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不作声,他沉默了半晌,忽而声音轻轻响在我的耳畔,道:“灵歌…为兄为昨夜之事向你道歉…是为兄话说得太重了,未顾及你的感受,还望灵歌能原谅为兄。”

这个家伙…终于良心发现了么?受到上帝的鞭笞了么?想不到…他堂堂一介知府大人,竟然肯向我这个小女子承认错误…还蛮有种的。好…好罢,看在你主动认错的诚意上,姑娘大人不记小狗过,就…就原谅你这一遭罢。

我抬起头来才要说话,却发现他的脸就近在咫尺,不禁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捂着胸口轻声道:“燕然哥哥言重了,灵歌并未将昨晚之事放在心上,何况哥哥是兄长,教训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道歉与原谅之说?”

这狗儿笑得像个坏小子似地直起身,故意重重地吁了口气,道:“为兄还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听灵歌叫自己‘燕然哥哥’了呢,昨夜回来悔得捶胸顿足,一宿都未能好睡。”

去…去!油嘴滑舌不正经,鬼才相信你的话。

“燕然哥哥若是没有其他的事,那灵歌便回去了。”我担心留得久了会被岳老大撞见,还是趁早溜出府衙去为妙。

季阿狗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不禁又是一阵轻笑,道:“为兄已无甚事了,送灵歌妹妹出门。”

出了门,狗官依旧命引我前来的那名衙役将我送回府去,这画像一事便就此作罢,方令我心内稍安。

至岳府门前,见停了一辆马车,心下奇怪,便命绿水上前问问是谁家的,绿水才走到跟前,便见那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孔,一眼瞥见了我,不禁带了哭腔地叫了一声:“灵歌…”

——田心颜?!

诉苦·妯娌

田心颜踉跄着从马车上下来,扑过来抱住我,伏在我的肩头失声痛哭。我不由得跟着一阵心酸,扶住她迈进府门,径直回至我的院子。

青烟奉上茶后,几个小丫头便懂事地退出房去。田心颜坐在我的床上,拿了帕子哭个不住,一时间令我无从劝起,只好坐在她身旁静静望着她。

好容易她渐渐止了哭,哑着嗓子道:“灵歌你这些天…去了何处?怎么后…后羿会那天竟不辞而别?”说到后羿会三个字时她忍不住又是一声呜咽。

想是我那天失踪的事被狗官和岳清音当场瞒下,是以田心颜并不知晓,于是起身端了茶递给她,看着她喝了两口,方避过她的问题轻声道:“心颜姐姐今日来找灵歌…可是有什么心事要同我说么?”

田心颜见问,不禁满脸的悲戚,喃喃地道:“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了…便是说了又有何用?一切已是定局,活难活,死难死,个中凄苦只能自己承担…”

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心颜姐姐,这世上很多事都并非人力所能及,既已发生了,悲怨乞怜都无用处,只能我们自己担着。对于无法抗拒的事情,不妨试着往好处想,放宽心,痛苦与轻松都是要活一辈子的,为何不选择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方式过活呢?”

田心颜抬起泪眼望着我,哑声道:“灵歌…你不了解…你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么难堪,倘若可以选择,我倒宁可立即死去…”

“别说傻话了,”我伸手替她擦去颊边眼泪,“情况总会越来越好的,不过是你猛然间不大适应罢了。”

“你可知他们是如何看我的么?”田心颜把眼泪含在眶子里,瞪着眼睛望着我。

“他们?”我问。

“就是‘他’的家人,父亲,娘亲,姐姐,妹妹,哥哥,嫂嫂…”田心颜语气中尽是怨忿自怜,“他”自然就是指她的夫君贺兰慕雪。她续道:“他们全都看不起我,甚至连府中的丫环小厮都不拿正眼看我,只因我是被爹爹强求着嫁进他贺兰家的…”

等等…什么,强求着?“心颜姐姐,你说田伯父他…”我疑惑地插口问道。

田心颜愈发悲忿,带着哭腔道:“我爹他…在后羿盛会之前便瞒着我去同贺兰大人结了亲家…贺兰慕雪不过是借着夺魁的由头请皇上赐婚,好令自己家的面子上更风光些罢了!无论他夺魁与否,我…我都是要嫁到贺兰家的…”

“为…为什么?田伯父为什么要瞒着你?为什么不先问问你的意思?”我有些瞠,那老田不是很疼他这个女儿的吗?

“我爹他知道我必不会同意,是以根本就未对我透露一个字…”田心颜气得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是了,知女莫若父,老田知道田心颜喜欢的是岳清音,自然不会同意嫁给贺兰慕雪,只不过他为何偏偏要与女儿的意思背道而驰呢?

听得田心颜接着哭道:“贺兰家的人背地里都说…说我爹是势利眼,贺兰大人才升了当朝一品,我爹就急着把我送上门来…”

原来如此…这老田原来是想着攀高枝儿、找后盾,这才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很典型,很可悲。

“那,田疯…嗯,宇哥哥呢?他难道也同意你嫁给贺兰?”田幽宇虽然人很疯,但是对自己妹妹的爱护还是值得夸奖的,我不大相信他和那老田疯子是一路货色。

“哥哥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爹将他一并瞒下了,哥哥为此在家里大闹了一场,气得爹将他赶了出去。因怕他在我嫁过门之前再闹出乱子,便动用手中权利,临时将他调出城去执行任务…如今一切都已晚了,谁也帮不了我…”田心颜低头饮泣。

我心内一叹,暗骂老田无良的同时又在庆幸自己撞上了岳明皎这个好父亲。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怎么不愿意也无济于事,虽然我更想鼓励她勇敢地逃出这政治婚姻的牢笼,但是她与我不同,她是古人,是从小被熏陶被洗脑了的传统女子,“逃”对她来说是大逆不道之事,何况她的亲事是皇上指定的,逃婚只会牵连她和她的家族获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

再次在心内叹了口气,违心地劝慰她道:“姐姐莫要想得太过悲观,虽说你与贺兰公子此前并不相识,但后羿盛会上灵歌看他也是一表人材、气度不凡。常言道‘日久生情’,夫妻情份是要靠时间培养的,或许当你与他彼此了解后会发现对方正是自己最欣赏的那类人也说不定。且不用管他的家人是如何看你,贺兰大人既同意了这门亲事,便说明他对姐姐你是认可的,他才升了当朝一品,家里人自然心气颇高,有那样的态度也属正常,终归那姐姐妹妹是要嫁出去的,而婆媳、妯娌之间的关系自古便难以理顺,无论你嫁到谁家都是一个要面对的问题,所以不如平常心处之,慢慢便会适应,一切亦都会好起来的。”

田心颜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双手握了我的手,哽咽道:“灵歌…如今也只有你能安慰我了…我好生羡慕你…倘若我能…唉…”

我知道她是想说倘若她能嫁到我家里来,什么婆媳关系妯娌关系就完全不必面对,她也不必因为夫君是自己不爱之人而痛苦,更不会受到我这个小姑子的欺负。

唉…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羡慕我?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夫君会是个什么鸟样呢,尽人事、听天命罢。

眼看时已近午,我便轻声问向田心颜道:“姐姐留下来用午饭罢?”

田心颜突然如梦初醒般望向窗外,一下子站起身来,惊慌地道:“怎就到了中午了?怎、怎么这么快?!”

“姐姐还有其他的事要办么?”我有些奇怪她的惊慌。

田心颜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急道:“灵歌!灵歌!你、你能陪我回去么?算姐姐求你了…陪我一起回去可好?”

咦?“怎么了…出了何事?”我盯着她的脸,她的眼神既惊又怕。

“来不及了…灵歌!姐姐求你,陪我一起回去罢…先上马车,我、我在路上告诉你可好?”田心颜苍白着脸哀求地望着我。

这…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实在不忍拒绝,只好点头答应,道:“不吃过午饭再回去么?”

田心颜见我点了头,连忙拉着我就往外走,道:“去我…去贺兰府上吃罢…”

我原想叫上绿水跟着,因她上午已陪我去了趟衙门,不愿再劳累她,因此换了青烟,随着步履匆匆的田心颜一同出了府门上得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快上路,车夫甩起鞭子,那马儿便一路小跑着向位于句芒区的贺兰府而去。

在马车里坐定,我问向心神不宁的田心颜:“究竟出了何事,姐姐为何如此慌张地要回去?”

田心颜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方小声地道:“不瞒灵歌…我这一次…是偷偷跑出来的…实在是忍受不了府里的压抑…原只想在外面透透气便回去,谁想同你一聊便忘记了时间。贺兰家的媳妇一日要向公婆问安三次的,公公白天不在,婆婆管教得又严…如今我已误了问安时间,只怕回去要遭责问,若有灵歌你陪着回府,碍于客人的面,想必我婆婆她不会太为难我…灵歌,权当帮我这一回罢!”

唉…我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如花儿般的女孩子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在封建桎梏下枯萎,不禁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倍感忿闷。

“可是…即便贺兰夫人不当着灵歌的面责备姐姐,但若灵歌走了之后呢?”我暗暗叹气,低声问她。

田心颜又是一阵沉默,双手死死拽着自己的衫角,许久方道:“也只有先避过一时是一时了…”

无奈地深深闭了一下眼睛,我便不再作声,由车窗向外望去,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起来,似是闷着一场秋雨,心情不由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一路再无它话,至贺兰府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开了,马车停在后门,除了两个看门小厮例行公事地在门口行礼迎接外,并无一个下人撑了伞前来接人。没奈何,我们三人只好用手捂了头顶一路小跑着穿过院子来至一道穿山游廊上,掸了掸身上雨水,田心颜有些抱歉地道:“灵歌…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我笑笑:“姐姐莫说见外话,不受点委屈又怎能更清楚地认识生活呢?”

田心颜看了看我,道:“灵歌…你好像变了个人…”

“变得比以前如何了呢?”我笑问。

“比以前…成熟了,似乎…从容了许多。”田心颜想了想道。

“所以呀,连妹妹这样的性格都可以变得从容,姐姐不妨也试试改变一下自己,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我含笑道。

田心颜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才要张口说话,忽听得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由身后传来,道:“哟,弟妹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呢?”

循声望去,见是一名美艳少妇边说边从游廊的另一端甩着帕子慢慢走过来,衣着光鲜神色倨傲,身后跟了几名同样趾高气昂地丫头。这一位想必就是田心颜口中的嫂子了,果然不像是什么善茬儿。

田心颜垂首行礼,我也只得跟着,听她低声道:“嫂嫂,妹妹适才出了趟门,不想突然下起雨来,因而耽搁了回来…”

那嫂子哼笑了一声,一双细眼瞄向我,道:“恕我眼拙…这一位是?”

田心颜忙道:“这一位是刑部中大夫岳明皎岳大人的千金岳灵歌,是妹妹闺中姐妹,今日…是特来探望妹妹的。”

“喔,原来是贵客登门,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话虽这么说着,这女人的脸上却带着几分看不起人的神色,瞥了我一眼后便不再理我,只向田心颜道:“大表兄来了,现在前厅,弟妹是同我一起过去见礼呢…还是由我给娘带话儿,说你尚未归府呢?”

田心颜慌得忙道:“自然是同嫂嫂一齐过去!”说着转向我低声道:“灵歌也去罢。”

我也低声道:“不大好罢…府中来了亲戚,我这个外人不大方便见,还是在这里等等姐姐好了。”

田心颜眼中露出乞求的神色,不由得令我心一软,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答应,望向那女人,含笑道:“少夫人家中有客,小女子本不便叨扰,然而既已入得府来,若不去向老夫人请个安,毕竟于礼不恭,还望少夫人海涵。”

少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假笑道:“岳小姐不必客气,既然来了便是贵客,敝府又岂有赶客之理?!既这么着,那便跟着一起来罢!”说着转身便走,身后那些狗仗人势的丫头们也都纷纷抛着不屑的眼神跟在她屁股后面去了。

我无奈地翻翻白眼儿,谁教我这人天生心软,最见不得别人拿可怜的目光望着我,尤其田心颜惧怕那老夫人的程度简直就像老鼠见了猫,小脸儿惨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

罢了,我在古代也就这么一个朋友,好歹没让我去替她两肋插刀,不就是应付一下恶婆婆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总不能那老太太连我也一起责骂吧?!若连朋友的忙也不帮,那还能算人么?!

田心颜向我投过来自责的目光,我则回以安慰的眼神,两个人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少夫人身后向前厅行去。

幸好这府里各处房屋之间都有穿山游廊连接,因此我和田心颜不必再被雨浇,这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来势汹汹,转眼已呈倾盆之势,雨声哗哗响如山瀑,倒让人心里渐渐痛快了些。

不多时已行至前厅门前,果然气派不同一般,雕梁绣柱,画栋飞甍。那少夫人身后跑出去一个丫环,抢在前头将帘子掀起来,另有一个丫头先行入内,听得禀道:“老夫人,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来了。”

大少夫人率先迈进门去,田心颜便请我进,而她才要跟着迈入,那打帘儿的丫环便忽然坏心眼儿地放了手,致使那帘子正落在她的头上,我连忙回过身去伸手替她挑起来,她也未作声,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类恶意的捉弄。

绕过当地一架绣了百花争春的落地纱屏,便见正首的檀木椅子上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皮肤保养得极好,只是相貌略显严苛,想来就是田心颜畏之若虎的那位恶婆婆。在左下首的椅子上则坐了一位年轻男子,穿一袭杏黄衫子,腰围墨绿玉带,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一副风流模样,大约就是那位所谓的大表兄了。与之相对的右首座席坐了两位相貌相似的年轻女子,应是贺兰慕雪的姐姐妹妹,见大少夫人和田心颜进来便起了身,待两人向老夫人和大表兄请过安后,才向两人行礼,口称“嫂嫂”。

唔…果然是家教甚严,封建思想氛围浓厚,若是我嫁到这样的家中,只怕捱不过一天就得系统崩溃黑屏死机。

见这家人相互招呼完毕,出于礼束,我硬着头皮上前去向那老夫人行礼,轻声道:“晚辈岳灵歌,乃刑部中大夫岳讳明皎之女,与二少夫人心颜是闺中好友,今日特来给老夫人请安,愿老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临时盗用了神龙教的口号,想来金大侠也不至于为了索赔而穿过来找我。

老夫人冷眼打量了我片刻,终于开口道:“岳小姐是贵客,不必客气,丫头,看座,奉茶。”随即瞥了大少夫人和田心颜一眼,道:“你们两个也别立着了,坐罢。”

见田心颜似是吁了一口气,也不敢抬头,同大少夫人坐于右首座位,而我也只得坐到了左首客座,同那桃花朵朵开的大表兄挨着。便听老夫人向大表兄道:“初云,外面既然下了大雨,今日便在府中住下罢。你舅舅这两日事务繁重,才刚让下人带了话回来说今晚不回府了,左右你舅甥两个也是见着面,不若等到明日他回来你再走不迟。”

大表兄笑着应了,道:“既如此,外甥又要叨扰舅母了。”

听他这语气,大概是常常到他舅舅这里来住的,关系甚密。果不其然,又听那疑似是妹妹的贺兰小姐娇笑道:“表哥又来到我们家白吃白住,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可有好处给我们?”

大表兄笑道:“小表妹想要什么?”

贺兰小姐笑道:“我想要什么你便能给我什么吗?”

大表兄道:“既是妹妹想要的,哥哥自然要想尽办法弄来才是。”

贺兰小姐歪着头笑道:“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能给我么?”

在她说这句话时,我无意中瞥见她身旁的大少夫人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一对儿细眸状似不经意地飘到了大表兄的脸上。

大表兄笑了起来,才要说话,便听得老夫人向贺兰小姐沉声道:“二丫头怎同你表兄如此没大没小?”

贺兰小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作声了,大表兄便也笑了笑不再言语。之后便是这家人既无聊又令人窒息的话家常时间,若不是没吃午饭的肚子空荡荡的不舒服,我坐在那儿都几乎要睡着了。

好容易听得有下人来报说午饭已经备好,置在前厅西侧的花厅内,老夫人便发令全体移步至花厅用餐。一顿饭吃下来同样沉闷无趣,老夫人因下雨天犯了风湿,提前退席回房休息,席间剩了这帮晚辈,言谈间虽放松了不少,但话题始终没能再上一个档次,贺兰二小姐再度挑起要大表兄同学给她摘月亮的事,大表兄则笑着说月亮早被二小姐藏起来了,却要他到哪里去摘?二小姐便逼问他她将月亮藏于了何处,大表兄媚眼翻飞地答曰:月亮早被你一分为二藏在了自己的眼睛里,如何还让我去摘?…

嗯,总之就是没完没了打情骂俏的话,不禁让我很八卦地猜测这两人是不是近亲相恋想来一段不伦之爱的华丽情史以求能够增加点击率或是留言条数再或是被编辑推荐放在首页再再或是吸引出版社发行实体书以挣些稿费好把买嫁妆的钱凑出来(你把本文作者的心声说出来了…)…

既然席上只剩了平辈人,那么吃完了先退席便也没什么不妥。于是大少夫人第一个作辞离去,临走前摞下一记冷眼,却不知是对谁。大表兄第二个撤退,留下的是一记桃花眼,推测目标物为贺兰二小姐。第三个便是贺兰二小姐,春风满面地走了,留下了一屋子春心。第四个是始终没怎么说话的贺兰大小姐,“这个家伙很懒,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和田心颜最后一个离开花厅,因她的夫君贺兰慕雪同田幽宇一样都被召到城外皇家狩猎场陪皇上秋狩去了,因此她便邀我去她的房中歇歇。由于她情绪低落,便一直扎着头在前带路,而我因吃饱了饭,心情同饭前相比明显好转了许多,穿行在曲折游廊间,忍不住边走边四下打量这当朝一品官的偌大府邸。

谁知这不打量还不要紧,随意一瞥之下竟然被我瞅见了一幅禁忌画面——在对面长廊拐角处的一间敞窗式小厦内,闪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男人身着杏黄衫,抱了女人正在求吻,女人半推半就,却又有些惊慌地不住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到…

这急色男人自是那大表兄,果然是色胆包天,仗着雨幕混沌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为所欲为。而那女人…我眯起眼细细一看——竟、竟是大少夫人?!

悬挂·密室

我连忙转过头来,却又不想收回视线,难得有人肯演现场版的香艳片还不收费,错过了岂不可惜…余光时不时瞟向那小厦,见那对激情男女已经缠抱在一起又咬又啃了,难怪方才吃饭时都未见他们多吃,敢情儿是留着肚子等这一刻呢。

啊…这是个充满□的世界,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让□来得更汹涌些吧…喂喂,你们两位,有点突破精神好不好?一点马赛克情节都没有,这让人怎么提得起兴趣来嘛!

眼看这一男一女啃个没完,我也没了观赏的兴致,收回目光,只管跟了田心颜穿廊绕柱,进入一座大大的合院。虽然这当朝一品官的府邸大得惊人,不过据田心颜说,贺兰老夫人对“规矩”看得甚重,儿子儿媳每时每刻都须表现他们的孝心,所以两个儿子同儿媳的住处与他们老两口的住处都在一座院儿里,便是眼前这座大合院,正北五间上房是老两口的起居之处,东西两排厢房则分别是大儿子和二儿子小两口的起居处,至于贺兰家的两位小姐,便下榻在位于合院儿西北角和东北角处、与贺兰老夫妇的正房仅一墙之隔后园子里的两座二层高的小角楼内。

这座合院儿大得惊人,完全不似印象中的古典庭院那般精致小巧,想是为了彰显身份,故修建时刻意以大气严肃为风格,东、北、西三面的房外有游廊环绕,而院子的正中则种有一株近二十米高的银杏树,庞大的树冠撑起满树早已变得金黄的扇形叶子,若是在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来看必是绝佳一景,然而现在却在骤雨的侵袭下萎糜不堪,它的脚下是一块直径约十米的泥地,沿着泥地的边缘用青石围成了一圈类似花坛的石阶,由石阶至游廊这区间的空地便全是由大理石铺就的了。

跟着田心颜一起进了她所居住的西厢房,屋内装饰豪华大气,家具俱是用上等红木打造的,架子上设着古董玩器,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倘若不是因为嫁了个不爱之人,这样的生活只怕是多少少女做梦也求不来的。

幸好平时能跟田心颜做伴的是个陪嫁过来的田府的丫头,记得是叫小蕉的,见我进来连忙上前行礼,奉上茶后便对她主子田心颜道:“小姐…那会子大少夫人来找过您了…”田心颜摆摆手,示意已经知道了,小蕉便拉着青烟两人退至偏房去了。

田心颜望着我勉强笑道:“多亏灵歌你来了,婆婆才没有责怪于我…”

我笑着劝慰道:“我看贺兰老夫人虽严苛了些,倒也不似不讲道理之人,终归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不若将心比心,迟早她会知道姐姐你的好、善待于你的。”

田心颜只是叹气,我便东拉西扯地聊些别的话题转移她的心思。闲谈间也大致了解了些这贺兰家的成员情况:贺兰老夫妇共生有二子二女,老大是长子贺兰慕风,老二是长女慕雨,老三便是田心颜的夫君慕雪,老幺是小女儿慕霜。那位风流妖冶的大少夫人闺名唤作梁丝丝,是礼部上大夫之女。而大表兄同学宋初云却是贺兰兄妹的姨姨不知从哪个远房亲戚那里过继的儿子,几乎同他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难怪贺兰慕霜会对这个面相还算英俊的家伙秋波暗送了。

至于大少夫人梁丝丝和宋初云的□…思想单纯的田心颜似乎完全不知,只知道宋初云来得极为频繁,还以为他是想通过贺兰大人在朝中谋个好官职才如此殷勤的。

聊来聊去的外面天色已经擦黑,看了眼架子上的钟漏,也不过才下午三点多的光景,于是起身准备作辞回府,却被田心颜一把拉住,恳求道:“灵歌…下这么大的雨,你要怎么回去?不如…在我这里住一晚罢,我还有好多的话想同你说呢…”

我望着她略显慌乱的脸,知道她是害怕我走后那老夫人仍会责罚她,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心颜姐姐,灵歌不能在你身边陪一辈子,该面对的事总要面对,怕不是办法,需自己想法子去解决才是。即便今晚我不走,可明日呢?明日老夫人若不肯就此甘休,一样会责罚于你…”

“明日,明日我便可以回娘家探亲去了,”田心颜打断我的话,“婆婆前几日答应过我,允我明日回娘家,所以…”

“那后日呢?”我也打断她的话,“你还是要回来面对的啊!”

“后日…哥哥便回来了。”田心颜轻声地道。

言下之意…她认为田幽宇一回来便可以替她作主,就算改变不了已嫁人的事实,至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受气了吧…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若再执意要走就太不近人情了,于是只好道:“要不…妹妹去求求老夫人,请她允许姐姐到我家住上两日,可好?”

田心颜摇头,苦笑道:“婆婆不许我们在府外留宿,说那样易招人闲话,除非是回娘家…”

这…还真是个封建的婆婆,即便是在这个架空的时代,她这样也已算得上是古板守旧了。看来我的择偶标准要加上一条了,一定要有个开明的婆婆才行。

看样子今日是走不得了,只好重新坐回椅子,道:“家兄尚不知晓灵歌出门,需找人至府衙带话与他。”

田心颜听到我说“家兄”二字,身体不禁微微地颤了颤,为做掩饰便唤小蕉进来,吩咐她找个小厮去府衙给岳清音传话。

至晚饭前那小厮方才回来复命,说是岳清音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既然岳哥哥都没说什么,那我也只好安心在贺兰府里待下了。同贺兰一家吃过晚饭后又听他们闲聊了一两个小时,老夫人困倦,便先行回房歇息去了,出于礼貌,我和田心颜又陪着剩下的几人坐了一会儿,便随意找了个借口退出厅来,径直回了田心颜的房间。

下雨天最适合睡觉,洗漱过后往她的床上一躺,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嫁入贺兰家以来所受到的大大小小的委屈,不多时竟然睡了过去,直至被一声刺耳的尖叫由梦中惊醒。

“来人啊——快来人——有、有人死了——”尖叫声在屋外游廊间回响,我一时难以回过神儿来,坐在床上同田心颜面面相觑。

有人死了?我没听错吧?这大早上的…我披上件外衣至窗前掀开道窗缝向外看了看,见雨已经停了,天色尚早,刚蒙蒙亮,泛着蟹壳青的颜色。满院子里并无一人,

田心颜吓得缩在床角,慌张地问向我道:“谁…是谁死了?在、在外面么?”

我摇摇头,转身回至床边,将搭在衣架上的衣服递给她,低声道:“且不管是谁,先穿上衣服罢。”

待田心颜哆哆嗦嗦地将衣服穿好时,院子里已经是一片喧哗。我再次由窗缝看出去,却见老夫人正被几名丫环搀扶着,满脸惊惧地望着半空,身旁是贺兰姐妹,早已花容失色,若不是亦被丫环奶妈扶着,只怕早瘫在了地上。古怪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半空,仿佛在那里见到了鬼一般。

我有些好奇,同百般不情愿迈出房门的田心颜一起来至廊中,沿了回廊慢慢绕至众人所在的东廊,抬起头顺着大家的目光向半空一瞅,不瞅不打紧,一瞅之下连我都险些惊呼出声,而身旁的田心颜早便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眼见这帮人无人顾得上昏倒在地的她,我只好令随后赶到的青烟和小蕉两个将她架回房去。而后才又转回头来再度望向半空那诡异恐怖的一幕——

但见院中央那株近二十米高的银杏树的树杈之上,豁然挂着一具尸首,一根绳子勒在颈部,双目骇人地瞪出眶子,面部狰狞,黑紫色的舌头长长地耷拉出来,令人忍不住一阵作呕。然而最为怪异的是,这具尸首是被挂在高高的树冠之上,很难想像它究竟是怎么被勒死在那样的位置上的。映衬着青青紫紫的晨光,尸体被夜雨后的冷风吹得轻轻晃动,更凭添了一股阴森之意。

我的心头不由一阵擂鼓,想到自己守着屋外的死尸睡了一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最是意想不到的是,死的竟然是她——大少夫人梁丝丝!

众人仍自惊魂未定,早有几个胆小的丫环吓得哭了起来,总算老夫人较众人镇定些,却也是颤着声音道:“来呀…快…快把你们大少夫人…放下来…”

立刻有丫环应着便往院外跑,想是去唤府里的家丁了。我强自压下骇异的心神,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在场众人的神色,见个个都是惊慌失措面色苍白,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又将注意力放在吊着大少夫人尸体的那株银杏树上。

这么高的树…大少夫人是如何被挂上去的呢?再看看树下的泥坛,一个脚印也无,不过这不能证明什么,因昨夜雨势甚急,即便有脚印也早被冲掉了。

正琢磨着,十几个家丁哗啦啦地涌进了院中,还扛了一架梯子,才将梯子靠在树干上,众人便傻了眼:这梯子最多不过两米来长,要想够到被吊于二十米高位置的大少夫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家丁们一时没了主意,只好齐齐望住老夫人,老夫人急道:“你们这些蠢奴才!梯子不行,不会爬树上去么?!”

二十米,说出来短,看起来可是高得很,打比方的话,我们现代的住房房间高度一般约在二米五左右,二十米的话就相当于八个房间摞起来,减去楼层间地板的厚度,差不多也得是六层楼那么高。我们这帮人站在地面上,抬头去仰望挂在六层楼高度上的大少夫人的尸体,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且昨天下了不短时间的大雨,树身尚未干,湿滑得很,却叫这些家丁们如何徒手爬上六层楼去将大少夫人的尸体放下来呢?

十几个家丁迫于主子的命令,硬着头皮挨个试着向上爬。这银杏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得很,需三个男人合抱方能抱得过来,这便更给爬树增加了难度。试来试去,没有一个人能顺利爬至树干开杈处,甚至还有一个失手从树上摔下来,当场便折了腿。

不得已,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依老奴看…还是请衙门的人前来帮忙罢…这件事儿…只怕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得传出府去,倒不如索性报了官,由官府来查明真相罢!”

唔…我说这老夫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不去报官,原来是怕引来闲言碎语。也难怪,那贺兰大人才刚升了一品大员,家中便出了这么古怪的死亡事件,老夫人顾及他的名声,不愿让此事泄露出去,竟是想私自了结——还真是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啊!

老夫人向我这边望了一眼,想是见我这外人早已看到了发生之事,瞒是瞒不住了,只得点头应允,道:“既如此,便着人快马赶去太平府衙叫人过来,尽快把大少夫人的尸身…放下来罢。”

管家应了是,忙忙地小跑着奔出院子唤人去府衙报案去了。余下的众家丁见不必再爬树,便向老夫人告了罪,扛着梯子退出院去。见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带着满身满脚的泥狼狈离去,我忽然心中一动,不由望向那银杏树下的泥坛,见那泥格外松软,被这些人踩过的脚印几乎可以没过脚面,也就是说…就算昨夜雨下得时间不短且雨势很大,这么深的脚印也应该不大容易冲得掉吧…总会留下一些浅浅的印迹的,然而我方才特别地观察了一下这块泥地,在这些家丁未踏足之前,是相当平整且被雨水冲刷得很是光滑的。那些落在上面的银杏树叶早被雨水冲得堆积在了青石垒的坛阶的边上,所以整个泥地没有任何的遮挡,若留有浅脚印的话也不会看不出来。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我又抬头看了看大少夫人的尸体,却见她绣鞋的鞋底干净异常,一点泥印都没有——即便尸体被雨水淋了一整夜,足底上若有泥也不大可能全都会被冲净,况她的袜子虽然湿着却并不脏,绝不像是走过泥地的样子。

以上种种线索综合起来便足可说明,大少夫人必定不是自杀——虽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然而同时证明的另外一件事才是最令我震撼的,那就是——这是一起密室杀人事件!

人们的一般性常识会认为,所谓密室杀人就是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内所发生的杀人事件,其实这样的说法并不完全,还有一种情况也被称为密室杀人,完整的说法就是“开放型密室杀人”。

“开放型密室杀人”被认为是不可能杀人的一种,手法也最为缜密。这种事件通常发生在开放性的空间内,譬如开阔的操场、庭院、雪地以及如眼前这样的泥地。因为发现尸体的现场周围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犯罪者留下的痕迹,是一个不可能进入的死角,故被列为特殊密室的一种。

所以,大少夫人被杀事件完全符合“开放型密室杀人”的条件,凶手以极其高明的手段给自己制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家伙…嘿!是个头脑不简单的人物呢!

我不禁有点变态地兴奋起来了。

一伙人眼巴巴地望着挂在高高树上的尸体等着府衙的人过来,老夫人精神有些虚弱,转头向两个女儿道:“你们两个莫在此处站着了,都先回房…没有为娘的允许,谁也不许跨出绣楼半步!”

两位小姐颤着声音齐齐应了,老夫人又嘱咐丫环奶妈等好生护着小姐,便令二人退下。我见自己戳在这儿太过突兀,便向老夫人道了声“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转身回了田心颜的房间。

田心颜已经醒了过来,正靠在床栏上喝热水,见我进来慌忙问道:“灵歌…那人…那人究竟是谁?”

我怕再次吓到她,便摇了摇头,道:“灵歌也不晓得,总之姐姐你还是忘了方才所见的为好,老夫人已经派人报了官,一会儿衙门的人便过来了,待将那尸…那人弄下来便会带回衙门的,到时就没甚事了。”

田心颜仍自不安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急问道:“你说…衙门的人会来?”

我点头,见她失魂落魄地怔了片刻,挣扎着坐起身,急唤小蕉替她换衣服,换那套最漂亮的妃红色裙子。我连忙拦住她,低声道:“心颜姐姐,府里才刚出了事,你这么装扮只怕不好。我看…你还是再洗洗脸,梳梳头,精精神神着,本就生得沉鱼貌,何须衣服来衬托呢?”

田心颜知道我猜中了她的心事,脸上不禁一红,转而似是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便又浮上了无尽的悲戚之色。