大前年送的是亲手绣的裙带…我说岳灵歌同学,就算你绣艺了得也不能年年送绣品哪,没创意不说还让我这个继任者十分地为难,要是因循旧路吧,我又不会刺绣,何况能绣的你也都绣了,我总不能再绣个被罩床单什么的送给人家吧?若说换一种礼物吧,我又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比较合适,目前我正处于偷偷攒私房钱的阶段,不想乱花钱在这些有去无回的东西上面。

大致了解了那位田小姐,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备礼物,六月二十四是大后天,好歹我还有三天的时间。礼物不能太新奇,以免引人注意,也不能太贵重,因为我舍不得,更不能太轻简,毕竟人家她爹现在高升了,比我爹还高了一级上去。

思来想去想去思来,记起自己唯一会做的手工活就是织毛衣,还是大平针的,多亏了上学的时候劳动课上学过,后来因为自己常年在外租住,寒冬时舍不得花钱买那种既轻又暖的羽绒服,便只好买几斤最便宜的毛线回去给自己织毛衣毛裤穿。

一念及此有了主意,次日天晴后命白桥上街买了两大卷绦子,一卷松花色一卷桃红色,《红楼梦》里不都说了么:松花配桃红,那才娇艳。古代人就喜欢这个调调,我自己是不大喜欢这种红配绿的搭配的,若是给自己用,我得用黑色来配桃红。

另叫欢喜儿取一双竹筷来,用刀子削细削尖,俨然就是现代用的一副毛衣针。待绦子买来,我便行针布线按织毛衣的法子织起来,至晚饭前,一只在现代人看来极是普通的红绿相间的编织小挎包诞生了。幸好挎包这种东西在天龙朝已经有了,称为“囊”,譬如虎皮囊、鹿皮囊,再或布囊、丝囊等等,因此用绦子编织的囊也并不会算得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至多让人眼前一亮,不会引起特别关注。

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喜欢,兴头上来索性将岳灵歌替岳清音打了一半的络子拆了,松松地织了个瓶套,以交了这拖了近一个月的差事。

岳清音依旧晚归,直至快睡觉的时候才有传话的丫头过来告诉我他已回府。我打点精神,拿了套子一路往他的住所而去。二楼书房的灯亮着,我上得楼去,轻轻叩门,听得里面道了声“进来”,方才推门入内。

岳清音穿了件松松的玉白色袍子,细软的黑发散着披在身后,发丝还有些湿,想是才沐浴过了,灯光下愈发显得整个人清朗俊逸。他手里正捧了本书,歪在西窗下的竹榻上看,见我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复又盯在书面上,道:“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我轻声道:“前儿答应给哥哥打的络子灵歌已经打好了,因哥哥白天忙于公事,总见不着面,是以才这会儿过来拿给哥哥。”

岳清音淡淡地哦了一声,仍不抬头,只道:“放在桌上罢。”

…过份,怎么说也是姑娘我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就算不求你夸奖几句,好歹也得看上两眼吧?!讨厌,讨厌的哥哥,不懂情趣的哥哥,没滋没味儿的哥哥,继狗官之后,第二个咒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我哦了一声,转身将那套子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忽又听得他道:“先拿来我看看。”

唔?良心发现了?算你有点眼色儿。

我依言将套子拿过去递给他,他仍斜倚在榻上,只伸手接了,看了一看,一笑,道:“灵歌几时学会了这样的手艺?”

我怔了一下,这木面哥哥今儿是头一回在我面前笑吧?笑容很浅,然而却是撩人的那一种。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害我长时间地以为他患有面瘫一类的杂症,要么就是天天接触死人接触得多了,不自觉地就长就了一副死人脸。

“这是灵歌逛街的时候跟人学的,觉得有趣儿,就用来给哥哥打了络子,不知哥哥可喜欢?”我歪着头问。

“还好。”岳清音翻身坐起,趿着鞋走至书案旁,将书和套子放下,而后转身望向我道:“赴宴之事你可准备妥了?”

我忽然觉得他话中有话,莫非…他是在提醒我?说不定他已推测出我对田府之事一概不知,所以才几次三番地提到让我做准备的事…如此说来,他…已经接受了岳灵歌这十分蹊跷的转变了?

唔…不能大意,这心机深沉的哥哥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对自己亲妹妹变化原因的探查,总之我还是沉住气应付到底的为好。

“心颜姐姐的礼物灵歌已经备好了,哥哥要不要过过目?”我镇定自若地答道。

“不必了,”岳清音负着手慢慢踱至我的面前,望住我道:“届时会有很多官员及家眷到场,你切记要谨言慎行,三思而后动,莫要失了分寸,知道么?”

“是,哥哥。”我犹豫了一下,问道:“哥哥没有品阶,亦在受邀之列,是同灵歌一样做为田府好友的身份前去么?”

“嗯。”岳清音点头。

“那届时哥哥是会同灵歌在一起的么?”我又问。

“那天宾客会分为两部分,一部份是当朝官员,包括爹,都是做为前去恭贺田大人升任的;另一部份是与田小姐平辈的一干家眷,包括你我,是做为替田小姐贺生辰而去的。到时爹不与你我一处,你我也不会同席用饭。所以…只得你自己照顾自己了。”岳清音望着我道。

我一时有点心慌,到时大概会去很多人,很难说里面还有没有岳灵歌认识的女眷,若岳清音在身边还好些,虽然他也是个危险人物,但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揭穿我什么的,他若不在身边,我这心里还真是没有底儿…我看我还是想办法装病混过去的好…

“是,哥哥放心。”我轻声道,“天不早了,哥哥也早些歇息,灵歌告退。”

六月二十四日傍晚,装病未遂的我坐在小轿里跟着岳家父子一路往位于句芒区的田府行去。行至田府大门所向的芭蕉巷,远远便望见门前数盏大红灯笼,巷内停满了前来道贺官员的车马,人呼马嘶,夹杂着门口迎宾小厮的报名帖声,正是热闹非常。

由于谢恩宴并非正式宴席,是以岳明皎穿了一身便装,下得轿后走在前面,我则跟在岳清音屁股后面低了头,心中惴惴着入得门去。一位年龄与岳明皎相仿的男人在门内迎着,见了岳明皎便大笑着上来握了他的手,道:“岳贤弟来了,快请快请!清音哪,许久不见愈发的俊朗了!”

这位想必就是田敏中田大人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拍岳清音的肩,岳清音含笑行礼。这田大人忽地一下子望见了我,很是惊喜地道:“这不是灵歌嘛?!哎呀呀,田伯伯可是有日子没见丫头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像你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田伯伯好,恭喜田伯伯荣升。”我低头行礼道。

田大人哈哈笑着让我免礼,而后故作低声地向岳明皎道:“岳老弟,灵歌丫头的终身可有着落了?若还没订下来,不妨说与犬子罢,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给别人家!哈哈哈…”

这这这,为老不尊的田老头,虽然姑娘我的终极目标就是嫁入豪门,也不能在群里面嚷嚷啊,回头咱私聊(-_-!!)…

岳明皎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丫头还指不定有没有那福气哪!”

好样的,岳老爹!这太极功夫耍得出色,不愧是做官的,且先囫囵混过他去,这事儿以后慢慢谈…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后面又来了新客,田大人便令引路小厮替我们带路,岳明皎被带往前厅,想必那里都是赴宴的官员,我和岳清音则被引着绕过前厅,穿过一道月洞门后来至了正院后面的一处花厅,花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估摸着都是来为田小姐贺生辰的官员家眷们。

还未待我们走上前去,便听得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清音哥哥!”

循声望去,见一位穿着银红罗裙的美人儿甜甜笑着由厅内跑了出来,直至岳清音面前方停下来笑道:“清音哥哥怎么才来?待会儿要罚酒三杯的!”

岳清音淡淡笑道:“甘愿领罚。”

我正研究这美人儿跟岳清音是什么关系,便听得她娇娇笑道:“不知清音哥哥送我什么礼物?”

喔…这位就是田小姐了,田心颜。

“没什么好的,一柄檀香木镂花扇而已,还望心颜莫要见笑才是。”岳清音道。

这田美人儿笑逐颜开正要接话,忽然、终于瞥见了岳清音身后的我,连忙笑着过来拉住我的手,道:“灵歌怎么躲在清音哥哥身后不说话呢?才一个月未见便与我见外了么?”

大姐,是我躲着不说话还是你男色当前自迷心窍啊?就算我长相不乍眼,也不至于像块儿石头像棵树吧?你的视角很有问题。

“姐姐大喜,灵歌祝姐姐芳龄永享,身体安康。”我行礼道。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快厅里坐罢…清音哥哥,进去后要给妹妹看看那柄扇子哟!”田美人儿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望着岳清音说的,以至于我很怀疑这位所谓的闺中好友是不是一直在利用岳灵歌这老实巴交的孩子进行暗渡陈仓,以将岳清音同学搞到手。

跟着她进得花厅,满眼都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富家小姐和锦衣华服的富家少爷们,相比起来,岳清音今日一袭墨绿袍子及我的湖绿衣裙便显得低调多了。见我二人进来,有几位与岳清音相识的少爷便上前寒暄,亦有几位认识岳灵歌的小姐也过来与我打招呼。我装模作样地一一见礼,管他谁跟谁,反正我只笑不语也没人怪我,本来岳灵歌就是个蔫儿茄子。

顶着蔫儿茄子的招牌我华丽丽地被田美人儿忽视了,见她只管在岳清音面前打转,我索性找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了下来慢慢喝茶,跟来伺候我的绿水便立于我身后,不住地好奇偷瞄在场众人。

距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这些富家少爷小姐们闲来无事便三五一伙地凑在一处聊天,小寿星田美人儿的身边人最多,据我目测都是些暗暗仰慕她的追求者,偏偏这田美人儿又只追着岳清音说话,是以带得这一大伙人也都一窝蜂地围在岳清音的身边,看得我十分好笑,还真是苦了这木面哥哥了。

厅内人多声噪,待没多时我便觉得胸闷起来,便令绿水留在厅内,我只到厅外站站,吸吸新鲜空气,若开宴了便让她去叫我。

出得厅来果觉好了些,见院内一株石榴树下有张石凳,便走过去坐下歇着。石凳的角度恰能看到月洞门外面的正院,前来道贺的人仍自络绎不绝地由大门处进来,忽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个子,肩脊挺拔,穿了件绀青色的袍子,略一偏头,那对笑眼就望见了我,冲我挑了挑眉,眨了眨眼,标准的狗官式表情。

我对他回以微笑,虽然这家伙平时很招人讨厌,不过此时在这样一个喧闹却并不真实的环境中,能看到他还是挺让人感到亲切的。

狗官似是要向我走过来,忽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相识截住了,两人一阵寒暄。

我起身掸掸衣衫,预备进花厅去,才要迈步,忽听得从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道:“灵歌?”

咦?上帝现身了?谁在上头说话?

我抬头向上望去,见树杈上靠着一个人,双手环胸垂着眼皮儿正向下看着我。

他是谁他是谁?我大脑飞速转动,分析着要怎样应付这个人才不致露出破绽。这人见我望着他不说话,闷声一笑,一个纵身就跳了下来,正落在我的身边。

“不认得我了么?”这人歪着头,脸上似笑非笑,“别忘了,我可是说过要回来娶你的。”

——啊?

此男·彼女

老兄,您年薪多少?家产几何?(先问姓名好伐?)

尽管我事先在脑中备了多种应对方案,但是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家伙会说出什么要娶我的话来,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怎么,高兴得傻了?”男人伸出手在我眼前晃。

唔…难道这个家伙是岳灵歌同学的老相好?怎么岳家人从来没跟我提过呢…或者这两人只是暗通款曲,尚未公开恋情?…不会,若是如此,这人就不会问出“不认得我了么”这样的话来。

不由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男人,身形高挑且强健,薄薄的单眼皮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犀利,同样薄薄的唇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无论气质还是相貌,这个人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尖刀,令人全身紧绷无法放松。

直觉地认为这个是危险人物,于是我很快做出了闪人的决定,将头含羞一低,转身迈着小碎步便往花厅走,不管岳灵歌跟他熟是不熟,以她的性格若听见这样的话,要么是羞窘得扎手扎脚无所适从,要么就吓得含羞而逃,所以我做出如此反应应当不会露什么破绽。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忽觉手腕一紧,竟然被这人一把抓住,再略一用力便将我拽了回来,我一个踉跄险些跌进他的怀中,直把我吓得心中小熊乱撞(小鹿乱蹦好伐?),惊慌地抬眼望他,见他直直地盯住我,瞪眼道:“三年未见,连声‘宇哥哥’都不叫了么?”

怎、怎么又冒出一个哥哥辈儿的人来?三年未见…唔,就是说他刚才说什么要娶我的话只是随口瞎扯的,因为三年前岳灵歌才十三岁而已,再早熟也不能跟人私定终身,何况岳灵歌这么老实一孩子,哪敢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来,否则岳清音早拿戒尺拍死她了。——还好,眼前这家伙三年没见岳灵歌,就算岳灵歌发生些什么变化也是正常的,想他不会起疑。

“宇哥哥…”我怯怯叫道,想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死死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