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因为岳清音会来替死者验尸从而便可难得地见上他一面感到欣喜,不禁令我在心中又是一阵唏嘘,只可惜那位岳哥哥…也不知是不懂情亦或是不承情,整个儿就是木头疙瘩一块,却教眼前这可怜的女子芳心尽碎。唉,妖孽啊妖孽…

未在房中待得片刻,便听得院内有人高声道:“太平府季大人到!”

咦?这狗某人来此做甚?调查取证一向不都是捕头们的事么?

好奇地再度借助窗缝向外窥视,见大红影闪过,老夫人的声音响起,道:“竟然劳动季大人亲自前来,真是惭愧…”

听得狗官那熟悉无比的声音道:“老夫人莫要这么说,此事乃下官份内之务,自当全力解决,况贺兰大人业已给下官传了笔墨,要求下官三日内务必给出说法,是以下官待会儿调查案件时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老夫人海涵。”

唔,原来这家伙是被贺兰大人逼着来的,哈哈!可怜的人儿呐,常常被比自己品级高的人逼来逼去,心情想必十分不一般吧?话说回来,那位贺兰大人虽然身未在家,家中之事却知晓得如此之快,还真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呢。

狗官与老夫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听一名衙役高声道:“请在房中的各位移步至院中,季大人有话要问!”

无奈只得同激动紧张得浑身哆嗦的田心颜一起开门出来,正对上狗官扫视过来的一双乌溜淄的狗眼,倒把他弄得一怔,转而用既好笑又诧异的眼神望住我,似是在说: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你这小样儿的呢?我于是也用眼神回复他:我还没说你怎么那么像瘟神转世,走到哪儿哪儿就发生命案呢(倒打一耙…)?!

狗官冲我眨眨眼,我垂下眼皮儿,过了半晌重新抬起,却见他仍望着我,并且发送了一记会心微笑的眼神,意思大概是…我们两人又有事做了。——哼,谁同你“我们”、“我们”的(人家没说啊!)!我倒要看看这一次是你先解开谜题,还是我先得出答案。

验尸·发现

在狗官那身乍眼的大红袍后不远处,我看到了一袭青衣的岳清音,低调地立在诸多忙碌的衙役之中很是有型(什么时候了还注意这些?!)。他看了我一眼,见我安然无恙,便移开了目光专注于院子中央那些正想办法要将大少夫人的尸体从树上弄下来的衙役身上。

这些衙役们与家丁比起来充其量就相当于现代的公安与保安,像李佑这类的捕头就是武警,但比起特种兵等级的大内侍卫来说就差得远了。轻功不是人人都会,季狗官他不是包青天,因此手下也没有展御猫。折腾了半天,总算有个身手敏捷体态轻盈的小衙役爬到了树杈上,将背在身后的绳梯一端绑在一根男人大腿粗细的粗大树枝上(怎么比喻的?!),另一端抛下来,捕头李佑便同另一名衙役顺着绳梯爬了上去。

上至大少夫人的悬尸处,李佑并不急于解下勒住她脖子的绳子,而是伏身于那根树枝上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才小心翼翼地伸了胳膊去够她的尸体。看着他们如此费力谨慎,我不由想,若是大盗的话,只怕一个纵身就能上得那枝上,再一个纵身便可安全落回原地,岂用如此大费周章?!

嗳嗳,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想起他来!只不过才三天未见…忽然一句诗掠过心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得了,面对着一具诡异死亡的尸体,我还儿女情长个什么劲儿,真是有够无厘头的。

于是偏脸去看身旁的田心颜,却见她望着岳清音已经痴了,腮边挂着不知何时由眸子里滑下的泪珠儿。心中不忍,掏出自己的手帕悄悄递过去,她也只呆呆地接了,根本顾不上去想除岳清音以外的任何事。

这厢狗官已经开始展开询问,诸如谁第一个发现的尸体、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可看见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或其他可疑的现象等等,我便不动声色地抻直了耳朵细听。

还未听出个所以然来,那厢大少夫人的尸体已经被运了下来,老夫人颤巍巍地便想凑上前去,被狗官拦住,道:“老夫人先且莫急,请着人找块布来铺在当院地上,待下官检查完毕再安排不迟。”

老夫人只得命下人取了一块白布来铺于院子的大理石地面上,衙役们便将大少夫人的尸体平放于上,岳清音走上前去,众衙役自然而然地退后,给他让出一定的空间来,看上去似是对这位冷面仵作既尊敬又有些畏惧。唯一敢冲破岳仵作气场迈入圈内的只有那狗官,见他一撩大红袍的下摆,同岳清音并排蹲在尸体身旁,都低了头看,从两人异常和谐登对的背影来看…啧啧,还真是有断臂山的潜力啊…难道岳哥哥对田心颜这样的美人都毫不动心的原因就是这个?…胡胡胡,有内容。

见老夫人在众丫环的搀扶下也凑了上去,我便借机跟着一起立于狗官和岳清音的身后,探头探脑地去看那死状恐怖的大少夫人。幸好我对她本就没什么好感,不必对她的死施与同情,同样,我若死了也无需他人来同情我,生生死死虽是无常却极平常,平常事,平常心,平常处之就好。

听得狗官低声问着岳清音道:“可能看出具体的死亡时间么?”

岳清音道:“难以推断。尸体被雨水淋过,影响到尸温降低速度的快慢,若盲目下判断的话,偏差在一至两个时辰左右。”

“即是说,尸体死亡时间当是在前半夜,再往准确处说便不好确定了…”狗官望向死者狰狞的面孔,又问道:“致死原因确为勒住颈部窒息而亡么?”

岳清音先未作答,只是捏起尸体手腕,仔细看了看她的手部,又看了看她脖子处被勒得发紫的伤痕,而后沉声道:“确为勒住颈部窒息死亡无疑,然而却非吊死,在其被挂上树之前便已经被人由身后勒住致死,其指甲内有皮肤的碎屑,脖子处亦有被抓的浅痕,可见是被凶手突然勒住后情急之下想去拽脖子上的绳子,从而抓破了自己的皮肤。”

唔,这么说,大少夫人是遭杀害之后才被凶手挂到树上去的,其目的何在呢?

岳清音低了头继续检查尸体的其他部位,围观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齐齐盯着他修长的手毫无感□彩地在死者身上左捏右摁,令我忍不住替他未来的老婆担心,这岳哥哥在衙门里捏完了尸体,晚上回家上床又捏她…

一时尸检完毕,狗官请老夫人着人备了两间屋子,一间先将大少夫人的尸体妥善放置,由一名衙役看守,另一间做为临时审讯室,挨个儿将府中相关人员叫进去展开询问。

虽然知道狗官这么做是怀疑凶手还有共犯——毕竟能做到将尸体挂在高高的树上不是件易事——怕他们相互之间串供,因此才特设房间单独询问,但是如此一来我便不能借机窃听到相关的案件情报了,真是气得我牙痒。

无奈之下只好待在院子里,狗官已经下令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迈出这院子半步,另外府内其他各院也已被众衙役看守起来,所有人便只能在院内活动。

岳清音进了停放大少夫人尸体的房间,似是打算再做一番细查,见身边的田心颜痴痴地望着那房间紧闭着的门,我便低声向她道:“心颜姐姐,你同家兄也有些日子未见了,不若灵歌去唤他出来,你们说说话儿?”

田心颜连忙摆手,低着头小声地道:“如今…我还有何话可说?过去的一切…都只当做是场梦罢。”

唉…若她当真能这么想倒也好了,就怕她郁结在心,折磨自己。终归她已嫁作他人妇,岳清音对她也本无情份,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当断则断。于是我也不再多说,只对她道:“既如此,姐姐且先回房歇歇,灵歌去同家兄打个招呼。”

田心颜舍不得进屋,只道:“我在这里站站,你且去罢。”

来至那临时停尸房前,守门的衙役认得我,所以只冲我点了下头,侧身轻轻推开道门缝,向里面道:“岳公子,令妹来了。”

听得里面道:“进来罢。”

衙役便将门推开让我入内,随后又将门关上了。见当屋是一张没有铺任何东西的板床,大少夫人的尸体便停放其上,岳清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检查她臂上是否有伤痕。

“哥哥…”我轻声叫着慢慢蹭过去,立在他身后看他摆弄尸体。

岳清音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做什么?”

“灵歌想看看哥哥是如何做工的…”我低声道。

“验尸有何可看的。”岳清音放下尸体的左臂又拎起右臂,将其衣袖褪至肩部,由下至上细细地查看。

我在旁跟着看了一会儿,自是看不出个什么来,只好放弃,望住大少夫人狰狞的面孔心下思索:这个风流女人昨儿吃完晚饭后还好好儿的,怎么仅一夜间便死得如此蹊跷呢?案件的几个要素——作案时间,案发地点,作案方式,致死原因,作案动机,目前能够确认的只有致死原因,即是被人勒住颈部窒息而死。而作案时间初步推测为约是昨天的前半夜…

方才在院子里听那狗官问了老夫人和几名丫环,得到的情报是:这座大合院每晚亥时三刻便会从里面将院门锁上,禁止院内一切人员外出,就连府中的主子贺兰大人或是贺兰兄弟回来得晚了也不得入内,只能在外书房里过夜,家规不可谓不严,这么一来便可做出两种推断:

一是大少夫人死于亥时三刻之前,那时院门尚未锁,凶手既可能是由院外混进来行凶后又混出去的,又可能本就是这座院儿里的人,这样的话范围就比较广了,找出凶手相对困难些。

二是大少夫人死于亥时三刻之后,院门已锁,凶手只可能是睡在此院中的人,当然也不排除那些可以飞檐走壁的江湖中人,譬如大盗那样的家伙,唔…(喂喂!走神儿了嘿!想正题儿!)啊,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对,江湖中人,这一点倒是不大可能,大少夫人是官家千金,与江湖中人基本上没有交集,所以本院中人的嫌疑最大。

但是由以上两个推断又可引出两个反论:一,若大少夫人是死于亥时三刻之前,那时院中大部分人尚未就寝,凶手不论是外来的也好本院的也罢,行凶起来都易被人发觉,更莫说还要将尸体挂到高高的树上去了;二,即便凶手本身不是江湖中人,也可以雇佣江湖人来行凶,那样的话,什么亥时三刻锁院门、树高二十多米就不能成为划出嫌疑犯范围的重要条件了。

所以先调查出作案时间并不是破此案的捷径,我决定暂时放弃此路。那么,案发的地点…

银杏树下并没有凶手与死者任何一个的脚印,且死者鞋底也无泥痕,这说明死者并非是在树下被杀害的,也有可能是在泥坛旁边的大理石地面的区域内遇害,而后被凶手以高明的方式挂到了树上,但若以“高明的方式”为前提的话,那么案发地点在何处都不足为奇了…

嗳嗳,头疼。我现在可利用的线索简直少得可怜,这位大少夫人究竟惹到了谁了?初时给我的印象是为人尖酸刻薄,这种性格极易得罪人,譬如可能会与她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妯娌,但是田心颜绝不可能是凶手,这一点自可排除。也有可能是下人们,下人们受了气,怀恨在心,因某事失控杀主,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但是下人们有可能认识江湖中人么?有钱雇凶杀主么?长年受封建礼教洗脑、以主为天,有这胆量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么?

除去大少夫人的恶劣性子有可能是其被害原因这一点之外,再有就是她同那大表兄宋初云之间的不正当关系了。依我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来说,这样的□通常会引发情杀案件,——但是,在大少夫人被杀这一案里,她既没有被自己的丈夫捉奸,也没有被自己的奸夫厌弃,即便宋初云同贺兰慕霜的关系颇显暖昧,那该由爱生恨的也应当是大少夫人,被杀的亦该是她贺兰慕霜才是。

从大少夫人的死状来看,凶手想必对她十分憎恨,勒死她不算,还要高高的挂在树上,简直就像是两兵交战时把对方的重要将领杀死后悬尸于城楼外示众一般的侮辱,凶手既没有藏尸的意图,亦不怕被人追查,除了对自己手段的自信之外,大概更希望府内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大少夫人的下场,以泄自己心中之愤。

唔,若从这一方面寻求突破的话,应该会有所斩获。

正思索着,忽听得岳清音道:“背过身去。”

“嗯?怎么了哥哥?”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岳清音转过脸来看我,道:“背过身去,我要给尸体验身。”

哦…验身?就是说要验全身?那我干嘛要背过身去,都是女人,又没有不能看的东西。

见我眨巴着眼睛不动弹,岳清音冷着脸瞪了我一眼,道:“不听话便赶你出去!”

呜呜,岳哥哥的脸简直比大少夫人还可怕。

没奈何,我只得不情愿地转过身去望着房门,使劲抻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哼哼,岳哥哥你对尸体上下其手,不好意思让我看见吧?!得了,少装纯情,你一天到晚早出晚归地往停尸房跑,谁不知道你跟尸体们的那点子不能说的秘密啊!这倒令我想起那部被列为世界十大禁片之一的名为《困惑的浪漫》的片子来了,话说这是一段发生在某以变态著称于世的国家的一段人与尸之间的浪漫的禁断的不伦的□的爱情的故事…

在我重温经典的功夫,岳哥哥已经将尸体全身验毕,道了声“好了”,我慢慢转过身去,见一人一尸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衣冠整齐(-_-!),该死死,该坐坐,恢复了我初进屋时的模样。

“哥哥可有了什么发现么?”我装着关心他的前途地问道。

岳清音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大少夫人的尸体思索了片刻,而后方道:“昨夜…贺兰家大少爷可回府了么?”

这句话是在问我,我反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问贺兰慕风是否回了府,言外之意…昨夜这两口子是否同了房,是否行过房事,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说…这大少夫人在死前曾经与人OOXX过!

——难道凶手当真是宋初云?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平静答道:“没有,昨夜贺兰大人同贺兰大少爷据说公务繁忙,皆未曾回府。”

岳清音只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大概是因已看惯了生死,所以任何原因任何形式的死亡都不会引起他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哥哥还要继续验吗?”我问。

岳清音起身,道:“不必再验了,出去罢。莫要四处乱走,一会儿你同我一起回去。”

“哥哥何时回?”我忙又问。

“待向季大人报告了验尸结果便没有为兄什么事了,先将你送回府去我再回衙门。”岳清音将挂于腰上的、我给他用毛衣针织的络子装着的那只小小白玉瓶取了下来,拔开塞子,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来,放入事先准备好的一盆清水内,待那药丸化开后他便在盆中洗了手——想是属于消毒一类的药物。

等他做完报告我就得回去了么?那我还哪里有时间去解开尸体悬挂之谜呢?!不!不干嘛!嗯…人家想要解开这个谜嘛!想要调节一下无聊的生活嘛!好不好嘛(你就别恶心人了嘛!求你了嘛!)!

一时只得跟了岳清音屁股后面从停尸房内出来,径直来至临时审问室的门前,因季狗官仍在里面听取证词,是以岳清音便在门口立等,且还不让我跟着往前掺和,我便只好飘到不远处的廊柱旁站着。

不一刻审问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田心颜,正与岳清音打了个照面,不禁呆在原地,嘴里只能叫出一句“清音哥哥”来。

岳清音仍保持着那副木雕脸,只点了点头,疏远而有礼地道:“贺兰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田心颜不禁全身一颤,眼泪在眶子里打转,低下头轻轻地道:“还好…不知清…岳公子身体也还好么?”

岳清音略一颔首,道:“多谢贺兰夫人关心,岳某一切尚可。岳某还有事要报与季大人,不多陪了,失礼。”说着便与田心颜擦身而过,大步迈入屋内。

田心颜身体有些摇晃,怕她再度当场昏过去,我连忙过去将她扶住,下意识地偏头看向房内,却正瞅见季狗官的脸亦正往门外看,见了我便笑起来,冲我一招那大大的狗爪,示意我进去,恰巧小蕉赶了过来将田心颜扶过去,我便就势也迈进了审问室,顺手将门关了。

屋内只有狗官与岳清音两个,我慢慢地走过去在岳清音身旁立住,低了头轻声道:“季大人是该询问灵歌了么?”

狗官却笑眯眯地狗爪一伸,道:“灵歌妹妹先请坐,待为兄先问过岳先生验尸的情况再同你细谈。”

我心道粗谈细谈的我也只能提供一句证词:昨晚俺睡得早,啥也没听见,欲问今早情况,请见前面证人的证词。

狗官已转向了岳清音,笑道:“不知岳先生可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没有?”

岳清音不理会他开玩笑的称呼,仍自摆着一张死人脸淡淡地道:“死者身上除颈际致命勒痕外别无它伤,鞋袜干净,没有泥迹。”

狗官点了点头,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着步子,道:“这一点同我推想的相吻合,死者的死亡地点并非在银杏树下,而很可能是在某间屋内。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特别之处么?”

岳清音忽然看了我一眼,用几乎令我听不到的音量对狗官道:“死者死前曾经行过房事,且绝非受人胁迫,而乃自愿。”

狗官的狗眼儿顿时一亮,同岳清音对了个眼神,岳清音便将头一点,狗官脸上若有所思。

这两个家伙…眉来眼去的以为我不懂你们的意思,瞅瞅你们嘿,都是未婚男子,怎么对这样的事这么清楚?说,是不是平时总悄悄地看□了?是不是在枕头底下藏违禁书刊了?是不是在衣柜里锁着BL漫画了?是不是经常凑在一起交流心得体会了?

但听得狗官微笑着悠悠地道:“宋初云,这个人若不是凶犯,便是个冤大头。”

咦?他的意思是…

角门·绣楼

狗官这么快便怀疑到宋初云的头上了么?仅仅从证人们的证词中便可察觉到这贺兰府中最为隐秘的内幕,果然不简单…嘁,没什么了不起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宋初云和大少夫人的□只怕在贺兰府中也不是绝对无人知晓的,最起码大少夫人的贴身丫环应该清楚个十之八九,昨夜大少夫人又跑去同宋初云偷情,结果今早便被悬尸于树,丫环心中必然明白此事与宋初云脱不了干系,再被狗官汪汪一吓唬,少不得便将此事说了出来。

宋初云是首要嫌犯,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狗官说的“冤大头”的意思又是?难道说他怀疑有人利用宋初云与大少夫人之间的□而将杀害大少夫人的罪过栽赃到他的头上?那么这个真凶又会是谁呢?贺兰二小姐?只有她才有杀害大少夫人的理由,为情所迷的人可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出来的。但是这样的话就又涉及到了最根本的问题——贺兰二小姐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同她身高体重都差不多的大少夫人弄到树上去的呢?

正思索间听得狗官向岳清音道:“为兄通过已询问的几名证人的证词倒是可以为清音你提供一个参考用的线索:昨夜死者与众人吃过晚饭后在厅内又同两位贺兰小姐及宋初云——她们的表兄逗留至亥时三刻,随后各自回房。据伺候死者的丫头们说,死者回房后沐浴盥洗至上床歇下时已近子时初刻,再之后众丫头睡熟,未再听到死者房中的任何动静。而发现尸体之时是卯时初刻,由此可见,凶案是发生在众丫头睡熟后至卯时初刻间这一段时间内的。贺兰府大公子贺兰慕风昨夜并未归府,暂不论与死者有染之人是谁,由其并非被胁迫这一点来看,实乃双方互愿的行为,因此死者若欲与之偷欢,必得待众丫头睡熟之后方敢有所行动。设若众丫头由躺下至睡熟至少需半个时辰的功夫,而死者从与那男子见面至‘事’毕亦需半个时辰,加上发现死者时其浑身被雨淋透,而昨夜的雨是今晨寅时正前后停的,那么死者的死亡时间范围便又可缩小一些,即为今晨丑时初刻至寅时初刻之间这一个时辰之内。不知以清音你对死者尸体检查的结论来看,死者死于这个时间内是否有可能?”

嗯…听狗官这么一分析,死亡时间段便由原来的一整夜精确到了两个小时之内,即为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这么一来只要再问过府中有嫌疑之人在本时间段内的不在场证明便可以离找到真凶更近一步了。

岳清音略一点头,道:“死者尸体因遭雨淋,故而难以判断更为确切的死亡时间,若说是丑时初刻至寅时初刻之间倒也不无可能。”

“唔…”狗官得到了专业人士的首肯,于是假扮得意地冲着专业人士眨了眨眼,见专业人士压根儿没理他这茬儿,只好摸着自己的下巴道:“照常理来说,丑时初刻至寅时初刻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睡得很熟了,除了在院门外值夜的嬷嬷。然而即便院内有什么动静,当时雨声颇大,嬷嬷们也不大可能听见。若问院内众人在这段时间内都做了什么,想必答案都将会是一致的,且无法相互证明彼此当时并未有可疑的行动。”

呃…听他这么一说也是,这样的话几乎每个人都不能提供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了,绕来绕去又回到了重点问题——尸体究竟是怎么被挂到树上去的。只有解开了这个谜题,所有的问题才能够迎刃而解。

听着狗官的分析,岳清音没作声,只要是跟他没啥关系的事,他似乎从来都不肯多说一个字。狗官看看他,又瞅瞅我,笑眯眯地对他道:“辛苦岳先生了,如此,请先好生歇歇去,为兄该向令妹取证了。”

岳清音盯了他一眼,似乎料着这个家伙另有所图,而狗官像是早习惯了他的岳氏冷激光,笑得很无邪地任由他在自己的脸上扫瞄透视。终于岳哥哥转身出了房间,狗官这才慢悠悠地坐到了我身旁的椅子上,歪过脸来看着我笑。

我暗暗用山寨版的岳氏激光白了他两眼,低着头轻声道:“不知季大人需要灵歌提供些什么?”

“唔,就灵歌妹妹所知,在这府里…亦或可以说在这座院儿里,哪一位会有可能与死者有仇恨呢?”狗官笑望着我道。

嗯?怪了,这事儿应该你比我清楚啊,你问来问去的难道看不出端倪吗?自然是贺兰二小姐最有可能了。我佯作认真地偏头想了想,道:“回大人的话,灵歌仅在贺兰府中住了一晚,不大清楚府中之事,还望大人见谅。”

狗官笑得眯起眼,将那张坏兮兮地狗脸儿凑得离我近了些,故意放轻了声音道:“灵歌妹妹,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束…”

这,这个狗东西!言外之意是要我别装了,咱们俩谁不知道谁啊!

真、真是让人生气!我顺从地答道:“是,燕然哥哥。”

狗官笑着重新坐直身子,道:“据为兄推测,与死者有染的当是那位宋初云无疑了,而且,通过方才对府中众人的询问,似乎那贺兰二小姐同他亦有些暧昧不清,因此不排除这两人联手作案的可能。但是若果真凶手是这二人,究竟其动机何在呢?”说至此处狗官风骚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自问自答地道:“昨夜吃罢晚饭,灵歌妹妹你便同田小姐…喔,是贺兰二少夫人,一同回了房。在此之后贺兰家的两位小姐与宋初云和死者又在花厅内坐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据说…并不平静。”

唔?并不平静是指?我不由望向狗官,狗官似是料到我会对此感到好奇,笑着道:“不止一个丫头的证词证明,昨夜死者贺兰大少夫人曾与贺兰二小姐发生了争执。起因大约是大少夫人见二小姐同宋初云之间的行为举止过于亲昵,便以‘家风’为由出言训斥,照理说长嫂乃一家未来主母,训斥小姑亦不算逾矩,然而这位小姑子非但不服,反而以同样的因由反唇相讥,导致两人愈吵愈烈,险些扭打起来,最终在贺兰大小姐的劝阻下方才不欢而散。由这一线索来看,贺兰二小姐成为凶嫌的理由似乎更为充分,但是仅凭她一介女流的力气恐怕没有办法将大少夫人的尸身挂到如此高的树上去,因此同宋初云联手的可能性便大大的提高了。”

“那…燕然哥哥方才所说的,宋初云亦可能成为冤大头一说又作何解呢?”我问。

狗官笑道:“其一:宋初云杀害大少夫人的理由并不充分。若他因大少夫人与贺兰二小姐争吵、恐败露了自己与大少夫人有染之事而起了杀机,便不可能在杀害她之前还要同她…嗯,咳咳,行那不轨之事,必会直接加以杀害以除后患。并且,他与大少夫人并无深仇大恨,又何苦将其悬尸示众极尽污辱呢?”

不错,死者的死亡方式以及陈尸现场对于案件推理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倘若大少夫人只是简单地被勒死,那么宋初云就很难摆脱行凶的嫌疑了,偏偏这大少夫人不仅仅被人勒死还被悬尸示众,这便提供了凶手的犯罪心理这一重要的线索。我虽不懂犯罪心理学,但是悬尸示众这种方式在我看来,那凶手不是变态就是对死者心怀强烈恨意。恨意这东西很难琢磨,有的是一瞬间产生的,有的却是慢慢积累的。如果宋初云在同大少夫人OOXX完之后,两人不知何原因地突然反目,使得宋初云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恨意而将之杀死,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然而短暂的恨意应当并不能支撑着宋初云勒死大少夫人后为了泄愤又去想尽办法将她的尸体挂到高高的树上去且还不在泥地里留下足迹。反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那种恨意,因可能常常会在脑海中假想着要将大少夫人杀死后将其尸体示众,才会真的在杀害她之后将平日的想法付诸于行动。昨日看那宋初云对大少夫人的态度并不像怀有恨意的,因此即便他后来产生了恨,也绝不是长时间积累下来的。

所以由此点来看,宋初云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其二,”狗官方才竟然一直静静地微笑着望着我,想是看出我心中念头转毕,这才又接着继续说道:“宋初云昨夜下榻的客房是在与此院一墙之隔的客院之中,若想由客院进入此院或是由此院去得客院只有两个途径,一是走院门,然而院门口处有执夜的嬷嬷看守,方才为兄问过那嬷嬷,昨天一整夜她守在那里寸步未离;另一是走此院位于东北角处的一个小角门,这个角门外是一条小小穿堂,既可通往宋初云所在的客院,又可通往贺兰家两位小姐所居的后院。角门的钥匙据说贺兰大人与贺兰老夫人各有一把,管事嬷嬷处有一把,每夜待两位贺兰小姐从角门由此院回至后院后,管事嬷嬷便会将角门由内锁住,不许任何人通过。因此角门这一处夜里并无执夜嬷嬷看守,若想由此入内或是由此出去,只能事先想办法将持有角门钥匙的以上三人手中骗过任意一把来,请锁匠配上一把一模一样的,再将原钥匙不动声色地退回给持有人,配的钥匙自己拿着,便可趁夜深人静时自由出入角门了。——为兄推测大少夫人正是用的此法配得了钥匙,从而常常与宋初云深夜幽会,昨夜亦是如此。设若两人‘事’毕后,宋初云杀害了大少夫人,并将其尸扛回此院,先不论他用了什么方法将大少夫人的尸体悬于树上去的,只说他悬尸完毕后又是如何出得此院回至客院的呢?——为兄问过管事嬷嬷,今早她按平日惯例于卯时初刻拿了自己的那把钥匙前来打开角门,那角门的锁锁得好好的,宋初云并不会任何功夫,不可能飞檐走壁地跃出院去,那么他是如何出得此院并且将位于本院内的门锁锁上的呢?”

这…是、是啊,如果综合狗官所说的种种线索,那,那这座院子岂不成了一个大大的密室了吗?加上悬尸树周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的泥地,这、这这这,这是一个双重密室啊!老了个天的!凶手简直是高智商的犯罪天才!如此天衣无缝的杀人悬尸,如此无懈可击的双重密室…了、了不得,我、我又兴奋了…

努力不使自己的情绪看上去显得太高涨,我抬眼望向狗官,却发现他那对黑溜溜的狗眼中竟也闪烁着满是兴趣的光彩…嗳,就算我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这狗东西同我…确实是…同一类人。

“唔…灵歌有点糊涂了,究竟是宋公子与贺兰二小姐串通杀害了大少夫人,还是这两人都不是凶手,而是昨夜睡于此院中的人?”我佯作迷糊地望着狗官。

狗官笑了起来,忽儿压低声音道:“贺兰二小姐今早因见了大少夫人的尸体受了惊吓,一直在闺房休息,不肯前来接受为兄询问,倘若灵歌妹妹不嫌弃,不妨同为兄一起前往贺兰家两位小姐的绣楼走一趟,如何?”

咦?这个家伙干嘛要叫上我一起去?居心何在?…唔,是了,他定是知道我对此事好奇,便想做做好人…好狗,带上我去凑凑热闹。哼…我才不领他这个情儿呢,是他主动要我去的,不是我求他的喔,到时谁也别说让我还他这人情…狗情。

我佯作疑惑地道:“燕然哥哥要灵歌同去…不大好罢?灵歌不过是一介平民,在贺兰府中亦只是客,去贺兰小姐的闺房…实在是师出无名。”

狗官眨着眼睛笑道:“怎会是师出无名?为兄所带来的人手全部都被安排至贺兰府中各处调查取证去了,只剩了为兄一人负责对重要当事人进行询问,若只身前往贺兰小姐绣楼唯恐不便,是以才要请灵歌妹妹你帮个忙,同为兄一起前去,有不方便之处也好替为兄照应照应。”

嘿…狗官不愧是狗官,理由找得还真是冠冕堂皇,既然他已替我想好了理由,那姑娘我便不客气了。于是立刻就坡下驴地道:“原来如此,既是替燕然哥哥办事去的,那灵歌自当效力。”

狗官笑着起身,狗爪一摆,道:“灵歌妹妹请。”

“燕然哥哥请。”我假惺惺地垂首等他先迈步。

狗官不再多言,笑着负起爪,迈着大步走出门去,我便捣着小碎步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由狗官所提到过的那个位于院子东北角的小角门出去,果然是一条穿堂,穿过穿堂便是贺兰家两位小姐所居住的后院。这后院小巧别致,满种了花草,贺兰大小姐的绣楼便在穿过穿堂进入后院门的位置。

狗官带了我先不入贺兰大小姐的绣楼,而是转而向西,径往位于西侧的贺兰二小姐的绣楼而去。

二小姐的闺房在二楼,上得楼来,见房门紧闭,一名丫环立在门外守着,见狗官同我上来了,连忙行礼,狗官笑眯眯地道:“烦请姑娘进去向二小姐通报一声,就说本府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二小姐。”

丫环连忙应了,转身推门入内,很快便又出来了,低着头不敢看狗官,小声嗫嚅着道:“启禀大人…我家小姐说…因府内家教甚严,不允许外间男子入闺房半步…是以、是以还望大人恕罪,小姐她…她身上不大舒服,暂时没有办法出来见大人了…”

嘿,找借口避见狗官,果然有内情。

见狗官不急不忙地笑道:“不妨事,请转告二小姐:既然家规在上,本府就此止步便是了。但是因令尊大人命本府务必尽快破案,本府已等不得二小姐恢复身体再行问询了,因此本府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请随同而来的岳家小姐代本府入内问二小姐几个问题,如此便不致破坏家规了。倘若二小姐认为此法不妥,那么本府只好守在这门外,待二小姐何时恢复了,本府何时再行询问。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唔…这狗官原来早料到会有此种情况发生,所以邀我同来也并不单单只为了满足我的小小愿望,竟是想让我白替他打工来着!哼,告诉你这狗儿!姑娘我可是高级钟点工,陪人说说话、陪人聊聊天儿、陪人唠唠嗑儿,一小时四十两银子,待会儿我出来你就得付我工钱,否则就把你也吊那树上去。

那丫环再度进屋传话,半晌出来,道:“如此…请岳小姐进屋来罢。”

我偏头望着狗官,意思是你要我进去都想问她些什么?

狗官没有吱声,只悄悄冲我眨眨眼,意思是本狗儿想问的灵歌大神你必定都知道,无需嘱咐。

于是只好迈步进了房间,那丫环便将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但见这二小姐的房间设计得甚为敞亮,南墙上开了大扇的敞窗,一眼便能望见前院的那株近二十米高的银杏树,硕大的树冠高高地撑在院子上空,眼睛若好些的几乎连那树上鸟窝里有几个鸟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的心中不由一动,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没能抓住。

贺兰二小姐斜倚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见了我也不起身,神情略显冷漠地道:“不知岳小姐替季大人带了什么问题来问我?”

我由窗口移开视线,转过身来面向着她,友善地笑着,慢慢问道:“请问二小姐,昨夜是何时回到绣楼之中的?”

“亥时三刻。”贺兰慕霜冷冷地答道。

“在此之后未曾再出过绣楼么?”我问。

“没有。”贺兰慕霜语气里带了点没好气。

“有谁可以证明呢?”我不以为忤地继续笑问。

“谁?当然是我的丫头们了!”她有些生气,瞪向我道,“难道你怀疑嫂子是我杀的?”

我没理她的反问,只是接着笑问道:“二小姐的丫头莫非整晚都不睡么?她们可以证明二小姐你整晚都不曾踏出过绣楼半步么?”

“你!你莫要太过份了!”贺兰慕霜噌地从床上下了地,直直地逼至我的面前,“你这是诽谤!我可以去告发你的!”

“二小姐,首先小女子并未指出二小姐就是凶手,不知道二小姐要去告发我什么?其次,看二小姐的精神不错,小女子还是去回禀外厢的季大人,由他来亲自问二小姐问题好了。”说着我便笑着向外走,听得贺兰慕霜在身后咬牙切齿地叫了声“站住!”便回过头去冲她笑。

“你接着问罢!终归是我家里出了事,有些人便唯恐天下不乱!”她气哼哼地重新坐回床上。

无视她的明嘲暗讽,我转过身来笑向她道:“那便先请二小姐将小女子方才的问题回答一下罢。”

贺兰慕霜狠狠瞪了我一眼,道:“昨夜丫头们自然也都睡下了,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人证明我昨晚确实未出绣楼半步?!”

“喔,即是说无人可以证明。”我笑着结束这个问题,装作随意地打量起她的房间来,顺便看了看她挂在衣架子上的昨日所穿的衣服以及放在架子下面鞋踏上的昨天穿过的鞋子,那鞋子虽然踩过雨水而显得不大干净,但是无论鞋面还是鞋沿,俱都没有一个泥点子。

我于是又望向窗外,指着那银杏树问道:“从此处恰可以看到今早大少夫人的尸首被悬挂的位置,大少夫人身上衣服甚是鲜艳,若从此处望过去,一眼便可发现她。只不知为何二小姐今早竟不曾由此看到呢?”

想是因我提到了大少夫人的尸体,贺兰慕霜的身上颤了一颤,脸色愈发苍白,故作镇静地道:“昨天下雨,丫头早早便将窗子关上了,今早我是被前院的尖叫声吵醒的,只想着赶过去看看出了何事,并未来得及打开窗扇,自然未曾发现!”

唔…这样啊。我慢慢踱到窗边,往下瞅了瞅,又往前院瞅了瞅,再往东边与前院仅一墙之隔的客院瞅了瞅,最后瞅了瞅窗户本身。

问到这个份儿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我佯作套近乎地压低声音向贺兰慕霜道:“其实小女子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受季大人指使来问二小姐罢了,小女子本身自是认为凶手绝不可能是二小姐你的,另外我听季大人悄悄对其手下说过,他怀疑小姐你的表兄宋公子才是凶手…是以小姐不必着慌,遇到这种事情女人家哪有不慌不怕的?!小女子不会在季大人面前乱说的,小姐大可放心。”

一听了我的话,贺兰慕霜浑身抖得更厉害了,颤着声音低声问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没有听错?季大人真的怀疑我表兄杀了大少夫人?”

我点点头,道:“所以二小姐不必害怕自己被冤枉,相信这案子季大人很快便可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